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郢之战大胜后的秦国,实际上是由秦昭襄王、秦宣太后、魏冉、白起四大巨头所共同主宰,然而两年后,一个逃亡到秦国的魏人改变了所有这一切,这个人就是宣太后与魏冉、白起命中的煞星,可以嘴杀人的大秦丞相应侯范睢。
范睢这个人出身比白起还低,白起还是个落魄贵族出身,范睢却是个彻彻底底的无产阶级,《史记》上说他“家贫无以自资”,可见其早年间有多么艰辛。
那么既然如此,范睢到底是凭什么挤下魏冉,坐上大秦丞相这等高位的呢?一个字,嘴!
范睢嘴巴厉害啊,他足智多谋,能言善辩,一张嘴巴,能顶百万雄兵。
换句话说,白起以剑杀人,范睢以嘴杀人;白起杀人不眨眼,范睢杀人不见血。
可惜,这样一个人才,魏国丞相魏齐非但不用,反诬其通齐,将范睢拷打得肋折齿落,体无完肤,又用席裹弃于茅厕,让宾客往上撒尿。太惨了。
好在范睢命不该绝,他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又活转过来,并在魏人郑安平与秦使王稽的帮助下举家逃到秦国,从此隐姓埋名,静待慧眼。
当时的秦国,南取鄢郢,西破三晋,国势昌荣,人才鼎盛,一切都很好很强大,秦昭襄王似乎并不需要范睢这么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说客。
然而范睢可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说客而已,他从秦国的四极政治中闻出了一股奇特的味道,这股味道将引领他走向人生的最高峰。
机会终于来了,公元前270年,穰侯魏冉为扩大自己封地陶邑(今山东定陶,原宋国地盘,宋被灭后归齐,齐被五国合纵打趴下后被瓜分给秦,成为魏冉封邑),欲率兵经韩、魏去攻打齐国。范睢闻信心中一动,立刻上书秦王,请求面谈,否则大王必悔之。
秦昭襄王本不喜欢这些游说之士,但范睢书中拐弯抹角似有玄机,秦王好奇,便决定见他一见,看看这故弄玄虚的家伙到底要说些什么!
范睢大喜,赶紧梳妆打扮,去离宫见昭襄王,走到半路,远远看见秦王轿舆,他却故做不知,大摇大摆的接着往前走。
竟然有老百姓敢冲撞王架,这还得了,几个太监二话不说冲上去大声驱赶:“王至!王——至!”
范睢开始装二百五:“秦独有太后、穰侯耳!安得有王?”
这句话可是说到秦昭襄王心里去了,他现在虽然已经亲政,但宣太后魏冉一党的外戚势力在朝中同样不可小觑,更可怕的是,秦军的灵魂人物武安君白起与魏冉也关系匪浅,万一他们联合起来造反,寡人的王位,可是不保啊!
所以秦王听闻此言,大惊,知道自己碰上高人了,赶紧出来屏退左右,召进宫内长跪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范睢继续装二百五:“唯唯。”(是的是的)
秦昭襄王咬住青山不放松,继续跪请:“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范睢还装:“唯唯。”
如是三次,秦王急了,大白话冲口而出:“先生到底愿不愿对寡人赐教嘛?你倒是说句超过两个字的话啊!”
范睢道:“唯唯也……嘿嘿,开玩笑!其实臣哪里敢赐教大王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欲言者皆兴亡大计,或关系人骨肉之间,臣今日言之于前,明日伏诛于后。所以王三问而不敢答者,未知王之心何如耳。”
秦王乃复跪请曰:“先生,是何言也!今者寡人得见先生,乃天赐我大秦良才也。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
秦昭襄王的态度很明确了,有啥事儿你就说吧,即使牵涉到太后与穰侯,也没关系!
范睢心里有底了,于是下拜,秦王答拜,两人尽礼,然后就座,范睢开始了他的秦国版“隆中对”:“臣闻穰侯欲越韩、魏而攻齐,此计差矣。齐去秦甚远,有韩、魏以间之。王少出师,则不足以害齐,若多出师,则先为秦害。今伐齐而不克,为秦大辱,即伐齐而克,徒以肥三晋也,于秦何利哉。为大王计,不如远交而近攻,即远交齐楚,近攻三晋,自近而远,如蚕食叶,天下不难尽矣。”
范睢之妙论,句句直击秦王心田,他彻底喜欢上了这个其貌不扬的游说之士,于是授范睢客卿之职,与谋兵事。
这就是著名的地缘政治经典理论“远交近攻”了,自此,秦吞天下的宏伟蓝图基本完成,它的主要对手依次是:韩、魏、赵、燕、楚、齐,按照这个顺序打,最轻松最写意。
接下来几年内,范睢尽心尽力为秦国出谋划策对付自己的祖国魏,接连攻下怀地、邢丘两座重要城池,这之后,秦昭襄王日益亲信范睢,使他掌权,秦国的三极政治结构被彻底打乱,新秀范睢大有后来居上之势。
不久,在公元前269年,秦王派出秦军中仅次于白起的名将,也是魏冉一党的中更胡伤,率领十万大军,前往攻打赵国西南门户——太行山重要关隘阏与(今山西和顺),却被赵国名将赵奢率兵万余击败,损兵八万,秦军数十年来保持不败的神话破灭,秦军新星胡伤从此陨落,魏冉的权威也大受打击。
而赵奢却因此一战成名,威震天下,被赵惠文王封为马服君。赵国也由此一雪前耻,士气大振。赵武灵王在天有灵,当稍许欣慰。
图:邯郸紫山赵奢墓
秦昭襄王却并不怎么灰心,反而趁此机会,开始疯狂打击以魏冉为首的外戚势力,公元前266年,秦昭襄王在范睢的谋划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废去宣太后之权,并驱逐穰侯魏冉、高陵君、华阳君、泾阳君(即宣太后的两个弟弟和两个儿子,皆权势喧天,号称秦国四贵)回关外封邑,不得再参与军政。然后以范睢为丞相,封为应侯。宣太后没了爪牙,从此也就安生了。
在这种情况下,白起不得不下决定与魏冉与宣太后划清界限。因为
第一:他是秦国的武安君,不是魏冉与宣太后的武安君,忠于秦国,是他矢志不移的行为准则。
第二:白起无法摆脱内心深处秦人一贯的排外传统。
纵观战国时期,在秦国政治舞台上发挥了重要作用的异国人,几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商鞅、张仪、魏冉、范雎、吕不韦、李斯等,或分尸,或出逃,或放逐,或服毒。在郑国渠事件发生后,秦始皇甚至还颁发了逐客令。秦人确实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特殊的族群,一方面他们积极招揽各国人才,利用他们的才能来为秦国服务;另一方面他们却打从骨子里抗拒六国之人,至始至终无法将他们当成是自己人,这直接造成秦统一之后总与六国之人格格不入,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巨乱又起。
所以,魏冉虽对白起有提携之恩,但他始终不是秦国人,白起不可能无条件的站在他这一边儿。
第三,魏冉攻齐的策略白起也很不赞同,而今他最想对付的敌人是赵国,特别是那个能大败好搭档胡伤的那个马服君赵奢,此人颇有一点意思,这样的货色才够资格做我大秦武安君的对手嘛!
至于应侯范睢,白起是一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这个卖国投敌品格低劣的魏国人,只不过是大王的一条咬人疯狗而已。而大王,是绝无可能放他来咬我的,因为我可是大秦的长城,战无不胜的武安君白起啊!
白起太天真了,范睢是秦昭襄王的一条咬人疯狗,难道他就不是吗?他比范睢强的,不过是咬的人多一点儿而已,一旦他咬的不得劲,或者变的不听话,秦昭襄王就会毫不犹豫的派范睢来咬他,就像咬魏冉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