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这首著名的诗出自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之手,他与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并称“韩柳”。柳宗元出身名门望族,是个集官二代、富二代和超级学霸为一身的天之骄子。纵观柳宗元一生,短短四十余载,上半生极尽风光,下半生极尽落寞,丧父、丧妻、丧子,中年之后连番谪贬,孤苦无依、举目无亲,反倒催生出非凡的成就。
柳宗元所在的柳家是河东的大家族,因为从魏晋到隋唐几百年间,柳家盛产当大官的族人,柳宗元的父亲是侍御史,母亲是范阳豪族,他更是家中唯一的儿子。作为权贵和智慧的结晶,柳宗元自幼极其聪敏。教育是个千古话题,穷人想靠此改变命运,富人想靠此巩固家运。只有极少数人,愿意将其作为开悟的基石。
柳宗元很幸运,他的天赋和家庭比同龄人高出太多。柳宗元很不幸,天生骄傲将成为他后半生最大痛苦。
在唐代,考取进士的难度非常大,唐代有这样一句俗话:“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侧面印证了当时考取进士有多难。二十出头的柳宗元考取了进士,可谓是鱼跃龙门,身价百倍,一举成名天下知。之后,他要迎娶了京兆尹的女儿为妻,也就是当时的长安市长千金,两人感情甚好,事业爱情双丰收的柳宗元俨然人生赢家。
然而,命运总是作弄人,前半生人生赢家的柳宗元开始遭受一次次的无情打击。先是父亲因病去世,不久,相亲相爱的妻子也撒手人寰。但此时他的仕途却特别顺畅。柳宗元31岁这一年,他已经被提拔为监察御史里行,也就是国家监察部助理。
那时的他,才华出众,平步青云,他逐渐萌发了改革的愿望,并积极投身实践。805年,唐德宗驾崩,唐顺宗继位,柳宗元参加永贞革新运动,他们削权罢黜,贬斥贪吏,整顿税收,可谓轰轰烈烈。可两千多年来的王朝史无数次证明,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有一个致命的弊病:热血有余,政治敏感不足。
没过多久,唐顺宗就病危了,而他的接班人却对革新派柳宗元等人十分厌恶。却和他们的死对头宦官关系很好。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
柳宗元为说服唐顺宗换接班人,熬夜加班写下《六逆论》,大意是:老大、老二无所谓,只要脑瓜灵、品德好就能当皇帝。接班人李淳恨死了柳宗元:眼看到手的皇位要飞了?这糟老头子就坏的很!宦官一看形势不妙,直接逼唐顺宗退休。李淳登基称帝,意气风发一百多天的革新派完蛋了。
李淳算是晚唐明君,但不代表他会放过搞自己的人。柳宗元等革新派被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柳宗元被·流放到永州当司马,但永州条件太差,连他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借住在寺庙中。这一年,柳宗元才刚刚32岁。
人生何曾如此狼狈过?但真正的苦难才刚刚开始!在永州因生活艰苦加上水土不服,柳宗元的母亲未及半年便离开人世。这对柳宗元是极其巨大的打击,再加上残酷的政治迫害,被丑化为“怪民”,柳宗元一直处于悲愤、孤独、忧郁、痛苦之中: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江雪》
此诗一出,石破天惊!诗里是一个孤独寂寞冷的世界,满是虚无,一片死寂。在这个世界里呆着的是一个孤独的蓑笠老头,他钓的不是鱼,而是寒彻肌骨的冰雪!见过太多的民生艰难,柳宗元渐渐觉得自己这点遭遇都不算啥。和永州的贫困百姓比起来,他已经活的很舒服了。曾经的辉煌偶尔还会折磨他,但柳宗元的内心开始和世界和解。他将知识转化为开悟,在自然山水间感受天道自然。
柳宗元写下大量的寓言故事,用来嘲讽当下的黑暗和当年的自己。在旷世名作《永州八记》中,柳宗元特别喜欢修改地名,当地山川河流都被他改成“愚”字辈的。愚溪、愚丘、愚泉、愚沟、愚池...或许,只有愚人才会拥有真正的快乐吧!
在永州蜗居10年,柳宗元静心写下300多篇诗文。随着才华名声不断高涨,很多朋友开始想办法让他回长安。经过几位宰相联合提议,柳宗元被调回长安。经过一个多月的跋山涉水,柳宗元好不容易回到长安,但没想到等待他的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权力斗争,还未站稳脚跟,无端端又被打发到遥远的柳州。
因为刘禹锡写了首打油诗。老刘和柳宗元等人游园赏花,看着热闹非凡的长安盛景,丝毫没有他们当年闹革命的痕迹。刘禹锡不无惆怅的吟诗一首: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死对头本就不愿意让他们翻身,第一时间给唐宪宗李淳打小报告。
李淳暴怒:啥意思?还“尽是刘郎去后栽”?老子不计较当年恩怨那是咱大气,你们还真拿自己当盘菜啊!哪里远往哪里滚!42岁的柳宗元被贬去了更偏远荒瘠的柳州,但他的心情要比10年前平静很多。
永州的苦难将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已经磨练成饱经沧桑的智者。柳州将成为他名望的巅峰,亦是人生最后的归宿。
柳宗元在柳州期间,改变当地的杀牲畜祀鬼的陋习,有病就求医问药,引导百姓开凿水井,兴办教育,广种柑橘和柳树,仅四年时间,使柳州面貌大为改观,更对柳州后来的经济、社会和文化发展扎下了深厚根基,可谓政绩卓著,功不可没。
当时,曾经志同道合的老朋友已经离散,柳宗元又不屑与身边人为伍,可是他身后终究还有一大家子等着他去维系生活,尤其是续弦之后,他还育有二子二女。
人到中年,一边渴望着高山流水,一边又不得不面对柴米油盐。他不得已,却又不得不为!有些人不想结交,却不得不笑脸逢迎;有些事不想去做,却不得不勉力而为。
819年,47岁的柳宗元病逝柳州。而当时,宪宗刚刚颁布下大赦天下的诏令,可惜,柳宗元终其一生也没能再回到那个曾让他激情燃烧过的长安。
再看他的那首《江雪》: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孤独”两个大字,成了柳宗元人到中年最真实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