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8日,在西安市曲江新区国际会展中心,伴随着西安书博会的火热进行,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作家航宇最新创作的非虚构作品《路遥的时间——见证路遥最后的日子》举行了全国新书首发式。
航宇是路遥的同乡、同事、朋友,在路遥生命最后的两年,他如亲人般陪伴、照顾路遥,也见证了路遥最后的沉重、抗争和无奈。在路遥诞辰七十周年之际,航宇用疼痛的文字纪念这位优秀的前辈、尊敬的导师和亲密的朋友。
新书首发式现场
获茅奖后,面临中年危机
在《路遥的时间》中,航宇讲述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获第三届茅奖后的生活。在世人看来,茅奖荣誉让路遥风光无限,他不仅进京在北京国际饭店参加了规模宏大、盛况空前的颁奖典礼;回到陕西后,陕西省委宣传部、陕西省文联、陕西省作协又在西安联合召开“路遥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获茅盾文学奖表彰大会”。按照常人想象,路遥的生活应该是活色生香、名利双收,不仅一举成为全国著名作家,也收获了高额的奖金奖励。但事实是,这位作家的生活依旧拮据,父母强制要求他给弟弟九娃安排工作,前来拜访的记者、文学爱好者让他无处可逃、没有时间读书创作,而他自己因写作《平凡的世界》毁坏的身体状况也在每况愈下,他与林达的婚姻也亮起红灯……你能想象到的中年人所遇到的所有危机和问题,路遥都在经历。
一方面,路遥是个绝对的生活强者,他像个出色的谋略家,安排着身边的一切。他让航宇帮忙筹措编辑报告文学集,赚生活费;他接受家乡清涧县的邀请荣归故里,回乡为文学爱好者做讲座、看望许久未见的父亲,顺路寻找机会帮弟弟安排工作;为了编辑自己的文集和完成创作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他让航宇帮他安排在招待所的秘密空间创作;为了离婚后女儿远远能够有好的生活环境,他在重病之中亲自安排新家装修的每个细节。时间对于路遥来说太珍贵了,每分每秒他都不能放过。
另一方面,一地鸡毛的日常生活也让路遥在不断地暴露着他的矛盾和脆弱。病倒之后,路遥刻意隐瞒自己的病情,独自去了他一直信仰的圣地延安,没想到刚下火车就被送进了医院,自此在病房度过了最后的日子;出于强烈的自尊心,他不愿让别人了解他的病情,他也拒绝积极治疗,导致他的病情一直恶化。在病中,虽然有很多朋友都来看望了路遥,但与感情最亲密的弟弟王天乐突然失和,使路遥在重病中备受打击,病情一路之下。在最后的日子,路遥还有很多写作计划,他仍然雄心勃勃,渴望病好后能在文学上创作更多辉煌的作品。
在《路遥的时间》中,航宇讲述了作品之外的路遥,真实的路遥,人生中平凡的路遥。他像所有人一样,要面对突如其来的事件,要解决自己不能把控的问题,要面对生死离别,也要面对矛盾脆弱的自己。
殉道式的写作摧毁了他的健康
陕西作家写作,一向以苦著名。柳青为写《创业史》扎在皇甫村三年,陈忠实写《白鹿原》一直蛰伏在西蒋村。路遥创作《平凡的世界》,不仅以殉道式的精神投入,那种苦行僧式的炼狱般的写作,更摧毁了他的身体健康。
很多人了解路遥,都是通过路遥的那部创作随笔集《早晨从中午开始》。在《早晨从中午开始》中,路遥展示了他创作时紧张焦灼的身心状态,“我工作时一天抽两包烟,直抽得口腔舌头发苦发麻,根本感觉不来烟味如何。有时思考或写作特殊紧张之际,即是顾不上抽,手里也要有一支燃烧的烟卷。”写《人生》时,“记得近一个月里,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分不清白天和夜晚,浑身如同燃起大火。五官溃烂,大小便不畅通,演更半夜在陕北甘泉县招待所转圈圈行走,以致招待所白所长犯了疑心,给县委打电话,说这个青年人可能神经错乱,怕要寻‘无常’”。
不仅如此,据航宇在《路遥的时间》中记述,路遥在创作《早晨从中午开始》时也颇费了一番周折。为了保障写作时间和安静的写作环境,路遥交代航宇去招待所给他定了一个房间,在没有人注意的情况下路遥偷偷跑进了招待所开始写作,并嘱咐航宇不要跟任何人说他的去向。在这个秘密的空间内,路遥开始全身心的投入到他的写作劳动中。航宇期间去看他时发现,“我的神呀,哪像是房间,好像刚让土匪打劫过一样,整个屋子乱七八糟,床上地板上,到处是他的稿子,几乎连脚踩的地方都没有。”
作为一个内心十分丰富的作家,路遥在生活中却是一个对吃穿极不讲究的人。据航宇记述,去北京领茅盾文学奖时,路遥仅带了一个帆布挎包,穿得十分朴素,就像一个去赶集的乡下农民。在被清涧县委书记邀请回家乡时,路遥穿的就更普通了,“上身是一件土黄色夹克衫,这件衣服不知他已经穿了多少年,里边是一件土布衬衫,看上去好长时间没有洗似的有些陈旧,一条皱巴巴的牛仔裤,基本上分不清是什么颜色,那一双穿了多年的真皮凉鞋,也是黑不溜秋。”除此,路遥还有个特点,就是夏天从来不穿袜子,因为有脚汗又嫌每天洗袜子很麻烦,就每天在自来水管下冲一冲脚,非常省事。
身为陕北人,路遥钟爱陕北的饭食,扯面片、洋芋擦擦、豆钱钱饭、小米稀饭都是他最爱吃的。但是,在路遥的生活中,这些简单的粥饭也是很难吃到的。林达去北京后,作为陕西作协的“单身汉”,路遥每天仅为填饱肚子而填饱肚子。航宇在文中回忆了让他非常伤心的一幕,有天他回到陕西作协的院子,突然看到饥饿的路遥正在一棵大树下吃“午饭”:路遥的一只手里拿着一张旧报纸,报纸里裹着一个烧饼,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绿皮黄瓜还有一根剥了皮的葱,他就一口干饼一口葱的在作协院子里旁若无人地吃着。那时路遥已经生病,天还下着蒙蒙的细雨,可他一点也不在乎,也不懂得爱惜自己,完全沉浸在思考中。在一旁的航宇既心疼又悲痛,这样一位在文学艺术事业上取得丰厚成果的作家,却过着如此简单粗糙的生活,让人回忆起来,感到无限悲哀。
作家航宇
在病房照顾路遥直到最后一刻
1992年8月,路遥一到延安就病倒了,并且住进了延安人民医院的传染科,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随即航宇就接到了陕西作协办公室主任王根成转达的消息,路遥叫他去延安陪自己几天。本来以为只是几天的陪伴,没想到自此航宇一直在病房中照顾路遥,直到最后一刻。《路遥的时间》中,航宇详尽地记述了路遥在医院的生活。
路遥的病,让他的生活脱离了正常轨道,一个刚硬的陕北汉子每天躺在病床上,这的确触到了路遥的痛区。他一方面担心唯一照顾陪伴他的航宇过于无聊和劳累,一方面孤独、枯燥的生活也在放大着他自己的情绪。生病入院让路遥改变很多,以前无所顾忌十分强势的他开始变得柔弱和有人情味,航宇观察他“相当脆弱,眼睛里总是闪着泪花”。当有朋友来探望他时,路遥会十分欢喜,对康复出院信心满满;而当他一天到晚不能动弹地孤独输液时,他又是那么的绝望和消沉。女儿的来访,是路遥最幸福状态最好时候;与弟弟王天乐最后一次地争吵,使路遥的情绪彻底崩溃。
在医院的生活单调枯燥,沉闷、清冷、孤独一直围绕着路遥,重病使他进食艰难。朋友们绞尽脑汁想让他多吃一点东西,但他已经对任何食物都失去了兴趣。不能动弹、不能写作,时时被病痛困扰,身体和精神都在不断遭受着疾病的侵袭,路遥的情绪也在希望和绝望中摇摆。在航宇的记述下,路遥生命最后那些漫长的痛苦、残存的信念、狂躁的情绪、对自己未来文学成就的期待等等都被娓娓道来。
中国作协党组副书记王巨才评价说:“航宇的这本书,完全是白描式地记述了路遥从病倒到去世的这些日子里的事情。在这段时间里航宇作为朋友,作为老乡,作为同事,一直侍候在路遥身边,不厌其烦地替他送汤送饭,端屎端尿,悉心看护,尽力照料。据说有一次路遥好几天吃不下饭,口上直叫着要给他找几个煮玉米棒子,但街上又买不到,航宇既心疼又着急,不得已竟惴惴不安地跑到延安西沟的一块玉米地里给他偷了几穗回来。而路遥停止呼吸后,装殓时衣服也是由他亲自给换上。这些的确实使人听了既酸楚又感动。这是一部有关路遥生平难得的研究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