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海外版
世上爱花的人很多。但是,世上爱花又写花、爱花又画花的人不多。
前者,我所知道,在我国,晚清北京有蔡省吾,自称闲园菊农,爱花且种花,写有《燕城花木志》专著;现代苏州有周瘦鹃,一样爱花且种花,写有《花花草草》等多种书籍。后者,我知道的,我国上世纪50年代末有木刻家刘岘,专门为《百花齐放》一书作101幅黑白木刻画花卉插图。19世纪法国有画家约瑟夫·雷杜德,一辈子专事画花,画有1800种花2100余幅画作,出版了涵盖200多种玫瑰的著名画册《玫瑰圣经》。
世上爱花写花画花,能够将这样三者完美结合起来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浅陋的我只知道日本的安野光雅。
如今,在这个世界上,爱花写花画花集于一身者,又多了一人,邱方便是。在她所著的这本《花有信,等风来——我的二十四番花信风》的书中,为爱花者展开一个多姿多彩的花的世界。
写,需要文笔;画,需要技术;爱,则需要感情,且是持久而专注的感情投入。在这个世界上,拥有文笔和技术的大有人在,而持久并始终如一的感情,已经越发稀薄。因此,这本书的可贵,便在于让我们可以看花识心。虽然还远远赶不上约瑟夫·雷杜德画了那么多画,却是如他一样,一辈子只做了这样一件事。
同蔡省吾、周瘦鹃和安野光雅钟情写花不大一样,这本书以花为媒铺展开更为轩豁一些的人生与历史。首篇《岁暮花市》,花随春节呼啸而来,轻巧地带出广州花市的历史。第二篇《回家过年》,花随父亲,“父亲种的花开得挺好。南方的花是没有季节概念的,高兴开就开了”,自然地带出花开花落百味杂陈的人生。
书是按照四季节气中“二十四番花信风”编排的,但是,时间只是流序,花只是配角,主角是人,是邱方自己,是她的亲人朋友师长,还有她的家乡广西和如今生活的广州。书中写她与女儿,与父亲,尤其是最后一篇写与母亲的篇章,细微蕴藉,感人至深。邱方说:“当华美的叶片落尽,芬芳的花瓣枯萎,生命的脉络将历历可见。诗人海桑说:‘世界巨大,我以渺小来爱它。’”以一己之渺小,对应花的大千世界,正道出了邱方对花的爱之深切。“艺术就是感情。”罗丹曾说过的话,没错。
这种感情的锤炼当然非一日之功,读大学的青春时节,邱方晚上专挑白兰花旁边的教室自习,为的是闻花香,多少有些小资。如今,为了等一朵花落,她连续两个周末黄昏跑到过街天桥上探访。为拍蜜蜂停留在花上的照片,她会耐心盯守,哪怕累得眼花腰酸腿抖。七夕时,在路上看到快递小哥车后面有一束束玫瑰,她会掏出手机追着车拍照……却已不是小资,而是地道的花痴了,否则怎会有这样情不自禁的举动。
对一件事物的痴情厮守,是一个人内心的定力所致。乱花可以迷眼,也可以是情感的密码多棱镜,和人起伏跌宕的内心互为镜像。在她的眼里和心里,花不仅看得到,闻得到,有她的体验和感悟,而且,在这样物我合一的交流与交融中,超越现实世界而进入心灵与精神的另一番天地。花不仅成为她的一种依靠,而且带给她也带给我们一个更美好的寄托,和我们所期许的世界。所谓花痴,花是她,她是花,这便是文学乃至艺术的力量所致。
自然,写得别致而且最动人的,是写对朋友和亲人的感情,将花与她自己交融一起,有机而密切,生动而亲切,是花、人、情三者连筋连心的彼此呼应和律动。这里的花,便不是为了文章的点缀烘托,而成为不可或缺的生命一部分。《我在每个春天数她的花朵》写朱槿和友情,《我曾用整个四季,陪着你慢慢走》写桂花和亲情。如果没有同学摘花跌跤,没有一次次和母亲的分别,朱槿和桂花还能这样打动我们吗?放翁诗说:花如解语应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其实,恰恰相反,应该是:石如解语应多事,花不能言最可人。花若能言,便是邱方。
在这本书中,写得最好的是这样的文字。她打破了花的世界和自己情感世界之间的界限,使之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正是这样的纠结和牵绊,甚至无奈,才赋予了花的世界如此感时伤怀,如此复杂感人,如此令人追念缅怀,让花的世界变成了丰富的情感世界。
邱方是我相交几十年的老朋友,作为责任编辑,她为我出版了好多本书。《花有信,等风来》却是她自己出版的第一本书。这本书在她供事的娘家广东教育出版社出版,也是出得其所,给一辈子为他人做嫁衣的退休老编辑以慰藉,并未人走茶凉,正是风来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