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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七公主和裴书衍的缠绵跌宕往事,京都人人都有耳闻。
一个是嚣张跋扈血统高贵的落难公主,一个是荣登皇榜后生可畏的国之栋梁,昔日情人如今剑拔弩张,纵使城门护卫包天的胆子,也不敢胡乱搅和,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转头指挥哄散八卦的围观群众。
“瞎看什么热闹,赶紧回家洗洗睡觉!”
众人被驱赶散去,白彻与方圆也回头牵马,却忽闻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叫振聋发聩:
“姓白的,你不准走!”
白彻闻声转身看时,只见秦以沫急红了眼,双臂展开皆是高高举起,一只手攥着短刀直指裴书衍的脖颈,另一只手拎着白彻的金凤小像,在落日余晖下摇摇欲坠闪着光。
陆家来信,陆夫人回京途中被永州刺史扣留,温刺史有意以此为把柄上书陆将军,秦以沫必须在此之前将陆夫人营救出来。
永州城山高路远,秦以沫独身一人上路多有不便,又不肯受那裴书衍的假意关照,这才以小金凤要挟,令白彻主仆二人随行。
裴书衍清楚秦以沫的顽固性子,没再继续纠缠,反而与白彻叮嘱道谢,礼数周全,又派了几个能用的小厮远远护送。
一路舟车劳顿,秦以沫自知理亏便主动与方圆交换赶车,风沙吹了一嘴,却也免不了被人背后抱怨。
“阁主,你说咱们走这一趟图什么呀?来来回回少说也十天半个月,吃不好睡不好就算了,耽误了鸾星阁的生意怎么算?”
白彻原本闭目养神,睁眼瞧时,只见车帘上映着小小的一团影子贴过来,外面的人偷听姿势过于显眼滑稽,惹得白彻忍俊不禁。
其实,白彻此番远行也并非全为了秦以沫。他幼时曾听闻,温刺史的夫人曾与他的母亲是故交,说不定能查出母亲受害的一二线索,况且磨刀不误砍柴工,若真能借此机会与秦以沫化敌为友,那今后鸾星阁的生意自然事半功倍。白彻如意算盘打着,再看向那团黑乎乎的影子时便只觉得顺眼。
“方圆,阿七也是鸾星阁的一员,今后这样的话不准再说,”白彻故意放大声量,令赶车的人能听着安心些,“况且,你不是整日嚷嚷着休息,正好有机会见识一下北方风土。”
这话,倒是叫白彻说错了,不过是顺水人情陪行救个人,谁承想,好巧不巧又让他赶上一桩亲。
三人长途跋涉,到达永州刺史府衙时却根本进不去门,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衙门围堵个水泄不通,方圆上前一打听才知:温刺史家的女儿与人私奔,沈记钱庄的老板带着媒婆过来要人。
秦以沫挤不进前头,便两步跳上对面铺子的房顶向里面张望,只见两帮人正在公堂对峙。堂上的温刺史虽齐整地穿着官服,却被磨得再无半点官臣气场,唯唯诺诺像要立刻哭上一场似的,反而堂下那一伙人各个盛气凌人地指着温刺史叫嚣,领头的那个庄主虽一言不发,却也是气场强大。
秦以沫只能凭衣衫发髻瞧出那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却看不清容貌身段,踮脚再去张望时,这才发现沈庄主之所以比旁人都要矮上一截,原是因为他是坐着的。
红木所制的轮椅精巧细致,坐在上面的人骨架不小,却背影单薄清瘦,下身长袍掩得严实,上身挺拔气势不减,脸上神情淡漠,尤其是眼睛上挂着的那一副西洋琉璃镜,长长的亮银色链条垂下来,更让人觉得神秘,看不清这人眼底的情绪。
“沈记钱庄赫赫有名,想不到背后管事儿的竟是个腿脚不便的,”秦以沫从屋顶跳下来,冷哼两声道,“都说温刺史清正廉洁,怎么也干起卖女儿的勾当,如今两头没落着好,简直活该!”
白彻听闻却察觉出不对劲:“温刺史是永州城的父母官,虽是清流之家不及大富大贵,然也是吃穿用度不愁,断不会为了私利强迫女儿出嫁……”
“这位公子说的是,”有人听见他二人对话,忍不住插了一嘴解释,“这沈记钱庄的现任庄主沈奕泽,耳通目达,做生意很有一套,却从小落了病,腿脚不好,温刺史自然不愿将嫡亲闺女嫁给一个瘸子,和温家小姐温舒然定亲的呀,是沈奕泽的亲兄弟——沈奕卓。”
白彻疑惑追问:“那今日,这沈家二少爷为何没有亲自露面?”
说话人听他这样追问,很是轻蔑地瞥了一眼才说:“新来的吧?”
白彻倒也没架子,谦虚恭礼道:“还请大哥指教。”
“永州城里的人都知道,这沈家二郎沈奕卓生得身康体健,却是个不顶事儿的,亏得他这个瘸腿大哥中用,年纪轻轻就接管家业,把这买卖经营得风生水起,沈家大小事务向来都是沈奕泽出面,沈二郎只管安心在家享福便是。”
“可不是么,这沈奕卓啊从小不务正业,对做生意一窍不通,吃喝玩乐却是在行,”身边有大娘看这边聊得欢,也来插上一嘴,“如今这门亲事毁了,这小少爷指不定又躲在哪里喝酒呢,不过,这事儿也忒奇怪了些……”
说话的大娘皱眉停顿,白彻又追问一句:“哪里奇怪?”
“沈温两家向来交好,这亲事也是一早便定下的,按理说这俩孩子青梅竹马,就算真的性情不合,也不必非要闹到今天这般田地,况且这温家小姐,温婉贤德是永州城里公认的,怎会一声不吭在婚期前与一个护院私奔?”
2
“捉贼拿赃,捉奸拿双,有人看见温小姐和那个护院一起出的门儿,手上还拿着沉甸甸的行李,”身材肥硕的媒婆在堂上张牙舞爪,指着温刺史质问,“二人至今行踪不明,这不是与人私奔,又是什么?”
温刺史一把年纪被逼问得坐不住,站在桌案前挺不直腰,憋红了老脸才道:“我家舒然从小乖巧懂事,断然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奕泽,你与她从小一起长大,还不知道我家舒然是个怎样的孩子?”
公堂之上,言语不清,情绪失控,与堂下人套近乎走人情,纵使温刺史平日刚正不阿,可今日属实犯了审案大忌,令人看了笑话、抓了把柄。
沈奕泽看着堂上的温伯伯难得失态,听着他嘴里一声声喊他的名字,却面不改色坐得稳直,不过也是情理之中,在一个商人眼里,沈家钱庄的名号自然比他温家千金的名节重要,沈家亲兄弟的排场自然也比他一个老官的体面要紧。
“要我说,一个半大姑娘家跟人跑了,不过两三日的功夫能逃到哪里?温大人手底下那么多兵将愣是找不回人来,”媒婆叉腰,故作停顿冷哼一声,“我看也不像是私奔,倒像是特意包庇……”
“你这老妇休要血口喷人!”温刺史气得颤颤巍巍,直接从堂上走下来,“本官任永州刺史十年有余,自问治理政务尽心竭力,平日待城中冰人更是多有照应,今日不过是耽误你赚那几两媒金,你怎好平白污蔑清官,若问起罪,你可担待得起?”
那媒婆没经过什么大场面,几句话便被吓破了胆,低头去看主家沈奕泽一眼,只见他仍是面无表情,嘴角泯着,手掌里盘的核桃也没停,气定神闲地发着“咯吱咯吱”的摩擦声,给人心里添上莫名的底气。
“我……”媒婆壮了壮胆,依旧嘴硬相逼,“包庇一事暂可另提,可你闺女跟人私奔,却是板上钉钉没得跑!”
温刺史脸色铁青,咬牙笃定:“不可能,我儿绝不会与人私奔!”
“温伯,”核桃摩擦的声响戛然停住,原本默声的沈奕泽终于开口,又从袖口里掏出封信,“舒然是个好孩子,只可惜与我们沈家并无缘分……”
有人把那封信递了上来,温刺史仅是扫了一眼,登时心凉了半截,这一手美观的簪花小楷是他一笔一笔盯着温舒然从小练到大的,旁人绝对模仿不来,信上言之凿凿,完完整整交代了私奔逃婚一事,又同沈家二郎表达了愧疚歉意,还说如今已经逃远,叫人不必再寻。
温刺史还是不愿相信,又将这信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好几遍,除了字里行间有慌张言不达意的地方,他看不出哪里不对劲,尤其落款处是温舒然的闺中乳名,除了近亲好友,无旁人知晓。
这封信,也可以说这封自首的罪状书,的的确确就是出自温舒然之手,这让温刺史一个自诩严厉的老父亲瞬间失了气场,溃不成军。
“人证物证俱在,温老爷可还有话说?要么就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认了这私奔一事,要么……你就交出人来!”
温刺史从官快二十年,什么难缠的人都见了个遍,唯独今日一张老脸狰狞难看,有口难言,见着府衙门口围观的百姓,更是局促失了分寸,尤其被这嘴刁的媒婆一字一句逼着诛心认罪,情急之下只得走到沈奕泽轮椅跟前,弯腰弓背小声说起服软的话。
“奕泽,温伯从小看着你们兄弟二人长大,知道你最是个明事理的,你父亲无心经营家业,非得求仙问道去,临走前还托我好生关照你们,温伯也把你们当作自家人才做主了这门亲事。如今是我教女无方,可亲事不成仁义在,何苦,何苦撕破脸皮呢?”
温刺史拉下老脸,气若游丝说完了这番话,眼看着情绪激动快站不稳脚,沈奕泽倒是好心,叫人搬了木椅放在他的正对面,又命人给温刺史扶了上去。
温刺史这番可怜倒也卖得值当,虽说在众目睽睽下没了面子,可好歹叫这沈家庄主面色缓和,终于松了口:
“温伯,切莫气急伤了身体,”沈奕泽身坐轮椅,上身却也够着去扶温刺史落座,二人又是彼此拉扯关切一阵,才说回正题,“是小侄羞愧,一时心急才带着冰人闯进这儿来,忘了顾及温伯当官的脸面,实在该罚,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伯父大人大量,温妹妹向来知书达理我一直是看在眼里的,可……这亲笔信又做不得假……”
沈奕泽露出犯难神色,言语停顿间更是将温刺史的心停在嗓子眼处,不上不下地悬起来,若沈家铁了心拿“包庇”子女私奔逃婚一事闹到朝廷去,那他这顶乌纱帽自然是保不住了。
沈奕泽年纪不大,心思却通透,知晓其中利害,倒也没得理不饶人,反而放高声量说了些好听话儿:
“温妹妹如今下落不明,那封信,有人逼迫她写也是说不准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加派人手,我沈家钱庄也吩咐各地分号盯着,不怕找不回人来……”
“是是是……”温刺史连忙点头应和。
沈奕泽淡然无色的脸上,终于浮出一丝轻笑:“可这亲事,还是先退了吧,总不好日后再伤两家和气,您说呢,温伯?”
温刺史原本刚有些活色的脸又立刻苍白起来,敷衍的嘴角还没来得及撤下去,又得强撑着上扬,嘴上喃喃道:“贤侄说的是,贤侄说的是……”
两家就此讲和,府衙外也一时哄然,叽叽喳喳地讲起闲话。
“你瞅温大人那副强颜欢笑的模样,沈庄主已为他留了几分薄面,他似乎还不知足,还妄想着将女儿找回来再嫁过去不成?也忒会做梦了……”
“是啊,要我说啊,这沈大少爷已经仁至义尽,若是别的人家吃了这个亏,早就把这事捅到上面去了,他只说退婚,居然还帮着找人,比这个仪表堂堂的温大人不知强了多少倍……”
方才与白彻搭话的大娘,听见这一席话传出来,赶紧洋洋得意笑着夸赞:“有这样一个心善的当家的,怪不得这沈家生意做得大呢,钱庄前两日还涨了存钱利息,让大娘我啊,好生赚了一笔……”
众人纷纷羡慕,言语间也都是对沈奕泽宽宏之举的赞许,沈记钱庄不虚此行,分文不花倒是免费打了一波广告。
说话间,众人簇拥着沈奕泽出来,木制的轮椅突然撵过石子时很是颠簸了一下,轮椅上的人踉跄扶住把手,险些就直挺挺跪下去,虽是没摔倒在地,可在围观之下到底姿态不雅,引得众人集体噤声,向那推车的丫鬟投去或怨恨或同情的眼色。
没承想沈奕泽倒是并不在意,坐定后转头拍拍推车丫鬟的手腕,温和的目光从琉璃镜中透出来,连声音也和顺安心:“无妨。”
“阁主,这沈少爷可真是个好人呐。”方圆不知从什么地方买来两张胡麻饼,一边儿往嘴里塞,一边儿也学着旁边犯花痴的姑娘夸人。
“好人?”白彻挑眉自顾自反问一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人人都说沈庄主宽宏大度、不拘小节,如此一个好人,又怎会不顾女方名节,大张旗鼓地来府衙讨要公道?难道他不懂,如此一来,永州城上下便都知晓他们两家的丑事了?朝堂之上他与那媒婆一个红脸一个黑脸扮着,就算最后松口没能定下温舒然私奔的罪名,可如今她这姑娘家跟仆人跑路的污名却是人尽皆知,再难洗清了。
这沈大少爷表面宽容待人、爱护兄弟,却在不动声色间把他兄弟头上这顶绿帽子叫所有人都瞧了个遍,究竟是何目的?
“你们觉不觉得……”
白彻托着下巴琢磨许久没有头绪,扭头想问问身边人见解,只见方圆正将最后一口饼全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而秦以沫,早就没了踪影。
3
前院失火,后院遭贼,秦以沫趁着温家骚乱火急火燎地跳到温府内院救人,却不料转眼就被一帮身手不赖的护卫围堵,一群人在屋檐上你追我赶,又是好一番热闹。
秦以沫手握短刀不好抵抗,又不敢轻易使出杀招误伤无辜,只能后退躲闪,那几个黑衣护卫却是拿钱办事,手上的长剑不长眼,一齐飞快地刺过来,秦以沫寡不敌众,反退几步,恍惚一脚从屋檐踩空。
温家护院本就在底下拿着捕网等着抓贼,白彻找过来时,正巧就眼见屋顶上那抹灵活的碧衣倩影,正被一群男人逼到房瓦空处,就要跌落下来。
“方圆,扯网!”
白彻主仆二人眼疾手快将护院手上的麻网抢来,默契地撑开,几步上前找准位置,正正好好便将秦以沫接到网内,没等一脸蒙瞪的秦以沫反应过来,二人点头示意,又一使劲将人兜起来就往门口跑。
“诶!等会儿等会儿……我还没救我舅母!”
秦以沫扒着麻网不甘心地嚷嚷,却被比谁都惜命的方圆一把将脑袋又按了回去。
“小祖宗,先救咱们自己吧……”
话没说完,温府原本敞开的侧门儿“砰”的一声闭得严实,十几个身着统一黑色制服的壮汉手持棍棒,冲上来将所有出路堵得严实,不像是保家护院,倒像是江湖救急。白彻方圆武艺不精,一见这阵仗没半点含糊,飞快举手投降。
“哎呦——”
秦以沫坐在网里猝不及防被撒手,直接摔了个屁股墩儿。
“如此胆大包天,你们究竟是何人?”温刺史姗姗来迟,看着这永州城里的新面孔心生怀疑,“趁乱闯进我府上,说吧,是想劫财还是想抢人?”
“得了吧老头儿,话说得有些晚了吧,”秦以沫拍拍衣裳的灰,起身时不慌不忙,“你这府里能有几个钱,好好的闺女不是已经被人拐跑了么?”
“你……愣着作甚,还不把贼人拖下去!”
方才衙门那一出本就折腾得筋疲力尽,如今在自家府邸,还要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野丫头言语羞辱,平日多好脾气的温刺史也再难自控,激动指挥着壮汉们动手打人。
秦以沫倒也不怯场,飞快拔出佩刀护身,白彻却是摇了摇头,两步走到前头,与温大人行礼,开始自报家门:
“温大人稍安勿躁,我们并非歹人,只是初来乍到这才偶然冲撞,在下京都冰人白彻,这位是我的侍从方圆,而这位,您就更不能轻易动手了,她可是……”
“我可是裴国公手底下的,”秦以沫打断白彻,昂头将腰间裴府腰牌掏出来,得意洋洋地环顾四周,“国公与少爷叫我来永州办点事儿,竟不想永州民风如此彪悍,净用些刀枪棍棒招待人。”
温大人起初不信这丫头所说,叫人把腰牌递上来好生瞧了半天,确认是裴小公爷贴身之物仍不放心,暗暗吩咐手下传信儿到裴家求证,秦以沫将这老头儿的严谨行径全看在眼里,却也挺直腰板儿丝毫不慌。
“你既收了裴小公爷的腰牌,为何不让他护送?”白彻小声询问,言语里倒有些酸味儿,“偏要叫我们蹚浑水……”
秦以沫压低嗓子,乖乖解释:“我怎会收他的东西?这腰牌是我自个亲手……从他身上顺来的,再说了,你也说我是鸾星阁的人,这趟浑水你不想蹚,也晚了,鞋都脏了……”
“什么?鞋子脏了?”温刺史此时换上礼貌面孔,遣散众人后,又将几人引进议事厅,“快带着这位姑娘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装……”
“倒也不必,我们还是先谈正事,”秦以沫爽快拒绝讨好,自觉安心地坐在主桌,又开始脸不红心不跳地掰扯,“我乃国公座下的女使,名叫白七,因着会些功夫,又能掩人耳目,这才带着同伴伪装一番来到永州,此行目的,是为了大人府上关着的那位夫人……”
白彻站在秦以沫身后,听她这化名起得有意思,刚想笑又听她后话过于直白,手心很是替她捏了把汗,却不料温大人竟意外的心领神会,点头附和道:“白七姑娘放心,本官不敢怠慢陆家夫人,可也听从国公吩咐,将人严加看管,就等着国公安排,何时上京告状……”
秦以沫闻言傻眼,听温刺史这口气,将陆夫人扣押以要挟弹劾陆将军,竟是裴家授意。
“裴家人亲自同你说的?”
“裴国公政务繁忙,自然不能亲口相传,是小公爷身边的亲信传的话儿,手上拿的就是你今日拿的这块腰牌,白七姑娘,不知道么?”
“知道哇,知道得很,少爷命我们过来瞧瞧,到时再护送温大人上京,没办法,我家少爷办事就是这么严谨。”
秦以沫说这话时咬着牙,不自觉面露凶光,嘴角的冷笑更是渗人,心里思忖的是:怨不得前些日子裴书衍总是派人跟着,原来是打起她舅家的主意,也难为他那日城门送行,还辛辛苦苦偏要装出一副深情款款。
温大人察觉秦以沫神色怪异,不等追问便被一旁的白彻打岔过去:
“小公爷派我们来倒像是多此一举了,大人府上方才与我们交手的那帮壮士,便个个英勇非凡,看着不像院里的普通护院杂役,更不像衙门里的捕快……”
寻常的护院杂役,哪里会有这样杀红眼的战斗力?温刺史自知府内杂事瞒不过,只得长长叹了口气,诉苦似的说道:
“那是沈家雇来的江湖武士,自从……自从我家那不争气的女儿出逃,他们便整日守在院子里,说是保卫府邸安宁,实际是想等然儿回来直接抓获……”
照裴国公的意思,回京上书一事本不该耽搁,可之前温家有婚事要办,如今又有女儿要寻,有沈家要应付,不想节外生枝平生事端,只能尽快解决手头的麻烦,温刺史心知肚明,突然闯进来的这几人看着不靠谱,或许是能帮上忙的。
已故的温夫人曾对白彻母亲有恩,白彻思虑片刻决定施以援手,便又问道:“今日衙门情状我们都看见了,大人真的觉得,温小姐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温刺史连连摇头,默声许久才无奈道:“沈奕泽拿出的那封信,的确是我家然儿所写,可本官依旧想不通,她……她分明与我这个当爹的说过,与沈奕卓定亲,她是欢喜的……”
4
温家从京都迁到永州已有十年之久,温大人刚上任时民心不定,当时任永州商会会长的沈家老爷从中帮助,一商一官相互扶持,再加上沈老爷与温大人脾气属性也相投,这才逐渐交好动了联姻的心思。
沈老爷看着年幼的温舒然相貌姣好,言行举止也大方得体,十分称心,他又藏了些私心想着攀附权贵、造福后代,便在八年前主动与温家求亲,只不过,那时候与温舒然订亲的还不是二少爷沈奕卓,而是沈家长子——沈奕泽。
那个时候的沈奕泽可真是天之骄子,永州首富家的大少爷,气质出尘,温和有礼,小小年纪便已经能帮衬父亲掌管商号之事,生意场上无人不赞一句奇才,沈老爷更是对他极为器重,人人都说,不出意外,数年之后,沈奕泽定能继承家业,青出于蓝胜于蓝。
可惜的是,天不遂愿,意外还是发生了。
更让人没有料到的是,这沈家大少爷身残志坚,虽是拖着破败之躯,却也没有辜负期望,做成许多常人奋斗一生都无法匹及的成就。
他接手家业时,沈记底下的商铺境况并不好,受着外来商队波及,更有江河日下之态,沈老爷愧对祖宗基业,逃到深山老林中修道炼丹,将烂摊子撇下,小少爷沈奕卓自幼养尊处优,只会读经诵典,压根对生意之事一窍不通,整个沈家只有沈奕泽能临危受命。
自沈奕泽任钱庄大当家的,整个商号面貌都焕然一新,他虽腿脚不便却心思活泛,能屈能伸混迹各大商业酒局饭局,一腔孤勇用对了地方,大刀阔斧在内部改革经营方式,起初两年不惜负债也要提高商号里伙计的福利待遇,更是每逢节假便开放粮仓,赈济百姓,短短三年时间深得民心,沈记转危为安,越发壮大起来。
温大人很是看重沈奕泽,更是为了自己的颜面迟迟不愿操持退婚,心中想着若是沈奕泽能对温舒然照顾有佳,不再另娶,那这门亲事不退也罢,可一向疼爱闺女的温夫人自然是不乐意的,眼瞅着温舒然越发临近及笄之年,自家丈夫装作哑巴想糊弄过去,她便坐不住直接去沈家大闹了一场,说什么也不肯让女儿嫁给一个瘸子。
温舒然幼时不懂情爱,只觉得与沈家二兄弟玩耍得好,若是将来成了一家人也没什么坏处,等到稍长一点才清楚自己的心意,她只当沈奕泽是位体贴周全的兄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情愫。
可她深知沈奕泽的腿究竟为何而伤,便心虚不敢表态,这门亲事也一直拖着没有结果,后来温夫人忽然染了急病,不过两月时间便去了,温舒然心痛万分,自知这个家里也再没有给她做主的人,便也认命不再提退婚一事。
谁知,温夫人丧礼这日,沈老爷子突然下了山前来吊唁,临走时又主动张罗要给两家孩子退亲。
温刺史自知理亏,又不想伤了两家好些年的交情,两个老人一合计,婚事婚期都照常,只把沈奕泽换成沈奕卓,两家匆匆找来媒婆作证,交换生辰帖,更是当年直接过了户籍这才完事,沈老爷连夜告辞又归了山。
“好家伙,你这是嫁女儿还是过家家?”秦以沫终于听不下去,皱着眉头愤愤不平,“你们俩老头儿感情这么好,你俩一块儿过得了呗,折腾这些小辈做甚?”
温大人无力反驳,也面露后悔之色,到底还是解释了一句:“我问过然儿的,她只说是听我的,我也就以为她对沈二郎是心悦的……”
说着话,温大人还将秦以沫二人引进温舒然的闺房,翻箱倒柜半天,找出来一把精致的折扇,喃喃道:“这便是二人的定情信物,我家然儿必定是被人冤枉的,她断然不会与人私奔……”
秦以沫好奇,将折扇接了过来,仔细盯了半天扇面,无奈却不识得几个字,只好清了清嗓子,又给白彻递过去:“考考你……”
白彻懒得戳穿她的心思,把自己手上折扇收起,便笑着将她手上那柄接过来看,只见扇面之上画着的,正是温舒然闺房里、梳妆台前的窗外之景,满园花草春色中飞过一双小燕挨得紧,翩翩然地扇动翅膀你追我赶,欢快生动之色,快要溢出纸张。
画作旁边的题字是几行飞舞的草书,缭乱自在,洒脱不羁,连白彻都是勉强通顺,也难怪秦以沫压根不认得。
临窗望断思量重,辰光春色花气浓。
青鸟不传云外信,却惹双颊映绯红。
少女羞涩情意呼之欲出,与画相配,可不就是一对正热恋的小情侣,羡煞旁人。
白彻忽然想起什么,又问:“定好的亲忽然换了人选,那沈奕泽没说什么?”
好端端的一双腿废了,好好的媳妇也没了,代入自己,白彻光是想想就觉得窒息。
温刺史却说:“奕泽最是懂事孝顺,从不忤逆尊长,当时也是答应得爽快,只说原本就不该耽误然儿,或许也早就看出奕卓与然儿心意相通了吧,况且,他一个不能下地的废人……”
“那还真是奇怪,”秦以沫撇着嘴,上前来问,“互相喜欢,家里人也乐意,那温小姐不是自愿跑的,就是被人掳走的,温老头儿,你可有什么仇家?”
温刺史连连叫苦:“老夫做官以来谨小慎微,办案理政自认问心无愧,并无仇人啊……”
秦以沫冷哼一声,似乎不信,刚要反驳只听白彻又开口:“劫匪都是有所图谋,要么求财勒索,要么劫色害命,敢冒这么大风险来刺史府绑人的,恐怕大有来头。温大人,今日朝堂上,女冰人指证有人亲眼看到温小姐与人私奔,可确有其事?”
“三日前,然儿与府上杂役一同失踪下落不明,顾着女儿家的名节我不敢大肆寻找,所以……所以……”
“所以,温大人并不知晓这证人是谁,现在何处,便心虚被人拿了短?”
温刺史做官多年,深知犯人多半心虚,轻易便在引诱逼供下伏罪,不想今日自己也犯起糊涂,被一个粗鄙媒婆牵着鼻子走,恍然下羞愧难当没了脸面。
白彻一听倒是惊喜,对方为逞一舌之快难免露出破绽,而这话里话外神秘的“证人”,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下一步的线索。
“走,去找那媒婆求证。”
5
“我们不是来救人的么?”去寻媒婆的路上,秦以沫发问,“为啥要替这老头儿跑前跑后,女儿丢了许是作孽的报应呢?”
白彻猜出她将裴家与温大人“狼狈为奸”一事记恨在心,眼下其中利害难以理清,只得安抚:“温府那一帮壮汉你我根本不是对手,只能智取。”
“智取?”
“对,先帮着把温小姐找回,骗得信任后再借机行事。”
“有道理,”秦以沫好哄,兴致勃勃冲着马车外嚷嚷,“方圆,快些赶马……哎呀,它不跑你就拿鞭子抽哇,我来我来,驾!”
一阵颠簸,马车很快停在媒婆住所前,几人敲门却见来人是个骨瘦如柴、没有精神的中年男人,手上拿着烟斗一口一口地抽,垂眼打量好一阵儿,才耐着性子问了一句:“你们俩要做媒啊?挺合适的,进来等着吧……”
秦以沫总算聪明一回,一脸娇笑问道:“我与郎君心切,不知大娘几时能回,我们去接应一下……”
“她呀,整日不着家,不是在沈府便是在沈记钱庄里待着……”
这媒婆家儿子在沈家当差,她便也常去照应,白彻听完预感更加强烈,眼下所有的蹊跷都指向同一个地方,成亲本就涉及男女双方,沈奕泽雇人将温府围堵说不定是在掩耳盗铃。
“去沈府。”
“找媒婆?”
“找新郎。”
沈府的门楣装潢华丽,纵使秦以沫看惯了富丽堂皇的宫殿,也连连感叹起这红砖金瓦,相得益彰,精妙绝伦。
“你瞧,这门口的红绸缎和灯笼都还没撤,可惜了这场盛大的婚礼没成……”
富甲一方的少爷与刺史家的千金联姻,理应有这样大的阵仗与气派,秦以沫感叹惋惜一番,便心急着向府门口走,白彻叹口气也跟在身后,却在甩袖时不小心沾上一抹赤红,在素白衣服上显得格外扎眼。
白彻皱眉,再去看门栋处的红木桩子时,心中疑惑。
这红漆,倒像是新上的颜色。
“干嘛呀,有没有素质啊?”
白彻正出神想着,只听前头一阵骚乱,府门口方才起便围满了人,此刻都在斥责秦以沫插队,府上管事儿的出来调解,边说好话儿边大方地塞了几钱银子在秦以沫怀里。
白彻这才看清前头情况,几个府上的小厮每个人手上都拿着钱袋,门栋里围着的人都是排队来领钱的,早就听说沈家心善,经常会施些小恩小惠,可今日不年不节,怎会平白无故直接发放铜钱,还细致地用红纸包裹?
一切,都太反常了些。
“以为本姑娘稀罕你这几个铜板?”秦以沫嘴上不耐烦,手上动作却是诚实爽快,把铜板塞进腰包,又顺手要将温家的腰牌举起,“快放我们进去,我可是温……”
“温——问一下,茅厕在何处?”白彻上前制止秦以沫动作,又把话给岔了过去。
“对面街饭庄后就有一个……”
白彻连连答应,二话不说,转身拉起秦以沫便走。
“不是,你咋回事?上个茅房还叫人陪?”
“沈府不对劲,总之先别暴露身份,也不能从正门进去。”
“那从哪儿进?”
“翻墙吧。”
“行。”
秦以沫答应了一声,转头两步灵活一跳,没等白彻反应过来,便趴在沈府后院墙头上招呼:“等什么呢?快上来啊。”
沈家的院墙快两丈高,秦以沫来来回回给白彻示范了好几遍如何爬墙头,可白彻一个七尺男儿就是学不会,嘴上为了找补面子说着“有辱斯文”时,猝不及防被早已厌倦的秦以沫抬过肩头,利落地摔到墙头对面去。
“哎呦——”
“嘘——”
虽是场面滑稽,但好歹二人终于成功溜进院子,沈家护卫都在前院忙着,后头倒没几个小厮管家,更没有江湖武士巡逻,白彻这才略微心安,拉着秦以沫有头无尾地转悠。
宅子里的婚礼装扮依旧没有撤下,红珠帘、红灯笼、红绣花……尤其正厅上贴着大大的大红喜字格外显眼,都是喜庆欢快的颜色,却因门庭冷落,透着一股阴气森森。
“什么味道?”秦以沫抽了两下鼻子,用力辨别,“像是太医院里经常晾晒的草药。”
白彻忽然想起,沈奕泽经过府衙大门时,身上的确飘过淡淡药草香气,便又拉着秦以沫去寻这气味的源头,果真就在假山后看见一大张草席,上面晾晒着满满一层的艾草。
秦以沫蹲下捻了捻干叶,没有发觉异常:“沈奕泽体弱,久坐不动,用这艾灸舒经活络倒也是个好办法。”
“可你什么时候见过晾晒草药,还专门挑选背阴处的?”
白彻环顾四周,一把掀了草席,果不其然,露出一口黑漆漆的密道闪着幽光,似要把人给勾进去。
“阿七,把手给我。”
秦以沫迫不及待想下去时,白彻忽然示意携手同行,似乎要彰显一下久违的男子气概,却被爽快驳回。
“不必。”
“好吧,”白彻脸红,深吸一口气,“那我,把手给你。”
6
永州寻常百姓家都修有地窖,用以冬季储存粮食和果蔬,沈家的地窖修得深广宽敞,今日却有了别的用处。
红烛高照,美酒飘香,肥硕的媒婆换上干净的新衣,正在镜前站着,用心打扮另一位花季姑娘,那姑娘五官淡雅和谐,此刻被细致地浓妆艳抹一番,流露出不同以往的优雅风韵。
只是,凤冠霞帔下的少女被绑了手脚,双目紧闭,睡得深沉,媒婆将最后一支金钗插入她的发束里,她依然在沉睡,没要半分要醒来的意思。
刺史千金婚前失踪,富少爷来退亲,他家地窖却发现新娘踪迹
“庄主,新娘子梳好妆了。”
媒婆与桌前酌酒的红衣男子报备,男人笑了笑,转身推动轮椅向前去,透明的琉璃镜上闪过密室里摇曳的烛光,也映衬出他眼角眉梢的那抹喜色。
“庄主,要叫醒她吗?”媒婆殷切地端了杯茶水上来,示意将人泼醒。
沈奕泽摆手,又伸手摸了摸温舒然扑了胭脂的粉嫩脸颊,面露心疼,道:“妆花了,我的新娘子便不美了。”
说罢,沈奕泽为新娘理了理衣裙,又对着镜子推了推眼镜,这才慢悠悠地从袖口掏出一根细长的银针,猛地刺向新娘的手背。
一阵剧烈痛感袭来,温舒然终于费力睁开眼,目之所及的,仍是阴暗泛着红光的地下室,她看清面前坐着的男人身着大红喜服,再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精致的嫁衣时,一语不言,两行热泪簌簌然垂了下来。
“然儿,大喜的日子别哭丧着一张脸,”沈奕泽探着上身,温柔地给她拭泪,“你瞧,我将我们的新房装饰得多么华丽……”
温舒然四肢不得动弹,只得任由他抚摸,眼泪流不尽,嘴上的哀求也颤颤巍巍说不清:“我……沈大哥,我不能……嫁给你……”
“那我们然儿想嫁给谁?奕卓吗?”沈奕泽轻轻笑了一声,用哄孩子的口吻说话,“恐怕不行了,昨日你写的那封信里什么内容,如今全城皆知,一个与人私奔的荡妇,除了我,没人再敢娶了……”
“那封信分明是你……”
那封信是沈奕泽以温刺史性命为要挟,逼迫温舒然写下的,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既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温舒然是自己潜逃,和沈家无关,又让一向看重面子的温刺史被迫忍受生不如死的骂名。
“奕卓不会信的,他不会不要我的。”
温舒然相信心上人的为人,也坚信他们的感情几经波折,牢不可破,本是语气坚定不移,却轻易被对面人轻飘飘一句,击垮了所有底气。
沈奕泽又笑了,慢条斯理地说着可怕的话:“奕卓当然不会信你和别人私奔,因为我的谋划,他从一开始便知道……”
幼时沈奕卓和温舒然偷偷结伴溜出城玩耍,意外遭遇山贼绑匪,是沈奕泽不顾性命将两人救下,却也因此被人锤断双腿,沈奕卓一直愧对兄长,从前装作不学无术,只为让大哥顺利接管家业,如今又假装无视,默许兄长图谋不轨。
“从小你便与奕卓更亲近些,可我还是愿默默跟在你们身后,保护你们周全,因为我从那个时候就知道,然儿,你将来是要嫁给我的,”沈奕泽的脸被烛光映着泛红,恍惚间竟有幸福满足的神色,“奕卓不爱读书,从前你画了把折扇让他题词,他也只能来求我,我听闻你收到后十分欢喜,那不就意味着你我心意相通?”
温舒然听着这些往事,对沈奕泽的这番深情却只觉毛骨悚然,她眼里含着水光,语气终于平静些许:“沈大哥,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沈奕泽冷笑自嘲:“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只是,然儿的眼里从来看不见我罢了。”
“可是你我两家早就定下户籍,我名义上早就是奕卓的妻子,你若真想娶我,就叫他过来,亲手写封休书给我……”
“然儿聪明,会自己想法子与我周旋了,”沈奕卓脸色一变,将琉璃镜取下用棉布擦拭,眯着眼睛看过来,“不过,这点我早就想到了……”
沈奕泽买通媒婆,做了手脚,当年送到官府盖章的户籍被换,温舒然的丈夫一栏,清清楚楚写着的竟是他沈奕泽的名字。
“你卑鄙无耻,你……你下流……”
温家的小姐教养好,把从前听过的难听话都骂了个遍,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句,对面的人看着她笑,没有半分情绪起伏。
从前他养了一批武艺高强的门客,去给对家使绊子,去镇压闹事不满的伙计,去洗劫外来商人的车队,手上沾了许多血,沈老爷子也这样骂过他,卑鄙,无耻,下流……最后呢,还不是没得法子,逃到山上去修道赎罪。
沈奕泽却觉得自己的做法没有问题,想要成就大业,想要求娶心爱的姑娘,自然是要费些力气清理路障,人心都是险恶自私的,说不定有人比他装得还高明。
“然儿,你别怪我,我已经成了废人,却要亲眼看着你们眉目传情,浓情蜜意,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煎熬……”沈奕泽说到动情处没了顾忌,直接坦诚相告,“温伯母的死是我的手笔,谁让她嫌弃我配不上你,还有你们家那个年纪轻轻的护院也是我派人杀的,也算死得其所……我苦心谋划多年,就是为了等待今日……”
可怜温舒然快要失了心智,一时接受不了现实,挣扎之中座椅倒地却还是没停下声嘶力竭:“沈奕泽,你禽兽……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然儿,你怎么会死呢?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沈奕泽凭着结实的臂力将温舒然整个又拉起来,凑到她耳边呢喃,“你嫌弃我们的婚礼太过冷清,对吗?放心,我还请了些宾客来……”
听到这里,角落中藏着的两个身影一颤,登时冒出几层冷汗,未及反应,便被突然现身的两名壮汉一脚踹到喜堂中央。
只听,沈奕泽开始兴致勃勃地介绍:“这位是京都来的冰人,听说凡是他主持的亲事都能地久天长,这另一位身份更是不一般,她可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小公主,连皇室都来为你我证婚,然儿,你还不满足吗?”
7
温府乃至永州城,到处都有沈家的眼线,识破几个外来人的身份和行踪,对沈奕泽来说再容易不过,他几次三番故意露出破绽,为的就是再多两人,共同欣赏他这难得的杰作,到时,再悄无声息将这几位看客做掉,无人知晓。
“想想法子啊大哥。”
秦以沫被人强行灌下软筋散,与白彻绑在一处,腰间的佩刀摸得着掏不出,眼睁睁看着沈奕泽强行按着温舒然在一旁拜起堂来,只能咬着牙与白彻说小话。
“你不是很聪明,快救救温小姐啊……”
白彻小声安抚:“放心,温大人会出兵救援的,临走时我已告诫方圆,若是……”
“方圆?”沈奕泽意外的耳力不错,抬头分心笑着问道,“那个常在你们身后跟着的小胖子?”
白彻脸色一变,言语慌张:“你把他怎么了?”
“苦命鸳鸯,还有空管别人死活?”说话人皮笑肉不笑,将轮椅转过来时面露杀意,“再不老实,现在就让你们死一处儿……”
“我呸!”
红妆素裹的温舒然心灰意冷被人拉扯着,几近哭昏过去,秦以沫再忍无可忍,心中有几句脏话必须要骂。
“你个没人性的死瘸子,手上沾了几条人命就觉得我会怕你?想得美,一个心理扭曲的死变态,又在这里装的哪门子深情,恶心死人了,你个疯子根本不懂什么是情爱,你只顾自己,觉得温小姐从前是你的东西,被人抢走心有不甘罢了,凭着肮脏手段得了几个臭钱,就以为人人敬你爱你,醒醒吧仁兄,没人爱你,你也根本配不上温小姐……”
多少年来,沈奕泽维持着表面温顺,早已得心应手,起初听着秦以沫叱骂时,也能保持着唇边的半永久微笑,只是听到“没人爱你”这句忽然僵住,似乎是被人一刀戳中了心窝子。
他低下头,神色复杂地用余光瞄了眼身后啜泣的温舒然,又转过头来,一言不发地冷笑,直接给武士使了个眼色。
“动手吧。”
壮汉收到信号,连忙把手里的大刀拎起来,在秦以沫头顶挥舞,发出“唰唰”划破空气的刺耳声音,登时就要劈下来。
“你们不能杀她!”白彻神色激动,费力挪过来挡在秦以沫身前,嘴上叫嚷,“她是南楚公主!”
“太吵了,”沈奕泽扶着额头,一脸疲倦,“一块砍了吧……”
“住手!”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声中气十足的喝止跟着许多人的脚步和兵械声:“沈奕泽,青天白日你胆敢强抢民女,杀戮无辜,如此胆大妄为,可还将王法放在眼里?”
温刺史领了官兵进来,片刻便将地窖围满,见女儿与沈奕泽紧紧挨着,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义正言辞地逼着沈奕泽伏法,身旁的媒婆吓得自首,却见沈奕泽不慌不忙,用红布堵上温舒然的嘴,又将她的手握住,这才缓缓说道:“然儿,大喜日子如此热闹,你可还欢喜?你爹也来了,来送命,我倒是不介意咱们生死同归……”
说罢,沈奕泽一把抓起手边正燃烧的蜡烛,左右晃动,认真在找离他最近的炸药导火索,众人见状皆是惊呆,慌慌张张挤向那小小的通道,却见有人逆行而来,挡住所有人的出路。
“大哥,回头吧。”
说话的少爷面色苍白消瘦,五官与沈奕泽有着五六分的相似,白彻一开始要寻的“新郎”终于露面,几个字没说完,眼泪已经落到腮边。
“奕卓,是你告发的?”
“是。”
“好,”沈奕泽默了默,忽然苦笑着解开温舒然手脚上的绳索,又吐气吹灭了手上的火烛,语气似乎是欣慰,“沈家总算还有个能担当的……”
机关算尽,他没料到沈奕卓临阵倒戈。
沈奕泽做过许多伤天害理的事,地窖里埋的十几斤炸药,是他留给自己的归宿,他早就有命悬一线的觉悟,同温舒然死在一处,令这几十个人陪葬,他全无半点顾忌,却唯独想给这个亲弟弟留一条活路。
8
一声巨响爆破永州城的宁静长空,沈家地窖里的火药还是被引燃了,沈奕泽手上攥着火源,一步一步艰难向地窖里爬的时候,没人敢上前阻拦,等到烟灰散去,被人从里面抬出来时,只剩几块零散的骨头。
风言风语中,有人说他罪不至此,有人说他死有余辜。
曾经沈老爷同意二儿子和温舒然的亲事,不过是想让他能在兄弟相争中多一分依靠,不想竟又引出如此一段孽缘,沈奕卓也为所做之事悔之莫及,主动变卖了所有家产充公,追随父亲脚步,也上山归了道家来洗涤罪恶。
温舒然被安全接回温府好生调养,再不出门见人,温刺史得知秦以沫身份和来意,又念着白彻二人救人有功,更因为自己再无精力上京搞事情,便主动将陆夫人交出来,对上头只说看管不力,人被秦以沫劫走,也正好借机甩了个烫手山芋。
“温大人,可还记得京都从前有位女官媒,姓盛……”
秦以沫与陆夫人团聚之时,白彻特意将温刺史拉到无人处,将心中疑惑问出口。
温刺史一愣,伸手指了指:“你是盛娘子的……”
白彻点头,咬牙道:“当年圣上下令灭三族,父亲舍命助我逃跑,我艰难苟活到如今,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为母亲沉冤昭雪……”
“我那夫人虽曾与你母亲走得近,也说过当年案子有冤情,可我并不知晓其中细节,只听说……只听说与裴家有关……”
“裴家?”
“是,”温刺史点头,看了一眼里屋正在舅母怀里撒娇的少女,转身又叹了口气,“风头正盛的裴家。”
“朝堂险恶,明争暗斗错综复杂,一旦卷入便再难脱身,与裴家为伍是我温某的无奈之举,你与公主,日后便都会明白……”
“万事小心,谨记莫要迷失心智,沦为他人争斗的牺牲品……”
“莫要轻信他人,轻易托付真心……”
“不可执念太深,到头得不偿失……”
“……”
当你在凝望深渊之时,深渊也在注视着你。
政局之上的棋子,非黑即白,更有甚者——两面派。(原标题:《破冰记:双面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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