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的《活着》,当初是我一口气读完的。
当我读到“说起来是越混越没出息,可寿命长,我认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死去,我还活着”时,我有些难过,甚至听到了福贵心碎的声音。
于是,我想合上书休息,实在不想与书中的福贵比“惨”,以为《活着》不过就是荒凉现实中的心理补偿。
然而,当我读到“老人黝黑的脸在阳光里笑得十分生动,脸上的皱纹欢乐地游动着”时,我的心又被徐徐微风,掀起了一丝波澜。
于福贵而言,父母、妻儿、女儿、女婿、孙子的相继离开,将他变成了一座“孤岛”。纵然他有很多不舍,却也改变不了既定的现实。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笑”,说明他还在坚持,相信在残酷的生活背后,一定还会有暖意。
余华说,“他认为自己的作品都是源于和现实的那一层紧张关系,努力在解决自我和现实的紧张关系”。
人活一世,会经历很多无能为力的事,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现实。我们之所以会觉得福贵苦,也是因为如此。然而,余华却能用笑的方式哭,体现了“活着”真正的价值。
①表面上是失败的一生,实际上福贵才是人生的“赢家”
翻看《活着》的前几章,阅读徐福贵的前半生,你会发现他真的很失败。原本是有地、有钱的“富二代”,不仅拥有一位家世好、人品好、待他好的媳妇,女儿也聪明懂事。
然而,他却不懂珍惜眼前的幸福,不仅因为不良恶习,挥霍掉了家产,还气死了父亲、并气走了媳妇和她腹中的孩子。从金字塔的顶端,一下子落到了谷底。留在他身边的亲人,只剩母亲和女儿了。
这样的打击,对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来说,无异于天都塌了。他没有任何生存技能,但难得的是,福贵并没有颓唐度日。而是为了生活,一步一个脚印地耕种。
妻子听说了福贵的改变,带着儿子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眼看一家团聚其乐融融,福贵的母亲又病倒了。
为了给母亲买药,福贵被当作壮丁抓走了。重获自由,再次返家时,母亲早已成为了天上的“星星”。后来,儿子、妻子、女儿、女婿、孙子苦根,也相继离开了他,而他直到满头银发,也没能重回昔日的富贵。
所以,他这一生在很多人看来,都是失败的。
但我却不这么认为,因为我觉得福贵很豁达,因为福贵懂得以“笑”的方式哭。在《活着》中,余华对“死”做了很多的安排。
比如,福贵的父亲是被他气死的、福贵的母亲是被生活累死的、福贵的妻子是病死的、福贵的儿子是抽血过多死的、福贵的女儿是难产死的、福贵的女婿是水泥板砸死的、福贵的外孙是吃豆子撑死的、福贵的壮丁朋友是自杀死的。
在生与死的离别面前,福贵的心智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磨炼。理想中的生活,是四世同堂、其乐融融,但现实中的生活,却给了他孤独与艰难。
面对如此荒凉的人生,福贵却没有放弃自己,而是以“笑”的方式哭,凭借自己的精神之力,参透了活着真正的理由,即:
“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也许你觉得这是属于徐福贵的“阿Q精神催眠”,但《西西弗神话》中却说过这样一句话:
“信仰者在失败中取得了胜利”。
福贵亦是如此,在极端的设定下,福贵不仅失去了全部财富,还失去了所有的家人,然而这样荒诞的结局,却并没有打败他。而他也不愿如春生一般,向荒诞的人生认输。
事实上,福贵比任何人都该怨恨生活的荒诞,但他却比任何人都活得宽厚、比任何人都活得乐观,所以他才能以笑的方式哭。
他甚至可以与陌生人促膝而坐,笑谈自己充满坎坷的一生。因为在他的心里,还有一簇叫“希望”的光,而这份光亮,也帮他照亮了前方的路。
②用“零度介入”来书写“笑着哭”,也饱含了余华的人生态度
余华在《最初的岁月》里,曾写过这样一段属于他的人生体验 :那个时候我一放学就是去医院,在医院的各个角落游来荡去的,一直到吃饭。我对从手术室里提出的一桶桶血肉的东西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们干脆搬到医院里住了,我家对面就是太平间,差不多隔几个晚上我就会听到凄惨的哭声。那几年我听够了哭喊的声音,各种不同的哭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我都听了不少。
应该说我不怕看到死人,对太平间也没有丝毫恐惧。到了夏天最为炎热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呆在太平间里,那用水泥砌成的床非常凉快,在我的记忆中的太平间总是一尘不染。
死亡对大部分人来说,是绝望且充满恐惧的。然而,听惯了医院中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后,余华对“死”的态度却是理智且冷静的。
哭除了令人陷入颓唐,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与其哭,不如笑着活好当下。而早年的这份经历,也影响了余华的创作。
正如弗洛伊德所说:“现实的强烈经验,唤起了作家早年的经验,现在,从这个记忆中产生了一个愿望,这个愿望又在作品中得到实现。”
于是,在《活着》中,余华才能用“零度介入”,去冷静且理智的书写苦难。“零度介入”最初是由法国作家罗兰·巴特提出的。所谓的“零度”,就是不带任何感情地客观叙述。
在《活着》中,作者仿佛局外人一般,无动于衷地描述了徐福贵的一生。在家人们一连串的去世后,我们没有看到大段的悲伤情节,也没有福贵对贫穷、对时代的控诉。
跳出时代背景、疏远人物性格,余华通过一种“零度”的写法,让福贵的家人们相继离开了他,也将他承受的苦难,以及福贵面对苦难时乐观的态度,一一呈现在了读者面前。
这样做的结果是,读者不仅零距离地感受到了生死,唤醒了他们内心的悲悯之心;更让读者们从各自的现实生活中,感受到了卑微中的无可奈何,以及平凡中的微不足道。
③在忍耐中笑着苦熬的福贵,是值得我们学习的“福贵精神”
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提到了三种面对荒凉人生的态度。生理上自杀、精神上自杀、努力反抗生活的不幸。很显然,加缪很赞赏第三种。而余华笔下的徐福贵,也用他在残酷生活中的坚持与乐观,彰显出了他的“福贵精神”。
有人说,徐福贵什么也没做,哪里看出他“反抗生活”了?
能提出这样疑问的人,说明他没有看到福贵对悲凉现实的宽容,以及他在绝望条件下表现出的乐观。“攀登山顶的奋斗本身,足以充实一颗人心”,福贵代表了每一个平凡的普通人,而普通人并不是生活秩序的制定者,只能被动地接受。
面对社会的动荡、生活的压力、亲人的离去,福贵始终豁达地看待。即便这世上没有人再认识他,福贵也能笑着面对,甚至与老牛交谈。这种“无为”,表面上看是“无为”,实则却是用坚韧的生命力,对苦难进行了超越。
“未知生,焉知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生与死本就是对立统一的,人终归会走向死亡,一味的恐惧、逃避,甚至是愤怒地大喊大叫,都是一种不坦然的体现。
于是,余华创造出了看似失败,却活得比谁都通透的徐福贵。用他《活着》的一生告诉我们,人应该以一种平和、乐观的态度,看待死亡,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与自然和解。而这样的和解,背后所需要的,正是福贵那股顽强的意志、和纯粹的心灵。
人生中的大部分时光,确实需要徐福贵那股“苦熬”的顽强意志,和纯粹的初心。因为我们如同福贵一样,对很多事无能为力。面对失败、面对被讨厌、面对离别,生活中的失意,似乎比小说中的还要“精彩”。
遗憾的是,我们对它们无能为力,因为我们既没有“主角”光环,也无法打开上帝视角,直接跳到故事的结局。我们只能一步步向前走,就像《活着》中的徐福贵一般,在没有“金手指”的情况下,默默苦熬着。
然而,这种苦熬看似消极,实则却是对苦难的反抗。毕竟,在人生的旅途中,未到终局之时,便有很多人像春生一样,放弃了自己,选择了提前退场。而福贵却并没有这么做,他的选择是,一个人默默忍受着失去家人的疼痛,乐观地面对每一个日出日落。
因为这对他来说,才算活得真实,活得体面。我曾说过:“不坑蒙拐骗就是‘体’,不卑躬屈膝就是‘面’。”徐福贵的后半生活得坦坦荡荡、做得脚踏实地。正如阿图·葛文德所说,
“生的愉悦与死的坦然,都将成为生命圆满的标志。我们的最终目的不是好死,而是好好地活到终了。
然而,“好好地活到终了”,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实现起来却并不容易。就连徐福贵也是用了大半生,才参透了“笑着哭”的道理。余华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作家,他的《活着》虽然写得冷静,却有活着的温度。
读完《活着》,回看徐福贵的一生,我再次有感而发:既然注定了要苦熬,那就坦然面对、笑着面对生活的“馈赠”吧。笑着哭,未尝不是一种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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