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尊传80次文件为依据,《红楼梦》和谐素言——清远之死清文去世后,贾宝玉备受感伤,创作了《芙蓉女儿诔》篇哀悼。
政老爹惯曾视贾宝玉为荒疏学业不学无术的不肖孽障,如今从《女儿诔》来看,贾政似乎严重低估宝二爷的文化底蕴了。
对于贾宝玉的评价,两百年来莫衷一是。贾宝玉成天泡在女儿堆里, 事事顾想周全,用薛宝钗的话来说“既这样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作工夫”,可惜宝二爷志不在此,宝二爷的心思全在女子身上——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辱母婢——诸如此类,贾宝玉已然完全符合典型渣男的标准了。
当然,如果参考整部《红楼梦》中众多好色纵欲的膏梁纨袴,我们也就不必再对贾宝玉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了:譬如聚麀之诮的贾敬贾珍父子,滥溢荒淫的贾赦贾琏父子等等,至于薛蟠贾瑞孙绍祖之流,那就更不必提了。
二
在封袭百年的宁荣两府,如今儿孙竟是一代不如一代,在这群世勋子弟当中,贾政是唯一看起来像点样子的正经人。
承蒙皇上因恤先臣,贾政被额外赏赐了一个主事之衔,闲暇里领一帮糟粕文人担风袖月消遣时光,实际上就是一个“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的迂夫子,好在贾政也还能够持身自重,所以阖府上下对这位二老爷倒是敬畏得紧。
贾政有一妻二妾,育有三子二女,其中贾元春贾珠贾宝玉为王夫人嫡出,贾探春贾环为赵姨娘庶出。
伴随长女贾元春皇妃身份的逐步确立,贾政僭越长兄贾赦,逐渐成为了荣国府实际继承者。为了平衡两兄弟的利益,贾母又起用了王熙凤主持荣国府日常,王熙凤身份微妙,既是大老爷的儿媳妇,本身又是二太太的内侄女。对于贾母的既定安排,承袭了家族爵位的贾赦心有不甘颇多微词,但也无可奈何。
三
因为嫡长子贾珠的夭亡,贾宝玉成了整个荣国府的掌上明珠家业继承人,众人对贾宝玉的期待充满着盲目的乐观,贾母自信贾宝玉将来长大成人,是要为官作宰的。而王夫人自觉这个命根即使偶生祸患,也皆是素日下作的小娼妇们酿坏的。对于贾宝玉种种不肖,长辈们视而不见不以为然。
随着继承人地位的日渐筑固,贾宝玉的婚事自然成了荣国府至关重要的头等大事,因为这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围绕贾宝玉正室人选的争夺,荣国府各路高手轮番上阵各显神通,每个人看起来都野心勃勃志在必得,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云谲波诡,一出尔虞我诈斗智斗勇的好戏就此展开。
两派之间打着中兴家族光大门户的招牌,为争取自身利益操持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勾当,就本质上来说,并没有谁比谁更高尚一些。因此,我们甚至不能判定到底孰是孰非。
在这场力逐中,臭男人们的作用几乎微不足道,运筹谋划主宰整个事态发展的是一群城府性深心机难测的女人们。
这其中两派势力的代表人物正是贾母与王夫人这一对婆媳,二人的关系不能说是势同水火,但也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般和谐亲密。
四
贾宝玉婚配事宜的最高决策者,是荣国府至高无上的贾母。对于贾宝玉的择偶条件,贾母的表态是不管他根基富贵,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就行(这其实是个很高的标准);对于贾宝玉的妻妾人选,贾母一早就有了全局安排,先是将母忧孤茕的林黛玉接到身边,意思就是让这个外孙女将来位居正室执掌荣国府;又逐一将自个儿房里的袭人、晴雯等丫鬟都给了宝玉,预备将来做姨娘的。
贾母的意图,王夫人洞若观火。作为荣国府位高权重烜赫一时的人物,王夫人表面上吃斋念佛宅心仁厚,对贾母更是一副卑谦恭顺马首是瞻的模样子,实际上却是一个深藏不露杀伐决断的狠角色,王夫人韬光养晦暗中凯觎,巧妙周旋迂回前行。
王夫人与林黛玉不对味,两人关系不冷不热,愈到后来愈发淡漠隔阂了。王夫人甚至连想要主动争取一下的念头都没有过,而是直接安排了亲姊妹薛姨妈携家从老家搬来,就此在荣国府长住下来。
薛宝钗小小年纪攻于心计深谙世故,“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见识犹在众人之上,很擅长笼络人心。兀的冒出的“金玉良缘”,让双玉姻缘曾一度倍受考验。
收服贾宝玉身边的一众小丫鬟们,王夫人自有些高明手段。最初开始,晴雯的地位要高于袭人,后来袭人越位逆袭,成为宝玉房中的第一丫鬟,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王夫人招安策反袭人成功,后即收作心腹;对于“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的晴雯,王夫人是横竖看不顺眼,明确表态“看不上这浪样儿”,至于“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像林妹妹”的表述,那就更加露骨了。
五
对于王夫人长期以来的阳奉阴违,贾母隐忍以行不满日甚,鸳鸯抗婚事件中,贾母在盛努之下曾对王夫人说道“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弄开了他,好摆弄我!”,尽管后来证明误会了王夫人,但贾母的这番说辞,并不排除是对王夫人进行试探敲打,借机表明态度。
经过两派阵营一系列处心积虑的明争暗斗之后,眼前形势愈来愈清晰明朗起来了:贾母王熙凤一派支持双玉恋,王夫人贾元春一派支持双宝恋。其中双玉恋略占上风。
因为薛宝钗时常谈论些仕途经济应酬世务的“混账话”,贾宝玉便逐渐对人家生分起来了;对于“天上掉下的林妹妹”,贾宝玉诉肺腑发痴狂欢喜什么似的,看样子是正合了心意。
事态的发展看起来有些不妙。此时此刻不可能坐以待毙,必须当机立断有所作为。当然,王夫人不可能跟贾母决裂,甚至不可能跟林黛玉决裂。尽管有贾母这层关系,但王夫人也顾不得这许多了,突破的口子最后就从晴雯这儿撕开了。
六
《红楼梦》前八十回,晴雯一共出场五回,基本贯穿小说始终,是少数几个由曹雪芹创作完整的红楼梦人物。晴雯容貌姣好,口齿伶俐,手脚纤巧。贾母因素喜晴雯伶俐,便将她放在了宝玉房里,预备将来做宝二爷的侍妾姨娘。
晴雯的艺术形象光彩照人跃然纸上,但性格中有个致命缺点,即是骄纵。
晴雯在《红楼梦》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举动即是第三十一回中 “撕扇子”,这场景颇有些烽火戏诸侯的即视感。身为一个伏侍丫鬟,完全把自己当小姐一样来对待,仰仗主子庞幸一任肆意妄为不知收敛。这固然是本性使然,但更是生存大忌,王夫人将晴雯定性为“妖精似的东西”,大概并不十分错。
当然,晴雯最后香消玉殒,尽管跟平日的骄横跋扈有些关系,但更主要的原因是晴雯不能为己所用,王夫人最终决定必须要将其从宝玉身边铲除。
因为王夫人已然意识到,晴雯就是第二个赵姨娘!
七
赵姨娘鄙俗下作不自重,是《红楼梦》当中几个恶在表面的反面形象,在贾府中赵姨娘本就是一个刁狡轻佻不受待见的角色。
赵姨娘的一双儿女天悬地隔反差极大(这跟薛蟠薛宝钗兄妹实在是太像了),精细处不让凤姐的贾探春,对给自己带来庶出身份的生母一直忧怨憎恶,居然无耻地给王夫人纳了投名状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唯一的儿子贾环,连亲爹都觉得“人物萎缩,举止荒疏”。
但就在这个连奴才丫鬟们都看不起的赵姨娘身上,似乎寄托了贾政的全部情感。
《红楼梦》故事开场,贾政与王夫人的关系似乎早已名存实亡,两人的婚姻只剩下了一具空壳。王夫人确信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当然正是赵姨娘!
本来像赵姨娘如此不堪的蠢妇,是根本不具备任何实力与王夫人争权夺利的,个人素养也令人实在不敢恭维,很难说能在荣国府起着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但可以肯定的是赵姨娘一定颇有些姿色,从前是天生媚骨风姿绰约,如今依然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这于贾政来说,虽然不能“琢切奉明诫”,大约尚可“温存感深惠”——赵姨娘与贾政的结合,一直令人疑惑不解,这大概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赵姨娘的一点微末道行在王夫人跟前根本不值一提,真正让王夫人心有余悸不敢掉以轻心的原因,即是贾环对贾宝玉构成的潜在威胁。
八
在赵姨娘看来,贾环是荣国府名正言顺的正经主子,对于“继承人”这个名份,赵姨娘希冀贾环能够俟机取而代之。但贾环要夺嫡,贾宝玉是一块拦路石,贾宝玉在一日,贾环就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赵姨娘母子素日对贾宝玉常怀嫉妒之心,每每暗中算计。一会儿赵姨娘伙同马道婆施用下三滥手段让贾宝玉着了魇魔,一会儿贾环又故意拿灯油泼了贾宝玉的脸——总之,贾宝玉的很多祸端,赵姨娘母子在其间扮演的角色实在算不上光彩。
正是贾环下火使绊,最后发生了贾宝玉大承笞挞的严重事件,当贾政下死板子教训儿子时,王夫人声泪俱下的哀诉让人为之动容“…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今日越发要他死,岂不有意绝我…”,正因为贾宝玉皮开肉绽的场景太过震撼,或许就在此时,王夫人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所面临的危机。
九
晴雯的泼辣刁悍相比赵姨娘不遑多让。王夫人自言最嫌趫妆艳饰语薄言轻者,如今看到晴雯妖趫轻薄的轻狂样儿,“猛然触动往事”——眼前的晴雯与赵姨娘何其相似!
王夫人非常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赵姨娘的教训刻骨铭心,同样的错误,绝不允许重蹈覆辙再犯第二次。
“禁微则易、救末者难”,能够准确预见隐患,从事物的萌芽阶段就入手矫正,才能有效防范无可挽回的严重后果,这是优秀决策者必然要具备的基本素质之一。
深明大义的王夫人自认为高瞻远瞩看得很远,自己不遗余力的努力完全是为了整个贾氏家族着想——也许事情的发展证明并非如此,但无疑王夫人是这么认为的。
这一次,王夫人的态度非常坚绝,绝无半点拖泥带水。
在抄检大观园之后不久,王夫人即在晴雯病重不起的情况下硬是给拖下炕来撵了出去。不日,晴雯旋即悲惨死去。
附记:
《红楼梦》处处刻意回避政治,处处都有政治的影子。雍正第三子弘时对储位怀有希冀,雍正元年雍正帝秘密建储时,当然要将这位怀有异志之子,排除在外。雍正五年夏,公元一七二七年九月,为皇四子弘历顺利即位铺平道路,皇三子弘时被雍正皇帝以放纵不谨为由削宗籍赐死,时年二十四岁。
2018年1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