和我有婚约的那个男孩死在了战场上。我委托王子,成为王子的手掌约翰逊.或者叫暖床铃。
《缚玉》(完成)
1
小资叶被千玉压着的时候,太子溪掐着我的脖子。
「阿童木,你的旧情人回来了,你能幸福吗?”说
我的指甲紧紧贴在床边雕刻着花。
“状态不明,不敢。”说
“哦?”说
阳季眯起他狭长的凤凰眼睛,
“你怕什么?”说
2
太子溪带我去了天屋。
他抚了抚我的脸颊,以为我会掉得很厉害的时候,又从耳边换成了温柔的暂停。
“阿童木能表现得很好。”说
外面下雪了。
太子系执意不坐轿子。
我跟在他后面走,深深踩着两行眼印,感觉手脚和心都凉了。
杨国秀先生、开国政纲、文世嘉。
小家忠烈,门满.抄。
小紫燕死里逃生,从战壕死堆爬回祖国花了三个月,也用生俘到达了天狱,后路不确定。
杨继带我来见小叶的目的,只是为了独创性的羞辱。
“为什么不去?”说
他转过头来看我。“杨杰不心痛。”说
杨杰问了两个字特别严重,好像在提醒我。今天,我只不过是他阳气在东宫的东西。
他没说清楚,名字是杨志拉,真是天奴。
“殿下开玩笑说。”说
我向他旁边落后半步的位置走了几步。
」只有未定义的状态,脚才结冰。”说
但是他把我抱在他怀里,咬着我的耳朵讨厌我。“你最好。”说
“瓦尔——”
天房里昏暗的湿气腐烂了,呻吟着,哭声不断。一路走来,就像走在人间炼狱。
这条路走到最深处才遇见小枝叶。
他背对着我们坐在一个小小的黑暗角落里。
太子溪用力拉着放在我腰上的手,强迫我发出声音。
“小兄弟。“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但是我不敢让梁吉看到它。
拼命眨着眼睛赶走眼泪,用沙哑的声音再次唱了一遍。
“小兄弟。”说
里面的人身体有点晃动,好像不可信。
然后他转过身,首先惊讶地高兴起来。“通儿——”
我失魂落魄,想象了无数次的样子。
他戴着沉重的链子急忙跑过来,隔着铁栏杆焦急地问我。“你没事吧?”说
我没事.比起肖家,我当然喜欢。
彼此有一千句话想说,发言前眼眶发红。
他想开口的时候又皱了皱眉。“你怎么在这里?”说
这次问的是我身边的太子季节。
监狱里昏暗的蜡烛在铁皮脸上投下了朦胧的影子。
原来他没有穿黑衣服支撑雪景,但在这里铺上了阴森可怕的笼子。
“孤独怎么在这里?“王子当季笑了,”良弟没有很快给我们解释小将军。”说
「王子.梁迪?”说
小资叶的眼神凝固在我脸上,阳气伸到了我腰的手上,眉间疼痛变成了困惑。
“梁帝王子?”说
我在他身上看起来窒息。
“苏童。”说
他很少叫我的名字,而是带着名字和姓氏叫的。
平时不谙世事的男孩一旦认真起来,一瞬间我觉得他比杨继更让我害怕。
是啊,我怕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是的,孤独的爱。你有意见吗?”说
两季唤起嘴唇角,像挑衅一样吻着我的腰,笑着笑着,指尖还在摩擦着我的嘴唇。(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另一个时代。)(另一个时代。)
他看着小资叶。“你有意见吗?”说
我看到小叶的脸色越来越重,一片仇恨。
知道他从小性格就很热情,积累的感情快要爆发了。
所以我先靠在养鸡品上,抚摸他的心,露出笑容。
“未定义的状态已经是王子的人,别人怎么想也没有什么区别。”说
我的目光从含笑的梁启超那里望着狱中的小资叶,勉强向他微笑。
“小哥,小家已经结束了。”说
我“苏童今天来了,只是来看小郎的最后一面。以后一刀两断,希望小郎好好照顾自己。”说
说完,我转身出去了,怕再过一会儿被杨哲看到异样。
后面传来小叶疯狂敲击监狱酒吧的声音。沟通——’
幸运的是太子赛季也跟着来了。
他好像没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反而在我身上裹了一大块丝绸。
“小心外面冷。”说
语调柔和。和今天一样,这一切都不是出自他的笔迹。
我早该知道的,太子系,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疯子。
3
第二天早上,我意识到周围的人没有去。
杨桂红的胸贴在我背上,一只胳膊还紧紧捆着我的身体。
我侧着身子,不敢动,也不敢动。
疼。
身上没有一个不疼的地方。四肢的五具骸骨似乎都被重物压碎了,心灵也疲惫了。
梁启超好像每次留宿我都是为了性暴力的暴行。
他昨天得到了意思,笑着抬起眼睛,半夜折磨我,肖想出了奸诈的新方法来统治我。
我恨手上生不出刀,把它猛地刺进后面人的胸口。
可惜我手里没有刀,手腕上只有两圈空荡荡的淤青。
身上有一点新添加的瑕疵,恶心3354
也许来不及褪色,又盖上了新的。
最可笑的是,刚进太子府的第一天,我很累,昏昏欲睡了多久,反而是杨继拉着头从床上拽了下来。
“你装什么?”说
p>「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良娣主子?」他蹲下身扳起我的脸,「也不过是我东宫里养的一条狗。」
狗倒还能咬他一口。
我闭着眼睛不去回想,只当是还在梦里。
「良娣——」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侍女小梅语气担忧,覆在我耳边轻声唤我,「太子妃请良娣过去,说是小主子身上有些不好。」
阿宝……阿宝!
我猛地睁开眼,盯着床顶的繁花刺绣愣了一刻神,手足并用就往被褥外面爬。
阿宝绝对不能出什么事情!
有个人拦腰把我捞回去。
「孤今日沐休,难得睡个好觉,你闹什么?」
他阖着眼睛,把下巴搁到我脑袋上。语调缱绻,显出一派难得的柔情。
「我……」
掂在嘴边的话说不出。
我知道,自己一时急火攻心,刚刚的表现怕是已经惹恼了他。
甫一感受到身后人的躯体线条逐渐变硬,心里暗道不好。
「又是为了那个孩子?」梁季的语气也转冷。
「孤是不是太纵你了?」
他松开对我的桎梏,坐起身朝小梅嘱咐,「告诉太子妃,以后不许拿那孩子来叫她。」
「是……」
我已经随便披了件薄外衣,非常乖觉地跪在床侧。
「妾身服侍太子更衣。」
梁季沉默着,等我一件件为他穿衣。
最后,在腰际围了一圈系带时,我被他握紧了手臂。
浑身激一个冷颤,知道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下意识往外跑,下一刻就被他拽着手臂拉了回来。
外衣只挽了一个结,轻易被他撕解。
那双凤眸里有一瞬耐不住的凶戾,覆在我耳边的嗓音喑哑,
「苏彤,你们苏家人,可真是都有一身好本事。」
4
过了不知多久,等到梁季终于厌倦,冷冷抽身,整衣敛容去了别处,我才得空喘息,忍着酸疼,一瘸一拐去了太子妃那里。
阿宝是养在太子府的孩子,可她本该姓萧。
萧家一百六十八口抄斩那日,秋雨瓢泼。我抱着满身血裹的阿宝,匍匐在太子脚下。
「求太子饶稚儿一命。」
「绕她一命?」太子好整以暇地朝我笑,「你苏家已是自顾不暇,你倒还有心情去管别人家的闲事。」
「啊……孤知道了。」他撑着头笑看我,「这是你那嫁去萧家的姐姐的孩子。」
「萧家的小将军……是你未婚夫婿,对不对?」
我抿着唇不说话。
太子从座上下来,围着我打量一圈,目光落在我湿漉漉的发髻和湿透了的衣衫上。
他说,「把你这身衣裳脱了,孤就饶她一命。」
我猛地抬起头看他。
「怎么?」
他挑起一双凤眸,「不服气?」
「不服气就请走吧,苏女郎。不过……」他说,「孩子留下。」
他说完,仍是回座上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阿惹,送……」
「我脱。」
指尖掐进掌心,我抬头看他,「我脱。」
他微微眯眼。
「甚好。」
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我认了。
我要保住阿宝,保住这萧家所剩……唯一的骨血。
等我不着一缕站在太子季面前,因为寒冷和羞恨而全身发抖时,他却已经有些微醺。
幽幽的瞳盯了半晌,末了他轻勾了唇角。
「不愧是苏家人。」
他走到我面前,看着因羞愤和寒冷而止不住颤抖的我。
「这双眼睛,本太子记住了。」
我眼里有的……大概只有恨吧。
他却并没有对我做什么,仿佛只是为了看我受辱,等我无力伏倒在地时,才为我披一件衣。
我眼里所见,只有那双云纹织锦的靴面。
声音从高处传来,「你进太子府,我放过苏家和这个孩子。」
我没有法子拒绝。
阿宝被扣留在了太子府。
「放心,本太子言出必行。」梁季单手托着那襁褓,「绝不肖似你苏家人。」
而后的事情,我入太子府。
而太子妃生产那日所诞麟儿,被传成了双生子。
——我整理好脸上表情,压下身上不适,抬脚迈进了太子妃的房间。
太子妃正抱着一个粉襁褓哄弄着。
太子妃是大家大户的嫡女,大方和气,又真心爱护孩子,有乳母也常不肯假手于人,并不做妒恨做派。
梁季答应我留下阿宝,可是要堵住天下人的口,他还说这个孩子落到别处他不放心。
他不放心,怕有心人教唆,从小养出一个仇他恨他的毒苗苗,所以要放到自己眼底,养出一个自己的好女儿。
「彤妹妹,你可算来了。」
太子妃把手中的阿宝放到我怀里,「阿宝准是太想你了。」
阿宝不养在我身边,却最和我亲近,朝我笑的次数最多。
我贴一贴阿宝的小脸。
有些发烫。
「昨晚上就有些发热,今早晨还呕了奶。」太子妃说,「问过太医说没什么事情。只是总也不肯吃东西,才着人去请你过来。」
谈话间,阿宝的眼睛睁开了,圆溜溜的,长着长长的睫毛和一层好看的双眼皮。
她看着我,果然也笑起来。
小小的孩子,连牙齿都没生,灵性却十足。
我看着她,在心里同她讲话。
阿宝阿宝,你未谋面的小叔叔回来了,他还活着。他会没事的,对不对?
5
我去宫里走了一遭。
用的名头是去找姑母叙情。
姑母倚在美人榻上,神态慵懒,眼尾却含着媚态。
我想起家中长者常说,同龄小辈中,独我与姑母容貌肖似。
只是不知再过十五载,我能不能学会这样处变不惊的泰然姿态。
「你也不用同我绕弯子。」她说,「本宫知道那个孩子回来了,你想救他。」
我敛眉低眼,「是。」
论情论理,萧家于我苏家有恩有情。
昔日萧家获罪,苏家遭难之际,姑母也曾里里外外多方协力。
而今风头已过,萧家已无权势。
只要姑母趁此机会,在梁帝身边耳言几句……是不是事情还有转圜之机?
京中黄口小儿皆知,苏氏欢澜,十六入宫,位至贵妃。一向最得圣心,盛宠不衰。
「可惜啊。」姑母掀起一个眼波,「本宫是有心无力。」
「子烨是个好孩子,本宫知道。」姑母朝我伸出手,示意我坐到她身侧。
她拉住我的手,轻轻揉抚。
「可是陛下身侧添了新人,你知道。本宫已经不年轻了,比不得你这般青葱模样。」
她说,「你总要在别处另想法子。」
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处。
回到太子府,我仍在想姑母最后的那句嘱托。
「那萧氏儿郎不是非救不可。好侄女……你若是执意,又何苦舍近求远呢?」
舍近求远……何谓远近。
这条路上是荆棘业火,我也要硬着头皮闯一闯。
我去找梁季的时候,他撂下手中的书卷,唇边勾一抹笑。
「还是来了。」
他抬起眼睛,「怎么,你那好姑母没应了你的请?」
我只管卑躬屈膝,用在他面前一向最卑微的态度祈求。
「求殿下放过萧氏子烨。」
我找不到援兵和其他法子,只能以奴态取悦。
他嗤笑一声,「你就是这般求人的?」
我一步步挪过去,摸索着从他腰间的玉带钩开解。
「求殿下……放过萧氏子烨。」
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摁在桌案上。腰椎骨撞到冷硬案几,还是害我颦蹙了眉头。
「怎么,良娣在孤的书房里,就这样迫不及待?」
看我痛苦神色后,他又笑挑了眼梢。
「那就如良娣所愿吧。」
我以为我做好了准备,可还是羞促地连手足都不知如何安放。
石料寒凉,未清理的桌案上,堆叠的文书手册杂七杂八硌得人生疼。
这样的体会,真是……生不如死。
梁季只想让我受辱,变着法子让我出声。
我一面提防着门外走动的侍从,一面逼自己保持清醒。
可是稍有动静,就神经紧绷,反被梁季撕咬耳垂。
「放松些,你莫不是想害死孤。」
……
过了许久,他才放过我。
我蹲在一旁,默默抚平裙子上的褶皱,让自己出去的时候不至于显得太过狼狈。
还有萧哥哥……
「去吧。」
太子像是看出了我心底所想,抬手压住眼尾欲色,朝我发话。
「你的萧哥哥不会死。」
他说,「好戏才开始,孤也不舍得他这时候死。」
6
还未至正月,朝堂上风云乍变。
有人缴出萧子烨无罪的佐证,为证其无辜,甚至在朝上以头撞柱,血溅当场。
之前力主清杀的老臣,也统一改了口径,央求国君保全萧家唯一的后人。
萧子烨被放出天牢那日,太子季也来了我房里。
「你可满意了?」
我朝他盈盈一拜,「妾身多谢太子。」
「谢孤?」他伸手一揽,我便贴近至他跟前。
「焉知你是不是对孤恨之入骨,盼着有朝一日,能做个丧夫的寡妇。」
大掌紧扣,梁季稍一用力,我便跌坐在他腿上。
他压住欲做挣扎的我,不让我起身。
「费尽心思救萧子烨出来,莫不是还想着能和他再续前缘?」
「殿下说笑了。」
避之不及,我便略微垂下眼睫,在他怀里扮乖觉。
「萧家于苏彤有恩,妾身此举,只是尽力减轻心中负担。」
这是实话,当年我和娘亲进京寻亲,路遇山匪,万幸得萧家父子搭救。
至于寻亲遭拒,被苏府驱赶,流落街头之际,也是萧伯父站出来主持公道,给苏府施压,还我们母女该有的身份待遇。
但我说「只是」,当然不真。
「你心里有数就好。」
梁季起身,把我掖在座上,伸手要来开解我的衣衫。
「至于旁的,孤只相信你的身体。」
……
临近年关,冗事多忙,太子季的应酬也多了起来。
我能得闲,常留在太子妃那里看阿宝。
只有一次,见他出府后,我便吩咐小梅备轿。
只因我收到一张小笺,上言「申时三刻,天香酒楼。」
笔力遒劲,落款「烨」。
「良娣,一定要去吗?」
「是。」
小梅面露难色,「这要是让殿下知道了……」
我撂下帘子,「无妨。」
其实我也不知道梁季的态度。
他只说过不准我回苏家。其他的,我最开始无心,可现在,不管怎样也要试一试。
轿子驶到半途便被人拦下。
本该出现在长公主宴席上的太子季骑在马上,「良娣这是要去哪里?」
他着玄色大氅,头戴曜冠。
天潢贵胄,两三亲卫,行人便多有噤声不敢行。
我在轿中面不改色,「秦御史家的三小姐将过生辰,约妾身到天香楼一聚。」
「是吗?」
我低眉顺眼。
「殿下若不信,可与妾身一同前往。」我掐紧手掌。
「好啊。」
他下了马,将马缰递给侍卫,竟是要来与我挤同一顶轿子。
这本是我为了不显眼,特意选的极朴素的一顶小轿。
他若是上来,只怕我要贴到他身上。
梁季一掀帘也感受到了内里逼狭。
他从探身改为伸手,「出来。」
他把我侧抱上马,在他身前。
然而我还没调整好,就听到他扬鞭——
「驾——」
我吓得揪住他的衣襟。
这样古怪的姿势,若是不紧紧抓住他,只怕我要滚落马下,做个横死的亡魂。
梁季却像是忘了我这个人,绷着下颌,只管疾行。
一路下来,北风刮脸,本是峭寒。
可我却出了一身热汗,也将他的衣襟抓出两处细碎的褶皱。
他瞥我一眼,并不在意那些褶皱。只是先一步跳下马,也不准备接我。
我暗攥拳头,想着大不了折个腿,也闭着眼睛往下跳去。
却还是落入一个怀抱。
天香楼二楼有个窗户开了又合。
梁季抱着我不撒手。
「孤的良娣性子这般执拗。」
他说,「为什么不会求饶,也不会示软?」
7
我望一望前方酒肆,问他,「殿下,真的要与妾身一起赴约吗?」
「有何不可?」
「倒也不是……」我微微摇头,「只是妾身女伴尚未出阁,乍见外男,恐于名声有损……」
「良娣不必多虑。」他伸手把我揽入他臂弯,「梁都没有人敢多嘴。」
「走吧。」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朝楼上雅阁走去。
一步步……重似千钧。
「怎么,良娣这便走不动了?」
「妾身……刚刚被吓到了,腿有些发软。」
「吓到了?」
他停滞了脚步,像是在思索我方才的话语。下一刻,却狠狠掐住我脖子,拖扭至走廊角落。
我抿着嘴不让自己叫痛出声,被他悬出窗外。
只要他松手,我就能从楼上跌个头破血流。
「像这样吗?」
「妾身……」我艰难吐字。
我并不知道是怎么惹了他不快。
酒楼里人来人往,暂没人关注到这暗角的暴行。
「所以……」他眸光阴鸷,「怎么不让孤帮你呢?」
「苏彤……孤以为你总能学到一些的,怎么一点都不像?」
他的手指一寸寸收紧,扼死我,像扼死一条鱼一样。
但他又在最后一刻放开了手。
然后他轻抚我脖子上的指印,无视我的颤栗。
手指停到一处,他俯下身来。
「留个印记好不好……阿彤,你记住。你是孤的。」
……
雅阁门口。
我于心中默念:不要是他——
「彤彤!」御史千金秦梦吟从内间打开门。
她满眼雀跃,拉住我的手,「好久不见你了。」
又把视线狐疑地投向我身后——
「太子殿下?」
太子季并不理她,而是环顾屋中陈设。
目光绕了一圈,落回到秦梦吟抓着我的手上。
「秦女郎。」
入座后。
梁季啖一口酒。
「孤舍不得阿彤,只好同她一起过来了。秦小姐,不会见怪吧?」
他露出清浅笑意,亲昵地拥一拥我肩头。
秦梦吟坐在对面,注意到我的脖颈青痕,眉头微蹙,和我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
我借着饮茶轻轻摇头。
下一刻秦梦吟就冷了脸色。
「那依本小姐看来,也没什么可聊的了。」
她不卑不亢。
「太子,小女子今日请良娣来,是准备说体己话的。可太子在这,叫小女子如何开口呢?」
她又说,
「我爹爹他们今日都去赴了李尚书的宴,想必太子也该在席上的。倒不如现下赶了去,他们也定然欢喜。」
梁季放下酒杯。
「秦小姐这是要逐客了。」
秦梦吟毫不示弱,直直望着他。
二人僵持不下。
「好吧。」梁季终于服软,选择暂败给这小女郎。
他笑挑凤眸,站起身,又回头看我。
秦梦吟先一步挡在他身前。
「我会把人好好送回去的。」
她拉开门,「太子殿下请。」
送走太子季,她才又迎上来,「快让我看看。」
我堪堪躲开,「没事的。」
秦梦吟愤懑,「什么狗屁太子,真不是个东西!」
「阿梦。」我轻轻制止,「不要开罪他。」
「放心,他还不敢惹姓秦的。」
秦梦吟昂首,「对了,多亏你着人传信叫我来遮掩。若是他真在这见到……」
我听到身后声响,回过头去,屏风旁果然站着一个人。
那蓝衣少年已经红了眼睛。
萧子烨大步走过来,拥我入怀。
「彤儿。」
那些被压下去的情绪,这些天受的委屈,霎时全涌上心头。
我憋不住眼泪,使力捶打他,他反倒拥我更紧。
「我好想你。」他轻揉我的发丝。
我停了动作。
我又何尝不想他?
我不再闹脾气,只是想抱他紧一些,再紧一些,紧至融入骨血,最好永不分离。
萧子烨过了许久才放开我。
他擦掉我脸上泪痕,捧起我脸颊。
「小彤儿不哭,好不好?」
我撇撇嘴说不好。
谁让他叫我担心了这么久。
结果说完我就破功了,笑了出来。
他笑刮了我鼻子一下。
下一刻目光就不对了。
我下意识去捂脖子。
萧子烨拉开我的手,仔细看那些痕迹。
他眼里只有心疼,对我说,「彤儿,是我没有护好你。」
「我一定救你出来。」
萧子烨拳骨紧握,目光坚毅。
「然后杀了他。」
——我再回到太子府时,已是晚间。
而太子季在我房里,不知等了多久。
「回来了?」他问我。
「见到萧小将军开心吗?」
8
宫宴。
马车停稳后我才随着梁季一起出去。
他还伸了手掌给我。
我知道他的用意,也无法拒绝,只好把手覆到他手上。
这场宫宴本来是轮不到我来的。
但是阿昭病了,太子妃爱子心切,忙于照顾,向梁季委婉表达了不出席的意愿后,梁季就指了我和他一起。
他轻轻揉捏我的耳垂,「阿彤可别再让孤失望了。」
我轻轻打一个寒噤。
自上次见到萧子烨已经过了半月,我还是无法忘记那日所遭受的暴行。
太子季用靴踩碾着我的背,薅住我的发,让我记住黑夜该有的样子。
「阿彤不听话呢,该怎么办?」
……
现在我又成了他刺痛萧子烨的工具。
我着一件湘妃色宫装,满头珠翠,额心还点着花钿。
虽然知道这是隆冬里临近年关的皇家宴,也还是心下诧异,是否有必要穿得这样出格隆重。
这一身装扮,都是太子季手把手挑选。
到了宴席上我才知道为何。
席间有人称赞。
「太子良娣,倒真有些贵妃娘娘的品格。」
太子季怕是恨毒了姑母。
那是在我入太子府后一段时日才知道的,他为什么会执意让我入府。
他与我在床上抵死纠缠之际,曾经眼尾泛红,一面死力抵达最深处,一面恨恨问我。
「你姑母勾引那老皇帝的时候,是不是就是你现在这副样子?」
苏家的飞黄腾达,多数是姑母的功劳。而姑母的上位,踩着梁季母妃的尸体。
因为一个姓氏,因为与姑母相似的一张脸,我做了这仇这恨的替身。
至于他对萧子烨的恨,是另一种滋味。
梁季的手搭在我腰间,在席间显出亲密的同时,也方便他耳语。
「他在看你。」
我忍着他掌锢,顺着他目光所视的方向看过去。
萧子烨的确在看我。
他恢复了小将军的身份,但到底处境尴尬,周围人都佯装无视,少有理会。
而他此时将手中酒一饮而尽,怕我难堪,强忍着不看我,手上青筋却突显。
太子季笑着,「好一对情深意重……的苦命鸳鸯。」
我不语。
他便将手上那杯残酒递与我面前,微挑眉眼,半迫着我饮下去。
「唔……」我并不擅饮酒,尤其是这般强迫的屈辱性动作。
只但愿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其间异样……
姑母坐于君侧,似才注意到我在的方位,朝我颔首。
我压着喉中不适,朝她点点头。
梁帝另一侧新得宠的淑妃,周氏柔嘉,却是朝这里冷冷瞟了一眼。
我不明白那其中恨意何来,难道是为姑母碍了她新宠的道路?
我确认此前并未与此人有多交集。
虽然周氏柔嘉与我一般年纪。
梁帝却已五十有四。
我见周柔嘉与梁帝耳语后离席。
梁帝抚掌开颜,不知为何事笑逐言开,又在席间提起了七皇子的婚事。
自是不关我事,我只肖置身事外即可,却突然听到梁帝言,「梦吟……咳咳。」
他止不住轻咳两声。
我猛地抬起头来。
那句原话是,「依朕看,御史大人家的三女郎,秦氏梦吟,与小七堪为良配。」
梁帝的面色发红,唇色却泛白,伴着抑不住的咳嗽。
说罢,他又一挥袖,「御史爱卿,你看如何?」
被点到的臣子依言出席。
「回陛下,臣谢过陛下恩赏。」
我觉得心口发寒。
梦吟今日未至,我无法见她得知此事的反应。
但七皇子绝非良配,如今……
太子季按住我的手。
他的表情似乎同样与方才无二致,我却能感受到他的不悦。
知道情绪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又坐了片刻,我觉得实在无法再待下去,遂起身离席。
「妾身只是出去透透气。」
我向来扮乖觉,只有今日险些按捺不住。再多待一刻,只怕要把厌倦恶心写到脸上。
好在太子季还是放开了手。也许是因有同好来找他叙情。
总之他未再阻我,而是轻轻说,「去吧。」
出宫殿,绕过转角就见九曲回廊。其下是粼粼池塘,因引活水源,凛冬不结冰。但也不见夏日风荷景致,只余萧瑟残枝。
我便在这回廊上见到了七皇子梁寻。
「苏良娣,别来无恙。」
9
我微微欠身。
「七皇子万安。」
七皇子年已加冠。
寻常皇子到了这般年纪,一般都会封授王爵称号,他却没有。
无他,只因其出格事情做得太多。
家中姬妾十数人,仅是明面上能叫出名号的,内里厮混的队伍还在扩大;当街强抢民女的事情不是旧闻;甚至连番邦使臣的宠妾,也成了他颠鸾倒凤的榻上欢。
这次就是为了处理他引发的这桩外交乱摊子,才压缓了他封王的日程。
但梁帝对他一向疼宠。
如今既许了梦吟为其妻,只怕授爵号也是指日可待。
他着紫袍,大氅上染缬暗花,立在原地朝我笑。
那双眼睛尾梢比梁季的还要上扬一些,面容白皙,下巴微微抬起,昭显出他一贯的风流佻达。
「阿彤,这般见外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他的母妃与姑母交好,我昔日进宫时也见过他几次。
交好谈不上,面熟而已。
他此时却挨近,在我耳边轻轻咬字。
「我本来还想和父皇讨要你的。」
「在以为那小将军死了之后。」
我不动声色撤后半步。
「七皇子说笑了。」
「本皇子说笑?」他笑着拍倚栏杆,又回头看我。
「我要娶你那位小姐妹,你心里也不快意吧?」
……我是不快意,却不是为他不快意。
他俯下身子,平视我的眼睛。
「要不要瞒着我那位好皇兄,和你的好姐妹,凑成本皇子的一对掌中姐妹花?」
我本是垂敛眼眸,静默了半晌后,此时抬起头,也朝他露一个笑靥。
竟险些撞上他鼻尖。
我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掺了几分恶毒几分媚态挑衅道。
「好啊,只要你能取而代之。」
他一愣,而后急急退后。
整理情绪只用了一瞬,又恢复到那副松松垮垮玩世不恭的样子。
他朝我笑,「你的胆子不小哇,苏彤。」
我只是看着他。
我不信。
这位梁国的福星。
从出生那日起就被司天监定为梁国定国之异星的人物。
他母族是梁国高门望族,外族舅父皆是权贵。
比起生母被定为妖妃处死的太子,背后无依的太子。
他真的不贪吗?
他只是立在原地,朝我扬起唇角。
「下次再见。」
说罢便向我的来路走去。
我望着那背影,良久无语。
梦吟的前路未知……
如今的僵局,单依梁寻之力不成,要靠谁来破解呢?
一回首,却发现从凉亭里却走出一个人来。
梁帝的新宠周淑妃。
她拥着狐裘,揣一方精巧的手炉,搭着宫娥的手婷婷袅袅朝我走来。
一时错愕,又细想方才谈话内容,应该除我与梁寻二人外无人能晓,因此只是规规矩矩朝她行一个礼。
「淑妃娘娘万安。」
她走到我面前,并不答言,只是勾挑着一双标准的美目杏眼打量我。
我自知宫妃总要端着架子,耐心等了。
在我诧异时她才出声,「就是你啊。」
我心生疑窦,又听到她说。
「不仅委身太子……又与七皇子拉拉扯扯。」
「你怎么对得起他?」
晃着绿玛瑙镯子的手在我眼前一现,我尚未反应过来。
冰冷刺骨的池水便已吞没头顶。
冬日里的繁重宫装,此时绞裹着成为拖坠池底的万重枷锁。
无妄之灾。
我连呼救都来不及,便被铺天盖地的绝望灌注。
而在意识模糊之际,似有一人直跃池中,奔我而来。
10
「良娣……」
我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喉咙是一片火烧火燎的疼。
织锦绣幔,影影绰绰的柔粉纱帐,鎏金熏炉……这是已经在太子府内了。
守在一旁的小梅面露喜色,忙沏了杯温水给我。
「良娣可算醒了,已经三日了……」
一池冷水,竟是害了场伤寒。
我搭着小梅的袖子,捂着帕子就止不住呕心呕肺地咳起来。
喉咙嘶哑得发不出声音。
我在她掌心划字。
一个「谁」字才落了笔,院子里便来了人。
太子妃来看我。
她坐在我床侧,嘱咐侍人们把带来的那些补品药材收好。
「听侍人传言说你醒了,我便来看看。好妹妹,多顾惜自己的身体。」
她拿着帕子拍拍我的手。
「阿宝在我那里很好,只是怕过了病气,便没有抱来。你莫担心。」
我点点头,却是一句答谢的话也应不出了。
「殿下那……」
她面露愁容。
「你知道殿下要紧你,好好与他说,他不会怪你的。这自然不是你的过错,只是……」
只是说出去到底难堪。
我心里一下子想到最坏的结果:救我的是萧子烨。
偏偏救起太子良娣的是与之有过婚约的郎君;偏偏是在那种皇室百官都在的场合。
我不知我心里的猜测是否属实,只是若这样……萧子烨所受成见与敌意必然加深。
若是太子季存心对付他……
他可以一手把他捞出牢狱,也可以把他再次打落无尽深渊。
……
第二个来看我的人是秦梦吟。
她言简意赅。
「萧子烨也发烧了。」
我心中的猜测被证实,一下子握住她的手。
「他没事,你别担心。」她反劝我。
我知道担心也没有用,只得强压心中惴惴不安。又想到梦吟婚事,在她掌心划字问她。
「你怎么样?」
婚事定在年后初三,并没有多少时日,她……
她合拢手指,目光坚定地看着我。
「我要逃。」
我被那目光中的坚毅灼到。
有些胡乱地在她掌心写下。
「那你家人……」
梦吟冷笑。
「他们又何时当我是家人。」
「我生母已死,大哥出走,二哥自小夭亡。」
「我父亲同他那位续弦妻子及膝下儿女,才是齐齐整整一家人。」
「他满口应下的时候可替我想过分毫,我又凭什么替他着想?」
梦吟这话不孝,我却认为有理。
我们自小交好,也在于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她是病逝的正房夫人留下的孩子,秦家却被后娶的夫人揽在手中,是以身份尴尬。
我母亲明明该是正妻,却被鸠占鹊巢,险些连苏家的门都入不了,勉强成为所谓可笑的平妻,在苏家也不过是人人嫌恶。
整个苏家,除了已去的大姐待我们温善,又有谁值得我倾心付出?
……只要我娘脱出苏府,我未必不能抛下一切,挣一个出口。
梦吟又说,「秦家蒸蒸日上,我跑了未必会受我拖累。」
到底还是挂心的。
……
我的病总也不好,梁季也未踏足。
除夕夜,院子里仍弥漫着一片病气沉沉的年味。
太子长久不来,侍人们各个是眼报神,同样兴致缺缺。
我倒指望他永远不来。
「良娣,太子和太子妃都在前厅。」
我点头。
不用想,也该知道是怎样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若问起,就说我还病着。」
那小侍女似乎欲言又止。
莫不是还指望我上赶着去讨好梁季?
小梅走过来,以差事支走了那小侍女。
「良娣……」她看向我手中的书,「也莫让灯油熬坏了眼睛。」
我朝她笑笑。
看书是假,我满脑子都是后路如何。
娘亲、萧子烨、阿宝……如果我们能逃出生天。
可是一步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又过了半个时辰。
「熄灯吧。」我淡淡吩咐。
「良娣……」小梅面露诧异。
守岁守岁,便该灯火通明燃个整夜才有好意头。
「无事。」
我说。
待我卸尽敷粉钗环,屋里屋外的灯也已经熄了一半。
「良娣。」小梅试探着问我,「廊上还是挂一盏长明灯吧。」
我并未反驳。
「随你。」
等到屋里一片黑黢黢,我坐在床沿,刚脱了鞋袜,还以为能睡个宁和的好觉。
有人一掌推开门,灌进瑟瑟冷风来。
我眯着眼睛,尽量适应黑暗,看过去。
那人是太子季。
我抓着被角。
「妾身已经歇下了……」
「出来。」
他的话语不带温度。
又是要上前来伸手拉我。看到我连鞋袜都没穿好后,又生了一瞬的犹豫。
我已经选择服顺。
「请容妾身自行穿衣。」
穿好衣服,随他出去。
妆容却是没重新画一遍,发髻也只用一根带子松松挽着,披在脑后。
「殿下唤妾身外出,究竟所为何事……」
我们隔了几日没有见面,他又是这种晦明不定的奇怪态度。
他一把将我拉过,挨近他身旁。
走过院门口铺着的厚厚一层粘着黄纸元宝的芝麻杆,到底是完成了踩岁这个好意头。
太子季居然是我将我带到了东宫里一处僻静的梅园。
他没放开我的手。
「萧子烨无事,孤对你而言就没有用处了吗?」
我一惊。
他那双凤眸眼梢已微微挑起,把我圈在他身前。
「你有多少日子没有主动找过孤,记得清吗。」
「妾身……」
我掂着措辞,染病、琐事繁多、组织好的话语已经跃上舌尖,他突然说。
「孤今日不想看你演戏。」
他拥着我看那残雪梅景。
「你知道吗,孤的母妃生前极爱梅。」
十年前那起宫妃相斗,先是姑母受冤,又反转着扯出他母妃殿中藏有巫蛊之物。
苏家联合众臣上书,绞杀妖妃。
为他母亲的死亡,凝成梁季一生的隐痛,也折合成他对苏家和我的刻骨恨意。
梁季贴着我的头发,声音里居然有类似稚子的委屈。
「孤是想让你赔罪的,她死后连个牌位都没有……」
近些日子鼻腔不畅,我却已经在他周身嗅得酒气,知晓他是吃多了酒才如此反常。
我轻轻地说,「姑母欠你的,我不欠。我和萧子烨都不欠。」
他把下巴搁在我的肩头上,「他欠的。」
我闻言便知再驳无用,也不再开口。
过了一会,感觉冬夜寒意都要沁到大氅里面来,才觉出不对。
微侧了头看我肩上的那个人,他居然阖了眼睛。
「殿下?」
11
清晨。
太子季自我床上伸手扶额。
「……」
他面有疑色。
「是妾身扶太子归。」我不动声色,把手中那碗醒酒汤递送到他面前,「太子殿下请用。」
「呵。」他一怔,反倒挑起眼梢笑了,「还以为,你会巴不得孤死在外面。」
我没接话。
我确实动过这个心思,但是不能一夜将他彻底冻死,日后这苦痛必然还会噬反到自己身上,我想想也就罢了。
见我不答,他也觉无趣,自是撂开不理。
只是过了会,见他脸色也转了几转,想是记起了昨夜的荒唐事。
我觉得有些好笑。又可恶又好笑。
这个人一贯乖张可恨,只有念起他母妃时,才露出星点脆弱可怜的一面。
但不能把他即时埋到雪里,实在是一大憾事。
太子季已经起身,见我不理他,一把把我拽到身前。
「苏彤——」
我一个没防备,低声咳嗽起来。
「……」他本来是想说些什么的,听我低咳,神情转得有些古怪,「你的病还没好吗?」
……便是没病,看到他,也要害出病来。
少不得还要恭敬答道,「是,妾仍抱恙在身。」
他松开了我的胳膊。「罢了。」
又朝一旁立着的侍人吩咐,「把阿宝接过来。」
我一急,「太子殿下接阿宝做什么?」
太子季瞥我一眼,「你慌什么?」
他从鼻尖轻轻哼出一个笑,「怎么,担心本太子对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女孩做什么吗?」
他将我的头发拂到耳后,「放心,本太子好歹要等她长大。」
「你……」
这番话语当真是灭绝人伦,禽兽不如!
我的双目燃着灼灼怒火,撞到太子季那双无澜眼眸,被吞噬殆尽。
他的手从我唇上拂过。
「只要你还在本太子身边,她就永远是本太子的好女儿。」
……
阿宝很快被抱了过来。
太子季自然不肯假手于我,自己接过襁褓,哄弄了起来。
他朝阿宝轻挤眉眼,居然成功把阿宝逗笑了。
我见他虽然动作亲近,却也是保持着分寸,不似他之前说的那般可恨。
知道他许是激我,一时也不好表现,总不至于真的上去与他争抢孩子。
只是心中想:若是要逃之日,总也要带上阿宝。
但怎么才能放松太子季的警惕?阿宝的身份,在我身边也不是合情合理。
或者……如果一件不合理的事经常发生,纵然不合理,也成了众人眼中的合理?
太子季抱着阿宝,瞥我一眼。
「阿宝看,苏良娣生气了。」
……还是要从太子季的态度下手。
太子季临走时,我对他说,「殿下若闲暇,日后也可多带阿宝于妾身这里走动。」
太子季眯起眼眸,「御医给你抓错药方子了?」
……
我只是想,太子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有心防。
他能对其母妃的死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也能在面对太子妃和阿宝时和颜悦色。
先前都是在他威迫下演戏,由他牵引着做戏中人。
如果是我主动演戏呢?
如果是我主动流露出真情,让他信以为真,是不是就有了许多便宜行事的机会?
先前是无法做到,但事已至此。娘亲,萧哥哥,阿宝……
如果一段时间的忍辱负重,就能换得所有人的生机,我……未尝不可。
……
太子季再至的时候,并未带着阿宝,但是带来了一个消息。
他踏入小院的那天,是正月初三。
正月初三,宜嫁娶的好日子。
我直觉要有事发生,针尖扎破指尖,也落下一滴血来。
太子季含笑立在门口。
「想不想知道那位秦女郎的下场?」
梦吟!
我急急回头,「梦吟怎么样了?」
太子季动也不动,「她今日成亲。」
「是。」
今日是梁帝指婚的日子,但若无误,梦吟应该已经逃出梁都……
太子季低头睨我,「孤倒也不想她嫁过去。」
「但听闻她是被绑着上的花轿。」
我手里的帕子掉到了地上。
不可以……她落入七皇子手中,岂不等于羊入虎口?
对方本就是不善之人,梦吟身上又背负了逃婚这样一条罪名,七皇子会如何待她?
我扯着太子季的袖子,「妾身……想见梦吟一面。」
太子季神情未变,只是挑着眸角微微摇头,「不成。」
待我指甲戳到掌心时,他又说。
「孤的确有法子让你见到她,但良娣……能付给孤什么酬劳呢?」
我……
我想起这些日子冥思苦想过的……策略,屈起手指,豁出心去。
踮起脚尖拢过太子季的脖颈,于他面颊上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
只一下。
我已经又羞又恼,急于抽身。
如此轻浮事……我果然还是做不来。
太子季看起来,也不是会如此就掉以轻心之辈。
……却被他扣住了腰肢。
「良娣难得主动……」他摸了摸脸颊,眼尾升腾起一些得意,很快又化为难抑的欲望。
将我推到在床上时,他手下的动作带着些急不可捺,像是要将这些日子欠下的凌虐讨回。
「但凭一些蝇头小利就想收买孤,良娣未免想得太过容易。」
衣衫褪了一半,他像是又想起什么,去取床头盒中装着的束带。
「别……」我捂着前襟的衣服,慌忙阻止,「别用那个。」
……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太子季却是难得的好脾气,唇角勾起笑,揶揄的含意更深,居然真的扔了束带。
反而转为低下头深深噬咬,「好吧,就依良娣所言。」
……似乎是另一种滋味的苦不堪言。
事了后,太子季告诉我。
「十日后是孤的生宴,届时七皇子与其正妃,都会赴宴。」
「你自然也可如愿见到那位秦女郎……哦,不对,如今该唤作彻王妃了。」
十日……
12
十日后迎来了太子季的生辰。
东宫端得是一派祥和的喜气。流水的席面作摆,车水马龙,迎来送往,人影绰绰。
想太子季几年前,也不过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庶皇子。
如今却是不可再同日语了。
我期盼在乎的人事却只有一个。
梦吟。
等我看到梦吟的时候,心揪了一下。
她跟在七皇子的身旁,下马车时由他扶下,神情有一点点的瑟缩。
我几乎是都忍不住要奔过去了。
太子季拉住了我的手腕。
我看向他。
「你记得孤同你说过什么?」他本就比我高出许多,看我的时候要垂下眼帘,「一切听孤的安排。」
「等下安排妥帖,你们且去雨芳汀叙事,那里不会引人瞩目。」他说。
然后,他松开了手。
「七弟。」
七皇子也笑吟吟回礼,「皇兄。」眼尾余光瞥过我。
我忙侧到一旁,低下头。
太子季与七皇子二人也彼此寒暄,走向内室。
我以为一切妥帖时,不想七皇子又回头看向梦吟。
我屏气敛息,贴到一旁降低存在感。
梦吟也垂头没精神地绕弄手指。
「女眷便由太子妃照看罢。」太子季不动声色,唇边贮着浅浅笑意,「孤知道你们才成亲,如胶似漆。」
「但……对孤府上的人也该放心。」
七皇子的目光在梦吟面上扫了扫,终究又笑起来,「五哥说笑了,在五哥这里,本王还能有何不放心?」
他又来到梦吟身前,听起来像轻轻询问,「那本王就先离开一会?」
听到我耳朵里,却有毛骨悚然之感。
梦吟点了点头。
七皇子走后,四察无人注意,我才急不可耐地拉着梦吟去往雨芳汀。
雨芳汀临湖,不过是太子府里的一小块净清平地。
我忙着关心梦吟,拉住她的手,「你……还好吗?他有没有对你怎样?」
梦吟神色有些倦,语气也蔫蔫的。
「我之前都跑出城住了一晚,还是被我那贼爹抓了回来……」她叹了口气,又说,「七皇子他,他还行吧。」
还行……
我仍是抓着她,「『还行』是何意?他可有苛待你……」
梦吟也握住我的手算作回应,「我没有挨他欺负。」
她面上有一点点可疑的红晕,「是昨天为了捉弄他,反害得自己一宿没睡着。」
她打了个呵欠,「困死了。」
这……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梦吟确实是留在了七皇子府中,但不大像是境遇不好……
「我懒得再跑啦。那个人……」梦吟说,「七皇子……其实也不似传言中的一般坏。」
我觉得有些不解,她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急劝她,「梦吟,你想清楚,这是一辈子的事情……」
「我知道。」梦吟紧紧握住我的手,「我都知道。」
她说,「只是七皇子这个人,其实同我们想的不大一样……」
梦吟面朝湖洲,「他……待人还算客气,府里的莺莺燕燕也一团和气。」
「而且他……没有碰我。他说我们不过是从契约关系,等日后有能力做主之时,自会放我走……」
梦吟说到此处,猛地扭过头来,至我身前,「彤儿,你不想留在这个鬼地方对不对?」
她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助你出来。」
她目光坚毅,「你相信我们。」
「梦吟。」我把这个傻丫头揽进怀里,只是……离开或摆脱,谈何容易?」
诸多羁绊,还没有交接分割清楚。
诸如……
「彤儿——」
萧子烨出现在我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梦吟也离开我怀中,为我们留腾出地方。
「那我先走了。」
我朝她点点头,说好。
目送梦吟离开后,我才与萧子烨交谈。
并不敢说太多话,我身边的婢女是太子季的眼线,这一点,自萧子烨起初给我递纸笺,约在天香楼见面时便已知晓。
那日,还是我又以旁路收买了来府中卸货的小劳力,才提前给梦吟递了纸条。
是故今日也不敢与萧子烨说太多话。
只把一根银簪从袖口取出,放到他手心。
这是我与我母亲来到梁都时,母亲所佩的簪子,后来将它交给了我。
萧子烨不解,「这是何意……」
我一面眼瞥身后的小梅,一面语气淡淡道,「往后,萧将军还是莫要与妾身再见面了罢。」
「妾身已非彼此初见时的女儿身,与将军之情谊也莫如从前……将我们初遇时的簪还予将军……当初多亏将军找到,如今是丢是毁,随将军意罢。」
我四指并拢,微微向下翻转,朝他做了个旋扭的手势,然后侧开视线。
而我想求他帮忙的事,也全放在中空的簪心中。
那是我目前,最放心不下的事情。
……我知道萧子烨今天会来,为了太子季那近乎变态的炫耀之心,和……我们想彼此相见的欲望。
「既然如此……本将军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萧子烨会意,也摆出被抛弃后秋风萧瑟的模样,大踏步走离我身旁,「好自为之。」
他走的时候,正巧太子季过来。
萧子烨头也不回,与他擦身而过。
太子季倒拈起笑意,「良娣——」
故意抬高声尾,好叫萧子烨听到。
梁季倒没回看萧子烨顿了一下的脚步,已行至我身侧,「良娣给了萧将军什么?」
「不过是之前的一些物什。」我望向湖心。
「什么物什?」太子季的语气和眼梢一起挑起来。「也说予孤听听。」
我看向他的眼睛,不避不躲,「定情的物什。」
「妾身原以为将此物退还,会使殿下满意。」我装着无谓态度,「要不还是将那件东西追回来,交由殿下……」
太子季已经钳住我的手。
……处置。
我把最后的那两个字压在喉头。
「你嫁入东宫,还敢留着别的男人的东西。」太子季的眼睛里含着近乎凉薄的笑意,「苏彤……你比孤想得还要胆子大。」
若是之前,我必然要闭嘴扮弱。
可今日既然已制了改模式之策略,少不得也换一种样子。
「那殿下想如何呢?」我抬起眼睛看梁季,「殿下可知妾身若是真心想遮掩,也大可寻法子不让殿下看到此景。」
「如今开诚布公与殿下坦白,不过是在于一个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太子季俯下身,视线与我的平齐,「孤在想,该不该相信你的问心无愧。」
我坦然回望他。
他盯了我一时半刻,也仍直起身。
伸手在我脸颈摩挲了下。
「你很快就会知道孤想要什么。」
……
第二日晚上,太子季单手捧着一个银盒踏入我的房间。
那盒子是镂空材质,看花纹饰样,并不似梁国产物。
太子季把它随手放在枕头旁,解开我外衣后从后面拥着我,将头发拨到另一肩后,轻轻吻啄我的后颈。
我都不能忍受,何谈享受。不过如以往一般,把自己想象成无感的一截木头。
只是那银盒太引我注意。
太子季啄咬着我的耳朵,「能体会其中乐趣吗,阿彤?」
乐趣……?
我倒是想体验一下手刃禽兽的乐趣。
「你这样会让孤自觉失败……」他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唔……」
这感觉比他冷漠地施暴还要痛苦。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已经摸到那银盒的搭扣处。
「啪嗒——」一声后,盒子应声而开。
里面躺着的,是一枚玉佩。
玉佩上刻着的,是他的名。「季。」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指尖绕着那枚玉佩,玉佩晶莹剔透,冰魄色。
穿过玉佩的,是一股细细长长的丝线,亮盈盈,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奇异光芒。
他将玉佩举到我面前,「阿彤,这上面写着什么?」
不知怎的,那块玉明明就好端端在我眼前,我却觉得它忽近忽远,好似怎样都看不清。
「嗯……?」
太子季轻轻咬了他齿下叼起的那一小块皮肉,逼我回神。
「季……」
太子季扳过我的脸,让我看着他,「孤的名字是什么?」
那个字就在嘴边,我却不愿说出来。
和那枚玉佩一样,我有预感,说出来,都会变成我一生的枷锁。
「阿彤……」
太子季抵上我的鼻尖,手箍住我的后脑。
「莫要惹孤生气。」
我明明……明明立誓要主动讨好他,从他的眼皮底下搏逃生的机会……
我以为不过是做戏,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可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难?
「阿彤……」
太子季以猎人的姿态,诱捕我进入他达成目的的网。
「孤的名字……」
「季……」
还是说出来了。
我受不了他刻意营造出来的这种氛围。胸腔也抑不住地起伏。
好在他神色复清明,终于彼此分开到稍远的距离。
「再说一遍。」
我也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可以演戏的苏彤。
「季。」
他似是满意,指尖缠绕着玉佩再次挪到我后面,用手指分开我的发丝。
「叫孤『阿季』。」他的手指搭在我颈间,指腹带着温热。
「阿……」卡壳了。
他静静等我,没有下一步动作。
我死也说不出来。
非得先劝自己百十遍,把自己置换成无灵魂的萝卜白菜才能再开口。
「阿……季。」
这时有冰凉触感落到我颈上。
是那枚玉佩。
它拖曳着穿过的丝线触感才更为奇怪。
所过之处,有些酥……麻?
在我的可视范围内,那缠扭的几股丝正折出白莹莹的亮光。
太子季的话,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诅咒。
「这是南疆人独传的银鲛丝……以血祭术成,相传只要将端口处火炙,使其两端相连,银丝合成一体,从此便再也不能分开。」
「哪怕刀劈、水淹、火烧……」玉佩已经在我颈间停落稳当。
「它会跟随宿主一生……直至死亡。」
太子季已经打开了手中的火折子。
「若是这玉碎了,鲛丝也会即刻收紧,绞杀宿主。」
他单手拢起我的头发,向后拽了一下。
「所以它还有个名字,叫『情人丝』。」太子季语气中带着笑意,「爱时难舍难分,不爱时玉石俱焚——」
他以手覆上我脖子间的玉佩,笑道,「阿彤,这也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呢。」
我如坠冰窟。
13
上元节的时候,我戴着我所不能承受的别样深情,和太子季去了花灯会。
我本来是不想去的,一点也不想。
但我什么时候又能违拗他的意思呢?
「殿下若要出游,也该与太子妃一同。」
「太子妃不喜热闹。」太子季淡淡道,「何况本太子何时说过要招摇游街,不过是如寻常百姓一般,凑坊间玩趣罢了。」
「有什么问题吗?」太子季的指腹滑到我的颈间,「阿彤?」
「……没有。」
但我在心里想到的,却是昔日,与萧哥哥同游的场景。
神魂出游间,已经有一只手掌覆上我的。
「到了。」
人很多,梁季始终紧紧拉着我的手。
狭小的空间里,我压根就无法窥街道的全貌,视线里只有摩肩接踵的人群。
走到一条偏门冷僻的街道时,街道两侧的景致才清晰起来。
糖人糖画、香囊钗簪……
总算逃离了人潮,我怔怔任由梁季牵着,到尽头时才听到他问我。
「没有喜欢的吗?」
「没……」
他笑一笑,也没说什么。
街道尽头开设的是一间书肆。
太子季驻足在书肆门前,抬头看了那门匾片刻,才拉着我抬足踏进去。
书肆的老板是个古稀老人。
老人家正轻鼾。
梁季也不急恼,带我去看那铺满了书的书架。
此间书肆古朴,书摆得也不甚讲究,横七竖八,有些书脊上落了厚厚的尘,地上也随意堆着书籍。
我不懂梁季带我来此是为何。
「许多年前,父皇带着孤和母妃来过此处。」梁季说。
只一句,颠覆了我脑中一直认为的某些信息。
「许多年前……」
「当时孤还很小。」梁季伸手比划,「大概这么高。」
「一手牵着父皇,一手牵着母妃。以为我们是世上最好的一家人。」
他瞳色淡漠,陷在回忆里,轻笑了下。
「父皇当时说,如果他不是皇帝,肯定这辈子只爱我母妃一个人。」
「所以他带我们溜出宫,带我们来到了这里,当时也是上元节。他说,这里是他做皇子时常来偷闲的地方。」
看着有些愕然的我,梁季的手从虚空抚书脊,到摸上我的头。
「人是会变的。」
所以周淑嘉之前,姑母之前,梁季的生母又成了梁帝口中心中的独爱;彻王之前,梁季又成了最受宠的皇子。
时移世易。
说话间,书店主人已悠悠醒转,阖目咂舌,向内间问道,「何人?做甚?」
「阿伯。」梁季带我向前,
「阿伯。素笺淡墨,可否赠我们二人一言?」梁季道,「如先生十五年前提『比翼双飞』一般。」
那人打量了梁季许久,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又转而打量我,最后说,「也罢。」
他提笔,写的却是一手簪花,上书:「莫失莫忘。」
梁季妥帖收好字条。
告辞后,我们又出现在外面的街道上。
外面很冷,呵口气都凝成白雾。
太子季的手抚摸着我颈间的索坠,「莫失莫忘,阿彤。你可记得了?」
「我……」
我还没说话,便是一个温热柔软的唇覆下,太子季的手托着我的后颈,唇齿缠绵间被我咬到了舌尖。
「你只能记得。」他摸了下嘴角。
天上纷纷扬扬,居然是落下雪来。
梁季的发上也染上白霜,面对面对着我的眸子,声音又贴在耳边响起。
「心里不许想别人。」
「我没有……」
可是心里瞬间闪过的,仍是少时,很多很多年的这一日,都是拉着萧子烨的手在街上跑过。
那时的我们鲜活又快乐。
梁季放开我,面对街道拐角,似乎盼着那里会出现什么人。
「孤之前与阿瑶常在上元节这天出来顽。」
「她身体不好,孤不许她乱跑,她却不听,有次还躲起来吓孤,唬得孤要斥她,看见她却心就软下去。」他抓住我的腕子,讲述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人物。
「自母妃去世后,孤只剩了阿瑶。她不是足月出生,软软的,小小的,孤抱起来时都不知道手臂该摆什么形状。」他说。
「……孤总是想,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阿瑶面前。」
「可她,终究是没等到那一日。」
他捏得我手腕有些痛,回过头来看我,「你可知道孤的感受?」
瑶云公主,梁季的同胞妹妹。
我没与这位公主打过交道,名号却被并列提及过。
那时萧子烨凯旋归来,京城中的人都说,萧将军家的幼子抗旨拒婚,死拒了与瑶云公主的婚约,却转而求娶一个五品官家名不见经传的庶女。
再然后,就是瑶云公主自缢身亡的消息。
当时苏家主母还明里暗里嘲讽过我晦气狐媚,给萧子烨灌了迷魂汤。
所以,这是梁季的厌恶。
他无法释怀,苏家人联合害死了他的母妃,萧子烨与瑶云公主的死脱不了干系。
但。
梁季的母妃是姑母所为不假,瑶云公主的死亡却是自己的选择。
难道以她的性命要挟,就要换来我们的妥协,放弃我们的幸福?
这件事情上,我不认为我和萧子烨有什么错处。
就算是姑母做的恶,我也不认为与我有关。
梁季拉着我的手转行到湖边。
热闹喧嚣一下子又把人淹没。
许愿放灯的地点。这个地方,是每年我都会与萧子烨赴会的地点。
说也奇怪,我觉得离我们几丈远的一个戴青蓝色面具的男子,感觉分外熟悉。
我扭回头,不再看他。
「真是奇怪,孤本来认为,会在你身上看到你姑母的样子。」梁季抬手送走湖畔边的一盏河灯,「可孤看到更多的,却是阿瑶的影子。」
他声音并不高扬,却轻易钻进我耳朵里。
但是。
对一个人的追思和怀念,非要化作对旁人的怨恨吗?
意外来得迅疾而猛烈。
梁季起身时,我只看到人群中挽弓搭箭的另一个黑衣人。
寒光一闪,那人手中那只利箭,便对准梁季的胸口呼啸而来。
我连「小心」都来不及说,就听到寒铁带风倏尔没入血肉的声
周围的人群尖叫着四散乱跑,相互踩踏。
我也愣在当地,侧头看他,心里恍如白茫茫的一片。
我是无数次想过的,杀了梁季。
可如今这般混沌,却是我没设想过的局面
梁季嘴角洇着血迹,身体逐渐萎顿下去的同时,竟然还含笑。
皇帝有日薄西山之势,太子位被人觊觎。
在这个节点,于闹市出游,本身就是不明智的选择。
「阿彤,孤死了,你就自由了。」
他指尖染血,从我的脸颊滑到脖颈。玉佩被勾带出来,映着月辉灯光,折出盈盈的光泽。
「孤……哪怕做鬼,也会缠着你的。」
他伤得很重,说几句话就似极耗力气,出气多于进气时,手掌也再抬不起来。
我在心中排演,将箭矢拔出转而抹划到他脖子上,亲手了结这一切。
可是手是发颤的,不知为何坐着没有动作。
先前我多看了几眼的那个戴蓝面具的人,又出现在眼前。
我抬眼看他。
那人掀开面具,果然是萧子烨。
「彤儿,跟我走。」他言简意赅。
「不行。」出乎意料地,我拒绝了他。
「为什么?」萧子烨攥紧拳头,等我的解释。
我可以就此逃走,但阿宝怎么办?
我把心态调平和,对着萧子烨的眼睛。「萧哥哥。」我第一次把阿宝的事情告诉了他。
如果我们现在逃走,阿宝要以什么身份,在那个府里生活一辈子?
「彤儿……」萧子烨动容,他伸手把我揽入怀中,「你放心。等事情了了,等我寻法子救你们出来,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我又找到了那种,可以依靠,可以被包容的温暖和感动。
好想就这样一直赖在萧哥哥怀里。
可是现在还不行。
萧子烨又看了地上的梁季一眼,哼一声,「今日不能杀了他,实乃平生憾事。」
「但是要杀他,也该堂堂正正。」
萧子烨要离开,避人耳目,他离开时恋恋不舍,勾得我的心也疼起来。
我让他放心。
萧子烨前脚离开,暗卫就匆匆赶至。
「良娣,请恕属下来迟。」暗卫抱拳行礼,「现在将主子送回府中。」
我说好。
……
梁季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日。
对外瞒着消息,连陛下派来的人都被打发了回去,太子妃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绝对的智慧和果敢,但她并不怎么想陪梁季。
府里新来的大夫施针后朝我叮嘱。
「殿下毋有大碍,大概今日就会转醒……日后好好调养就是了。」
「谢过先生。」
新来的大夫白衣玉容,生得一副好面容。我莫名觉得有种熟悉感……
他闻言笑道,「良娣无需多礼。」
梁季醒的时候只有我在身侧。
「阿彤……」他声音有些沙哑,「居然没舍得杀了孤。」
我装着听不懂,不理他。正巧小厨房听闻消息,送来了暖胃润肠的清粥。
是要让他自己吃的,可是某人装病患,动不了的那种,少不得一勺勺吹凉了喂他。
「阿彤。」
他哪里是动不了,还能勉强自己坐起来,握着我的手刚想说什么,房门突然被推开。
「不好了。」
小梅跌跌撞撞跑进来。
我手中的勺子一抖。
她怯怯看了我一眼,又看梁季,还是说了出来。
「良娣……良娣的娘亲,过世了。」
我一惊,站起身,折翻了手中的粥碗。
「你说什么?」
「什么叫……突然过世?」我觉得自己头皮发紧,像处于什么难以呼吸的噩梦里。
「听闻是……久病沉疴。」小梅不敢抬头看我,过来扶住我,「良娣别动怒。」
「我娘亲虽有旧疾,但也一直温温地过来了,怎会突然厉害到这种程度?」
怎么会……
难道是在我不在的时候,苏家主母对她做了什么?
不顾小梅的劝阻,我径直向外面走,「我要回府。」
「等等。」梁季叫住我。
我停滞脚步,僵直回头。
我知道他不喜苏家,可事情已经是这般局面,他难道还要出手阻拦吗?
「孤陪你一起去。」他说。倚着床榻掩住两声轻咳。
「殿下的身体还没好。」我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再说,这是妾身的家事。」
「那就是孤的事。」梁季不容置喙。
14
苏府的门匾外观与平日别无二致,并没因死了个妾室就缟素灵幡,大操大办。
管家在门口迎我,看到梁季也吃了一惊,又强装镇定,引我们去娘亲生前居住的院子。
在这里才有一丝哀凄的意味。
她从前居住的屋子门前挽着两幅白绢花,院中停放着一口薄木棺材。
没有灵堂,没有供桌,没有下跪用的蒲团,只有空荡荡的她自己。
「哟,彤丫头回来了。」苏家主母迎上来。
看我目光不郁,她讪笑了声,「事出突然,布置略简薄了些,彤丫头别见怪。」
我定定望着她,「如今布置简薄事出有因,难道之前就不是了吗?」
她的笑凝在脸上,「彤丫头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咬牙冷笑,「苏家何时善待过娘亲与我?这么多年来,难道不是丢在后院不闻不问?」
「我娘虽然体弱,素有嗑疾,但为什么会染上嗑疾,又为什么久不治愈,久到拖成绝症。难道不是下因为主母故意在冬日削减炭火,又故意拖着不肯治疗的手笔?」
她的亲女儿,我的嫡妹苏鸢上前一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自然有人清楚!」
「你……你怎可如此撒野!」苏鸢反唇。
「住口。」始终未发言的苏家大家长,我的父亲出言制止,却是对苏鸢道,「胡闹什么!」
苏鸢愕然,不懂昔日偏疼自己的好父亲,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苏方雄又上前一步,,却是看着我身后的太子言道,「内子和小女不懂事,还望殿下恕罪。」
他脸上堆了揶揄的笑,看得我阵阵反胃。这就是苏家,这就是我的好父亲。
太子季为储君,眼见有明日前程,他就可以抛弃所谓尊严,忘记昔日的龌龊手段,以小人之姿贴上来。
「苏大人这话严重了。」太子季揽着我的腰,「恕罪吗……还要看阿彤的意思。」
「彤儿……」他一愣,复又转向我,「你娘亲在府时是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
他手指自己的正妻,「不该听此毒妇撺掇,冷落你的娘亲。」
「你是苏家长女,你娘亲才该是苏家的主母。」
「这些年是我瞎了眼,是我猪油蒙了心。彤儿,你要相信,爹爹心中始终是有你和你娘亲的……」
他迭声推诿,讨好,几句话把自己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我冷笑起来。
「苏家长女……苏方雄,谁稀罕做这个苏家长女!」
「誓而不诺,爱而不娶,得到了却不善待。你活该。你活该让她早早离开你,而由宵小之辈取而代之。」
「你活该没人真心相待,活该被身边所有人算计,活该仕途不顺,活该一事无成!」
「你……」苏父一时哑语。
「正是趁着此日。」我说「既然娘亲已逝,那往后,我便再不是苏家的女儿。」
我并指立誓,「我苏彤今日赌咒,之后与苏府再无关系,若有妄言,生无欢愉,死入炼狱,无轮回不解脱!」我觉得扶在我肩头的手收紧了下。
说罢,就此诀别。
这样的家庭,母亲早该以决绝之态离开,而不是指望小人转心回头。
……
我随着抬灵的队伍走在山路上,此处偏僻,是我们刚到梁都时险些丧命的那座山。
为什么非要来呢?又为什么要留下呢?
路程过半,我瞥见梁季的唇口有些发白,知道他身体并没有恢复完全,开口劝他回去。
队伍里半途却添出来一个人。
萧子烨戴孝,看了我和梁季一眼又移开目光,「伯母生前待我如义子,我来送她最后一程。」
他说的是实,不来才不是萧子烨的作风。
只是结合我刚刚劝梁季回去的话,难免会联想到是我在刻意让梁季回避,好与萧子烨独处。
「并没有提前打过商量。」我也不管梁季会不会相信,「殿下可否体谅……妾身娘亲在这世上交好的人,并不多。」
他亲了亲我额角,「孤容你这一次。」
在山坡上,看着娘亲的棺椁被黄土一点点掩埋。
萧子烨在坟前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来到我面前,「我走了,你顾好自己的身子。」
我道过谢,远远目送他恋恋不舍的离去。
梁季揽住我的肩。
我抬头看着梁季,「我们走吧……不要再打扰她了,好吗。」
梁季看着我,终于点了点头。
我才略放下心,到娘亲坟前磕头。
「娘,女儿不孝。」
女儿不孝,才让你以这种方式,逃出生天。
回去的马车上,我看了会窗外沿途的景色,一回头就发现梁季一直在看我。
「阿彤。你知道孤的娘亲葬在哪里吗?」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他轻轻笑着,「挫骨扬灰。」
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离他近些。
我撂下帘子,挪得离他近了些,恍然想到什么,他怎么突然提到自己的母妃,「太子殿下,是在安慰妾身吗?」
梁季轻笑,「孤不会安慰人,是不是?」
他摸上我脖颈间的银丝,阖目睡去。
15
我唯一担忧的事情,也已经妥善处理。娘亲现在,该在外城生活得很好吧……
昔日我求萧子烨帮我照顾安顿娘亲,只是没想到他会想到假死脱身。
假死药从何而得我无从而知,我只知道,萧哥哥永远是我可以仰赖的存在。
「苏良娣。」
忽闻廊上有一人唤我,我定睛看去,却是府上新来的大夫。
梁季自从中箭后身体一直不好,哪怕在夜里也会断断续续地咳嗽,只有吃过大夫煎煮的药后才会压制好转。
「良娣。」那大夫已走近,朝我行礼,「请恕在下失礼。只是在下偶然观望,识得良娣脸色有些不好,可否容在下诊断一二?」
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我看着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分明在哪里见过。既然他如此说,我也不拒,请他入室诊断。
他搭着帕子,斟酌了片刻,问我,「良娣可是时常腰膝冷酸,四肢不温,畏寒畏冷,兼之时有小腹酸痛,月信不调?」
我点头。
「这都是脾气血虚的体现。」
他铺墨挥毫,写就一张药方,交予我身边的小梅,「照这张方子上的药材去抓药吧。」
「哦,当然。」他又说,「也可容太子殿下看过再做理论。」
小梅接过药方,自去处理。
此人已经在收拾药箱,我身边一时无人,他又问道,「良娣可是服食了太多避孕的凉药?」
我一惊。
从未有大夫诊出这些。
让我给梁季生孩子,简直比杀了我还痛苦,所以他每留在我这里一晚,我就要给自己灌进一碗避孕的汤药。
后来他不许我再喝,我就改为偷服避子的丹丸。不过这种药性伤害更大些。
「良娣是真的不打算再要孩子了吗?」此大夫已经将所带来的东西都重新收装齐整,回头唤我,「彤儿。」
……
「哦,好好的怎么要进宫?」梁季问我。
「妾身想既然与苏家断绝了关系,有些事还是与姑母交代清楚。」我说,「姑母之前嘱咐的,妾身做不到。」
「什么事情?」
我咬唇扮为难状,「妾身想保密,可以吗?」
「保密?可以啊。」梁季笑。
他伸手拉我起来,困在桌前,「那孤就不许阿彤进宫了。」
我错过眼神,不看他,「姑……苏贵妃之前让我递太子的动向给她。」
「是这样……那阿彤倒不必特意前去解释,依样照旧,不过递假消息给她好了。」他的手钳住我的腰肢。
我抓住他的手掌,阻止下一步动作,「妾身不会说谎,妾身只能回复自己做不到。」
「不会说谎……也不知骗了孤多少次,如今怎么反而做不到了?」他将我前拢一步距离,轻抵我额头。
「不会说谎……阿彤,你会喜欢孤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告诉孤,若是上元节那日的刺杀再来一次,你会任孤死掉吗?」
……如果是现在,我可能会。
「……不会。」
梁季的手仿佛柔软了些,「孤是谁?」他循循善诱。
「太子殿下。」
「不对。」
「……梁季。」
他轻笑,「阿彤再猜。」
「可只有一次机会了,若猜不对的话,孤可不会同意阿彤进宫。」他补充道。
「……阿季。」我立时得到正确答案。
「阿季,让妾……让我进宫好不好,就一会会。」
梁季终于破功。
「好吧,看在阿彤不会说谎的份上,孤应允了」他拍拍我的头,「……咳咳。」
天可怜见,今日对梁季所说,全是谎言。
希望他永远也不要察觉。
「你进宫的时候当心些。」
我要走的时候,他又拉住我,「宫里并不安稳。」
我低眉,说好。
……
秦大夫,也就是秦大哥,是梦吟之前出走的亲哥哥。
他出现在太子府中,还是以府中大夫的身份。
「秦大哥怎么会在这里?」我又惊又喜。
自从秦姚十八岁出走秦府,便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如今我却在这里看见他。
「彤儿。」他说,「我们都很挂念你。」
……等等,从太子季被暗算,到秦大哥出现在府中。
皇帝每况愈下的身体,太子季总也不好的咳疾,还有那日梦吟与我所说「我们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我内心突然有了可怕的想法。
「大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
他的淡然神情告诉我,我猜对了。
他是为了彻王而来,或者说,为了彻王身边的梦吟而来。
「萧哥哥他,和你们是一起的吗?」我急切询问。
上元节的偶遇,娘亲的假死药……似乎都把事件向更明晰的方向推化。
「现在是了。」
现在是了……
「那梁季……」我又问道。
药中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
「彤儿。」秦姚敛眉,「天下大势,不争者亡。」
「箭上淬了毒。」他说。
淬了毒……淬了毒……真好。
我在心里反复重复的,也只有「真好」两个字。
「那毒是我在外云游时偶得,梁国大夫不识。」秦姚说,「我用药替他压制,只是以表面和平迷惑,实则拖得越久,发作起来越无法收拾。」
「皇帝上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已有颓势。如今却无人见面,只准周淑妃在前侍奉。」
「连我们在宫中的人也探不出消息……彤儿,但你要知道的是,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太子季手里攥着相当兵权,还有这些年做太子揽的诸多权势,臣子支持。于他正面相击是愚蠢,趁着皇帝将死前掏空他,当然是最好选择。
16
在宫里。
「本宫为什么帮你寻她?」苏贵妃执酒醉生梦死,「怎么,她如今得宠,本宫遭了冷弃,就事事样样都不如她,合该被你们瞧不上眼?」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斟一杯,溢满出来,「你不是与苏家断绝关系了吗,又来寻本宫做甚?难道本宫不是苏家人吗?」
我恭敬道,「您或有想过,如果太子登基,到时苏家还会认你当苏家人吗?」
苏贵妃停了手中动作,「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她喃喃冷笑,「苏家人……」
所幸她早已把殿中的闲杂人等连轰带吓地驱走,我也无忌惮。
「我们都不希望梁季即位,对吧?」
「梁季……」她冷笑,「从他还是个小崽子的时候,就应该让人掐死他。」
……或者从来不要伤害他和他的母妃。
「好吧。」苏贵妃拢拢头发,「你想让我替你做什么?」
「只要让我扮做您宫中的侍女,再寻一个信得过的姐姐带领前往即可。」
「周淑妃……你可知道她现在在陛下寝宫,寸步不离,几乎从不见人,更诳论你。」苏贵揉着因醉而疼痛的头颅,「你有把握见到她?」
「您放心。」我不再多言。
换上宫女的装扮,我跟在一个大宫女身后,拎着锦盒低着头走到陛下寝宫。
门扉紧闭,屋外有人值守。
「什么人?」一个宫女外出问话。
「是苏贵妃宫里的侍女,来为淑妃娘娘送点心。」
「苏贵妃?」那宫女打量了我们二人一番,向内请示后复出来,「谢过贵妃娘娘好意,请回吧。」
我上前一步。
「姐姐,可否由姐姐带句话给淑妃娘娘。就说是为了将军的事情找她。」尾一句我低声,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虽然朝中不止一个将军。
那宫女狐疑看了我一眼,就掩门进去。
过了一会,她来叫我进去。
周淑妃正在床前喂药。
梁帝双目紧闭,面色有些发青。
「将军……呵。」周淑妃背对着我,嗤笑一声,「你是为了他来的吧?」
涂着大红寇丹的手递到梁帝唇边,汤汁却不听话地淌了出来。
周淑妃随意用丝帕擦了,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她站起身来对着我。
「什么事?怎么个为将军法?」
我攥紧裙边,「你知道太子对萧子烨的态度。他这种人凶残成性,如果即位,一定不会放过萧子烨。」
「所以……你是为彻王来的?」周淑妃笑得千娇百媚,花枝乱颤,「彻王装了这么多年,终于装不下去了。」
「这个位子本来就该是他的不是吗?若不是那老皇帝瞎赌誓,让梁季抢了机遇。」
她说,「既得了太子的位子,又培养了自己的党羽,终于是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了。」
她说的,是几年前,梁国遇难,北戎进犯,梁帝立誓,凡皇子亲率兵出征者,立为太子的事情。
我记得清楚,因为那次前行征战的将士中,就有萧子烨。那是他受命最危急,也是第一次上战场的仗。
皇子亲率,本来是轮不上梁季的,可是七皇子偏巧在行军前病了。
大军凯旋后,梁季在军中树立了威信,又有了太子位。梁寻逐渐就成了整日花天酒地,纨绔无争的模样。
周柔嘉抚了抚自己发髻上的流苏摆,「现在外面都传呐,说老皇帝至今仍康健,不过是与我演了一出反间计,伪装日薄西山之势。」
「而哪个皇子先动作,则会反而失去储君的机会。」
她俯身摸了摸梁帝的脸颈,「却不知,这老人已经被我一碗碗汤药掏空了身子。」
「可是你,你凭什么而来啊,苏彤?」她突然朝我逼近,尾声尖利。
「你以萧子烨的名义让我见你,可你干过的哪件事情,是为了萧子烨?」
我静静望着她。
她有些癫狂地自言自语,「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时我还是女儿家。」
她胡乱摸着自己的头发脸颊,「我们府里一行人去庙里上香,路遇劫匪,是一个少侠见义勇为……就是他。我一掀开帘子就看到了他,他眼睛亮亮的,里面好像盛了碎星星。歪着头问我,『你没吓到吧?』」
「后来……我费了许多法子才再次见到他,是在尚书大人家的茶宴上,那样的场合,男女分席,中间一道竹帘子……但我还是悄悄扒着看了。就是那天,他表演了一段剑舞,席间所有人都在叫好……原来就是他啊。」周柔嘉陷在自己的回忆里。
「后来的后来,北戎进犯,他领兵出城征战。少年将军,英勇头名。全城的人都去看……我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人,只看得到他。」
「七次,在我进宫前我只见过他七次,每次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是昨天的事情。」
周柔嘉说,「……我当时甚至去求父母,由我们府去主动提亲好不好,倒贴我不怕的,旁人议论我不怕的。我什么都不怕,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却没想到,先下达的是陛下给他和瑶云公主的赐婚圣旨,更没想到,他却抗旨拒婚,说自己有钟情的女子……你知道我多想他说是当日在庙堂路上搭救的女子,哪怕只是一面之缘,渺茫希望……可原来,是你啊,苏彤。」
她双目泛红,「他那么喜欢你,你做了什么?委身太子?他当时尸骨未寒,你怎么忍心?」
她继续自己的诉斥,「本来,我想在宫宴上多看他几眼,远远的,我也就满足了……却不想陛下下旨,叫我入宫。」
周柔嘉的呼吸有些急促,「我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但是你有啊,苏彤,没有人逼你嫁给太子。你不过是自己趋炎附势,贪图富贵。如今又怎么敢说,是为了他来?」
她扑近我,「你骗我的对不对?你如今怎么会为了他?」
我只是看着她急切到有些变形的面容,「你怎么知道我有选择的机会?」
「当时的情况,如果我不入太子府,萧家的血脉连留下来的机会都没有。萧子烨日后回京,连天牢也出不了,我又怎会在此时此处,与你相商?」
「……天牢?」周柔嘉失笑,眼中泛泪花,「明明是我和陛下求情,让他感念萧家功劳,放了萧家最后一点血脉。」
「你不知道此事后经太子代理吗?是他联通多少朝臣死谏吵翻了天,皇帝才改了主意,难道是你几句枕头风就揽了全部的功劳?」我也看着她,「分明各人都不容易。」
「我不信……」周柔嘉喃喃,「我不信有人比我更爱他。」
她揪着我的衣服,「你在太子身边这么久,难道没有爱上他?」
我不过反唇相讥,「你在皇帝身边这么久,他对你千好万好,你难道爱上他了吗?」
她失神般松了手。
「他对我好……却从没问过我想不想要。我喂他毒药……也只是想帮萧郎报灭门之仇。」
「……难道我做错了吗?」
她泪光闪闪,如受伤的小兽般,仰头问我,「难道我做错了吗?」
「你没有做错。」我对她说,「皇帝对你好,没有人这样要求他,他也不能以此为回报要求你全心付出。」
「就如你对萧子烨的好,不是他要求的,你也不能因此要求他一定对你付出什么。但凡你自己愿意做的事情,是无谓对错的。」
周柔嘉瘫坐到了榻上,过了许久才找回一些神识。
「那……你们要做什么?我能为他做什么?」她问我。
「其实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我说。
为一己之私谋害皇帝是不好,但皇帝是昏君又另论,由此引发的混乱再论……总归是一笔糊涂账。
「现在只要告诉我皇帝的真实情况,届时彻王逼宫,城中动乱,天下易主。萧子烨与我,必然有不同结局。」我问她,「皇帝还能活多久?」
「至多三日。」她看了一眼皇帝。
其实我看到梁帝现状已经心中有数,不是三日,是随时动手。现在谁抢占先机,谁就有更大的赢面。
周柔嘉最后和我说的一句话是,「他要好好的。你们要好好的。」
回到府中,我将消息给了秦姚。
再次传回的消息是要等城外的接应,最快也要明日辰时,到时他们会宴请梁季,一路逼宫,一路鸿门宴扣留,让他来不及反应。
「明日我也会寻机为你们脱身。」秦姚说。
我们,指的是我和阿宝。
「良娣。」有小丫头在外面传话,「殿下已经回府,传话说等下就过来。」
我闻言起身。
「彤儿。」秦姚又唤我。
「怎么了?」我回头。
他又摇摇头。
难道还指望我会心软心痛吗?
……
「阿彤。」
晚上的时候,太子季背对着我低咳几声,又转过来贴着我。「寒疾总也不好,怕传给你,又忍不住过来。」
「春寒料峭,病症难愈也是有的。」
我侧身未动,「殿下可要多召些大夫来瞧。」
「找了多少,都是一样的说辞。也就府里养着的还有些用。」
他在我面上啄了一口。
他说,「孤府里的自然都是最好的。」
过了一会,他又说,「阿彤,孤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从前有一个小孩子,他生得丑陋卑贱,没有人喜欢他,只有林中一只通人性的小锦雀愿意同他亲近。」
「所以他动了坏心思,将锦雀捉入笼中,还在它身上披了一条金锁链困住它。」
「可是这锦雀仍然每天想着要去看外面的世界。」
「小孩子很害怕。他真的真的很喜欢锦雀,只是不敢放它出来,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他不知该怎么留住它。」
「你说,他做错了吗?」
「错了。」我说,「锦雀不开心,殿下该放了那雀,烧了笼子。」
他低低笑几声,没有再说话。
在我快入眠时,又有声音没头没脑问道,「阿彤,如果孤死了,你会为孤哭灵吗?」
不会。
17
第二天,太子季果然接到了彻王府中下的请帖。
他将帖子拿在手中,问我,「阿彤,你说孤赴不赴这邀约?」
想来也是最好的机会。
他旧伤未愈,未得先机。抢在他之前动手,夺帝位,除障碍。
因为太子季入口服食的每样东西都会着人再看过,所以只能用药缓慢推动的方式催化他的毒性。
若不是老皇帝的身体不能再拖,只怕也不用大动干戈。
太子季离开后,我去找太子妃闲谈。秦姚再以探病为由去看阿宝,趁机将她带离。
然后我们乔装改扮,从太子府中逃出。
这是我们之前计划的。
但是没想到,刚刚抱阿宝到了房中,太子府就被人攻破。
「彤儿。」
太子府的大门被打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是府中看守的侍卫和暗卫。
而之后的人,为首骑在马上的,骄阳一般,把马尾高高扎起的。
是我的少年将军,萧子烨。
「还是来了。」秦姚失笑。
他们本来的商议计划是集中兵力,分头围攻皇宫和太子季,暂时围困太子府,我和秦姚趁乱脱出,与大部队汇合。
「将你留在这里,我怎么会放心。」萧子烨说,「索性拿下太子府也是佳事一桩,便和彻王说了声,提兵过来。」
他说,「虽然不能手刃那宫中的老匹夫,但到底他也要下炼狱赔罪。」
我将阿宝递到他怀中。
他的手臂有些僵硬,细细看了还在睡梦中咂嘴巴的阿宝。
「就是这小丫头。」
他很是神色亲昵地贴了贴阿宝,把她抱在怀里。
就在这时,居然又响起一阵凌乱的马蹄军队践踏声。
太子季,居然回来了——
他身后拥着一支军队,看起来与萧子烨的旗鼓相当。
「萧将军,好久不见。」
他又看向我。
「阿彤,你真是送给孤好一份大礼。」
他身后的士兵就从马车上揪下一个人来,那个人被束着手,却是我的娘亲!
「娘——」
秦姚拦住我。「别过去。」
「孤查得你娘亲的棺木为空棺椁,只打量你要跑,今晨方探得消息,巴巴让阿惹把人带回来让你们母女团聚。」梁季轻笑,「却没想到,你是要反啊。」
「孤的怀里待得不欢喜了吗?」
「秦大夫。」他的视线又落到秦姚身上,「真是好笑。」
「梁季。」
萧子烨于马上道,「我们的事,一开始就和彤儿没有关系。」
他说,「你来同我,痛痛快快战一场。」
「怎么?」梁季挑着眼梢问道,「彻王此时,大约已经踏平宫中了吧。」
「你在此时与孤交战,是欲为他们拖延时间吗?」
萧子烨道,「梁季,自北戎一役后,我们有多长时间没交过手了。」
「我想杀了你,你明白。」
「莫言其他。」他说,「你若真想拦阻彻王,又为何回来?」
梁季回来,只带了亲信军。说明他的其他兵队已经被控制收拢扑杀,他没有打算离开。
「就算孤当上了皇帝,又能活几天呢?」
他以手掩口喘咳,再放下时,我看得真切,掌心处托着一口血。
又浑不在意拭了。下一刻利剑出鞘,「来战。」
「彤儿。」萧子烨将阿宝抛给我。
我接了阿宝,看两道身影重合,听到宝剑「叮——」地一下碰在一起的声音。
二人转手,剑光霹雳,马儿也随之长啸。
几番过招,二人终于停住。
寒剑互指喉头。
萧子烨却说,「你输了。」
猛地一震过后,太子季丢掉了手中的剑。
他的唇角涌出鲜血蜿蜒。
「中气不足,内息衰竭。本就是摧枯拉朽之势,实在勉强。」秦姚叹息道。
「我没想到你是如此状态,胜之不武。」萧子烨道,把剑收回鞘内。
梁季抹了下嘴角,「孤不认。」
他翻身下马,踉跄了下,走到我娘亲身边,使我的心揪起来。
「什么都可以不是孤的,阿彤总不可以不是。」他笑。
他看着我,眼眶通红,有种别样的妖冶。
「阿彤,你把我们的女儿给了旁人,那便把娘亲留给孤好不好?」
「反正孤也没有娘亲。」
他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从我娘亲的脸上贴画,然后抵到她的脖颈。
「阿彤,到孤的身边来。」
「你别乱动!」
我急道。
「彤儿!」萧子烨和秦姚也唤我。
所有人都叫我别过去。
「你别动我娘亲。」我道,手指无意识摸到衣下的玉佩上。
在这个时候,我想到的,居然是用我自己的性命要挟他。
但好在他没有进一步动作。
「你过来。」他只是温然唤我。
「好……」你放了我娘亲。
秦姚拉住我,「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没事的。」我放下秦姚的手,朝着梁季走过去。
反正我在乎的人都已经平安妥贴,便是我今天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梁季果然守诺放了我娘亲。
「阿彤。」
他丢了匕首,把我锢在怀里,手指在我颈间放了几回。
我觉得他是想掐死我的,可是他没有。
「孤真是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他贴着我的脸,「我们跑不掉了。」
——一支羽箭破空而出。
彻王,或者说皇帝——梁寻率兵赶到。
乌泱泱的兵队把太子府挤得水泄不通,太子季的亲兵都被收服。
「他不会伤害你的。」梁寻对我说。
又嘲讽道,「皇兄还留在这里不走,做蛾子留给人扑杀的不成?」
他身边的梦吟伸手打了他一下。
梁寻就闭了嘴。
梁季却已站立不住。
他背后的衣裳被血染红了大片,单膝跪地,撑着身体不倒下去。
「阿彤……」
我俯身。
血在他的喉咙凝积,发出咯咯的声音。
他说,「你有娘亲,萧子烨什么都有……孤什么都没有。」
他伸手,我退一步,他就够不到玉佩的位置,只抓紧了我的手腕。
如诅咒一般说,「你会永远记得我。」
这场面仿佛已经预演过,我冷漠得仿佛一个局外人。没有挣扎。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知道这是梦魇结束的尾声。
我不会记得他,我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萧子烨走过来。
他捡起梁季方才掉在地上的匕首,划破了他的喉咙。
「这样对他也好。」萧子烨说。
「落个清净结局。」
后记
新皇登基的第三年,我和萧哥哥带着阿宝去寺庙里祈福。
一切都好好的,从佛堂出来的时候,内心宁静祥和。
只是下山的时候滑了脚,整个人不慎,从山坡滚了下去。
「彤儿——」
萧子烨抱着阿宝,险些吓死。
好在没有什么大事情,山林里灌木丛多,我被一枝横出的粗大枯枝拦住,除了手上添了些擦伤,其余几乎毫发无损。
只有那枚玉佩跌得粉碎。
我却没被即刻绞杀或者勒死。
是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脖颈间空荡荡,萧子烨问我的时候我才想起来。
大约是有个人骗了我。或者他也被人骗了。
或者是这东西年久失修没了功效,总之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
梦吟做了皇后,嘴上还是不着调,嚷嚷着要我家阿宝给她做儿媳妇。还说什么「女大三抱金砖」。
可她肚里的孩子都没生出来,天知道会不会是个小男孩。
「要不是,我就……」梦吟说,「我就哭。」
「傻子。」梁寻说她,「你应该说,要不是,我们就再生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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