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音:“据载,明嘉靖四十年七月,处援军未到军需不继之困境,胡宗先竟亲督戚家军发动了第八次台州抗倭大战,其‘身冒炮矢,意在殉国,以全忠名’。赖戚家军将士奋勇血战,他没能殉国,该次台州大捷,促成了与为患十年之倭冠最后决战的态势!”
“万世之功!万世之功!”谭纶激动的声音在门外就响起了,可等他跨进签押房门便怔了一下,安静了下来——一张偌大的牛皮纸地图摆在签押房中问的地上,赵贞吉手里端着灯正蹲在一边看着地图,浙江粮道屏住呼吸躬腰站在旁边,见谭纶进来也不敢说话,只是向他一揖。
打了胜仗本来是好事,可惜谭伦高兴得早了。
赵贞吉仍在看着地图,只是说了一声:“请坐吧。”
谭纶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了。
“你刚才说各省援军的军需还差多少?”赵贞吉眼望着地图,这话显然是在问那个浙江粮道。
粮道:“回、回中丞,胡部堂说,山东的援军至少还需二十万两军饷,江苏、安徽的援军也需三十万两军饷,并限期七日内必须押到。”
又是一个五十万两,前方打仗的军需拿不出来,怎么办!
“浙江藩库还有多少库银?”赵贞吉依然没有抬头。
粮道:“属下已多次禀报中丞,几次大战下来,几个徽商的订金都早已花完了,浙江藩库哪里还有库银。”
“那就抄家!连夜去抄!”赵贞吉突然站了起来。
粮道:“请、请问中丞,抄谁的家…”
赵贞吉:“郑泌昌!何茂才!”
粮道犹疑了,怯怯地问道:“郑大人、何大人已经定罪了?”
赵贞吉的脸刷地拉了下来,目光盯向那粮道:“他们定没定罪与你押解军饷有什么关系?”
粮道虽心中忐忑却咬了咬牙答道:“卑职是想提醒中丞,如果朝廷还没有定罪就抄他们的家,中丞要担干系……”
第二十二集:吕芳:“无论是江南织造局还是宫里的尚衣监巾帽局这都是内,都不能护短了,该查的要查,该办的要办!只有胡宗宪抗倭才是大事!立刻拟旨,着在杭州的锦衣卫立刻把杨金水押解进京,让赵贞吉署理江南织造局的差使,命他不惜一切给胡宗宪东南前方筹措军需!”一个“不惜一切”是赵贞吉下令抄家的底气,他一直都是缩头缩尾的作风,这时候抄家反正俩人都是钦犯,前方急着要军需,耽误不得,浙江府库空虚,司礼监又有命令,真出事他赵贞吉也不用担责!
赵贞吉望着他,当然明白这个久在浙江官场的粮道脱不了也与郑泌昌、何茂才有些干系,便露出了冷笑:“那我就不担这个干系了,三天内军饷送不到军营干系就是你的。你就从自己家里拿五十万两银子送去吧。”
“这、这是怎么说?”粮道愕在那里。
赵贞吉倏地从书案簦筒里抽出一支令箭摔在那粮道面前:“立刻去抄家!不抄郑泌昌、何茂才的家,就抄你的家!”
那粮道这才真怕了。愕了片刻,弯腰抬起了那支令箭:“中丞,卑职是粮道,只有押粮的兵,没有抄家的兵。谭大人正在这里,是否请臬司衙门的兵去干这个差使 ……”
潜台词:这种得罪人的事情我不想去办,何茂才是臬司衙门的原上司,干嘛不让现在的臬司衙门去办这种事!
“谭大人都听到了?”赵贞吉这才望向了谭纶,笑了,是气得发笑,“这就是浙江的官员,一个粮道也敢指使巡抚还有巡按使去干差使。”说着端着那盏灯走到案前放下:“臬司衙门是有兵,我一个也不派。你这就带着押粮的兵到你的家里去搬银子,二百兵搬五十万两银子,人手也足够了。”
那粮道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只答道:“卑职这就立刻带人去抄郑泌昌、何茂才的家。”说完抱着那支令箭慌忙走出门去。
“关上门!”谭纶站在案前又喝了一声。
那粮道刚跨出门槛,立刻又颤了一下:“是。”将脚又跨进门内,把门带上了。
“来,帮把手吧。”赵贞吉已蹲了下去卷地上那张地图。
谭纶立刻过来,在另一边帮着他将地图慢慢滚卷过去。
“有了这次大捷,十年倭患肃清在即!”谭纶一边滚卷着地图,一边说道,“中丞应该立刻向朝廷报捷,给胡部堂请功,给戚继光和所有将士请功,鼓舞士气,下一仗就好打了。”
“报捷的奏疏已经拟好了,等你联名签署明早就发。”地图已经卷成了一筒推到了墙边,赵贞吉站了起来。
谭纶也站了起来:“中丞的后援之功也不能埋没,这个疏由我来写,我替你请功。”
“洗了手吧。”赵贞吉却没有丝毫的喜色,走到门边的洗脸架前洗手。
谭纶也过来一起洗手。赵贞吉用架上的面巾擦着手,突然叹道:“我这个功就不要提了。只要不槛送京师就是我的万幸。”
谭纶愣住了,怔望着赵贞吉,好久才缓过神来:“是不是钦案的事朝廷说什么话了?”
赵贞吉慢慢走到案前,拿起了案头上两份廷寄:“内阁司礼监送来的廷寄,都是责问钦案的。你自己看吧。”说着递了过去。
谭纶一把抢过廷寄,走到窗前站在那里飞快地看了起来。
赵贞吉开始踱起步来:“其实也是意料中事。海瑞审郑泌昌、何茂才的供词把内阁和司礼监全搅了进去,内阁和司礼监当然会把这个气撒在我的头上,我算是把两大中枢都得罪了。这样也好,革了职便再无案牍之劳神,回泰州搞我的心学去。”
谭纶已经看完了廷寄,同时赵贞吉刚才那些话他也听了个大概,这时猛地转过头去:“要问罪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八百里加急的廷寄,是下给我们两个人的,两天前就到了,你怎么这时才拿给我看?”
赵贞吉:“两天前拿给你看你能给朝廷回话吗?”
“能不能回话,该怎么回话是一回事!”谭纶也是够深沉的人了,面对这个比自己更深沉的人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厌恼,“事关钦案,我还是副审,海瑞和王用汲也是钦定的陪审。总不成你一个人在心里琢磨是不是会革职问罪,把我们都撇在一边,把朝局也撇在一边!两天过去了,你现在才拿出朝廷急需回话的廷寄到底算怎么回事?”
赵贞吉并没有被他这番指责激恼,慢慢说道:“还有一份兵部严令我火逮供给胡部堂还有各省援军抗倭军需的廷寄,是写给我浙江巡抚赵贞吉一个人的,在我的案头也压了一天,我就不给你看了。另外有一封张太岳的密信,暗称是奉了徐阁老认可写给我的,本也不该给你看,为了回你刚才的话,我还是给你看看。”说着拿起案头那封兵部的廷奇,从里面抽出了两页八行书递了过去。
谭纶反而犹豫了,望着他递来的那份廷寄,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看吧。”赵贞吉将那份廷寄扔在谭纶这一边的案头,“看完了我再回你剐才问的话。”
谭纶将书信凑近灯光紧张地看了起来。张居正的声音同时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东南一炬,冰山消融。一驱我大明二十年之乌云,只在我公署名签发海瑞所审供词举手之间!郑何二逆之供词但能上呈皇上御览,则我公之青名必将共天日而同輝…
这就够了!八行书上的字在谭纶的眼前模糊起来,张居正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如此大计,张居正竟然只给赵贞吉一人写信,谭纶立刻有一种被人视若弃履的感觉。
难道是裕王他们不愿牵连自己?果真如此,赵贞吉当然也不会在此朝局不明之时甘为前卒。他有些理解赵贞吉这时的心境了,慢慢向他看去。
赵贞吉知他看完了信:“司礼监内阁将海瑞所审的供词打了回来叫我重审,张太岳却叫我在原供词上署名再报上去。换上是你,该怎么办?”
自己被派往浙江,最大的使命就是为了倒严,谭纶沉默了少顷,终于摒弃了心中的私念,答道:“我跟你共同署名就是!”
“这个时候?这种时局?”赵贞吉两眼紧紧地盯着他,“十年倭患,一朝肃清,也就是这一两月之间。胡宗宪在前方统率数万部卒正与倭寇决战,我们却要在这个时候将他已经审结的毁堤淹田掀了出来,还要牵涉到皇上已经默认过的结案,这样的供词以你我的名义再报上去,且不说内阁和司礼监如何恼怒,奏呈皇上,圣意是将胡亲宪揪出来问话,还是将你我揪出来问话?不要忘了,你和我背后都牵着裕王。”
谭纶又沉默了,在急剧思索着:“事情还是应当两看,毁堤淹田毕竟是严世蕃主使,追下去胡宗宪最多也就是失察之过。十年倭患要除,二十年严党乱政更甚于倭患!孟静兄,张太岳的书信绝不是他一人之意,虽然书信里没有提到我,朝廷真要追查,我和你同担此责,你我再不牵涉他人就是。”
“那就让你来当这个浙江巡抚,我跟着你署名同担此责!”赵贞吉再不与他商谈。
“我现在当务之急是筹措军饷,还有今年朝廷需要的五十万匹丝绸。这两条办不到,不要说倒严,徐阁老他们在朝里只怕会先倒!裕王没有信,徐阁老没有信,单凭他张居正这两页八行书,我不会置朝局而不顾,跟司礼监和内阁对着于。不用再说了,把钦案人员立刻召集,宣读司礼监内阁廷寄,重审供词。”
谭纶知道已无可再辩:“由谁来重审’”
赵贞吉:“当下的时局我不能牵进去,你也不能牵进去,当然仍由海瑞重审。”
红炬高烧,又是一次夜间的紧急议事。大堂正中赵贞吉大案前那把椅子却仍然空着,谭纶坐等在左边上首的椅子上,王用汲坐等在左边下首的椅子上,海瑞则坐等在右边下首的椅子上。右边上首的椅子也空着,显然是留给锦衣卫那头儿的。
赵贞吉已经换上了大红官服,目光慢慢移望向书案上司礼监内阁那两道廷寄和打回的供词,走过去把那两本廷寄和那份供词拿了起来捧在左手,又望向了书案上张居正兵部发来的那道廷寄,轻轻拿起扔在一边,露出了那道廷寄下压着的张居正那两贞八行书。
他拈起那封只有两页的八行书,伸到蜡烛前点燃了。待点燃的火将要烧到手指才将已成灰烬的那封书飘扔到砖地上,又踏了一脚,这才捧着司礼监内阁那两本廷寄连同打回的供状走了出去。
打回来的供词,伴随着这样的庭寄并不奇怪,赵贞吉说得没错,供词把皇帝,内阁,司礼监全得罪了,三巨头都被人事调整了,高层的恼火可想而知。赵贞吉和谭伦都是被夹住了,左右为难。案子怎么审,自己不参与的话,谁知道海瑞这次又能问出什么口供来,要是比上次的供词更过分怎么分辨,要是跟上次不一样也要落个办事不力的罪名,怎么做都不对。这番对话很有意思,往大了说,是忧国忧民,既要扳倒严党又要保住徐阶和裕王。往小了说赵贞吉的私心也很容易看出来:就让海瑞来做这个恶人!反正上次就是他捅的马蜂窝,这次还让他去做这件事,只要最后徐阶和裕王能保住,赵贞吉和谭伦就算被追究,也有翻身的机会,海瑞就当是被推出来舍卒保车了!
赵贞吉捧着廷寄的身影从大堂屏风后面一出现,谭纶等人便都站了起来。
“督促前方军需的事,让诸位久等了。”赵贞吉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正中大案前,没有叫那四个人坐下,自己也没有坐下,目光望了一眼右边上首那把空椅,转望向谭纶:“锦衣卫的上差呢,为什么没来?”
碰到这种事,不管是谁都会找理由躲开,锦衣卫也怕被卷进去!
谭纶悻悻答道:“说他们并未接到上命,这两道廷寄既然是寄给浙江衙门的,他们就不必来了。”
“我料他们也不会来。”赵贞吉将手里那份供状啪地撂在案上,举起了手里的廷寄:“司礼监内阁廷寄!带郑泌昌、何茂才上堂!”
赵贞吉的声音响起了:“司礼监内阁嘉靖四十年七月一日八百里加急廷寄!”
谭纶深深地望向宣读廷寄的赵贞吉。海瑞和王用汲也专注地望向宦读廷寄的赵贞吉。
一直萎靡着的郑泌昌、何茂才也抬起了头,紧紧地盯着赵贞吉手里捧着的廷寄。
赵贞吉翻开了廷寄开始宣读:“顷接浙江八百里急递所呈郑犯泌昌、何犯茂才所供罪状,览之不胜惊骇!郑何二犯卜攫江南织造局之国帑,下刮浙江百姓之脂膏,唯财是贪,曷知底里!为逃罪责,竟然肆意攀扯,震撼朝局,是其贪墨之罪尚可按律论定,而其移祸之心虽凌迟难诛!”
读到这里赵贞吉停下了,目光深深地盯向郑泌昌、何茂才。
郑泌昌、何茂才一时愣在那里,似乎明白,似乎又有些不明白,目光更是紧紧地望着赵贞吉。
赵贞吉:“没听明白吗'那我就将要紧的几句再读一遍:郑何二犯‘唯财是贪是其贪墨之罪尚可按律论定,而其移祸之心虽凌迟难诛’!”
这就完全明白了,是要自己翻供!郑泌昌眼睛有些亮了,何茂才则不顾身缠镣铐急不可待地扑通跪了下去:“罪员并无意攀扯,都是海瑞逼的,罪员愿意将原供收回。泌昌兄,你不是一直喊冤吗,有话现在是该说的时候了!”
郑泌昌想得更明白了,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只要朝廷有忌讳,不牵涉到毁堤淹田,不牵涉到通倭,正如廷寄所言“贪墨之罪尚可按律论定”,无非抄家,无非徒流,心里定了站在那里身子也直了,只是嗓音有些嘶哑:“罪员并未攀扯,供状上凡攀扯之词都是问官海瑞所设,罪员请朝廷明鉴!”
内阁和司礼监的廷寄意在二犯翻供,这尚在意料之中。可主审官赵贞吉接到这样的廷寄也不和陪审诸员商议,便当着两名罪犯公然宣渎,致使两名罪犯当堂翻供,这就殊不可解了。大堂上的空气立刻凝固了。
王用汲立刻用目光询望向谭纶,谭纶却眼睑低垂望着地上,王用汲又把关注的目光望向海瑞海瑞依然望着赵贞吉一动没动,在等着他将廷寄念完。
赵贞吉的目光又移向廷寄接着读了起来:“浙江巡抚赵贞吉等一干钦命官员,奉旨主审要案,该何等明慎?今竟容郑何二犯移罪攀扯,搅乱朝局,是诚何心?现将原呈供状掷回,着即重审,务将实情七日内呈报朝廷倘再有不实情词,则问官与犯官同罪!”
这段话一念完,海瑞立刻知道了,赵贞吉已然决定要按司礼监内阁的意思推翻自己原来审出的供词,重审二犯,掩去江南织造局和严世蕃指使毁堤淹田和通倭冤民的重大关节。电光火石问,他想起了谭纶当时给自己写的信,想起了这几个月来自己为倒严所经历的生生死死,一腔孤愤涌了上来,这才把目光望向了谭纶。
谭纶这时当然不会与他目光相接,依然眼睑低垂。
“罪员愿意将实情重新招供!但请中丞大人亲自审讯。”何茂才立刻又嚷了起来。
郑泌昌:“罪员也请中丞大人亲自审讯。”
海瑞的目光倏地又转望向赵贞吉,王用汲的目光也紧望向赵贞吉。
赵贞吉却谁也不看:“桔生淮南则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前问官所审供词是一种说法,后问官所审供词是另一种说法,这样的供词能够再上报朝廷吗?原来谁审的供词现在还是谁审。还有七天日期,两天审结,第三天八百里急递五日内必须送到京师!”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拿起海瑞原审的那份供状往大堂的砖地上一掷,接着便离开大案走向屏风一侧。
从上堂宣读廷寄交代重审到身影消失在屏风后,赵贞吉在堂上待立前后竟不到一刻时辰。现在大堂上剩下的上司就是谭纶了,海瑞和王用汲都沉默在那里。
谭纶只好望向二人:“上命如此,那就只能请海知县重审,王知县笔录了。”
“当然由我重审。”海瑞立刻接道,“来人!”
几个牢役奔上来了,
海瑞:“将郑泌昌、何茂才押回大牢。”
“是。”四个牢役两个伺候一个,拉起了郑泌昌、何茂才半搀半拖地走出了大堂。
谭纶率先离开了座位,亲自走到大堂中央将赵贞吉扔在地上的供词捡了起来,走到海瑞面前,目含歉疚地将供词双手向他递去。
海瑞并无意接受他歉疚的目光,只是伸手去接那份供词。
谭纶紧紧地捏着供词的一端:“朝廷的意思你都知道了,朝局为重,时限紧迫,连夜重审吧。”
“赵中丞给了我两天期限,用不着连夜就审。”海瑞将供词从谭纶手里抽了过来:“今晚我得回去好好看看,这份供词到底有何不实之处,到底是谁在搅乱朝局。”说完向他一揖,走下堂去。
谭纶面呈忧色,只好转望向王用汲。
王用汲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也不再掩饰自己心中的不满:“朝廷怎么想我不知道,但这里的事赵中丞和谭大人你们比谁都清楚。现在要将担子全推给海刚峰一人,当时你们就不该举荐他来。”说完向谭纶一揖,也走下堂去。
大堂上只剩下了高烧的红炬照着孤零零的谭纶在那里出神。少顷,他将袍袖一甩,倏地转身向屏风方向的后堂走去。
郑泌昌何茂才两个人显然已经做好了抄家灭门的准备,把整个朝廷都骂了进去,哪里还会有活路留给自己,所以赵贞吉读圣旨的时候才会毫无反应,又重点提醒了一遍他俩才听明白,虽然人在狱中,不知道是严嵩还是皇帝授意下要让他们翻供的,但是既然圣旨要谈们翻案,就是还有自救的机会。尤其是赵贞吉不跟别人商量,就直接当堂宣读,用意就更明显了,不让海瑞王用汲跟自己这个主审商议钦犯翻案后怎么对付,既按照朝廷的旨意办事了,又让钦犯领会了朝廷的意图,还把自己给撇清关系了,一石三鸟,好手段!
赵贞吉给海瑞重审的期限是两天,这已是第二天入夜时。早就坐在记录案前的王用汲终于看到海瑞捧着案卷进来了,倏地站起:“这两天你去哪里了?”
海瑞将案卷放向案头,望着王用汲疲倦地一笑:“你在找我?”
王用汲:“赵中丞、谭大人都在找你。不说了,就剩今晚的期限了。刚峰兄,赶紧重审案子吧。”
海瑞再望王用汲时,王用汲这才看清他的眼里网着血丝,神情也已十分肃峻:“我这就重审。原案是我审的,不干赵中丞的事,不干谭大人的事,也不干你王知县的事。两榜科甲,取的原是乡愿。这个案子还是由我这个举人出身的一人来审。王知县请你回避。”
王用汲一怔,当然明白海瑞是不愿牵连自己,同时一种羞辱也涌了上来:“海知县,你未必把我大明进士出身的官员都看得太低了吧。说到原案,也不是你一个人审的,我王用汲的姓名也签在上面。”
海瑞:“原案你只是个记录,记录是书办的事,今晚我用书办记录。请回避吧。”
王用汲干脆坐了下来,揭开砚台的盒盖,开始磨起墨来。
海瑞:“你不回避,今晚我就不审了。”
王用汲仍然低头磨墨:“请便。你不审,我来审。”
海瑞再掩饰不住真情,走到王用汲对面的案边,一把抓住了他磨墨的手,低声道:“王润莲,我家里还有老母幼女。你答应我的事竟忘了?”
王用汲抬起了头:“天下还有多少母老子少泣于饥寒!刚峰兄竟忘了?”
这一句将海瑞顶在那里,慢慢松开了手,叹了一句:“贤者润莲,我不如你。”说完这句走向正面的公案,大声喊道:“带郑泌昌、何茂才!”
海瑞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两天,一回来就要跟赵贞吉,谭伦,王用汲撇清关系,明显是做好了必死的打算,重审的结果不能让朝廷满意,罪责就是自己的,能让朝廷满意上次的又该怎么交待,欺君吗?案子到这里所有人都是骑虎难下,所以海瑞唯有自己把事情扛了,牵连到的人越少,损失越小!
“貌似刚直,内藏沽名之心!你谭子理现在该知道那个海瑞是什么人了。”赵贞吉身上已经穿好了官服,从帽筒里捧起乌纱时双手已经气得微微发抖,“不用等了,此人已经逃回淳安。任他天下人唾骂,这个案子你我都必须今晚亲自去审了。明早连同重审的奏疏附上参奏海瑞的奏疏,革去此人的官职,再行论罪!”
谭纶是早已穿好了大红官服,此时仍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海瑞应该不是这样的人,还是稍等片刻。”
赵贞吉:“我们等他,朝廷可不等我。来人!”
一个书吏趋了进来,径直弯腰走到赵贞吉身后替他系好官帽后的帽带,又从架子上捧过镶玉的腰带从后面帮他绕过来插好了搭扣。
赵贞吉:“备轿,去臬司衙门大牢!”
谭纶只好站起来了。
这时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书吏,喘着气低头禀道:“禀中丞大人,海知县找到了…”
赵贞吉:“在哪里?”
那书史调匀了呼吸:“回中丞大人,正在大牢审讯郏泌昌、何茂才。”
赵贞吉一下子怔在那里。
那个侍候他穿戴的书吏偏不识相,低声问道:“请问中丞,还备不备轿,去不去大牢’”
几天来应付变幻莫测的朝局,赵贞吉一路杀伐决断,这时突然神情尴尬了,那张脸立见阴沉,那个书吏眼看要受迁怒了。
谭纶这时已把目光移望向一旁。
毕竟身为泰州学派的儒臣,读儒学,首在修身,“不迁怒,不二过”是日修的功课。这时谭纶在旁,赵贞吉心里立刻有个声音在提醒他此时动气便是迁怒,有此一念引动耻心,淡淡地对那个书吏说道:“不去大牢了。我和谭大人今夜在此处理公务,通告厨房备些饭食。还有,海知县、王知县一到立刻引见。”
“是。”书吏悄悄退了出去。
赵贞吉望向谭纶,刚才那番对海瑞的揣测也须有个交代:“修自身易,修官身难。我对那个海瑞刚才的揣度过于操切了。可此人行事实在太难以常理度之。看起来今夜重审的结果还会让你我为难。无论如何,我坐在这个位子都要能够向朝廷交代,子理兄你必须与我同心。”
谭纶:“等结果吧。”
赵贞吉看来是没有退路了,否则以他的个性,不会自己披挂上阵去审案子。再拖下去耽误了期限,海瑞又失踪,他自己的命还能不能保住都难说了。
“真是岂有此理!”这一次是王用汲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了,“既说不是毁堤淹田,又说贪墨修河工款以致河堤坍塌你们也不知情,当时个身为布政使,一个身为按察使,你们说得过去吗?”
“当时胡部堂还是浙江巡抚呢,他不是也不知情吗?”郏泌昌这时十分顽抗,“这件案子早就审结,是杭州知府马宁远和河道监管李玄连同几个知县于的。二位钦官可以去调原案卷看嘛。”
一向温和的王用设这时都气得有些发颤:“那个井上十四郎呢?原来一直在臬司衙门大牢关押,为何能够到淳安去卖粮米!何茂才,臬司衙门是你管的,你也不知道吗?”
何茂才:“倭寇劫狱的事时有发生,王大人为何不去查问是不是淳安的刁民齐大柱他们干的。”
郑泌昌立刻接言:“我们刚才的话请二位钦官记录在案。”
王用汲被气得憋在那里。诲瑞倒是十分平静,望向王用汲:“他们说得不错,罪犯所招供词都该一一记录在案。王知县,请记录吧。”
王用汲不解地望向海瑞。海瑞的眼神深处透给他一个“暂记无妨”的信号。
王用汲慢慢坐下了,记录时余气未消,手仍有些微微发颤。
何茂才此时心情大为松快,不禁向郑泌昌望去。
郑泌昌却露出了狐疑,望向不应该如此坦然的海瑞。
何茂才也有些狐疑了,目光移望向海瑞。
海瑞见王用汲停了笔,问道:“记录完了?”
王用汲:“完了。”
海瑞立刻望向郑泌昌、何茂才:“画押吧。”
郑泌昌、何茂才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加狐疑了,对望了一眼,又都望向海瑞。
郑泌昌:“这就画押了?”
海瑞:“是。请画押吧。”
“我画。”何茂才再也不想许多,走到王用汲案前,拿起笔便要画押。
“且慢。先看看供词。”郑泌昌还在怀疑,立刻提醒。
何茂才被提醒了,放下了笔,拿起供词仔细看了起来。
王用汲压着恼怒,对郑泌昌:“你的也要看吗?”
郑泌昌:“当然要看。”说着这才走了过去,捧起记录自己供词的那张纸也认真看起来。
两个人都看完了,又不禁对望了起来,供词竞一字不差!
郑泌昌这才说道:“画押吧。”
两个人同时拿起了笔,在各自的供状上画了押。放下笔时,这次是郑泌昌转身向海瑞深深一揖:“革员深谢钦官明镜!”
何茂才也跟着向海瑞深揖下去:“钦官如此明察,革员心服口服。”
“是不是明镜,是不是明察,现在说还早了。”海瑞望着这两个巨蠹小人这副嘴脸,语气陡地冷峻起来,“来人!”
几个牢役走了进来。
海瑞:“把他们押到隔壁录房,让他们在那里好好听听。”
“是。”一个牢役答着,立刻推开了提审房侧面那道门。
几个牢役看着郑泌昌、何茂才:“过去吧。”
郑、何立刻又忐忑起来,被几个牢役押着穿过那道门。
让翻案就老老实实翻案,在这种情况下,俩人都得自救。朝廷的圣旨就是专门给他们留个口子,朝廷要脸面,前面还得打仗,除了海瑞都不想把事态扩大,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线生机肯定要想办法抓住。
那道门立刻在隔壁关上了。王用汲似乎明白了什么,望向海瑞。
海瑞向他点了下头,转向牢门外:“带蒋千户、徐千户!”
海瑞那一声在隔壁清晰地传来,郑泌昌、何茂才听了都是一惊!
惊疑未定,两个牢役已同时将他们的腰带扯了下来。
何茂才:“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解他腰带那个牢役:“奉命,让二位大人暂且不要出声。”说着便将腰带绕到他的嘴上,准备在脑后打结。
何茂才脖颈粗壮,拼命将头一摆,摔开了那个牢役,那条腰带掉在地上。
何茂才:“娘的!老子还是…”
突然一根两端穿着粗绳的圆木棒勒口横勒在他的嘴里!
大明官制,各级衙门上司因公罪犯案,涉案下属如将官、士卒,书办、差役凡奉命执行者概不牵连,即所谓“千差万差,奉命不差”,因其必须按上司指命办事之故。此等人者若要牵连则不知凡几,此又所谓“法不责众”者也。这也就是当时大堤决口,斩了马宁远、李玄、常伯熙、张知良却没有追究守堤将士,甚至连县丞如田有禄者皆不追究之故。
郑泌昌、何茂才在浙江掌有司多年,贪墨案发,抓了他们,亦援此故例,并未牵连布政司、巡按司衙门原有下属。但这一次海瑞不得不把蒋千户、徐千户牵连进来了,当然是因该二人并非只是奉命办差,而有助纣为虐情事。郑、何翻供,必须从这二人身上查出铁证。
因此亦未上镣铐,蒋千户、徐千户是用麻绳五花大绑着押进来的。
对这两个人牢役便不客气了,刚押到房中便向他们的腿弯处踹去,二人立刻跪倒了。
“问你们两件事,你们如实回答。”海瑞望向二人。
蒋千户、徐千户紧闭着嘴,只望着海瑞。
海瑞:“今年五月新安江大水,你们各自带着兵都在哪个县的闸门边看守?”
王用汲立刻提起了笔。
“回海老爷,小的们是臬司衙门的千户,守大堤是河道衙门的事,小的们怎么会去?”那蒋千户当然知道公罪不牵连下属的条律,一上来干脆从根子上就抵赖。
海瑞也不动气,“那天晚上你们在哪里?”
这回徐千户答言了:“自然在家里睡觉。”
海瑞拿起了案上一叠写着证言又密密麻麻签了好些人名的公文:“这是你们下属士兵的证言,有二百多人的签名,都说那天晚上蒋千户带了一百兵拆淳安的大堤闸门,徐千户带了一百兵拆建德的大堤闸门。你们自己看去!”
两个书办各拿着一张证言,伸到蒋千户、徐千户眼前给他们看。
蒋、徐的脸色立刻变了,懵在那里。
海瑞:“徐千户,你还说那晚在家里睡觉吗?”
徐千户咬了咬牙:“是小人记错了,那晚小人确实奉命去了建德大堤,可不是拆毁闸门,而是防护堤坝。”海瑞又望向蒋千户:“你想必也是这个说词?”
蒋千户:“不错,小的那晚确实去了淳安,也是为了防护堤坝。”
海瑞:“你们可以不招,有这二百人的证言本官也无须要你们的供词。将证言存档。”
那书办立刻将证言送到了王用汲面前,王用汲接过来放入夹档中。
衙门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两个千户哪里会不知道圣旨要翻案,今天的满嘴胡说丝毫不意外!两百多人的签名就是海瑞消失两天的第一个成果,两个千户承认不承认都已经无所谓了。
“第二件事。”海瑞神色更加严峻了,“倭寇井上十四郎一直是你们奉命关押,他是怎样放出去的?又怎么会一出去就到淳安诱陷灾民?那日何茂才将他从淳安带走,就是你们带兵押送,现在这个人却不见了踪影。你们该不会说两次放走倭寇时,你们都在家里睡觉吧?”
王用汲急速记录。
徐千户紧低着头,咬牙不答。
蒋千户望向海瑞:“倭寇遍布浙江,许多走私反民都与他们勾结,那个井上十四郎就是齐大柱一伙反民劫狱救走的。海大人当时不杀他们,之后又让他们在半途跑了。现在海大人愣要追究我们,我们也没有话说。”
——这等恶奴竟比主子还要刁恶,王用汲倏地站了起来。
海瑞立刻目止了他,盯向蒋千户又盯向徐千户,慢慢笑了:“这也就是你们在淳安大牢准备放火将本官和倭寇一起烧死的原因?”
蒋、徐立刻碰了一下目光,当即否定:“小的们几时放过火了?”
海瑞望着他们依然笑着,轻点了点头:“火当然没有放成,不然本官现在也不能坐在这里审你们了。请人证!”
所有的人都向牢门望去,蒋千户和徐千户也转过了头暗中望去。
进来的竟是田有禄和王牢头!
蒋、徐二人的脸色有些变了。
田有禄和王牢头进来后立刻向海瑞和王用汲行礼:“见过海老爷,见过王老爷。”
海瑞温言道:“因是作证,就不给你们设座了。”
田有禄立刻说道:“这个规矩卑职理会,卑职站着作证就是。”
王牢头噪音依然很大:“大老爷尽管问,小人准保有一句说一句,半句假话也没有。”
“好。那你们就如实作证。”海瑞说着倏地望向蒋千户徐千户,“这两个人你们认不认识?”
蒋、徐二人又飞快地对了一下眼神,蒋千户抢先答道:“有些眼熟,记不起了。”
海瑞盯向徐千户:“你呢?”
徐千户:“小的们在臬司衙门当差,全省那么多州县那么多人,哪里都能记住。”
海瑞转望向田有禄和王牢头:“他们说记不起你们了,你们还记不记得起他们?”
田有禄身为县丞也曾审过无数犯人,平时在县署如遇此等犯人早已掷签打人了,这时却无此权力,一半是官习一半为了自己撇清,气愤之情也不全是装出来的,跺着脚大声说道:“无耻之尤!无耻之尤!大人,如此刁犯不动大刑,量他不招!”
海瑞只点了点头。却并未拔签动刑,而是把目光转望向王牢头。
王牢头这辈子干的就是打人的勾当,见海瑞望向自己,便以为是叫自己去打人,加上本就有气,又要表现忠勇,立刻奔了过去,一把揪住了徐千户的胸襟提了起来:“狗日的混账王八蛋!当时拿刀架在老子脖子上叫老子放火,老子说了不会写字你还硬逼老子签名,现在倒说不认识老子了!”说完老大一耳刮子扇了过去。
这一掌扇得好是脆响,徐千户的左脸立刻红肿起来,只看见眼前无数的星星在闪,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那两只眼立刻凶狠地望向王牢头。
王牢头两眼睁得比他还大:“还记不起是不是?”说着又是狠狠地一掌。
这一掌掴得那徐千户这回眼前连星星也没有了,一片天昏地黑。
蒋千户立刻嚷了起来:“如此串联逼供,我们要见赵中丞!要见谭大人!”
王用汲原本气愤,这时也觉不妥,望向了海瑞。
海瑞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王牢头这时更是来劲了,松掉了徐千户,转向蒋千户,却不知道说话,胡诌起来:“见赵中丞,见谭大人,赵中丞、谭大人也是裕王爷派来的,不帮我们海老爷倒会帮你?梦不醒的家伙!”说完立刻一掌向他扇去。
蒋千户、徐千户本都是武官,徐千户只因被王牢头揪住了衣领,无法躲闪,才挨了两掌。王牢头这回因没揪住蒋千户的衣襟,被他一闪那一掌便抡空了,自己反倒向前一栽。蒋千户也狠,见他身子栽来立刻又用头向他腹部撞去,王牢头被这一头锤正撞在肋骨以下腹腔之上,立时岔了气,捧着肚子慢慢蹲了下去,那口气上不来,脸已经白了。
“把他扶开。”海瑞不得不发话了。
一个书办连忙过去,搀起了王牢头,王牢头那口气缓了过来,立刻提起腿又要向蒋千户踹去。
“不许胡闹!”海瑞喝住了他,“先站一边去。”
王牢头犹自向蒋千户吐了一口,这才被搀着站到了一边。
海瑞拿起了案上那张王牢头和田有禄都签了名的字据,对田有禄和王牢头:“你们过来看看,他们逼你们放火烧牢是不是这张字据。”
田有禄和王牢头都趋了过去,才看了一眼便立刻说道:“回大老爷,正是这张字据。”
海瑞:“田县丞,你拿给他们过目。”
“是。”田有禄立刻捧起那张字据先走到蒋千户面前伸了过去,“睁大你的狗眼,看仔细了。”
蒋千户一看到这张字据立刻知道什么都无法抵赖了,却还是不开口,而是将目光向徐千户狠狠盯去。
海瑞看在眼里:“你是在责怪他为何没有保住这张字据是吧?我帮他告诉你,这字据是总督衙门的亲兵当时就缴获的。再不招认,胡部堂自可直接向朝廷奏陈此事。”
王用汲这时已是眉目舒展笔不停挥。
海瑞不再与他们啰嗦,拍响了惊堂木:“两次放走倭首井上十四郎到底是你们自己所为,还是奉命行事?《大明律》载有明文,奉命行事者是公罪,公罪不究。”
蒋千户和徐千户又要对视眼神了。
“望着本官!”海瑞立刻喝住丁他们,“蒋千户先答话。”
那蒋千户低下了头:“属下是奉命行事。”
王用汲立刻记录。
海瑞立刻望向徐千户:“你呢”
徐千户也低下了头:“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海瑞:“奉谁的命,行什么事。徐于户答话。”
那徐干户:“属下是奉了巡按使何大人之命放了井上十四郎。”
海瑞:“因何情由,蒋千户答话。”
那蒋千户:“都因淳安灾民不愿卖田,何大人要坐他们一个通倭的罪,杀一做百。”
王用汲那支笔记完了这一句,长嘘了一口气,向海瑞望去。
海瑞与他会意地对视了片刻。
海瑞:“王老爷,是否可让他们画押了,”
王用汲:“我看可以画押了。”
海瑞:“松绑,让他们画押。”
提审房这时只有书办没有牢役,那王牢头这些眉目倒是敏捷,立刻奔到蒋干户身后替他解绳。
一个书办从王用汲案上拿起供词,又拿起了笔,便先走到蒋千户面前,将供词放在他身前的地面上,让他画押。
绑人松绳都是行活,王牢头只松了蒋干户右手上的绳索,兀自连绳拽住他的左手,这是以防犯人撕吞供词。蒋干户也只好用一只手接过了笔,被王牢头拽着在书办放在地面的供词上画了押。
那书办又弯腰将供词移到了徐千户身前的地上。
王牢头正在又要绑蒋千户,海瑞:“不用了。叫徐千户画押。”
“是。”王牢头大声答着,依样画葫芦解了徐千户的右手,拽着让他也俯到地上画了押。
书办立刻将供词交回王用汲。
海瑞站起了:“将蒋千户、徐干户先行看押。”
这回王牢头刚想接着效力,已有几个牢役奔了进来,将蒋、徐二人押了出去。
海瑞这才族向田有禄和王牢头:“田县丞。”
田有禄立刻答道:“属下在。”
海瑞:“我奉命办差,淳安的事还要你赶回去操劳,你们也不能歇了,这就回县吧。”
田有禄:“属下这就连夜赶回。”答着向海瑞深深一揖,又向王用汲深探一揖。
王牢头跟着跪了下去,向海瑞磕了个头,又转身向王用汲磕了个头。
田有禄:“走吧。”带着王牢头退了两步,转身走出了提审房。
海瑞拿起了书案上的皮纸公文信封,将内阁司礼监发回的原供装了进去,然后走到王用汲书案前,望向了他。
王用汲会意,将郑泌吕、何茂才翻供的供词和蒋干户、徐千户的供词,以及那张田有禄、王牢头签名的字据一份份都叠好了,递给海瑞。
海瑞将供词字据都装进了公文信封,转对个书办:“烤漆。”
所谓烤漆,便是将凝同在一根铜签上的漆棒先在火上烤熔了,然后糊上信封的封口,再盖上印,注明接件人开启。
漆棒原是应备的什物,那书办立刻将信封的封口烤了,摆在书案上。
海瑞从袍袖里拿出自己一枚印章趁烤漆未硬盖了上去,接着又从书案的一个木盒里拿出三根羽毛粘在烤漆处。
王用汲也从袍袖里掏出了自己的印章,海瑞已经拿起了封文:“原案是我的封印,重审当然用我的封印。还有一个时辰天亮,送呈赵中丞急递就是。”说到这里转向隔壁的录房大声说道:“将郑泌昌、何茂才带上,立刻去巡抚衙门!”说完疾步向门外走去。
隔壁录房立刻传来直答声押人出门时桌椅的碰撞声。
王用汲轻叹了一声,将印章塞回袍袖,跟了出去。
一声鸡鸣,接着是此伏彼起的鸡呜声从远处传来了。
这一番交锋又是另一个小高潮,精彩程度再次破表。郑泌昌何茂才确实翻供了,按照朝廷的意思翻供的,可惜这一番挖空心思全浪费了,根源在于他们不是海瑞的对手,赵贞吉又不愿意在前面扛事情,他们的这番供词只会让朝廷更加愤怒。第十一集:田有禄一走出牢门便拉住了总督署一个亲兵的衣袖。那亲兵望着他。田有禄低声说道:“蒋千户和徐千户就躲在这个院子里,挨着门找准能找出来。”亲兵:“一切听高大人的,这不关你的事。”田有禄咽了口唾沫,又望向王牢头。王牢头虎头虎脑:“放心,总要把那字据拿回来。”总督署的亲兵应该是把收缴的证物交给了海瑞!也是海瑞手腕刚强,提前把所有翻案的路全部给堵死了,铁证如山由不得他们口头抵赖。这次的供词,并没有按照朝廷的意思改正,而且把翻案的证据也呈上去了,变相抗旨不尊,还有没有活路已经不用去猜了,他海瑞已经认准了要让朝廷知道都是他一个人干的,不牵扯任何人就对得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