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力学,真正的课,真正的故事,真正的分享,这里有关于真实的一切。是你。
对于藏书者的读书之乐,意大利作家艾柯的描绘是“必须一个人在晚上翻阅它,就像唐老鸭在它成堆的美元里泡澡一样。”——以此来比喻爱书至深的王强老师再合适不过。
而这也正是南方都市报评论部编辑邝海炎在读完王强的新书《书蠹牛津消夏记》之后发出的感叹。
在继北京、深圳、广州之后,王强将带着《书蠹牛津消夏记》来到台北,于2月10日、11日两天在台北举办一系列签售和演讲活动,期待已久的小伙伴们赶快去报名!(活动报名信息在文末:)
对于藏书者的读书之乐,没有比意大利作家艾柯描绘得更好的了,他大胡子嘴上叼着雪茄,不无惬意地说:“必须一个人在晚上翻阅它,就像唐老鸭在它成堆的美元里泡澡一样。”(《植物的记忆与藏书乐》)
我自己藏书最高时也近万册,对艾柯的比喻自然心有戚戚焉。可近日读到王强的《书蠹牛津消夏记》一书,我却有点自惭形秽了,因为我的藏书多是国内出版的“大路货”,他收藏的则是外国名著原版,有的还是初版。两相比照,王强才是艾柯所说“像唐老鸭在它成堆的美元里泡澡”的人,而我充其量只是“在人民币里泡澡。”
“露一手”给老板看
中国内地出版的书,装帧普遍比国外和港台的差,但 2011 年故宫出版社的《陶庵梦忆》,选取《十竹斋笺谱》作插图,加上栾保群先生的注解,让人惊艳。海豚出版社这次为了做好王强的书,特意派人去欧洲学习装帧技术,除了牛皮精装外,封面油画还用了烫金工艺,摸上去有凹凸感,让书的触觉更舒服了。
王强让我妒忌,不只是因为这家伙收藏了 20 个版本的《莎士比亚全集》、囊括 18 世纪中叶至 20 世纪中这两百年间有代表性的作品,他买书的故事也很有趣。
伦敦书店有套王强心仪的《兰姆著作集》,可惜被“雅贼”顺走一册。老板愿意半价卖给王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买,“我把这套书抱回家,直到生命的终点,一定会天天记挂这消失的一卷兰姆,这会让我失去阅读其他所有书的兴趣。我会天天琢磨它,寝食难安。除非我亲眼再见到它,亲手抚摸过它,知道它经历了哪些故事最终又回到我手里得成全璧,心灵才获得彻底解脱。为了不让自己深陷执着沉迷的无望,我必须割爱。”这种对藏书的爱,他还用了维吉尔的诗句来形容“犹如母熊舔仔,慢慢舔出宝宝的模样。”(杨周翰译)
逛欧美的书店多了,王强也晓得了不少门道。比如,架上那些珍本书,怎么取下来,怎么用手翻,怎么将其归架,都是大有讲究的。“稍不留意,就会把书弄坏。店主心疼他的宝贝,眼睛会像探照灯一样,紧紧盯着你,烧得你畏手畏脚。你必须让他产生信任,接下来的时光才会属于你。”所以,在书店逛的时候,为了早早获得信任,王强常常故意走到书商眼前,取下一本比较贵重的书,“露一手”给老板看。场面之微妙、刺激,还真有点像《林海雪原》里土匪接头,主人说“天王盖地虎?”来客必须对“宝塔镇河妖!”之后才算是自家兄弟,喝酒吃肉,其乐融融。
“没有意思的意味”
从“书话”写作看,王强的文字不算出色,他没有黄裳的清峻、孙犁的隽永、董桥的精致,更不要说周作人那“佛骨舍利一样的内蕴”了。但他见多识广,思维活跃,比起一般的读书人,更有“生”气。
王强收藏了不少《爱丽丝漫游奇遇记》的英文版,这貌似只是一本儿童文学书,为什么却引起书友前仆后继的集藏?他先是想到了贝克夫人《阅读的首次历险》里的评论: “英格兰的空气中存在某种东西——或许是北部湾流气候令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雾气濛濛,晦明晦暗——这使得英国人形成结论或诉诸行动时,更多的是靠触觉而不是视觉,着意避开拉丁逻辑所固有的尖锐清晰的轮廓。……从事物的本质方面说,这恰恰是儿童与他们生活的世界互动的方式,只要大人们允许他们不必长大。”这段话从地理学、哲学、民族心理学角度解释了一个民族对某部文学作品的热爱,未必可信,但绝对可爱。
可《爱丽丝漫游奇遇记》的粉丝不只是英国人,又怎么解释呢?还是要回到文学本身,王强提出了“没有意思的意味。”二十世纪初,两位中国文人已经敏感注意到了《爱丽丝》中“没有意思的意味”对人的精神成长的必要性和重大价值:一位是赵元任,“没有意思,即不通、不成事体,要看不通派的笑话也是要自己先有了不通的态度,才能尝到那不通的笑味。”另一位是周作人,“人间所具有的智与情应该平均发达才是,否则便是精神畸形……对于精神的中毒,空想——体会与同情之母——的文学正是一服对症的解药。”
接下来,王强还节录了一篇研究维特根斯坦的论文。虽然引文不完整,大意却可以猜出:前期维特根斯坦认为,很多哲学困扰是误用语言造成的,“词语的组合若不可能准确被理解,就是无意义”,应该“赶尽杀绝”;后来维特根斯坦慢慢认识到,语言的意义在运用中,“无意义的语言”也有意义。他还引了文学评论《无意义的诸意义》里的话,“他们(乔伊斯等现代派作家)的实验性写作,蔑视语言的意义制造功能。他们是在人们通常理解的意义边缘甚至之外写作的。”
这“没有意思的意味”,其实还可以从很多角度补充阐释。有学者就认为,当代作家汪曾祺的语言很怪,拆开来每一句都平平常常的话,放在一起就有味道。汪曾祺自己解释说:“语言的美,不在语言本身,不在字面上所表现的意思,而在语言暗示出多少东西……古人所谓‘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是有道理的。 ……我想任何人的语言都是这样,每句话都是警句,那是会叫人受不了的。语言的美不在一句一句的话,而在话与话之间的关系。包世臣论王羲之的字,说单看一个一个的字,并不怎么好看,但是字的各部分,字与字之间‘如老翁携带幼孙,顾盼有情,痛痒相关’。中国人写字讲究‘行气’。语言是处处相通,有内在联系的。语言像树,枝干树叶,汁液流转,一枝动,百枝摇;它是‘活’的。”
这么说吧,语言的无意义、句子的稀松平常、人生的空虚发呆,就像是围棋的“气”、藕媒的“眼”、国画的“留白”,正因为它们没有被“意义”填满,才有了全局的“生”气。这大概也是王强要花大精力读“无用之书”的原因吧。
翻译与文本细读
王强自承,藏书读书受钱钟书、周作人影响。但他英文明显比中文好,看起来受钱钟书影响更大些。他以前写过一篇《关于索引》,先是追朔了“索引”的英文原义,然后提到约翰逊博士《英语辞典》index 释义之三“书之内容表”下,征引了莎士比亚悲剧《特洛伊罗斯和克瑞西达》中的一段话“And in suchindexes, although small pricks to their subsequent volumes, there is seen thebaby figure of the giant mass of things to come at large”朱生豪先生据以意译为:“但一隅可窥全局,未来的重大演变,未始不可从此举的结果观察出来。”等于就把具体的比喻漏译了,王强直译出来是:“就这些个索引,虽说对于其后的书卷不过是区区的小刺/撮要(此词这里双关转义),却也从中可见未来全局巨人之躯那孩子般的身影。”这就更有利于读者把握原意,体验莎翁“语言多喻”的美感。
这次,王强又说买了高罗佩“狄公案系列”的英文原版和法文版,将之与中国内地风行的海南出版社 2014 年版 8 卷本《大唐狄公案》对照,着实出了一身冷汗,原来中译本窜改和肢解原著比比皆是。比如,高罗佩写林中警觉的狄公:“His hand moved to thehoit of the sword hanging on his back ,”王强译为:“他的手探向背在肩后的宝剑剑柄,”南海出版社版则译为:“狄公不由紧握住腰下佩着的雨龙宝剑的剑柄。”将宝剑从“背后”移之“腰下”就是窜改,更让人气愤地是,“将那只手‘尚未触及’的动感的悬念,定格为‘已然紧紧握住’的静态结局。”高罗佩原本是想刻写狄公的“警觉”,南海版这样一译,不就成了“害怕”吗,狄公威武何在?
但揪错并刻薄别的译者不是王强的本意,他的关怀在于,“高罗佩的‘狄公奇案系列’用的是原汁原味的中国材料(取自唐宋明清),做出来的却是色香味俱全的西方大餐。也就是说,它们叙事是古代中国的,呈现方式却是西化的、现代的。”所谓“西化”,就是“聚焦在人物细节的描写,而非大而全的全景描写;写实质,而不是描外表”;所谓“现代”,就是“选取的巧妙情节是依照英国推理派的路数再造的,环环相扣,步步逼近。”正因为涉及对文本的准确理解,王强才对翻译错误耿耿于怀。
翻译与文本细读密切相关,要翻译好必须有文本细读的功夫,反过来说,认真翻译对提升一个人文本细读的功夫也是大大有利的。汉学大家杨联陞先生曾指出韦尔伯《前汉奴隶制度》里的一些翻译错误,却申明“并无不敬之意”,反倒主张:“我以为读古书要有翻译的精神,一字不可放过,方才能细,在大学史学课程中,遇有重要的而难懂的史料,教授应当在课堂中与学生共同讲读,不可强不知以为知,囫囵混过。中国人写论文引用中国书向来不翻译,实在作者懂不懂所引的书,有时候真成问题,西洋人引中国书必须翻译,所以他们的学者读书,有时候很细,这是我们应该效法的。”(《汉学书评》)当下搞中国思想史研究的,以余英时及其门人(王汎森、罗志田等)最盛,盖因他们的文本细读功夫很强,创见也就多。而余英时当年的博士论文指导老师正是杨联陞,这一学术史线索值得重视。
我自己虽然读不了英文原版,却喜欢找不同的中译本来比照读,《蒙田随笔集》我就收齐了所有的中译本。还有就是找林语堂、许渊冲、杨宪益等名家的中诗英译来读,也可加深对古诗文的理解,比如李清照的《声声慢》里那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杨宪益夫妇译为“Seeking, seeking, Chilly and quiet, Desolate, painful and miserable.” 许渊冲译为,“I look for what Imiss; I know not what it is. I feel so sad, so drear, So lonely, without cheer.” 都不如林语堂译得神,“So dim, so dark, Sodense, so dull, So damp, so dank, So dead!” 不但压韵,连音节也与原词完全一致,前面用六个形容词描绘周围环境,而以“ dead ”一词收住,情境交融,层次递进,将李清照“淡不得、浓不得”“轻不得、重不得”“说不得,捂不得”的凄苦无靠完美地体现了出来。
余话
自从罗永浩从“新东方”英语学校出道成为网红后,我一度以为所有从“新东方”出来的人都会“说相声”。王强是“新东方”英语学校的联合创始人,口才也优秀,为什么却没给我“业余相声演员”的印象?很简单,不管身份如何变化,王强始终以“书蠹”自命。
为什么要读经典?王强打了个比喻:“当你踏在高速列车上,速度可以越来越快,但是它必须解决一个问题,就是玻璃窗必须有减速的视觉效果,人才能够适应,否则你就晕了,甚至崩溃了。读经典,有一种减速作用,让我不晕眩,让我的心更加‘定’。这是看清现实、深入思考的一个基础,也是收藏、阅读抗衡时间飞逝的关键。”正是阅读带给王强安宁和笃定,也就中和了他的“相声腔”(自恋,能吹善侃,表演性人格)。
但王强也不保守。一般的书话作者多少带着点“纸书遗民”气,像鲁迅说的“看中国书时,总觉得就沉静下去,与实人生离开”,王强却带着从新东方英语学校出来的朝气,“读外国书(但除了印度)时,往往就与人生接触,想做点事。”所以,他不但拥抱互联网超链接带来的“实时、深度的阅读革命”、“相对主义的知识观”、“以速度、兴趣、个性化为基本特色的数字化阅读。” 而且投资 VR 产业,并断言 VR 时代就是“我们人类最后一个器官的一个解放过程。”
这真是一只能在书页上翻跟斗、秀“一字马”和“鲤鱼打挺”的书蠹。
❖ 《书蠹牛津消夏记》演讲&签售会
台北站|签售
地址:台北国际书展商务印书馆摊位
嘉宾 :傅月庵—资深出版人,曾任台湾远流出版公司总编辑,现任茉莉二手书店执行总监。
珍本古籍公益拍卖会|演讲
主题:「书蠹三十年.台北听春」
地址:台北市贸一馆二楼 第三会议室
主讲人:王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