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虹是素颜到机场的。
整天举着相机在机场蹲守明星的小孩儿都看不下去了,跟她说:姐,你就敢这么出来让人拍啊?好歹化个妆啊!
没经纪人,也没助理跟着的她,跟人家眯眼笑:我就出个机场,还为你们化个妆呀?下班儿了,不营业啦!
她好像不太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仅限戏外)。
陶虹爱笑,记者采访她就笑:
我这人就是盲目自信吧。我不觉得一定要天天在人家眼前晃悠才不会被观众忘记。我也不怕被人忘记,忘了就忘了,因为我没有参加游戏;但是我回来参加的时候,我会很努力,我不会跟你糊弄。
确实没糊弄。
肉叔印象里上次见陶虹演戏,还是4年前的《乱世书香》,一回来,就是暑期最热剧《小欢喜》里的宋倩。
陶虹自己都说,如果《小欢喜》里有反派,那一定就是宋倩这个角色。
很多观众却夸她演得好。
好到观众纷纷喊话山争哥哥:不要再藏着我们的陶老师啦!赶紧让陶老师多出来演戏!
徐峥朋友圈转发甜蜜暴击
确实,自打2008年两人生下女儿后,陶虹的事业就有一搭没一搭,除了在《红色》等自己挑的剧本里主演,剩下的要么是在徐峥导演的电影里串个角儿,要么是在徐峥监制的电影里缝个边儿。
(肉叔插句话补个段子,当年宁浩的《疯狂的石头》,剧本发徐峥和陶虹合用的邮箱,是陶虹看到后,强推徐峥去演的,这把幕后强推,一不小心就凑成了日后中国喜剧电影铁三角,宁浩+黄渤+徐峥)
她仿佛只是“徐峥老婆”。
来,今天我们来聊下——
演员陶虹。
01 本色出演
用陶虹自己的话来说,她是被姜文从水里“捞”上来的。
1993年,陶虹作为花样游泳国家队的一员,获得了第七届全运会冠军。
巧了。
当时姜文正在为《阳光灿烂的日子》的“于北蓓”选角。
姜老师事儿多大家是知道的,面了一堆漂亮姑娘都不满意,“都是浓妆艳抹的病态形象,我想找本色的、青春的、健康的阳光女孩”。
他在北京花游队训练馆看见陶虹第一眼,心里就有谱儿了:就她!
演员吧,门槛儿是低,你得老天爷赏饭啊不是——
99%的演员,刚入行都跟陶虹一样,全靠本色出演。
当时的陶虹没有受过任何专业训练,以一名运动员的身份参演这部电影。
没有任何表演痕迹,自然,充满灵性,一颦一笑让人移不开眼。
那年她21岁,处女作《阳光灿烂的日子》里。
凭着开场一个笑容,如春风般,暖化了很多人的心。
北蓓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混进男孩堆里,和他们打成一片。
被问到要和谁约会的时候。
她若有所思地晃晃脑袋,定睛一看,目光锁定对象,配合肢体动作,“他”字一出,嘴角有点得意地上扬。
没有多余的动作技巧,质朴明媚,天真烂漫又淘气,将一个活泼少女青春悸动的劲儿演活了。
刚接触表演的她,与其说是表演,不如说是把“陶虹”原样照搬进了电影。
陶虹外形确实出色。
天然流畅的面部线条,像月牙般弯弯的眉眼,饱满的卧蚕和苹果肌,让她的笑容感染力爆棚,简直就是人间水蜜桃本“陶”。
立体的眉骨,赋予她眼神灵动的更多可能性。
稍微外翻,且上唇略薄于下唇的唇形,使她多了一丝少女感的倔强。
不过话又说回来。
对于年轻演员来说,本色出演,讨喜但是偷懒——
演技青涩,对于那些丰富立体的角色,可能相对难以驾驭。选择一个和自己相似,方便“本色出演”的角色,无疑是一种更为讨巧的方式。
一来可以让自己在更松弛的状态下进入角色,更快地提升演技,也能迅速通过作品建立起与自身形象相符合的公众形象和人设,作品和流量两不误。
但捷径走多了,就成了徒劳的绕圈。
陶虹不一样。
作为没有接受过科班教育、半路转行的演员,姜文发现,顶尖演员们的那个共性,在陶虹身上也有——
开始拍的时候,发现她是一个好演员
不但能演这个角色
她在理解方面、表达方面都是非常出色的
什么叫“理解和表达”,看陶虹“半本色出演”盲人运动员的《黑眼睛》。
说实话,盲人不好演。
很多演员演盲人的处理方式是,目光稍低,望向远方,用涣散的眼神营造一种空洞感。
难就难在怎么不把“空洞”,演成“发呆”。
一个反面教材:
再看看陶虹:
判断事物和方向全靠触感。
先是一番慢慢摸索,走路也是迟疑地往前,手继续在前摸索。
碰到障碍物的慌张,判断障碍物后的欣喜,最后她还有个微微地侧头,那是因为听到了自行车的叮铃声。
注意到她的眼睛。
不是纯粹的空洞,也不是借助某物定住,而是带有飘忽的迷离。
因为盲人的视力和正常人不一样,他们从来不依靠眼睛,而是依靠听觉、触觉和嗅觉等感官。
这个角色一举让她拿下了大马士革电影节、华表奖、金鸡奖的最佳女主角。
第一次演戏,就是影史经典《阳光灿烂的日子》。
第一次拿奖,就是华表+金鸡双料影后。
把起点走成最高点的演员很多,比如《岁月神偷》的李治廷,比如《神雕侠侣》的杨幂。
不想这样,就必须要经历一个阶段——
02 演角色
光有天赋指定不行。
跟大家说个真事儿,陈道明有天赋吧?
但他演完自己的戏,不走,也不说话,就在片场那看。
拍《我的前半生》时,马伊琍见他在角落里旁观见得多了,实在没忍住问:陈老师您在这干嘛呢?
陈道明跟她说:
我们这一批老演员的表演,是带有我们那个年代的痕迹的,到现在这个年代来演,就有可能脱节。我是抱着一个学习的角度,来看看你们正当年的人是怎么演戏的。
这段话可以当做“为什么有些演员出道即是巅峰”的最佳注解——
如果就此打住,不再学习琢磨,往后就等着走下坡路吧。
陶虹决定去考大学。
本来吧,她以为“大学全都是清华北大那样的,我想这不完了么,一辈子也考不上,幸亏有人给我指了条明道儿,有那文化课不需要特别高分的,就去考了”。
一考,就过了中戏、北电、上戏三所顶级院校。
后来选了中戏,当了班长,还创造了中戏一个历史——
中戏表演课考核极为严格,从来没有人表演课拿过100分。
这个历史被两个人打破,一个是陶虹,一个是段奕宏,他俩的组合,在中戏拿到了前无古人的100分。
是去学习的,还是去镀金四年游的,一眼便知。
毕业之后,她去了中央实验话剧院工作。
或许是中央戏剧学院和中央实验话剧院的学习和工作经历,陶虹的表演方式,更习惯话剧式的外放。
都说电影是导演的艺术,电视剧是编剧的艺术,而话剧是演员的艺术。
话剧是现场表演,布景单一,可以借助的外界手段少,所以全靠演员自己的表演传达给观众。
演员张译在知乎上回答关于话剧的技术性问题:
话剧表演平台一般是剧场的舞台,或者是电视台的演播大厅,往往和观众的实际距离比较远,观众时常看不清演员的面部表情,所以需要演员放大台词音量,以及肢体动作,才能更好地向观众传达自己的表演。
陶虹的表演,开始有意无意地加入或者放大一些肢体动作,向观众传达自己的表演情绪。
吴秀波老师还没糊那会,说过一件事,当时身为师兄的吴老师初出茅庐,陶虹大方指导他:孩子,别紧张,演戏就像开车,油离配合好了就能成。
在一次对手戏中,吴发现在两个分镜头里,陶虹脖子上的纽扣一次系了一次没系,这不就穿帮了么?
他把这件事儿告诉了陶虹。
没想到陶虹这样回答:如果我演戏的时候让人能看见这颗扣子,那我就不演了!
——话剧的磨练,让她有自信把观众的注意力牢牢放在她的表演上。
在《春光灿烂猪八戒》的第一集,她遇到一个民间大户人家的女儿妙妙,对方问她家住哪儿的时候。
在远处的眼神先是呆住,然后马上收了回来往左瞟了一下旁边饰演妙妙的翁虹。
接收到对手的探头观察后,她目光往右下角躲闪,嘴角挂在了最后一个发音上。
迟疑地咬了咬手指,然后停留在脖子的位置不知怎么放才好,最后对上翁虹的眼神后才放了下来。
这个镜头,她是很明显在“演戏”的。
特别是眼神飘忽转移的瞬间和咬手指的小动作,她想要告诉观众,小龙女在面对妙妙的提问时,有点心虚而且不知所措的心理状态。
类似的还有在电影《美丽新世界》里。
她饰演一个精明世故的上海姑娘金芳。她是小镇青年张宝根的远方亲戚小阿姨。
宝根因为刚到大城市遇到麻烦,所以暂住在金芳家。
有一次两人聊着天,宝根发了个呆看着金芳,当时金芳换衣服忘了拉帘儿。
于是她气得跑下来破口大骂。
为了表达愤怒,她骂骂咧咧地指手画脚,甩了甩头发,还转个身又叉着腰坐了下来,恶狠狠地盯着他。
光愤怒还不够,于是她继续传达委屈的情绪。
一转身用手托着腮帮子哭了起来,眼神还不忘向左瞟一眼宝根。
因为金芳是有男朋友的,她可能是觉得宝根的做法是冒犯了自己。
可她还穿着一身吊带下来,坐在凳子上的哭状,不像是被冒犯,反倒像是跟男朋友撒娇呢?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片中宝根的人设是个老实的男孩,所以她也就做做样子来吓唬吓唬他,加上金芳的人设就是大大咧咧,于是陶虹选择这样处理。
对比两个人的坐姿,反倒陶虹还相对粗鲁一点
说不上特别夸张,但也动作稍大,略显累赘。
还有在《汉武大帝》里。这部剧是陶虹第一次饰演反派刘陵。
有一场戏是汉武帝刘彻来宠幸刘陵。
两个人激情过后,刘彻要走,刘陵舍不得他,带着哭腔挽留。
他留下一句“朕对待女人,只会睡,不会爱”,头也不回地无情离开。
留下刘陵在空荡荡又乱哄哄的房间里哭泣。
这段哭泣是有承上启下的作用。
一场欢愉过后,男人绝情离开导致这个女人心痛不已,是之后由爱生恨的情绪铺垫。
她先是顺着男人离去背影的方向望去,看到他遗漏的一个小铃铛,她拿着铃铛捂在嘴边,肩膀抖动,抽泣。
觉得这段表演有些“过”了么?
对。
一个人,哪怕再伤心,哪怕再难过,自己躲在房间哭的时候,会自己捂嘴么?
陶虹的处理,我们可以理解成是为了让观众感受到她的痛苦,有意识通过捂嘴这个动作说服观众。
她有意识地加入小动作,去放大她的痛苦。
是还挺打动人,但打不到你心窝里去——
这些多余的小动作,架不住你细琢磨,一琢磨就感觉不对劲,仿佛成了角色和观众之间隔离的一层油膜。
最顶级的演技,是删繁就简地删除这层油膜——
03 就是角色本身
2008年怀孕后,陶虹很长时间没怎么正经演过戏。
父母的相继离世,让她一度患上抑郁症。
我觉得我的父母过世,对我来讲是一个特别强的被动推动力,我觉得他们重重地提醒了我。
就是你需要你的内在成长,你的内在情绪的控制,你对事物的态度,还有你对自己情绪的态度。
成为一个好演员特别遭罪。
肉叔记不得谁说的了,大意是:人家特别难过的时候,该哭哭该崩溃崩溃,演员不行,演员还得死死记住当下自己的状态和模样,再演到类似的情节时,迅速把自己调整到那个时间点的状态,重现自己当时的真实模样。
什么是真实模样?
是收敛。
2014年,这部肉叔见人就安利的国产剧《红色》开播。
《红色》最开始找到陶虹的时候,她并没有马上接。因为陶虹觉得,从剧本上看,田丹这个人物性格比较单薄。
陶虹回去想了一个星期,给自己定了个要求:
我要赋予她什么东西,赋予到这个人物身上是合理的,而且可以让这个角色,最终让你觉得是鲜活的。
陶虹定的这个要求,让她开始从“演”角色,到游刃有余地成为角色本身。
前年,陶虹担任《演员的诞生》飞行导师。
陶虹搭配彭昱畅完成了一场堪称整季最佳,最具电影质感的短片。短短10分钟内,完成《末代皇后》这么厚重的作品,从布景到表演,陶虹反而一直在建议剧组做减法——
婉容的房间里不应该有任何生气,所以绿色植物要全部搬走;
墙上原本照片的位置不对,婉容的照片绝不可能在溥仪的上方。
这些还好说,45岁的陶虹,要演16岁到29岁的婉容更难。
陶虹怎么处理的?
16岁:
含了含下巴,眼神有点怯怯往右瞄,看到心上人后定格了一下。怕被发现,马上又害羞地收回,还不由自主地微笑了。
这是新婚燕尔的少女含羞,心尖微颤的含苞待放。
她的这般娇羞,让你完全忽略她本人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感受到的是一个少女怀春的心跳悸动。
多一分则溢,少一分则缺。
紧接着画风突变,眼前这个少女变成郁郁寡欢的疯癫女人。
这个特写镜头太传神了。
仔细看,眼里先是满满的哀求。
溥仪低头看她的时候,眼神又转变成像溺水的人获得拯救般,开心地释放出笑容。
当溥仪把她丢弃在冰冷绝望的冷宫中,甚至将她的孩子狠心扔进火炉时。
最后一根稻草彻底被压垮。
她痛苦、沉沦,精神开始不正常,出现幻想。
挑眉,轻轻一笑。
这一笑和上一个截然不同,这里是绝望的,是欲哭无泪的。
悲伤也有很多种,有时候平静的悲伤更戳人心。
宋丹丹就说过:
好演员要根据故事情节和人物设定,选择一种自己对角色深入理解后最贴近角色的表现方式,这才是表演艺术。
从16岁演到29岁,演员的作用就像陶虹自己说的:
演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工作:二度创作,把看起来不合逻辑的事情,演得特别合逻辑——要是剧本百分百完美了,你不就真成了一个道具吗?
播出后,好评如潮。
但陶虹自己异常清醒:好东西需要通过一个综艺节目才能看到,这是可悲的。
然后,就有了《小欢喜》。
陶虹在《小欢喜》里,就有一场有情绪铺垫,释放痛苦张力的哭戏。
一家三口啊
好,你们好好做饭
慢慢儿吃哈~
她先带着濒临崩溃边缘的平静,硬撑着连头都在颤抖,冷冷地说出这些话。
这是一个单亲母亲,面对前夫和前夫的女朋友,还有孩子,用最后的理智来控制情绪。
硬气,决绝。
从前夫家出来以后,她情绪开始绷不住了,她下意识用手挡脸。
你看,这个时候挡脸捂嘴的动作就很必要了。
在街上,还刚好有个熟人跟你打招呼,出于成年人的体面,会不自觉地掩盖自己的脆弱。
回家后,女儿的道歉像是自揭伤疤,让这个充满控制欲的母亲的心理防线一下子崩塌。
不受控的面部表情,绝望的哭喊,强烈的肢体动作。
气不打一处来,嫉妒、愤怒、悲伤一下子爆发出来了。
一个母亲早早起床熬了几个小时的燕窝,自己都不舍得吃一口,就为了给女儿补身体。结果她转个身就拿去给前夫的女朋友喝了。
你说气不气?
更要命的是,马上就要高考了,不仅瞒着自己装病逃学,还跑去爸爸那和他女朋友其乐融融地做饭。
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外人,能不崩溃么。
这一段流畅的情绪爆发戏,层次分明,逻辑清晰,由内而外。
没有多余的动作,将一个控制欲极强的单亲母亲演绎得入木三分。
很多人看了以后,都惊呼陶虹演技炸裂。
所以发现了么,虽然陶虹接的戏不多,但胜在够精。
每个角色都是立体丰满,扛得住观众拎出来仔细分析的。
我们把时间再拉回最初的1993年,姜文之所以把陶虹“从水里捞出来”,是因为她的——
天赋。
没天赋当然不行。
但只有天赋……
伤仲永的例子我们看得够多了。
怎么从“有天赋”,变成“真正的演员”?
被问到这个问题,爱笑的陶虹又眯眼笑了:
这是一个自己慢慢地揣测自己不足的过程,当我发现原来我不停地训练自己,不停地学习,不停地去吸收这些东西,我攒了那么多经验,在后来的使用过程中,它确实是在发挥效用的时候,你就会对自己的这份工作有信心。
编辑:邮差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