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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楚小侯爷迎娶长公主的那天,京都落了场春雪,飘飘扬扬地落在火红的花轿顶上,红得热烈,白得纯净。可这如画般的美景,在热闹得人声鼎沸、轰轰烈烈的游行大街上,却没来由地显出几分凄凉。
起码在楚云峥的眼里是这样。
他骑着高头大马,一副新郎官的打扮,本该满脸喜气意气风发,可他的脸,却比这冰霜,还要冷上几分。
花轿里坐的,不是他爱的人。他爱的人,不在花轿里坐着。这真是世间最大的悲哀。
他不禁在想,这个时候她会是什么样子?又在干什么?
是沏一杯清茶,翻看经卷?还是折一捧红梅,用心修剪?
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与他相关的。
楚云峥轻呼出一口气,却咽下了浓重的悲伤,抬头望向前方青岚山,只能在心中默默地说一声:余生安康。
2
楚云峥初见林长歌的时候,他才7岁,而她,正被罚跪在青石板铺成的甬路上。
父亲问明了缘由,才知道她因为顶撞了夫人被罚跪在这里。
于是父亲把她扶起来,还给她拍了拍膝盖上的土,把楚云峥交到她手里,拍拍她的肩膀:“一起去玩吧。”转身又对婢女说:“我自去跟夫人交代。”便留下楚云峥和林长歌,自己和母亲去找外祖母了。
楚云峥和林长歌面面相觑,林长歌挠了挠头,犹豫地说:“我带你去逛逛?”
那时的林长歌也才十三岁,虽是大家小姐,但性子活泼得很。出了林府,话一下子就多了:“我带你去看人家耍杂耍吧,特别有意思,带来的猴子也机灵。”
楚云峥却不愿,偷偷问:“你这有鸟窝吗?我想掏鸟蛋。”
“掏鸟蛋?”林长歌有些遗憾:“有是有,可夫人不让我爬树,说是不合规矩。”
楚云峥眨眨眼:“没事儿,我上去掏,你在下面看着就行。”
“好吧。”
两人找了一棵适合攀爬的树,看好鸟窝,楚云峥跟小猴子似的呲溜一下爬上去了,掏了半天,掏出三颗蛋来,兴冲冲地要往下爬,却着实犯了难:他身上没有衣袋,手上拿着蛋,爬不下来;而且这树也偏高了些,爬上来不觉得,但现在往下看,倒觉得有些腿抖。
“怎么办啊?”楚云峥还是个小孩子,但想着父亲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也不敢哭,“你去叫人吧!”
林长歌笑着张开了手:“你慢慢蹭下来,到下面一点就直接跳下来,我抱着你!”
“不行,会摔死的!”
“不会,听我的,你想挨打吗?”林长歌戳到了他的痛处。
楚云峥这才下定决心往下蹭,蹭到一半的时候,手中的蛋实在拿不住了,又见离地面也没多高,真的撒开手往下跳,一下子扑进了林长歌怀里,两个人哎哟地滚成一团,把鸟蛋都压碎了一个。
“还好还好,还剩两个!”楚云峥兴奋不已,林长歌掩住蹭破皮的腿,笑着对他说:“该回去了。”
两人回家的时候,楚侯爷和夫人正要回府,侯爷一把把楚云峥捎上马,却弯腰递下一个布袋,对林长歌说:“这是山枣糕,你长姐做的,多留了一份给你,拿去吃吧。”
林长歌仰头看他,眼里满是欣喜:“多谢侯爷!”
侯爷摸了摸她的头:“是姐夫。”
3
五年后,一顶软轿悄无声息地抬着新人进了侯府。
夜里,林长歌紧张地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有人掀开她的盖头。她有些诧异,自己掀开盖头的一角,却看见侯爷楚景廷正坐在桌前,盯着蜡烛发愣。
“侯爷,夜深了,妾身……”
楚景廷抬手止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沉重道:“十三年前,她也是这么说的……”
“侯爷是说姐姐吗?”林长歌双唇一抿。
“是啊,我们说好要相守一辈子,却不想她的一辈子和我的一辈子,是不一样长的。”
“那妾身就替姐姐照顾侯爷一辈子。”林长歌的手搭上楚景廷的肩膀,想要倚靠上去,却被他拿开。林长歌不解地望着他:“侯爷?”
楚景廷面色凝重,眉目拧结,低声道:“我答应过她,今生只爱她一人,便容不下其他人了。”
“那你为何娶我?”林长歌有些心惊。
“因为如果我不娶你,圣上就要为我指婚,不如娶了你,既满足岳父想与我继续结亲的愿望,你又是姝儿的妹妹,总会多体谅我的难处,所以……”
“所以你就娶我。”林长歌哽咽难言:“所以你就要耽误我一生,要我用一生给我姐姐陪葬!”
“对不起……”楚景廷咬唇忍下心痛:“但在侯府里,也可保你一世无忧。”
“一世无忧?无情爱牵扰,自然一世无忧。长歌多谢侯爷厚爱!”这句话说完,她已是再撑不下去,扑到被子里大哭起来。
隐约间只听得一声叹息,和轻轻的脚步及关门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林长歌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走出房门,迎面站着一个半大的少年,眉梢轻挑,目光不屑。
“续弦终不如正娶,你当真以为能轻易取代我母亲的位置?”
“我并不曾妄想,只求在侯府中能有一个位置,安身立命,便也够了。”林长歌神色淡淡。
“哼!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叫你一声‘母亲’!”楚云峥神色得意。
林长歌转身回屋,并不理他,只是道:“你既不唤我母亲,就同以前一般唤我小姨即可。”
4
“夫人。”秋华轻声唤着手中拿着针线,却正在发呆的林长歌。
“嗯,何事?”林长歌回过神来,撑起笑容,仿佛刚才的失落并不曾在脸上浮现。
“夫人,您拿着针线呢,仔细扎着手。”秋华有些担心,却又不敢问什么,只能小心提醒。
“无妨。”林长歌把做了一半的袖套放下,将针扎在袖套里,拨了拨昏暗的烛火,蓦地叹了口气:“你说,现在侯爷在哪?”
秋华不敢回答。
“你莫怕呀,我只是无人倾诉,想跟你说说罢了。他现在,肯定在姐姐的房里吧。左右我来了一个月,他从来没在我房里歇过。”林长歌托着下巴怅然道:“侯爷他这样冷落我,是因为我既是庶女又是养女吗?”
“夫人……”
林长歌抬手止住她的话:“我不过是姨娘收养的女孩子,和姐姐嫡出亲生自然不同,有如云泥之别。如果不是姐姐早逝,家中已没有了女孩子,夫人也不会收养我到她的名下,让我嫁给侯爷。”她盯着烛火幽幽地说:“是我妄想了。”
秋华不知该说什么,回身捧来了桌上的山枣糕,笑道:“夫人吃些山枣糕吧,从前在家里,夫人最喜欢的,奴婢特意去买来的。”
林长歌掂了一块放在灯下仔细打量,枣红透明,想来滋味回甘:“你可知我为何喜欢吃山枣糕?”不等秋华回答,她接着说:“因为姐姐每次和侯爷一起回娘家,侯爷都会给我捎来一份姐姐亲做的山枣糕,吃着姐姐亲手做的山枣糕,和那有人惦记的滋味,真好。可他终究是把我当成一个孩子,无半分男女之情。”
她把山枣糕含进嘴里,却流下了眼泪:“那时吃只觉得这糕甜得很,现在吃才明白,原来是酸的。”
5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林长歌只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楚景廷也与她相敬如宾,只是从来不肯碰她分毫。
楚云峥倒是常来找她,他们有小时候玩耍的情谊,如今知道父亲不曾背叛母亲,对林长歌的敌意自然也消失殆尽,反倒有些可怜她,常来与她作伴。
林长歌的画画得极好,尤爱画牡丹,她说,人就要如这花一般,轰轰烈烈地开过一场才好。她说这话时,明明神色平淡,楚云峥却总是听出几分寂寥,好似她的花,从没开过,便已经谢了。
隆庆七年十一月,胡人进犯,圣上命楚景廷率军迎敌,楚景廷将府中诸事托付林长歌,奔赴西北。
半年后,传来楚军全线溃败的消息,楚景廷战死疆场,朝廷无奈,割西北数座城池,赔黄金万两。
此时言官纷纷上告,道楚景廷用兵不当,操之过急,贪功冒进,以致此败。一时间楚景廷这个名字如过街老鼠,臭名远扬。
世道就是这样,没有人记得他曾守护国土十数载,没有人记得他血洒疆场尸无埋,成王败寇,在这里也是这个道理。
楚侯府被封,家业被查抄,林长歌和楚云峥在几日工夫里痛失亲人,孤苦无依。
林长歌去求助于相府,却被赶了出来,这时候,谁都怕被牵连。
楚云峥因悲痛难抑而病倒,这时林长歌反而镇定下来,变卖了家什,带着病中的楚云峥,回楚景廷的故乡徐州定居。
去徐州的途中,楚云峥发起高烧来,烧得迷糊不清。林长歌找了家客栈住下,又看了看包裹中的银两,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到徐州,而且在徐州也要花费……一咬牙,褪下了手上的镯子,拿给秋华去典当,换来的钱给楚云峥看了郎中。
楚云峥醒来,看见林长歌正弯着腰,对着小火炉扇着扇子,小火炉上面煮着药,沙哑地唤了一声:“小姨。”
林长歌赶忙走到他床前,手探上他的额头,松了口气:“还好,不烫了。”
楚云峥却一下子看见了她的手腕,急道:“你的镯子呢?”这镯子是自从她出嫁的时候就带着的,从未离身。
林长歌收回了手,用衣袖遮住:“云峥,身外之物,男子汉不拘小节。”
楚云峥红了眼睛,目透恨色:“我一定要把属于我们的,一件一件地,都夺回来!”
林长歌却摇摇头:“阿峥,我只要你平安就好。”
6
到了徐州,林长歌和楚云峥打扫了从前的旧屋,稍加添置,就在那里住下了。
林长歌和秋华找了个给人绣花的活计,每天片刻不停地绣,有时候站起来,只觉眼前一抹黑,天旋地转的,差点要摔倒。
楚云峥想跟人去走商贩,林长歌怎么都不肯,非要把他送进学堂。楚云峥不愿,她就绝食,整整饿了三天,饿得楚云峥服软。
楚云峥哪里肯去?不过是想糊弄她,想着放肆一阵子,她也就断了这个念头。于是上课与夫子争吵,下课与同窗打架,闹得学堂鸡飞狗跳,夫子告到林长歌面前,林长歌只是求夫子再给他一次机会。
等到晚上回了家,林长歌拿出一把乌黑的戒尺摆到楚云峥跟前,楚云峥挑眉笑道:“怎么?小姨这是要教训我?”
“不错。你这样顽劣,我自然要代你父亲教训你。”林长歌正色道。
“你打吧。”楚云峥伸出手,脸不屑地撇向一边,听着林长歌拿起戒尺,听着破风声呼啸而下,听着“啪”一声响起,却没有感到疼痛。
他回过头看时,戒尺正打在林长歌的手臂上,抬起戒尺,雪白的胳膊上横着一道鲜红的伤痕。
“你干什么!”楚云峥伸手去抢:“你为什么这么做?”
“阿峥,”林长歌把戒尺移开,换了一个方向,又搭上手臂:“你会好好读书吗?”
“我们没钱,我们只要活着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读书?”楚云峥嘶吼。
“你不是说,你要把你失去的都夺回来吗?不读书,你又要怎么办呢?阿峥,”她沉静地说,“我有钱,你只要安心读书就可以了,答应我。”
眼看她又要抬起戒尺,楚云峥忙道:“好,好!我答应你!你别打!”
“记住,不要敷衍我。”林长歌放下戒尺:“不然你以后每一个任性而为的错误,我都会用这样的方法让你记住。”
“小姨……”
“阿峥,”她摸摸他的头:“我只希望你能好好长大。”
7
春寒夏暖,秋实冬华,日子一天天似流水般过去,当林长歌的眼睛开始看不清绣针的小孔时,楚云峥去年的裤子已经只到小腿了。
五年过去,楚云峥已经十八岁了。
五年下来,他们好像已经适应了徐州宁静的生活。早晨天还没亮,林长歌起来煮一锅红薯粥,楚云峥喝了粥去学堂,有时晚上回来的时候,去山沟里打只野兔回来。
晚上他们共点一盏烛灯,坐在桌子两头,林长歌在绣花,楚云峥在写字或看兵书。
冬天冷的时候烧一个火盆,可写字时手还是会发抖,这时候林长歌总会把他的手握过去,用她在绣的布包住,捧在手里呵气,给他暖手。
楚云峥看她低垂的脸,心中是很奇异的感觉。
不过他更爱看她剪灯花时的侧脸,恬静安然,光与影在她的脸庞上照映出不同的柔美,剪子一剪,仿佛把心上的烦恼,也给剪掉了。
日子虽然恬静,但楚云峥从来没有忘记他想要夺回的东西。
十八岁生日这天,他对林长歌说,他要去参军。林长歌久久都没有说话,最后从桌下的格子里掏出几块鞋垫,递给他:“前些天晚上梦见你要走了,半夜哭着就醒了,左思右想,这些天还是多给你做了几块鞋垫。知道拦不住你,也没想拦你,想去就去吧,但要活着回来。”
楚云峥伏在林长歌膝上哭得厉害,林长歌顺着他的背:“去把你要的,都拿回来吧!”
楚云峥去从军的前一天是佛诞日,林长歌拉着他到南山的庙里去进香。
到了南山,便可见山腰的佛寺上空烟雾缭绕,山下游人如织,却偏偏寂静如斯,确实令人心生庄重。
楚云峥走在林长歌后面,不想山路难行,林长歌脚下不稳,一个打滑向后仰去。楚云峥忙把她接在怀里:“小心!”
一股清淡的幽香飘然而至:林长歌为礼佛而来,这几日都沐浴熏香。楚云峥看着怀中的美人有些愣神,一时间竟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去。
“还不快扶我起来。”林长歌的声音将他唤醒,她嗔怪道:“傻愣着做什么!”
看着眼前的人往寺庙里去了,楚云峥这才拍拍脑袋,摇摇头,心想真是着了魔了,连忙向前赶上。
8
终于到了佛前,林长歌跪下,抬头望着佛祖,虔诚许愿。楚云峥却闭上眼睛,心里犹豫再三,只许下了一个愿望,许完时,已是心下慌张。
出了山门,林长歌问他:“你许的什么愿望?”
“你先说!”
林长歌看他像个孩子一般,不由得莞尔一笑:“我一愿你平安归来,毫发无伤;二愿你得偿所愿,封侯拜将;三愿……”
“三愿什么?”楚云峥急道。
林长歌抚了抚他的鬓发,叹息一声:“三愿你荣归故里,切莫相忘。”
“你放心,你必会得偿所愿。”楚云峥听到第三愿,心里怦怦直跳。
“那你呢?你许了什么愿望?”
“不告诉你!”楚云峥扭头就走。
“你个小滑头!”
楚云峥没有辜负林长歌的期望,渐渐在军中崭露头角,立下累累战功,两年下来,已升至校尉。
他作战勇猛,又熟读兵书,用计巧妙,屡次大胜,又过两年,已官居五品。
众人开始议论起他的身世,议论起他死去的父亲,可他充耳不闻,只立下宏图大志:誓为大祁收复西北失地,驱逐胡人于国界之外!
可他从来没有忘记林长歌。
在他被任命为游骑将军的时候,他在京中买下了一处别院,并把林长歌从徐州接了过来。
林长歌已经二十八岁了,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岁已经快要过去了,可她依旧那么坚韧挺拔,有年岁敌不过的风华。
她在西院里种下一树梅花,又种了些青竹,托人写了个匾额,是“梅窝”二字,说是不俗不雅,正好安家。
这天楚云峥回府,悄无声息去了梅窝,见林长歌正在树下做刺绣,悄悄走到她身后,仔细看时,林长歌针下所绣的,可不就是他吗?
剑眉入鬓,目光炯炯,鼻梁高拔,嘴角含笑,身穿蓝色云纹直襟长袍,腰束月白色宽腰带,整个人年轻美好,又朝气蓬勃。
“小姨?”他忍不住开口。
林长歌吓了一跳,有些不好意思地掩住绣图,稍作解释:“你离家多年,我心下挂念你,就做了幅刺绣,平日也能做个念想。不想这么多年了,绣图都有些破了,今日拿出来修补一番。你看,绣得可好呀?”
“绣得极好。”楚云峥眉目含笑。
9
就在林长歌搬到京都的半年后,楚云峥在前线受了重伤,被箭弩射中了左胸,离心脏只差分毫,送回京都时,仍未脱离危险。
林长歌没日没夜地守着,熬得眼睛都红了。汤药灌不下去,全都从嘴角流了出来,林长歌命秋华在门口守着,含了一口汤药,覆上楚云峥的唇,渡到他嘴里。
过了三天,楚云峥的烧退了下去,要喝些清淡的米粥,林长歌依旧含在嘴里,嚼碎了给他喂下去。却不想在米粥推渡之间,有一条舌头卷住了林长歌的舌。
顿时两舌相交,滑滑腻腻的触感让两人都吃了一惊,粥呛进喉咙里,两人狼狈地分开,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楚云峥刚刚醒来,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艰难地挤出一声:“你……”
林长歌更是面红耳赤,眼角还有一点咳出的泪花,掩着嘴道:“你醒了,我去叫大夫。”起身便要走。
却被楚云峥搭住了手臂:“长歌!”
林长歌怕他挣到伤口,忙握着他的手安抚道:“我不走。”
“你刚刚在干什么?”楚云峥的手依旧不放。
“我在给你喂粥,你难以吞咽,这几日的药水粥食都是我这样子喂下去的。”林长歌收拾了刚才的狼狈,恢复了平时的镇定,轻声告诉他。
“长歌……”
“阿峥,怎么这样没大没小。”林长歌眼含责备。
“我……”
“我去叫大夫。”林长歌拂开他的手,径直往门外去了。
楚云峥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只觉得左胸的伤口又疼得很了。
前线战事未息,楚云峥伤还没好全便要奔赴战场。出发的前一夜,林长歌极不放心,握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其实左不过是要添衣加饭,不能逞功冒进。
楚云峥任由她握着手,享受着她的闲言碎语,直到听见她说:“等你凯旋,也该给你谈一门好亲事了,等给你娶了一门妻房,我也便能安心享福了。”
楚云峥猛地把手收回去,将她环在怀里,急切道:“什么好亲事!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还不知道吗?我这一生,是非你不娶的!”
“胡说什么?”林长歌好像吓到了,想要推开他,却推不动,佯怒道:“阿峥,我是你长辈!”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楚云峥先软下来,温声道:“长歌,我的心里只有你,待我凯旋,我娶你可好?”
“阿峥,你糊涂了。”林长歌似悲似叹,像看孩子一般看着他:“我是你小姨,也是你母亲啊!”
“我不管!在我心里,你只是长歌!”楚云峥显得蛮不讲理。
林长歌苦笑:“你可知你这话说出去是什么后果?”
“我知道!那又如何?我不怕!就算被万人唾骂,我也不在乎!”
“可我在乎!”林长歌突然声色俱厉:“我不能让你毁了你父亲的名声!让他在地下不宁!更不想被所有人戳着脊梁骨唾骂,连门都出不去!你要做这乱伦的逆子,我不想同你一道让楚家的祖宗颜面丧尽!”
她深吸了一口气:“忘了你今天说的话,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然,你现在就去你父亲牌位前思过!”
楚云峥突然俯下身来,想要吻上她的唇,却被她用力挣脱,“啪”的一声脆响,楚云峥愣愣地看着面前脸颊红肿的林长歌。
“阿峥,你小时候我就说过,你每一个任性而为的错误,我都会用这样的方式让你记住。你会这么想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设下男女之防,让你错了主意,这一巴掌,是我该受的。你现在出征在即,安抚好心绪才是要紧的,就不必到你父亲面前去思过了,今晚,我替你跪过就是了。”林长歌微笑:“跟我道别,我先走了。”
楚云峥渐渐红了眼睛:“小姨……慢走。”
那天夜里,楚云峥一直呆呆地在窗前看向佛堂的方向,看着一盏孤灯明明灭灭,隐约可见一个身影跪在那里。
一夜无眠。
10
战争一共持续了一年多,楚军收复西北数城,迫使外敌签订合约,缴纳岁贡。至此百姓安乐,天下太平。
圣上大悦,全军封赏,因楚云峥功勋卓著,又念其父亲以往功德,特加封赏,让楚云峥承袭他父亲的爵位,封为楚小侯爷,并在楚云峥未回京之前,召见了楚云峥之母林长歌入宫面圣。
林长歌出宫后脚步漂浮,坐上马车后咳嗽几声,回到梅窝后就染了风寒,病了大半月,虽在病中,却命秋华收拾了包裹,上了城南寒山寺。
楚云峥回来的时候已是找不着人,逮了个下人询问,下人支支吾吾地说,夫人上了城北寒山寺,出家去了。
侯爷娶长公主为妻全程冷脸,他真正想娶的人在城外尼姑庵里。
楚云峥疯了一般赶上寒山寺,却被拒之门外。秋华说,夫人出家修行,不欲沾染凡尘中事,以往故人,皆是不见。
楚云峥在寒山寺外面跪了六天,除了起身喝水吃饭,都一动不动地跪着。终于在第七天,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双麻鞋出现在他面前。他抬头望去,是林长歌。
她拥着雪白的皮毛大氅,已经断发,戴着尼姑帽,整个人清瘦了不少,嘴唇也有些发白,却神色淡淡的,扶了楚云峥一把:“起来吧。”
楚云峥眼里渐渐涌上泪水:“为什么?”
“起来。”
“为什么?!”楚云峥大吼。
林长歌直起腰,眼睛看向远方:“我已将你抚养长大,你也已经功成名就了,你父亲交托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现在,是该安心陪他了。”
“什么?”楚云峥不解。
“我当年,是想随他而去的,只是因为你,才留了下来。”林长歌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去相府玩吗?那时候我常被夫人罚跪,都是侯爷解救了我,侯爷每次都去看我,每次都给我带山枣糕。
我从小是姨娘收养的,姨娘又早逝,我在相府中无依无靠,是侯爷给了我浮萍可依的感觉。我做梦都想嫁给他,而我的梦居然实现了。”
林长歌的眼里闪现着光彩:“嫁入侯府的那天晚上,是我今生最幸福的时刻,我终于是侯爷的人了。”
“你胡说!他根本就没有……”楚云峥突然说不下去了。
林长歌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有一种爱,叫心甘情愿,你可明白?”
楚云峥抓住她的手,哽咽道:“我明白,我便是心甘情愿。”
林长歌笑了:“那你更该明白,我志不可移,我心不可转,现在你已长大成人,我也该为侯爷尽最后一份心思,守他一辈子。”
“你骗我!你分明就是怕世人之言语!”
林长歌仿佛很可怜他:“为什么不怕呢?你现在封侯拜将,风光无两;我良母之名世人皆知,人人称颂。可如果你一旦逾矩,”她眼神一厉:“你将跌下神坛,不复荣光,被万人践踏!我将一世污名,无法洗刷,遭千人唾骂!何必两相为难,彼此不堪?”
楚云峥低声呜咽,泪滴在她的手上:“为什么就不能不管别人,只管自己幸福呢?”
“因为根本就不会幸福。”林长歌甩开手站起身:“没有人能逃脱世人的目光,任何人都不例外。阿峥,其实你都是明白的。”
“所以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林长歌欲转身回屋:“没有,你终究是比不上你父亲的。”
“此次回京,陛下赐婚!命我迎娶长公主,初春即举行典礼!”楚云峥用尽全身的力气嚷出来,两手扎进雪地里。
“真是桩好婚事呢。”林长歌笑笑,轻轻掩上木门。
11
山上远远可以望见山下一条红色长龙从城北排到城南,喧嚣鼓乐之声隐隐有传到山上来的架势。
山上的红梅都覆盖了霜雪,孤零零的,开得寂寞。
林长歌喝了秋华端来的汤药,眉头一皱:“苦!”秋华忙捧来山枣糕,让她解解药味。
喝了药,林长歌呆呆出神道:“今天,是阿峥成亲的好日子呢。也不知道长公主样貌好不好,性子如何,阿峥是个倔脾气的,还是要娶个温婉点的才行。”
秋华笑道:“让小侯爷带着新夫人来拜见您,您亲自过过目,不就知道了吗?”
林长歌收紧了衣服,摇摇头:“他往后来,我都不见。”
她起身走向小榻:“你出去吧,我睡一会儿。”
“是。”
秋华走后,林长歌拿开枕头,揭开软垫,从软垫下面拿出叠着的一张布来。
她小心地展开,用手细细描画,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蓝色云纹直襟长袍,月白色宽腰带,正是楚云峥的模样!
“阿峥……”她低低地叫了一声,把布慢慢贴近自己的脸,直到嘴唇在楚云峥脸上落下轻轻一吻。
她把布铺在软垫下面,放好枕头,躺上去,渐渐地合上了眼睛,好似也与布中人一同入眠。
此后,楚云峥数次上山而不得见其面,只传出她的话来:什么时候有了孩子,再带去给她看看。
可长公主一直不孕,数年如此,也便没了见面的机会。
六年后,楚老侯爷之妻,一品诰命夫人林长歌殁,楚云峥将她的尸骨从寒山寺接回,葬入祖坟。
就在楚云峥到山上收拾她的东西的时候,在熄灭的火盆里发现一角未烧尽的布料,拿起来用清水冲洗,再展开一看,是一片蓝色云纹布料,中间还有半条类似于腰带的烧焦痕迹。
楚云峥突然想起那年梅窝里,林长歌慌忙遮掩的那一幅自己的刺绣,也是这样的蓝色云纹,突然心中大痛。
“当年我从军之前,你问我在佛前许下什么心愿,我未曾对你言说,但其实,我只许了一个愿望,那便是,愿你所求皆如意。可不曾想,终我一生,都不知道你所求的究竟是什么。长歌,”他双目微阖,惘然而叹:“你愿我安好,我又何尝不是?”
窗外只有枯萎的梅树在空中嶙峋着枝桠,孤零零地沉默着。
传说楚侯爷将继母的葬礼办得无比风光,而楚侯爷本人,却因悲痛难抑,在葬礼结束后病了大半年。
也听闻楚侯爷为继母守孝三年,吃斋念佛。
世人皆夸赞林长歌至贞至善,楚云峥至忠至孝,二人名满天下。(原标题:《落尽梅花雪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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