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自古以来,军人都会战斗。
抗战期间,以潼关为代表的黄河河防战役,虽声名不及太原、淞沪、长沙、徐州等大型会战,但在战略层面的意义,却丝毫不输于上述战役。战长沙,血火连天,尽写英雄悲歌;而战潼关,同样不乏英雄的气息。一如潼关一块横匾所书: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2015年4月,陕西泾阳太平镇,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林,一片斑驳。公路两边的麦田里,一股宁静而蓬勃的味道扑面而来。庙店村同关中平原上其他的村庄并无什么不同,麦田围绕,树木相拥,村中时常可见有人家在翻盖新房。
93岁的刘金昌除过1940年到1946年的那段时间,再未离开过庙店村这块生养他的土地。华商报记者登门拜访的时候,他正在锅台前烧火,准备午饭。时间倒流到70多年前,这样一顿热乎饭,对士兵刘金昌来说,大多数时候只能是一种奢望。
“庙店村当时一共去了8个人,现在就我一个人还活着。”已经不大听得清楚别人说话的刘金昌,在大儿子刘劳动扯着嗓子让他讲讲当兵的事情后,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边说边客气地让记者“吃烟,吃烟”。
毒气弹呼啸而来 树和草一下就黄了
1940年春天,刘金昌和几个乡党,一起被泾阳城关镇人李佑德接到了部队上。去之前,刘金昌的父亲怕儿子在部队上受欺负,专门跑到泾阳去打听了一番,直到确定是乡党当连长,才把在外逃壮丁的刘金昌叫了回来,送到了部队上,希望乡党多照顾下。
接兵的连长确实是泾阳乡党,但仅此而已,时间不长,刘金昌便来到了长安人董钊任军长的国民革命军16军直属工兵营,成了一名工兵。刘金昌至今还记得,离开泾阳后,他先在三原修大桥,而后便开拔到了黄河岸边,奉命阻击日军渡河,此时,工兵营也被整编为步炮连。
韩城东风山,是刘金昌记忆最深刻的地方。1942年冬天,天空已经飘起了雪花,但士兵刘金昌和他的战友们,因为没有被服,只能穿着半截裤驻扎在山顶构筑炮兵阵地。那时候,黄河东岸的日军,时常炮击,时不时地还有毒气弹呼啸而来。
“山上的树和草,一下子就黄了。”回忆起这段往事的刘金昌,仍然心有余悸。一次炮击过后,刘金昌去韩城县城转悠,偌大一个县城,到处是断壁残垣,唯一幸免于难的只有一个邮局。直到今天,刘金昌都不知道,他们所经历的,是日寇侵华的一个重要行动——“黄河左岸地区推进平定”作战计划。
今天在网络上搜索“黄河左岸地区推进平定”,几乎看不到相关资料。淞沪会战、太原会战、徐州会战、长沙会战等大型战役,由于声名在外,相关资料非常详实,但黄河沿线的攻防战,从战略意义上,其实一点也不输于上述几个大型战役。
华商报记者查阅相关资料得知,所谓“黄河左岸地区推进平定”作战计划,出自日本大本营。其目的在于,切断抗战军队与西北大后方的一切联系。仅仅在1938年,日军就投入了108师团、20师团、109师团、14师团等数个师团,拿下了从晋北到晋南风陵渡黄河沿线的所有重要渡口及公路、铁路,试图从潼关叩关而入,拿下陕西,进军西北。
日军在黄河沿线的一系列行动,战略意图相当明确,即千方百计地过黄河而下大西北,然后南下拿下西南,所以,以渡河攻坚战及炮战为主的黄河沿线攻防战,虽声名不响,却意义非凡。
日军炮轰潼关近8年 用了炮弹炸弹上万颗
潼关,处于陕西、山西、河南三省交界之处,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八年抗战期间,潼关始终处于战争的最前沿。飞机轰炸、炮击、渡河与反渡河等故事,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1937年11月8日,日军攻破了太原城的东、北两面城墙,蜂拥而入,太原陷落。此前一天,日军开始轰炸潼关,炮声在潼关的上空,一直响到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为止,几乎整整8年。
1938年3月7日,刚刚占据山西风陵渡的日军,突然从黄河北岸向潼关凤凰山陇海铁路桥进行炮击,猝不及防之下,潼关车站的客货车被击中,民房倒塌,民众出逃。
潼关炮声一响,驻守华阴的陆军四十六军,便在军长樊崧甫的率领下驰援潼关,潼关县城北的黄河沿线,一道道防御工事开始构筑。但是,此时潼关驻军缺乏炮兵部队,只能被动防御。危急之中,十战区司令长官蒋鼎文再三请求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派炮兵部队防守潼关。
1938年3月中旬的一天夜里,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机械化重炮团——炮兵十团,由团长彭孟缉亲自率领该部三营进驻潼关。炮兵十团不是无名之辈,曾参加过淞沪会战,虽然只有一营兵力支援潼关,但仍然极大地缓解了潼关局势。炮兵十团三营下辖两个连,每个连各有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重炮“三十二倍十五榴”四门,射程达十五公里。
1938年3月23日黎明,黄河北岸的日军又一次炮击潼关,同时,四十余艘橡皮船在炮兵掩护下,奋力向潼关划来,企图抢占潼关。此时,中国军人的重炮发出怒吼,一枚枚炮弹砸向风陵渡的日军炮兵阵地及黄河中央的橡皮艇。这一幕,仅仅是1938年的潼关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场景。
抗战期间,日军究竟向潼关打了多少炮弹?在潼关政协组织撰写的一篇文章中曾这样描述,“潼关曾有敲钟报警者,1938年钟被炸坏后,敌人每打一发炮弹或扔一颗炸弹,打钟人就朝盆子里扔一颗豆子,抗战胜利后,一数豆子,竟然有一万四千八百多粒。1940年农历六月初三,日军隔河打炮,有人躲在桥洞下,每听一声炮响,便向瓷碗里扔一颗黄豆,天明竟数了三百一十六个”。
鲜为人知的是,中国军队的空军在潼关亦是战功赫赫。1944年5月31日上午,日本海军十二航空队出动36架战斗机、18架轰炸机,又一次轰炸潼关。潼关以东抗日前敌总指挥李延年,命令驻守潼关的空军缩编三十三中队出击迎敌。飞行员李圣龙在击落一架敌机后,机枪子弹打光,于是,以必死之决心,用飞机螺旋桨去撞击敌机,成功切断敌机一条机翼使其坠落地面,而李圣龙安然返回。此次战役中,中国空军共击落日机14架。
潼关地方力量:抗战有力的后勤保障
1939年7月7日,适逢卢沟桥事变两周年。这一天,潼关各界群众千余人,聚集在潼关苏家村,举行“七七”纪念和追悼抗日阵亡将士、死难同胞大会,告慰英灵,鼓舞士气。
潼关前线,除过来往的正规军队外,地方也成立了河防大队,为坚守黄河奋勇杀敌。这其中,潼关河防大队大队长李西园,因做过许多有益地方的事情,一直为人称颂。李西园是潼关李家寨人,世代农民,年轻时因为被土匪劫掠,住店又遭遇黑店,一怒之下落草为寇。而后由匪投军,升职至营长职务。1939年,为了保卫家乡,李西园从商南保安大队任上回到潼关,建立潼关河防大队,下辖三个中队九个分队。而后,河防大队改编为警备和自卫总队,为维护治安秩序贡献了力量。1947年李西园因病离世的时候,千余人为他送行。
如果说,土匪出身的李西园是潼关地方武装力量的代表人物,那么,诸如冯烛亭这样的基层官员,则在地方治理方面兢兢业业,为潼关抗战提供了良好的秩序和后勤保障。冯烛亭在抗战期间,任华阴县三民乡乡长(潼关华阴划界后,其就职潼关),蒋介石次子蒋纬国驻军华阴官坟的时候,驻地恰属三民乡辖区。因这层关系,冯烛亭和时任连长的蒋纬国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关系,每次去蒋纬国连部的时候,都是推门而进。
冯烛亭为官清廉,民间口碑极好。有一次,他的一个下属去调解一起纠纷,事情结束了,为了感谢,当事人送了一些白菜萝卜,冯烛亭得知后,严令退回,并说:“今日收一斤菜,明日就可收十斤百斤,这就是贪污的开始。”冯烛亭在抗战期间,不但积极为部队筹备粮草,还将儿子送到了青年远征军中。
可以说,抗战期间潼关之所以屹立不倒,固然是因为前线军人奋勇杀敌,死战不退,但是,在军人血战的背后,却是潼关民众团结一致的支持,为军队聚集粮草,维护社会秩序稳定人心,同日本间谍斗智斗勇。
昔日繁华的潼关县城 因战争日渐萧条
1937年7月17日下午,潼关黄河渡口,如往常一般繁华。从渡口出发的第10号木船,满载乘客五六十人及邮包、大米等物资,在风浪中向着北岸的风陵渡驶去,中途,河面风起浪涌,船倾翻于黄河之中。闻讯后,潼关渡口派船3艘,永济方面也出动警察与宪兵营救,20余名乘客脱险,余者丧生于黄河。
尽管潼关渡口的航行,从未远离类似的风险,但黄河航运却也极大地确立了潼关“水旱码头”的战略要地地位。遗憾的是,抗战拉开帷幕后,在日寇的窥伺之下,持续多年的黄河航运逐渐停运,昔日繁华的潼关古城也逐渐开始没落与衰败。
首当其冲的是潼关县城。1937年秋天,潼关河防压力逐渐趋紧,为了河防战斗需要,巍巍潼关城楼被奉命拆除,一则减少日寇炮击目标,二则可以利用拆下来的砖瓦木料构筑工事。潼关民众痛惜于古建筑的消亡,联名要求保留古建筑,但最后仅有西城楼留了下来。这几乎隐喻着潼关因战争而衰败的开始。
抗战开始之前,潼关县城有居民2.6万余人,商业繁华、人潮涌动。但随着飞机大炮的狂轰滥炸,昔日繁华的县城日渐萧条。据史料记载,抗战前期,潼关各行各业的商家足有七八百家,后来仅仅剩下了几家酱园和三五十家小商贩,人口也锐减到6658人。国民党县政府机关迁到禁沟口,小学也藏匿于乡下,贫困居民在潼关原上的苏家村至南刘村的8条沟岔避难,称之为“难民沟”。
抗战期间,潼关山河破碎,但民众的抗日热情始终不曾消减。因为陇海线始终处于日寇炮火覆盖之下,于是,军民携手将西潼公路改线原上,修路过程中,潼关人一次性就送了木料2500多根,用以建设河防电网。“一元献机”活动中,募集了7969元,及至抗战胜利,潼关在人力物力财力上,都给予了抗战极大的支持。
今日潼关,扼守陕西东大门,一派兴盛气象,但历史从不会忘记这片土地,在那个岁月峥嵘的年代里曾经付出的巨大牺牲。
华商报记者 曹旭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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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秦一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