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起三落
大牛复员后,到一家商厦当保安。商厦老板姓吕,吕老板见大牛工作认真,做事踏实,便有意培养他,没过多久,大牛就成了商场保安部的经理。
大牛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如今大牛当上经理,可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因此他十分珍惜这份荣耀,干活格外卖力。
这天下午,店堂里来了个妖冶的女人,她手里的一个手提包引起了大牛的注意,大牛只一眼,就发现这包竟是吕老板的,当即大步上去拦住了问道:“对不起,你这包是从哪儿来的?”
女人轻蔑地瞥大牛一眼,说:“哟,你管得也太多点儿了吧?这种包厂家又不会只做一个,你怎么知道是吕老板的?”
女人此话一出,正是不打自招,大牛心里立刻有了底,忙用对讲机叫来下属小张和小李,要把女人带去办公室进一步盘查。女人不肯就范,立刻大呼小叫起来,大牛一怒之下干脆就把女人送进了派出所。
到快下班的时候,吕老板来了,一看到大牛,就不阴不阳地说:“牛经理,是你干的好事吧?”
较真的大牛没听出吕老板其实是话里有话,他挠挠头,还挺不好意思地对吕老板说:“吕老板,抓住小偷,给商厦挽回损失,这是我的职责。今天这事儿,其实我们保安部的小张和小李都有功劳,要奖励的话,也该奖励他们。”
“狗屁!”吕老板气得一声大吼,“你知道你今天给我搞丢了多大一笔生意?三十万!整整三十万哪!眼看就要到手的钱,就因为你飞了。哼!还讲什么奖励?奖励个屁?你明天给我看仓库,抓老鼠去!”
大牛被吕老板狠狠训斥了一顿,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所以心里憋了一股子闷气。吕老板前脚一走,大牛就气鼓鼓地对小张和小李发牢骚说:“吕老板怎么这么说话呢?商厦里有贼不抓,那还要我们保安干什么?我这么做,怎么就耽误他生意了呢?他合同没签下来,能怨我?”
小李神秘地凑近大牛,说:“牛经理,敢情你还没弄明白那女人是干什么的。”他前后左右看看,又继续说,“我刚才悄悄去问了吕老板的司机小赵,才知道那女人是吕老板的小蜜,吕老板派她用花功花倒对方,拉了一笔生意,下午她是来商厦取包去签合同的,被咱们这么一来,耽搁了几个小时,对方起了疑心,所以吕老板合同没有签成。”
大牛一听,这才恍然大悟,责怪道:“吕老板的小蜜我们怎么认识?可那女人当时为什么自己不说呢?”
小李笑了:“牛经理,你也真是的,当时店堂里那么多人,她怎么可能说出自己和吕老板的关系?不过,她当时不是用手机拨过一个号码,后来手机被你打飞掉了么?”
大牛一想,当时确实有这么回事,但是现在再说什么都已后悔晚矣。
第二天早上,大牛刚上班,门卫就通知他,说是吕老板传下话来,让他立马去办公室。大牛料想是给自己换工作的事,于是就先到保安部去把资料整理好,这才拿着朝吕老板办公室走去。
一进门,大牛把资料往吕老板桌上一放,说:“吕老板,保安部资料全在这儿,我都整理好了。不用你提醒,我现在就去仓库上班。”
谁知吕老板却全然没有了昨天的怒气,一脸笑意地招呼大牛在沙发上坐下,说:“先不要急嘛!我昨晚想了一下,像你这样负责任的人现在真是不多见,所以今天我不但改变决定不撤你的职,还要给你涨工资,以后每月三千。”
一听这话,大牛诚惶诚恐,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吕老板拍拍大牛的肩,说:“没事儿就上班去吧,思想上不要有包袱,好好干,小伙子,前途是光明的。”
大牛回到保安部办公室,小张和小李正在那儿鬼笑,他们见了大牛,齐声说:“恭喜哥哥官复原职。”
大牛觉得非常奇怪:“你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小李说:“你知道吕老板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吗?”
大牛说:“嘿,还不是看我做事认真呗!”
小张和小李嬉笑不语。
大牛急了,再三追问,小李才笑着说:“你真以为吕老板看上你了?实话告诉你吧,是那女的给你求情,吕老板才放你一马的。”
“这倒怪了,”大牛说,“我错抓了这女人,她不但不报复,反而给我求情,天下哪有这么奇怪的事儿?”
小李摇摇头,打趣说:“这里面的事儿我们哪知道?说不准哪,嘻嘻,是那女人看上你,你要走桃花运了!”
小张接着笑道:“哥有了这靠山,以后可别忘了咱兄弟两个,咱们可是一起患过难的!”
玩笑是这么开着,可大牛听过就算,根本没有去想什么桃花运、杏花运的,倒是心里对那女人存了一份感激,所以就想找个机会去谢谢她。
过了几天,听说上面一个主管商业的领导因为经济问题被双规了,这事八竿子打不着大牛,可谁想吕老板却因此对大牛的脸色越变越难看,天天没个好声气。这天消防检查,发现器材老化,这本不关大牛的事,可吕老板却硬把责任强加在大牛身上,借此撤了他经理的职,只让他做一个普通的保安员。
这天,大牛在商场巡查,突然有个戴太阳镜的女子挡住了他的去路,等那女子摘下太阳镜,大牛才发现她原来竟就是吕老板的那个小蜜。大牛想起当初这女人曾经帮自己向吕老板求过情,忙向她道谢。
小蜜说:“你光说谢有什么用?拿点实际的来!”
大牛说:“那……你总不会说是要我请你吃饭吧?”
小蜜一听忍不住笑了:“好大的口气,一个小小的保安,居然要请我吃饭?嘿,我看还是我请你吧,晚上你下班我来接你,回头见!”
大牛还没回过神来,小蜜已掉头扬长而去。
大牛还以为小蜜是和他开玩笑的,可没想当晚下班他刚出门,一辆红色轿车“嘎”地就停在了他的身边,来者正是小蜜,她不由分说,硬拉大牛上车,把大牛带到了海王星酒店。
走进一个包厢,桌上已摆满了各色菜肴,小蜜硬拉大牛落座,举起酒杯说:“来,为我们有缘相识,干!”说完,仰起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小蜜已有些醉意,她对大牛说:“姓吕的这个混蛋竟敢不听我的话,把你降为保安,以前他哪敢这样!”
大牛朝小蜜摇摇头,说:“这事儿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当经理也好,干保安也好,对我来说,都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不过话说回来,当初你替我说过话,今天就趁这个机会,我敬你一杯,谢谢你!”
“谢什么谢?”小蜜说,“屁大点的事儿,也值得挂在嘴上?哼,他那笔生意是老娘我给他搞定的,当初丢了就丢了呗,我再给他找一个就是了。”
小蜜这时候已经有点喝多了,她眨眨醉醺醺的眼睛,对大牛说:“嘻嘻,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以前我除了跟他,还跟他的上司好着哩,他就是知道了也不敢把我怎么样,还不是照样乖乖地伺候我?可现在,唉,他那个上司垮台了,所以他才敢不听我的话,把你降为保安……”
小蜜这么一说,大牛顿时明白了自己上上下下的原委,心里直犯恶心。
可谁知小蜜接下去的话就不像话了,她对大牛说:“大牛哥,其实你抓我那会儿,我就喜欢上你了,你身体好,模样俊,是个标准的猛男,我伺候姓吕的伺候了半辈子,如今也该换换了……大牛哥,我有的是钱,你跟了我,肯定比干那狗屁保安强百倍,咱们不如今晚就……”说着,这女人就朝大牛靠上来。
大牛顿时勃然大怒,一把推开女人,大声怒骂起来。
就在这时,包厢门“砰”地一声被踢开,吕老板领了一帮人冲进来,他朝小蜜脸上“啪啪”猛扇了两巴掌,骂道:“你个臭婊子,在这里勾引男人,我打死你!”
小蜜也不甘示弱,立刻发疯般地和吕老板扭成一团,但毕竟敌不过对方,最后被吕老板手下人给带走了。
吕老板走过来,拍拍大牛的肩,说:“小伙子,好样的,以前我还以为你和这个女的相好,是我看错你了,你不但清白正派,还帮我甩掉这个女人,立了大功。我决定,即刻恢复你商场保安部经理的职位,还额外给你加一次工资,以后月薪五千。”
吕老板以为大牛听到他宣布的这个决定,肯定会对他感激涕零。可谁知,此刻大牛脸上的表情却显得分外平静,他看了吕老板片刻,说:“你一定以为我会好好谢你,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不会再在你这儿干下去了,我现在就辞职,回老家种地去。”
吕老板惊得目瞪口呆,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根本就不认识大牛似的。
但是大牛却说到做到,他第二天就启程回了老家,在乡下办起了养猪场,工作虽然辛苦,但日子却过得轻松自在,有滋有味。
(李彦军)
(题图:魏忠善)
一个都不许死
1944年7月,远征军强渡怒江,收复了滇西的大片失地,开始了著名的松山大反攻,而日军困兽犹斗,凭借居高临下的地势和坚固的明岗暗堡,发誓要和远征军拼个鱼死网破。眼见得十多天过去了,双方杀得天昏地暗,只见一队队伤员抬下来,又见一支支部队拉上去,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
7月27日凌晨,坚守待命的116师36团2营1连接到紧急命令,要求尽快抓紧时间吃饭,饭后迅速奔赴火线,投入最后的生死决战。随着命令送来的,还有一批慰劳食品:猪肉、粉条、蘑菇、竹笋、高粱面……
1连是随大部队从东北一路后撤到大西南来的,官兵清一色都是东北人,这些具有东北风味的食品,无疑让他们一下就想起了万里之外的家乡,勾起了浓浓的思乡之情。当第一甑高粱窝窝头刚刚出笼,一个小个子兵就忍不住冒着被蒸气烫伤的危险,抢先抓起一个窝窝头,放在鼻尖下闻个不停,深情地吮吸来自黑土地的气息……
突然,“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朝他脸上甩去,小个子兵被甩得立刻摔倒在地上,可却死命地把抓在手里的窝窝头护在胸前。
谁这么狠劲儿?1连的士兵们知道,这重重的一记耳光,只有连长才打得这么脆,这么狠,这么无情。顿时,那些想跟着来抓吃的士兵们都不敢动了,他们一双双眼睛望着连长,目光中三分畏惧,七分愤恨。
1连的连长姓刘,嘴巴特别大,一顿能吃一只烧鸡,外加十几只馒头,士兵们平时都叫他刘大嘴。眼看刘大嘴还想动脚,伙夫头老崔赶紧站出来说情:“连长,他还是个孩子!”
这个小个子兵是部队从东北溃退时收留的,当时他还是个满脸稚气的学生,饿得奄奄一息,是老崔救活了他。
可刘大嘴还是狠狠踢了小个子兵一脚,鹰一样的眼睛咄咄逼人,嘴里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他妈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个大个子兵看不下去了,忍无可忍地挺身而出,抓起一个窝窝头,对大伙儿嚷嚷说:“弟兄们,马上就要去送命了,还怕个逑?生死决战,肯定有去无回,这次是死定了。哼,咱们都好几年没闻高粱面的香味儿了,先吃饱了再说,就是死也不当饿死鬼!”
这大个子兵的话说得在理啊,士兵们一听,便壮起胆子纷纷动手,争抢窝窝头。
“放回去!”刘大嘴一声怒吼,从腰里拔出了手枪。
士兵们见刘大嘴铁青着脸,吓得连连后退。
刘大嘴朝士兵们一扫眼,朝天放了三枪,大喝一声:“全体集合!”
大伙儿都为小个子兵捏了一把汗,这不是明摆着刘大嘴要处置他嘛!
不料集合完毕,刘大嘴并没有动手,却提出了一个让士兵们十分意外的问题:“弟兄们,我想问问,你们谁想死?”
下面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大伙儿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刘大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见没人回答,刘大嘴只好自问自答:“我知道,你们谁也不想死!老子也不想死!我老刘家一家十几口人,全让小日本给杀了,现在就剩下老子一个,老子要是死了,我老刘家不就断子绝孙了吗?”
临战之前怎么说这些话?这不是动摇军心了吗?
大伙儿正摸不着头脑,只见刘大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预先开好的菜单,大嘴一张,扯亮嗓门,朗声念了起来。士兵们一听,那菜单上除了高粱窝窝头外,全是地地道道的东北菜:凉拌拉皮、蘑菇炒肉、小葱拌豆腐、猪肉炖粉条、京酱肉段……士兵们其实肚子并不饿,却一个个竖直耳朵,听得口水直流。
念完之后,刘大嘴将伙夫头老崔叫了来,把菜单交给他,郑重地叮嘱道:“你拿出全部手艺来,照单去做,少一样,老子要你的脑袋!”
等老崔领命而去后,刘大嘴扫了一眼黑压压的人头,狡黠地一笑,声如洪钟:“弟兄们,你们都给我记着,一个都不许死,一定要活着回来,回来喝庆功酒,醉他奶奶个蛋!现在,开始点名!”
全连士兵,一个一个点下来。
点完名,刘大嘴高举着手中的花名册,脸上露出了悲壮的神色,一字一顿地对大伙儿说:“除了炊事班,全连141个弟兄,都给老子听清楚了——你们家里还有老爹老娘,还有老婆孩子,他们都眼巴巴地盼着你们回去!谁要是死了,谁就是不孝之子!就是乌龟王八蛋!老子就是跑到阎王殿,也要把你狗日的给抓回来!”
随后,刘大嘴大手一挥,嘴里进出两个字:“出发!”
连队一走,老崔立刻就忙开了,拿出全套本事,照着单子一样一样地精心做起菜来,炊事班的另外几个士兵,就起劲地给他打下手。
终于,一顿丰盛的美餐大功告成了,可老崔他们几个等啊等,一直等到半下午,望穿了眼,就是不见刘大嘴带着士兵们回来。不久,前线终于传来捷报:松山全线攻克,日军全部被歼。老崔激动得大喊一声:“还等什么?走啊!”他兴冲冲地带领伙夫们挑起饭菜,送往前线。
只见夕阳下的松山,弥漫在一片浓浓的硝烟之中,到处血流成河、尸堆成山……炊事班一行人挑的挑、抬的抬,一路高喊着弟兄们的名字,可是他们转了好几个山头,也没碰见一个弟兄。
突然,一个伙夫失声惊叫起来:“老崔,快看,弟兄们都在这儿哪!”
老崔闻听急步过去,脚步一顿,身子像掉进冰窟一样发抖,泪水簌簌流了下来。只见弟兄们一个个东倒西歪,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和他们倒在一起的,是成倍的日军死尸,僵死的脸上全凝固着恐惧的表情……
一眼就可以看出,这儿经历过一场残酷的肉搏战。老崔几个仔细一数,全连141名官兵,全部壮烈牺牲!他们顿时伤心得一个个哭成了泪人。
老崔一抹泪水,吼一声:“不能让弟兄们当饿死鬼,就是喂,也得喂饱了送他们上路!”说完,他就蹲下身来,扶起一个士兵,帮他擦干净嘴边的血迹,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往他嘴里喂饭菜。
另外几个伙夫一看,全照着老崔的样子,扶起一个个牺牲了的弟兄,一边往他们嘴里喂饭,一边高声报出菜名。硝烟弥漫之中,伙夫们带着哭腔的嗓门瑟瑟抖颤,此起彼伏地唱响了一道道地道的东北菜名:“凉拌拉皮!蘑菇炒肉!小葱拌豆腐!猪肉炖粉条!京酱肉段……”
伙夫们抹着泪水,一边往弟兄们嘴里喂饭,一边被眼前一幕幕悲壮的场景感动着:那个小个子兵,嘴巴紧紧咬住一个鬼子的腮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的嘴掰开;大个子兵被鬼子一刀砍断了脖子,尸首已经分家,可滚在一旁的脑袋,那脸上的一双眼睛却仍然怒目圆睁;连长刘大嘴被炸得血肉模糊,可两只手却紧紧抱着一个小鬼子,老崔怎么拉也拉他不开……
老崔捶打着地,声泪俱下:“大嘴啊,你狗日的说话不算数!不算数啊!你自己明明说过,一个都不许死,少一个,跑到阎王殿你也要抓他回来!可你……你怎么自己就先跑阎王殿去了呢?”
这一顿极富东北口味的美餐,最后全部被老崔他们泼撒在了硝烟弥漫的阵地上。
第二天下葬的时候,141名官兵面朝北方,人人手里都有一个高粱窝窝头,捏得铁紧铁紧……
(天 夫)
(题图:箭 中)
蜂葬
当初大批城市知识青年到边疆插队落户的时候,云南边唾小小的勒龙寨就被安置了几十个知青。这里是个穷山寨,村民们本来就过着缺衣少食的日子,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张吃饭的口,那还了得?几个月一过,人人肚子瘪得像野狗,大家把全部的智慧和胆量,都用在找吃的上了。
在这饥饿笼罩的寨子里,跛脚三叔可算是个例外人物。一则,他是个光棍,一人有食全家不饿,不像别人拖家带口的;二则,他凭着有点小狡黠,加上跋脚残疾,可以赖掉点集体的活,腾出时间给自己弄吃的;三则,他还真有几下绝招:安个夹子,捕几只野兔;挖个陷阱,逮只狍子;爬上树干,把还未睁眼的小山鸡连窝端下来。所以,他是绝对舍不得把自己能填饱肚子的绝活传授给那些饿得眼睛发绿的知青们的。
这天,三叔瞅空子又去山里溜了一圈,带回一个碗口大的小蜂巢,用开水一烫,里面白色的蜂蛹就全出来了,他找出一点菜油,把蜂蛹炸得金黄,吃了几颗,剩下的盛在碗里,准备留着慢慢品尝。谁知他碗还没放好,隔壁知青点的那帮娃子们闻着蜂蛹的香味,就全冲过来了,他们拿起蜂蛹一嚼,都大叫起来:“这东西真是太好吃了!”
确实,炸蜂蛹的好滋味没法形容,比花生米还要脆,还要香,这种香味奇异无比,任何肉类都不能与之媲美,吃了真叫人永世难忘。眨眼间,三叔舍不得吃的这碗炸蜂蛹,立刻被知青们抢了个一干二净。
三叔见知青们馋成这副样子,眨眨小眼晴,狡黠地说:“好吃吧?这是蜂崽,还没长翅膀的牛角蜂的蜂崽。我告诉你们,后山陡岩子上,挂着一个几十斤重的大蜂巢,要是能把它弄下来,嘿,你们这帮人就是个个把裤带松了,也吃不完。”
知青们听得直发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便纷纷央求三叔去弄。
三叔撇撇嘴,说:“我老了,爬不上那陡岩子了,就是爬上去,腿脚也跑不快。你们想吃,可以自己去试试嘛,就看你们有没有胆量了。”
知青们一听,就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都恨不得立马就出发去那陡岩子。
知青队长叫王海,他显得比较冷静,拦住同伴们的嚷嚷,问道:“三叔,我们怎样才能把蜂巢弄下来?”
三叔扫了王海一眼,眯着小眼睛说:“你们真有胆量去弄?那好,我教你们。”他于是便一本正经地给知青们介绍起来,“捅蜂巢要胆大心细,先把人从岩顶上放绳子吊下去,然后用火把在蜂巢下面烤,蜂子围上来时就用火把挥。这时候,人即使被蜂子蛰了,也得忍着,用火去烧它们,直到蜂子发不出声来为止。再接着,就用竹片去捅蜂巢的根部,捅准了,蜂巢就会掉下来。你们安排几个人在下面扯紧一条被单候着,要不,蜂巢掉在地上会摔成一摊又稠又黄的浆,蜂崽就吃不到了。”三叔说着,拍拍王海的肩,“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身。有没有口福,就看你们自己啦!”
三叔走了,王海他们的胃口却被三叔吊了起来,大家围在一起,足足商量了大半夜。
第二天下午收工后,这帮知青们就带着准备好的工具,兴冲冲地朝陡岩子进发了。
看着他们神气活现的样子,三叔心里暗自得意:你们就知道吃吃吃,哼,那牛角蜂岂是你们轻易惹得的?老水牛都怕被蜂子蛰上一口,等会看你们哭爹叫娘去吧!
可是,再看看知青们走在山道上气昂昂的背影,三叔心里突然一个激灵:我这是在干什么哪?他们还都是些孩子啊,我跟他们较什么真呢?他知道此刻要想拦住他们已经是不可能了,就赶紧颠颠地追上去,朝他们大声叮嘱道:“记住,万一蜂群烧不死,追着人蛰,那就赶快跑,岩子前面有条溪水,人往水里躲,把整个身子都浸在水里,头上戴上斗签,就安全了。”
“知道啦!”王海和他的同伴们回头朝三叔扮了个鬼脸,就雄赳赳地转过山嘴,一下没了影。
不知怎的,三叔此时突然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他弓着腰,跛着腿,抄近路从另一侧绕到岩底,找个草深的地方趴了下来。他原本是想看这帮娃娃们笑话的,可现在却有点后悔了:唉,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会给他们出这主意的?万一他们真要被牛角蜂蛰了,怎么办?
这时候,知青们已经走到了岩脚下,一看那个陡岩子,中间凹进去足有二十来米,在上半部的陡壁上,果真悬着个大蜂巢,像是一个塞满东西的破麻袋。大伙儿稍稍商量了一下,就分成两拨人马,一拨拿了绳子和火把随王海上岩顶,另一拨人分别抓住一条被单的四个角,准备在下面接胜利果实。
王海不愧是知青们的队长,担当起了最重要也是最危险的角色!他腰拴绳子,手握火把,被同伴们一点一点从岩顶往下放,他两脚踩在岩壁上,稳稳地一步一步慢慢接近那个大蜂巢。
三叔不由暗暗赞了声:“这城里娃,不简单!”
然而,就在王海即将和蜂巢底平齐,正要用火把伸向蜂巢底部时,突然,他脚踩的那块岩石掉了下去,身子顿时悬在了半空。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巢里的牛角蜂受到惊动,炸群了!成千上百只蜂子“嗡嗡嗡”地蹿出蜂巢,那低沉而恐怖的振翅声,连躲在岩底草丛中的三叔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悬在半空的王海惊呆了,眼前密密麻麻的蜂群,就像一条深褐色的厚毛毯朝他裹来,他被蛰得杀猪般地大叫起来,拼命挥舞手中的火把,想把蜂群赶走。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数不清的被烧死的蜂子,像小石子似的掉下岩底,而更多的蜂子,却更疯狂地向王海扑来。
看着这危急的一幕,三叔简直要急疯了,他“呼”地从草丛中跳出来,一边往岩顶冲,一边朝知青们高叫:“快拉绳子!快拉绳子!”可当他冲上岩顶,见知青们在蜂群的袭击下,正惊慌失措地捧着头没命地往前面的溪水奔,便赶紧抓住拴在树上的绳子,一边用尽全力把王海往上拉,一边探出头去拼命朝王海喊:“娃子,顶住!”
这时候,只见成千上百只牛角蜂继续在围攻王海,可王海还是顽强地握着手里的火把,拼命地挥舞着。可毕竟是时间长了,不一会儿他的手就麻木了,火把立刻从他手里滑落下去。
“娃!”三叔心疼地大叫了一声,此刻,他眼里的王海已经完全不是那个平时他看不惯的娇嫩娃了,因为他看到王海虽然失去了手里的火把,却还在用两只脚狠命踹蜂巢的根部。
终于,巨大的蜂巢脱离了岩壁,“砰”一声掉入了岩底!
但是这一来,蜂群被激怒了,“轰”地像突然蹿起的一股浓烟,无数蜂子顿时从岩底直朝王海飞来。幸好三叔这时候已经拼尽全力把王海拉上了岩顶,他飞速地替王海解开缚在腰间的绳子,狠命推了他一把:“快跑,往溪水跑!”
王海踉踉跄跄地跑了,可三叔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王海跳进了溪水里,这才裹着那盘旋着扑向他的蜂群,一跛一拐地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天渐渐地黑了,直到最后一只盘旋在水面的牛角蜂消失后,王海他们才敢上岸。
知青们点燃了火把,高喊着三叔的名字,在山间寻找他的踪影,可是当他们在密林深处找到三叔时,三叔已经死了,他是被牛角蜂活活蜇死的。
第二天,知青们在陡岩子顶上把三叔葬了。王海特地将那个牛角蜂的空蜂巢扛来,安在三叔墓前。知青们噙着泪,在心里对三叔说:“三叔,安息吧,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
(佚 名)
(题图: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