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搭巴 | 文
随着今夏《延禧攻略》《如懿传》的播出，有好事者言，好莱坞有“漫威宇宙”，咱们这儿就有“清宫宇宙”，一下串联起几十年来数不清的清宫影视剧。
小子不才，借着戏说清宫剧，梳理一下大清几百年间，各位皇帝、太后、阿哥、格格等形象流变。我姑妄说之，您姑妄听之，纯当一乐。
《如懿传》中，霍建华饰演的乾隆，借富察皇后之死，教训觊觎皇位的儿子。
第四篇，咱就来聊聊清宫继统第一案——九王夺嫡。
在叙述九王夺嫡之前，先得说一下中国历史上三场宫变，它们都有着莎士比亚笔下《李尔王》一般的戏剧张力。
先来说说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司马迁在《史记》里如是写道：及桓公卒，遂相攻，以故宫中空，莫敢棺。桓公尸在床上六十七日，尸虫出于户。十二月乙亥，无诡立，乃棺赴。辛巳夜，敛殡。
太史公言及的，便是英雄了一辈子的齐桓公悲惨的结局，在他重病弥留之际，五公子（公子无亏、公子昭、公子潘、公子元、公子商人）为了争位，大打出手，齐桓公活活被饿死，乃至尸体都出蛆了也没人管。
《东周列国·春秋篇》中，杨立新饰演的齐桓公，死于深宫六十七日，无人问津。
再来说说战国时一代雄主赵武灵王，就是那位推行“胡服骑射”政策的君王，他也死在儿子手上。简单说，大老婆生了儿子章之后难产死了，小老婆之后又生了个儿子何，赵武灵王越来越钟爱小儿子，就把大儿子废了，让小儿子继位，自己升级为“主父”。可当了主父之后，觉得大儿子孝顺，赵武灵王又打算让大儿子也当个王。结果就发生了“沙丘宫变”，司马迁在《史记》里写道：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爵鷇而食之，三月余而饿死沙丘宫。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
所谓“探爵鷇而食之”就是说赵武灵王饿得实在没东西吃，只能登高掏鸟窝找雏鸟吃。最终他的尸体被发现时“形如枯槁”。
太史公对赵武灵王最后评了一句：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以至父子俱死，为天下笑，岂不痛乎！
《东周列国·战国篇》中，李洪涛饰演赵武灵王。
还有位被活活饿死的君王梁武帝，他是南北朝时期一代枭雄，结局同样令后人唏嘘，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写道：五月，丙辰，上卧净居殿，口苦，索蜜不得，再曰“嗬！嗬！”逐殂。年八十六。
梁武帝临死前想吃点蜂蜜也没人理睬。
遍读中国历朝历代兴亡史的康熙如是评价：昔梁武帝亦创业英雄，后至耄年，为侯景所逼，遂有台城之祸。
显然，康熙想要避免齐桓公、赵武灵王、梁武帝等人的结局，他当然也不想在本朝发生玄武门之变。然而这番帝王心术，却很长时间未能展现在影视剧里，大部分有关雍正即位的电影电视剧，都在展现康熙第四个儿子的阴狠毒辣，很少有人从康熙的角度来看九王夺嫡，直到1999年电视剧《雍正王朝》的播出。
在《雍正王朝》里，焦晃饰演的老年康熙已倦怠朝政，他无疑已看出朝中各项积弊，然而他“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朝堂上枝枝蔓蔓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更关键的便是他内心里的忧惧，两废胤礽，防的是大清再出个李世民，在四阿哥、八阿哥和十四阿哥之间搞平衡术，无非只是为了尽量避免五公子乱朝的局面出现。
焦晃老师之所以演得好，是因为他在上海话剧舞台上演了一辈子的莎翁剧，因此在这部电视剧里展现的康熙，细细品来，可以体认到《李尔王》《麦克白》《亨利四世》《亨利五世》《理查三世》的悲凉。
《雍正王朝》第20集，焦晃饰演的康熙，在临终前，将千斤重担交给唐国强饰演的雍正。
当然，《雍正王朝》里让许多人惊掉下巴的，并非是莎翁剧底蕴的康熙，而是唐国强饰演的雍正，剧中他对雍正固有形象颠覆性改造，以至于当年播出时，金庸大侠在媒体上多次疾呼，“不能美化雍正”。但此前的雍正，难道不是一种丑化吗？
唐国强版雍正一心想着江山社稷，除弊兴利。剧中最大的争议点便是雍正是康熙钦点的接班人。这件发生在公元1723年的往事，突然又在21世纪初成为舆论焦点。新千年伊始，出版界出了好多本有关雍正继统的书籍，我印象最深的是康熙帝八世孙金恒源先生写的《雍正称帝与其对手》，这本书多少有点啰嗦，但胜在史料用得全。由于老先生是十四阿哥的后人，所以他的立论一言以蔽之就是十四阿哥才是康熙属意的接班人。
而从雍正即位的正统性出发，看待雍正一生，就变成两种极端。在《雍正王朝》里，引入了康熙视角，也就是说老皇帝如何选接班人的角度来论述九王夺嫡，那么雍正的不正当性便小了许多，八阿哥成了反派，十四阿哥也难登大宝。
《雍正王朝》海报，唐国强饰演雍正
由此出发，《甄嬛传》虽然是个后宫戏，但暗伏一条线仍能感觉出，雍正得位还是正的。他对于昔日的四爷党，能包容还是够包容的，其中便包括了十七阿哥。这一脉络甚至延续到了《如懿传》，张丰毅饰演的雍正也显得光明正大。
《如懿传》中，张丰毅（右二）饰演雍正。
另说一句，由于《雍正王朝》的热播，还出了个衍生剧《李卫当官》，后者基本延用了前者的原班人马，除了李卫的扮演者换成了徐峥。在《李卫当官》里，四阿哥依旧是一副天下为公的面目，而八阿哥等人干尽了中饱私囊之事。
《雍正王朝》构建的九王夺嫡新语境，成为21世纪清宫戏区隔于20世纪清宫戏最大的不同点，在《宫锁心玉》《步步惊心》这两部穿越剧里，无论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的形象如何变化，何晟铭版的四阿哥与吴奇隆版的四阿哥，本质上都不是九王夺嫡的积极参与者。
《步步惊心》剧照，刘松仁饰演的康熙与皇子群像。
那么在20世纪的清宫影视剧里，雍正及九王夺嫡又是如何演绎的呢？
说一部电视剧和一部电影足矣。
1991年播出了一部电视剧名叫《雍正皇帝》，虽然这是大陆影视工作者拍摄的，但却像是集港台影视剧之大成。刘信义老师饰演的雍正手段卑劣，无所不用其极，在这部剧里讲述的九王夺嫡与几百年来野史里的描述吻合，胤禛篡改遗诏，窃取皇位，笼络年羹尧，联合隆科多。当权之后，他又借机除掉了尾大不掉的年羹尧，幽禁隆科多。
1980年上映的香港电影《雍正与年羹尧》里，九王夺嫡仍然把重点放在四阿哥与十四阿哥的党争上，片中康熙立密诏传位于十四子，胤禛命年羹尧设法篡改密诏。
当然，1980年在中国台湾上映的电影《雍正大破十八铜人》更精彩，他老人家为了能继承大位，都跑到少林寺学功夫去了。
《雍正大破十八铜人》
九王夺嫡故事里最致命的漏洞就在于，“传位十四子”在“十”上加了一横成了“传位于四子”。首先，从清朝的诏书传统来说满汉文字并书，改汉字有两点大纰漏，从现有的文档可知，在书面文件里称谓这些阿哥标准用语是“皇四子”“皇十四子”，此外“於”才是当时更普遍的用法，而改满文就难了，第四子和第十四子写法大不同。
公允的说，雍正算不上一代贤主，但也算不上无道昏君，他推行的一些政策的确打击到了既得利益者，但不见得这些政策就真的造福了普通百姓。当然，他的勤勉毋庸置疑，大概是每日批阅奏折最多的君王。而且往往能在朱批里流露真性情，比如“朕就是这样的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尔等大臣若不负朕，朕再不负尔等也。勉之！”
然而，他建立的密折制度实在独裁到家，后来人编排出“血滴子”，也不算全冤枉他。
说到这，突然对《延禧攻略》和《如懿传》哑然失笑。这两部剧里，都有乾隆皇帝深夜批奏折的桥段。但历史上，乾隆跟他老子不一样，他深知自己父皇是过劳死，所以从即位之初就给自己调好生物钟，早睡早起，晚上根本就不会去翻开奏折。
《如懿传》截图，乾隆忧心大旱。
本期编辑 邢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