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关于“雷蒙德·钱德勒”
雷蒙德·钱德勒
(Raymond Chandler)
雷蒙德·钱德勒(1888—1959)
20世纪美国文学的代言人之一,用教科书级别的洗练文笔塑造了“硬汉侦探”马洛的经典形象,开创性地将“硬汉派”风格植入文学传统,革新了美国小说的面貌。“钱德勒式”文风,被后世无数作家争相模仿;马洛则成为硬汉鼻祖,此后所有硬汉形象身上都有马洛的影子。
《漫长的告别》是钱德勒无可争议的代表作,也是他至为得意的作品,斩获1955年爱伦·坡奖。
钱德勒的7部长篇小说均以马洛为主人公:
《长眠不醒》(The Big Sleep)
《再见,吾爱》(Farewell, My Lovely)
《高窗》(The High Window)
《湖底女人》(The Lady in the Lake)
《小妹妹》(The Little Sister)
《漫长的告别》(The Long Goodbye)
《重播》(Playback)
漫长的告别
在你的世界里,一定也出现过那么几个人,
陪你走过一段路程,直到分道扬镳,你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或者,你再也无法和他同行。
但是,那段岁月,你确实铭记着,那些共同仰望晴空的日子,澄澈了你一整个阶段的人生。
初遇特里
小说中的特里,是一个孤独、真诚,却又被生活裹挟着前行的人。私家侦探马洛第一次见到特里,是在一家舞蹈家俱乐部的露台外,他喝醉了,坐在一辆劳斯莱斯银魂里。特里那头银发和脸上的细长疤痕,让他在夜里显得更加孤独。马洛就这样不由自主地把就连服务生都鄙夷的特里送回了家。
“我咬着腮帮子开车回家。按理说我有一副铁石心肠,但那家伙身上有些东西打动了我。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也许仅仅是白发、脸上的疤痕、清澈的嗓音和彬彬有礼的举止。也许这些就够了。我没有理由会再次见到他。”初次见面,注定要多多指教。
二次遇见
第二次遇见特里,是马洛发现了街区有辆停在当街的警车,特里就坐在警车里,马洛再次情不自禁为特里解围,带走了特里,带他去吃饭,并给他留了钱。正如马洛所说,他对特里有种特别的感觉。那种感觉让他不求回报地收拾特里逃离后的烂摊子。
再后来,特里会常在下午五点左右来拜访马洛,他们经常约在维克多餐厅喝酒,螺丝起子默默倾听着他们的心事。
特里的妻子,西尔维娅·莱诺克斯,是百万富翁哈兰·波特的女儿,结过五次婚的她,和特里在一起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行为不被媒体过分渲染报道,而特里和她在一起,也是为了钱。正如特里对马洛所说,“我有钱。谁他妈还需要快乐呢?”。特里是一个孤独的人,但是马洛懂得他的孤独和苦涩。马洛喜欢穷困潦倒、醉醺醺的礼貌酒鬼特里,虽然那时的他饿着肚子,沮丧,但是有尊严。但是马洛始终猜不透特里做事的理由。正如他不懂为什么他会为初恋情人担下谋杀妻子的罪名,逃离异国,最后整容再次归来。
漫长的告别
他们最后一次在酒吧喝酒是五月,特里凌晨匆匆来找马洛,要马洛开车送他去蒂华纳赶十点一刻的飞机。马洛非常慢地重复道,“假如你有犯罪行为,或者做了法律会称之为犯罪的事情——我指的是严重犯罪——请不要告诉我。第二,假如你掌握了这类犯罪的确凿情况,同样请不要告诉我。只要你希望我送你去蒂华纳就别告诉我。”协助特里逃离的马洛被警探关入冷库,备受折磨,但是他始终没有告诉别人特里的行踪,直到警探告诉他特里自杀,他被释放。
躺在床上的马洛,以超然的心情想着特里。“他已经退隐到了远方,白发、疤脸、柔弱的魅力和他那种独特的自尊。我不想评判或分析他,正如我从不问他怎么受伤和为什么会允许自己娶西尔维娅那么一个女人。他就像你在客轮上认识的旅客,混得很熟,实际上对他一无所知。他离开时也像那么一个人,在码头和你道别,说老兄咱们保持联系,而你知道你不会和他联系,他也不会和你联系。你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就算见到,他也完全是另一个人,只是休闲车厢里的又一个扶轮社会。”他始终猜不透他,却始终都信任他。
直到门德南斯找到马洛,他才了解到特里的过去,他是一个为救战友(门德南斯、兰迪·斯塔尔)而被德军俘虏摧残了一年半的军人。当战友找到他为他花费巨额治疗,还是无法治愈他的心灵创伤,他每天酗酒,像个神经质。在马洛看来,所有的硬汉子都很无聊,就像玩一副里面全是A的牌。你什么都有,但又什么都没有,只知道坐在那儿自我欣赏。
收到特里来信和一张麦迪逊肖像
马洛回家后在信箱收到了一份来自西班牙的航空信,信中开头没有日期,也没有寒暄。特里在信中说到“忘了这件事也忘了我吧。不过还是先去维克多那儿为我喝一杯螺丝起子。下次你煮咖啡的时候,给我倒一杯,里面加点波本威士忌,给我点一支烟,放在杯子旁边。然后就忘记这整件事吧。特里·莱诺克斯就此退场。那么,再见了。”那么坚决、冷漠,只留给马洛失眠的夜和难以平复的心情,以及一张五千块的麦迪逊肖像。
躺在床上失眠的马洛自嘲到“下次再见到彬彬有礼的醉汉坐在劳斯莱斯银魂里,我保证就地解体,飞快地朝好几个方向逃跑。最致命的陷阱莫过于你为自己设下的陷阱。”,特里的突然出现和突然告别,早已将马洛拖入了万丈深渊。
我不知道凶手是谁,但一定不会是你
马洛始终相信,特里不会是那种残忍的人,他不会是杀死妻子的凶手。为了解开谜团,他又被卷入了艾琳·韦德夫妇的生活中、到卡恩机构找乔治·彼得斯找资料,得知乔治有位弟兄五六年前曾在纽约遇到过一个貌似特里的人,但是他不叫莱诺克斯,他叫马斯顿。这让马洛更加好奇特里的过去,他开始各处查询信息。后来在酒吧偶遇了琳达·洛林,特里妻子的姐姐,了解到了关于特里和妻子的部分信息。
在查询真相的过程中,他得知韦德夫人便是特里参军前的情人,后与韦德医生结婚。因为发现韦德先生和特里的妻子有不当关系,出于嫉妒和愤恨,艾琳开枪杀死了西尔维娅·莱诺克斯。特里为艾琳顶替罪名,潜逃出国。
得知真相的马洛心情压抑,他心中的艾琳形象开始模糊,她身上有某些东西变得虚无缥缈,她不再像个真实人物了。他不愿相信艾琳亲手造成了这一切。“有些人出于仇恨、恐惧或贪婪杀人。他们是狡猾的凶手,精心策划,希望能逃脱惩罚。有些愤怒的凶手根本没有思考过。有些凶手和死者相爱,对他们来说,杀人是一种曲折的自杀。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有点精神错乱。”就此,马洛不会再被艾琳深夜随叫随到,处理她和罗杰的杂事,往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刻了,看她在夜里孤独得像个精灵。初次见到艾琳的那种情感也随之消逝。
生命的悲剧,不在于美丽的事物过早衰亡,而在于它们变得苍老和鄙俗。
正如艾琳宁可当个“空心美人”,将特里送的徽章项链一直戴在胸前,在无望的岁月里一直期盼他可以平安归来,却始终没有讯息;特里也一直珍藏着艾琳送他的白色猪皮手提箱,直到故事的最后真的只剩下了他和手提箱,他不再拥有她。彼此的信物是他们唯一拥有的有情感的珍宝。“我见过他一次,霍华德。就一次。我一个字也没和他说。他也没和我说。他变得太厉害了。头发全白了,他的脸——也不完全是原先那张脸了。但我当然认识他,他当然也认识我。我们彼此对视。仅此而已。”当他们再次遇见,谁也不再是原来的谁。
“他和以前一样,热情,年轻,没有被污染。但我发现他娶了那个红发娼妇——简直令人作呕。”当你心目中身披金甲的英雄,最后归来,没有娶你,而是和庸俗者捆绑到一起,让你不禁一阵鄙夷,这也是信仰崩塌的瞬间。
他们都是迷茫、无助的人,所以才会在谎言里越演越过头,直至艾琳杀死了得知自己杀死西尔维娅的丈夫,最后服毒自杀,这场悲剧才落幕。因为再也不能拥有爱,那就彻底毁灭,和理想的一切告别。
也许闭上眼的最后一刻,艾琳的心中闪现的仍旧是特里,正如马洛所想的那样,艾琳是个梦中女郎,她有一部分心思活在此时此地,但绝大部分留在了彼时彼地。故事的结局不像《卡萨布兰卡》中失散多年又偶遇的情人里克和伊尔莎,他们曾经爱过,再次遇见,经过了思想煎熬后的彼此,并没有逾越关系的底线 ,伊尔莎最后还是选择了和丈夫维克多在一起。但是艾琳的挚爱一直都是特里,那是在他化名“莱诺克斯”之前,她并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过,她试图改变什么,却始终无能为力,最后坠入深渊。她在给马洛的信件中写道“生命的悲剧,霍华德,不在于美丽的事物过早衰亡,而在于它们变得苍老和鄙俗。”
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
马洛无可厚非是个硬汉,但是他的内心也有那么一丝脆弱,他这个年纪,不再奢求爱情,也害怕婚姻。琳达的爱意对他来说是抛弃独自生活的威胁,他不敢走进婚姻,琳达在憧憬未来的时候,马洛看见她眼睛里的闪光,但看不清她的表情。在他看来,“一百个人里有两个人的婚姻很美满。其他人只是过日子罢了。凑合二十年,留给男人的只有车库里的一张工作台。”
求而不得是痛苦,得而畏惧才最无奈吧!琳达世界里的爱情和婚姻,是和马洛截然不同的,就像是“之一”对“唯一”,他对琳达说,“对你来说,婚姻只会是个小插曲。只有第一次离婚最痛苦。以后的就只是财产问题了。对你来说不成问题。十年以后,你在街上和我擦肩而过,你会琢磨你到底在哪儿见过我来着。前提还是你注意到了我这个人。“
他不愿当“莱诺克斯”,就算身无分文,他也要靠自尊活下去。琳达落泪回复到,“就算只维持六个月或一两年又怎样?除了你办公桌和百叶窗上的灰尘,除了你空虚生活里的孤独,你到底能失去什么?”
她错了,马洛是那种有情感的硬汉,爱情也可以变成他的全部,变成他的软肋,他输不起。琳达走后,他目送出租车驶出视线。他爬台阶回到家里,走进卧室,把床上弄得乱七八糟,然后重新铺床。一个枕头上有一根黑色长发。“我的胃里坠着一团铅块”。他也许已将爱上了琳达,只是他明白,琳达没有爱上他,她只是到了该落几滴泪的时候。
再次遇见,即使漫长的告别
“一个不比其他城市更糟糕的城市,
一个富裕、繁荣、充满自尊的城市,
一个失落、挫败、充满空虚的城市。
完全取决于你的位置和你的个人成就。
我没有。我不在乎。”
不管世界怎么运转,别人的繁华只是你世界的一场烟花,目睹了、欣赏了,你还是要回到自己沾满灰尘的工作室去工作,你还是要独自行走,带着你的正直和刚硬;不再需要蓝色眼睛的莱诺克斯陪你喝螺丝起子。
当整容后的特里再次出现,他的刀疤和蓝色眼珠没变,但是,他不再是马洛心中的礼貌酒鬼特里,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马洛不会再答应他同去喝螺丝起子,他归还了他的麦迪逊肖像钞票。
“你深深打动过我,特里,用一个微笑、一下点头、一次挥手和这儿那儿的安静酒吧里安安静静喝几杯酒。感情还在的时候真是不错。别了,朋友。我不会说再见。我已经和你说过再见了,那时候说再见还有意义。那时候说的再见悲伤、孤独而决绝。”
马洛心中的特里,已经在机场告别时死去,再次归来的,是荒谬和廉价的回忆。马洛绝望而坚决地对特里说:“特里。你在许多方面都是个很可爱的男人。我不是在评判你。我从不评判你。只是现在的你已经不是你了。你早就死了。你穿高级时装,抹高级香水,优雅得像个五十块一次的妓女。”
特里绝望地称这一切是演戏。“当然了。演戏为的就是演戏。没有其他目的。这儿——”他用打火机拍拍胸口,“什么都没有。我曾经有过,马洛。很久以前有过。”
生活带走的,从不只是热情和纯真,它带来的,也远不止无奈和绝望。
“他转身走出房间。我望着门关上。我听着他的脚步声在仿大理石走廊里远去。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变得微弱,然后就消失了,但我还是继续听着。为什么?我希望他忽然停下,回来说服我改变想法?唉,他没有回来。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如果特里回来,那么,螺丝起子会不会不那么寂寞一点?我也说不准,情感带来的只是一时冲动,等你清醒了、冷静了,你还会接受这一切吗?我觉得不大可能,就像特里的伤疤,无法被掩饰修复一样,马洛的内心也是如此。
感谢阅读,期待遇到最好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