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传明
“芦花白,芦花美,花絮满天飞,千丝万缕意绵绵,路上彩云追,追过山,追过水,花飞为了谁……”。
这首饱含深情、动人心弦的《芦花》,轻轻地泛动着我的心海,荡起微微波波的涟漪,不由得勾起了我对童年的美好回忆。
芦花飘,芦花荡,芦苇荡里藏嫁妆;芦花舞,芦花香,芦花飞舞迎新娘……这首小时候的儿歌,曾经给予我无限的遐想,甜蜜了无数个春与夏、秋与冬,醉了童心,迷了向往。看一片芦花,听一场烟雨,迎一回新娘,曾经是我童年最美的愿望,温柔过我年少懵懂的时光。
小的时候,每到深秋季节,家乡的那片芦苇荡,风吹摇曳,哗哗作响,像妙龄少女的身姿荡起阵阵波浪。那大片大片洁白的芦花,在萧瑟的秋风中翩翩起舞,交织成美轮美奂的动感画面,一层层,一簇簇,一团团,像花絮,似飞雪,如丝棉,轻轻柔柔,缠缠绵绵,飘飘扬扬。远远望去,那芦花犹如冬天里的雪花,在空中轻歌曼舞,飘飘渺渺,落在田野上、山冈上、房屋上,那情景让人美醉了。
秋天里,我喜欢独自一个人,或坐在家乡的南梁,或坐在我家的前崖,或坐在我家的后崖,看芦花在空中飞舞的醉人景象。只见那洁白的芦花,飘呀,飞呀,升了又落,落了又起,忽上忽下,自由自在,潇潇洒洒。累了,倦了,便静静地落下,无声无息,不悲不喜……
我那小小少年,满怀心事地看芦花,和在春天里吹着蒲公英满山满坡跑的欢畅比,反差好大哟。怎么感觉像是隔着时空的苍茫看芦花呢?是否受到了唐代诗人钱起“风晚冷飕飕,芦花已白头”和李白“西望白鹭洲,芦花似朝霜”的心情影响呢?我想不会,一定是心里装着那三千年的千古绝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因为,我那看芦花的童心童趣里,有迷茫,有幻想,有憧憬,有向往。是啊,故乡的那片芦苇荡,承载了我童年许许多多的梦想。
故乡的那片芦苇荡,我们叫它苇园,那是我老奶奶老爷爷留下的。就在我们家房前的一片洼地里,被南梁和前崖后崖包围着,芦苇荡里有一个山泉,“宛在水中央”,我们祖祖辈辈就喝这个山泉里的水。
小的时候,奶奶和母亲到泉子里挑水,我喜欢牵着奶奶的衣襟,或是跟在母亲的身后,蹑手蹑脚地走进芦苇荡,东瞅瞅,西望望,感觉好神秘。那芦苇密密麻麻,深不见底,我的头皮生生发麻,心里好害怕呀。因为听大人说,这片芦苇荡是“狼道”,里面还有狐狸、獾和野猫等野兽,所以我们这些小孩子,从来不敢单独去芦苇荡,大人也不让我们去。
不过,那芦苇芦花太美,我那颗好奇的心,还是抵挡不住那美丽的诱惑。有时候,大中午趁着天气晴朗,我就壮着胆子,到我家房前的大地里,观芦花,看风景。特别是看着那鸟儿,在芦苇荡里飞来飞去,好欢喜。尤其是那五颜六色的风鸟,一会儿飞了,一会儿落了,让人心旷神怡,心里好陶醉哟。
有一次,我正美美地赏着芦花,数着风鸟,突然从芦苇荡里蹿出一只狐狸,把我吓得哇哇大哭,两眼发黑,拔腿就往家里蹽。跑回家里,那小脚被荆棘扎得鲜血淋漓,把我母亲心疼得直流眼泪,反复嘱咐我,以后自己别去苇园了。可我还是忍不住,还是经常偷偷地到苇园周围,看芦花,看风鸟,听风吹芦花荡的悦耳声响,那声音像美妙的音符,沁人心肺,美极了。
芦苇,属多年生草本植物,多长在水边,依水而居。我家吃水的那个泉子水流不大,可泉子的周围水汪汪的,特别适宜芦苇生长。我想,我家的泉子底下一定有很多泉眼,一部分泉眼用来哺育我们一家人,一部分则浸入了那片洼地滋润芦苇的生长,芦苇的甘露又回馈给山泉,所以那泉水特别清特别甜特别绵。我们祖祖辈辈喝这泉水,我们家族是个长寿家族,我想与这清澈甘甜的泉水一定有关系。
每年的春天,春风初度,芦苇开始发芽,凡是朝阳的地方,都是最先拱出嫩芽,粉红透绿,光艳娇美。一场春雨过后,不甘寂寞的芦笋刺破湿漉漉的泥土,热情地蹿向天空。芦苇渐渐绿了,郁郁葱葱,在春雨中亭亭玉立,在春风中倩影婆娑,在春水中无拘无束,在春阳中青翠斑斓,绿得原始,绿得自在,绿的野性,绿得绚烂。
我老奶奶老爷爷留下的那片芦苇荡,总共有3亩多地,但在我们那个小山沟里,特别是在我童年的眼界里,觉得好大一片,浩瀚宽广。每到夏天,缥缈的芦苇荡无风也起波,荡漾着绿色的波澜,有风更起浪,宛如一片绿色的海洋,不知疲倦地和着风的节奏,悄声细语地跳着婀娜多姿的舞蹈,张扬着生命的顽强,承载着我童年的美好时光。蓬蓬勃勃的芦苇,在柔和的阳光照耀下,凝重着一抹淡远空灵,绵延着时光沧桑的清雅飘逸,洒脱地林立着季节的希望,温柔地守护着我们一家人的吉祥。
芦苇开花的时候,也是芦苇荡最美的时候。芦花开在深秋,为秋染的村庄增添了绚丽的色彩。金色的太阳把灿烂的光芒泼洒在芦苇荡里,芦苇在金色的阳光中淡去了青绿的颜色,脱下曾经翠绿的衣裳,毫不掩饰地摇曳着身姿,尽情的在风中招摇。芦苇杆顶着芦花,看上去头重脚轻的样子,用它那似云似雾的白絮,瘦瘦的筋骨,苍黄的躯干,把黄昏的暮霭、村庄的炊烟、归家的牛童裹在温暖的微笑中,让宁静的山村、寂寥的山野、多情的山水,增添了些许的诗情画意。
初冬时节,就是芦苇收割的季节了,大人用镰刀把成熟的芦苇割下来,捆成捆,垛成垛,等风干以后,再运到崔家峪公社集上去卖。100斤芦苇能卖80元钱,每年要卖近千元,这可是我们这个家族的一笔大收入啊。那芦苇主要用来编“苇席”和“席夹子”,也用来打门帘子,那采下来的团团芦花,主要用来挷笤帚扫帚,也用来装枕头,垫鞋里。小的时候,我经常看到奶奶爷爷的鞋里垫着芦花,奶奶告诉我说,可暖和了。
每年割完芦苇后,我们在苇园里总能看到剩下的几棵芦苇,也许是大人怕孩子们心里太失落,故意留下来几棵,让我们有点念想吧。不过,在寂寞的冬天里,看着那星星点点的几棵芦苇,我心里觉得好忧伤好难过好冷清。看着那寥落的芦苇,期待着来年春暖花开,万物竞发,芦笋发芽,芦苇蓬勃,芦花荡漾,再一次沸腾我的村庄,再一次弥漫我的向往。
可是终于有一年,我的希翼和向往化为了泡影。就是因为那个吃水的泉子水流太小,勉强够一大家人吃水,种地浇园却指望不上。每到春天,我的父亲母亲就挖那眼山泉,终于挖出了一个大泉眼,那泉水汩汩往上冒,全家人乐了,全村人笑了,种庄稼有希望了。于是,生产队便依托我们家吃水的那个泉子,修建了一个“大口井”,从此毁了我老奶奶老爷爷留下的芦苇荡。我记得,那芦苇荡是渐渐萧条的,一年比一年少,最后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它用自己的牺牲与奉献,成就了我们那个小山村一年一年的丰收,一年一年的希望。
不曾忘记芦花满天飞,千里万里梦相随。故乡的芦苇荡虽然已经没有了,但它却给我留下了童年最美好的回忆。我怀念家乡的芦苇荡,我难忘芦花舞芦花飞,它让我深深地记住了那童年纯粹的初心,纯真的梦想,纯美的向往。
(2017年1月15日·绥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