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红军的脚步
1934年10月中旬,位于江西赣州的乌多河北安,西门渡口附近热闹起来,特别是到了晚上,有组织的群众从四面八方涌向这里,打火,拿着水和干粮,肩上扛着门板木材,彻夜工作,建立了作战部队可以过河的浮桥,中央红军主力部队在这一带迅速集结。
在向集结地匆匆行军的行列里,红军战士卢进勇不时停下来,用期待的眼神向四周送行的人群张望,他在想,也许他的妻子黄新也在其中,他们夫妻也许能见上一面,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一走会有多久。令他有些意外的是,他不仅见到了妻子,还见到了女儿。这是电影《党的女儿》中的一个情节:小 妞:爸爸。卢进勇:小妞。黄 新:我以为你们不过这儿了。卢进勇:部队在急行军,我不能多停留。黄 新:听说你们这一次要走得很远。卢进勇:谁说的。黄 新:知道你们要保密。还听说你们这回一走要三年、五年才能回来。是真的吗?你把话说明白了,我心里有个底儿,也好把家安排一下。
卢进勇:我真的不知道。小妞以后就要靠你一个人照看了。
图:电影《党的女儿》片段于都,是中央红军长征的一个重要出发地。当然,卢进勇和他的战友们当时并不知道这次军事行动名叫长征,也不可能知道他们这一走就是两万五千里。影片中,卢进勇和他的妻子黄新这一面之后,就是永别。这是不少红军指战员长征前经历的真实一幕。你要问,长征是怎么过来的?正如邓小平同志曾说过的,“跟着走”。对,长征就是这些怀揣着坚定信念和远大梦想的人,不惧死亡威胁,不畏艰难险阻,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新中国成立以后,反映红军长征的文艺作品不胜枚举,人们对于长征早已耳熟能详,然而我们并不了解的是,长征一开始并不叫长征,它的过程曾被严密遮蔽过。解放军文艺出版社昆仑编辑部主任、军旅作家丁晓平在他的新著《世界是这样知道长征》的一书中,给我们描述了另外一副景象:丁晓平:在当时,国内国际环境下,尤其是国民党的新闻封锁下,红军的这种长征行动基本上是被屏蔽的、遮蔽的,都是谣言满天飞,红军的长征也不叫长征,我们红军自己也不叫长征,国民党的报纸写的是“西窜、共匪、赤匪”。毛泽东、朱德这些人在国民党的报纸上基本上是今天被消灭了,明天又说被消灭了,死而复生、生而复死的这种谣言。真相是什么?没有。长征一开始不叫长征,长征之所以发生是被迫的行为,是被动的,在第五次反“围剿”失利的情况下,被迫离开中央苏区,跳出敌人包围圈,后来由于形势的发展,向西进入贵州、云南,最后到了哈达铺,看到一份报纸,才决定上陕北。
图:军旅作家丁晓平最早向世人介绍长征的,是一个化名叫廉臣的人以被红军俘虏的国民党军医的口吻来写的。廉臣,实际上是一个虚拟的人物,真实的作者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陈云同志。军旅作家丁晓平讲述了这段略显曲折的故事:丁晓平:第一个向世界宣传长征的是陈云,陈云的著作《随军西行见闻录》,这是陈云在参加长征的中途,参加了遵义会议之后,从四川的天全县离开,按照中央的命令,回到上海,与共产国际进行联系,八月在上海开始创作这部长征的回忆录,当然,他不是以自己真实的身份,而是假借国民党一个被俘的军医的身份,叫廉臣。以第一人称“我”的身份口述在红军部队里的所见所闻。这个《见闻录》的稿子是在上海撰写的创作。到了莫斯科的时候,向共产国际的执行委员会,陈云向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书记处,详细报告了中央红军长征经过和遵义会议的情况,由此可见,陈云是第一个向世界报告了长征的人,但这个范围还是很小的。到了1936年的1月份,陈云把在上海写的《随军西行见闻录》进行了修改,于3月正式发表在《全民月刊》上,这个《全民月刊》是我们党的吴玉章主办的,是个杂志。发表以后,1936年在莫斯科出版了中文单行本,这样,第一部写长征的著作诞生了。
图:陈云著《随军西行见闻录》在陈云向世界报告长征的时候,红军战士卢进勇和他的战友们正在经历着最为残酷和艰苦的行军。而让他倍感烦恼的是,他不仅负了伤,而且还掉队了,两天来,他在漫无边际、阴冷潮湿、天气变化无常的草地里,独自行走,看不到人影,听不到人声,一阵冷风吹来,接着就是一场暴雨,夹杂着栗子般大小的冰雹,不分点儿的倾泻下来,卢进勇的衣服完全湿透了,他自言自语道:“要是有堆火烤烤该多好啊!”就在这时,他遇到了一位同样掉队的战友,这个人躺在一棵小树底下,脸色死灰,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气了,看到卢进勇,他挣扎着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递过去。卢进勇打开一看,包里是一个党证,揭开党证,里面排列着七根干燥的火柴。他看着卢进勇把火柴和党证收了起来,闭上了眼睛。天黑的时候,卢进勇追上了后卫部队,在无边的暗夜里,他从七根火柴里拿出了一支,为战友们点燃篝火。上面这个故事的名字叫《七根火柴》,他是由著名的军旅作家王愿坚创作的。王愿坚生前创作过大量的反映红军长征题材的文艺作品,虽然他本人并未经历过长征,但他接触和收集了大量的长征素材,加上他自己的部队生活体验,这才塑造出了红军战士卢进勇和他的妻子黄新这样栩栩如生的人物。王愿坚在二十多年前的一次讲座中这样说道:王愿坚:作家不能把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告诉给别人,生活的美要写出来,首先就要看出来和感觉出来,这实在是一个真理。
图:军旅作家王愿坚青年时代一位没有经历过长征的人,却可以把长征写得那样传神。这当然是长期的积累和体验所致。王愿坚自己有一个解释:王愿坚:有一天夜里,在灯前,我照例对着稿纸神游于长征路上,忽然,眼前浮现了这样一个景象,一个红军战士在白茫茫的雪山上迎着风暴走着、走着,其中一个红军战士身子一栽歪,摔下了雪坡。几番挣扎,他被深雪埋住了,随着战友们的视线望过去,只见白茫茫的雪山露着一只手,在这只手心里托着一个共产党员的党证,这就是《七根火柴》最初的萌芽。说不上这个形象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可以肯定,他是从我的见闻和感受里来的。在战争中,我多少次看到过这样一种战士的手啊。
图:王愿坚在寓所写作王愿坚1945年参加八路军,解放战争期间,他在华东野战军第三纵队服役,担任记者,深入前线采访,和战士们一起冒着炮火前进,据他的妻子翁亚尼回忆,小说《七根火柴》中那位牺牲的红军战士的形象,源于淮海战役时,王愿坚在前沿阵地结识的一位侦查连长。王愿坚夫人翁亚尼对这段往事记忆清晰,因为,王愿坚生前给她讲过很多遍:翁亚尼:《七根火柴》事实上是淮海战役的事情,他挪到红军长征上去了,他是在淮海战役前线,战壕里头。那一天,黎明的时候,天快要亮的时候,他在战壕里聊天,这个侦查连长就问他了:“我们将来搞社会主义了,说有电灯了,你知道电灯是不用火柴点的,说像扣子一样,按一下就行了。”正说了好多社会主义是什么样的,都在那儿猜。到了天亮以后吧,通讯员就回来了,拿了一根皮带和手枪,一顶帽子,说这个……连长在前线牺牲了。这个故事他(王愿坚)给我讲了不只一次,一讲起来心里就会难受。他说,过去大家这么向往的社会主义,为之牺牲自己的生命。所以,我觉得习近平说的“不忘初心”,跟这个是有关系的。
图:王愿坚夫人翁亚尼接受记者采访
图:王愿坚著《七根火柴》在王愿坚的长征故事里,还出现过一个名叫王吉文的红军指挥员。这是一位在解放战争中牺牲烈士的真人真事。他在长征时,不仅自己胸部负伤,还背着一个腿部溃烂的通讯员。后来,他们遇到了另一个腿部负伤的战友,师长给王吉文下达了一个命令:背起两个战友,追赶队伍!王吉文一个人如何背两个人前进?可命令必须执行,不能把负伤的战友扔下不管啊!王吉文想了一个办法,他先把一个战友背到前面放下,再折回来背另一个,就这样,循环往复。终于,他胸部的枪伤发作,昏了过去。醒来后,他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在一张油布上,两个战友匍匐在地,拉着油布缓慢前行。王吉文顿时激动起来,他望着蔚蓝的天空,几朵绒毛似的白云轻轻地掠过。在那白云下面,一长串大雁正排成“人”字形的队伍,轻轻地向南飞去……小说发表后,同样引起读者强烈反响,有一次,王愿坚生病住院,一位小读者给他提了一个特殊的问题,多年后,年事已高的王愿坚夫人翁亚妮对这个问题依然记忆犹新:翁亚尼:《三人行》结尾的时候,这个伤员最后醒了,抬起头来看到大雁排成“人”字飞过去了,就是雁南飞。有一个医生的小孩叫医生来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这是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故事的主人公王吉文在中国人民解放战争中,担任了华东野战军第三纵队八师师长,率部参加作战时,中炮牺牲,时年32岁。
图:王愿坚生前写作笔记本小说《党费》、《七根火柴》是著名军旅作家王愿坚创作的长征题材作品,在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党的女儿》中,小说主人公黄新、卢进勇的名字,改成了玉梅和王杰。当王愿坚笔下的人物红军战士卢进勇,怀揣着战友留给他的七根火柴,继续跋涉在长征的路上,在家乡,他的妻子黄新也在独立面对一场劫难。黄新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媳妇,1931年入党,带着五岁的女儿小妞住在八角坳。红军走后,这里已是白色恐怖,黄新也和党组织断了联系。这一天,山上下来一个人,找到了她,一见面就说:“卢大哥托我带信儿来了!”这个人是山上游击队的交通员小程,见到自己人,黄新难掩激动的心情,没说几句话就撩起衣角,擦擦眼睛。商量了一阵,黄新决定为山上游击队准备一些实用的东西,作为党费,交给组织。小程第二次来到八角坳黄新家里的时候,看到她正在屋里忙着,桌上摆着好几堆腌好的咸菜,女儿小妞趁妈妈不注意,伸出手,拿了一根放在自己嘴里,这时,令小程震惊的一幕出现了。这是电影《党的女儿》的情节:
黄新:
小妞,放下,谁让你吃的,给我!别哭,这是妈妈拿去卖的,卖了钱给你买糖吃。
小程:
你这就不对了,来,叔叔抱、叔叔抱。这些咸菜就是要卖,自己孩子吃一点怕什么。
黄新:
小程,你当真以为我要卖啊,这是我们三个人交的党费,她怎么能吃呢,就要孩子苦一点,只要有我们党、我们红军,将来会好的。
图:电影《党的女儿》片段据王愿坚的夫人翁亚尼介绍,这其实是王愿坚本人在抗战期间的一段真实经历:翁亚尼:这是从他自己亲身经历里出来的,这是他参加八路军以后,日本人清乡,到农村来杀光、烧光,这时候部队里年龄小、身体弱的人都放到老百姓家里去了,姑娘就给老百姓做儿媳妇,当然是假的了。男孩就给老百姓做儿子,他就在一个姓张的大娘家里做儿子。有一天,日本人又来了,他们就上山去了,这个大娘也有一个女孩,还在给孩子喂奶,等日本人走了以后,他们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唯一一点的高粱米被日本人翻出来以后都喂马了,大娘说:“小王,你饿了一天了,我也没粮食给你吃,大娘篮子里还有两个窝头,菜窝头。”就给他吃了。他那时年龄小,饿了一天了,也没想到别的,他在里屋就把窝头吃了。后来听见隔壁那个小姑娘在那儿哭呢,哇哇哭呢,他说怎么回事啊?他就过去看了。孩子妈妈因为又没吃、又没喝就没有奶了,小孩就饿的不行了,那个妈妈就咬了花生壳(喂孩子),小孩儿咽不下去就哭了。这时他过去说:“大娘,你看,你有孩子你怎么把窝头都给我了,早知道我就不吃了,就给妹妹吃了。”这大娘说,“同志,没事。只要你们在,我们就会有胜利,就有饭吃。”这个事,他就非常感动。所以,《党费》里就有这个细节。
图:王愿坚著《党费》通讯员小程和黄新在屋里争论的时候,敌人已经来到了门口,枪托重重的砸在了门上。原来消息走漏了,黄新已经暴露。情急之下,她将小程藏在阁楼上,黄新对小程说: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要动,为了党,你得活着。敌人冲了进来,端着刺刀在屋里乱翻乱捅,恶狠狠的问黄新:“山上的人在哪儿?你两口人腌这么多咸菜干什么?”一个士兵一把揪住了黄新,小妞吓坏了,一屁股坐到天井里,嚎啕大哭。一时间,孩子的哭喊、敌人的嚎叫、黄新的怒骂交织在一起。阁楼上的小程再也按捺不住,他伸手从腰间掏出驳壳枪,心想:拼了吧。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院子里黄新的声音:小妞,别哭,要听妈妈的话!一时间,小程握枪的手停在半空中,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团棉花,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黄新说的最后一句话,小程听懂了,听妈妈的话,就是听党的话。黄新被敌人抓走了,小程在阁楼里躲到了晚上,听着村里的狗不咬了,小程下来,把小妞搂在怀里,一直哄到她不哭了。然后收拾了咸菜,又找到了黄新的党证,带着孩子连夜上山。在游击队的营地, 政委听完了小程的汇报,沉默良久,然后拿出登记党费的本子,端端正正的写上:黄新同志,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上交党费。
图:电影《党的女儿》海报关于长征,国人最熟悉的莫过于毛泽东的那段著名的评价,当然,也许有人并不了解,毛泽东做这番评价的时候,长征尚未完全结束。丁晓平: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这是1935年12月27号,毛主席在瓦窑堡党的活动分子会议上讲的一番话,这番话可以说毛主席是第一个在长征还没有胜利会师的时候,就指出了长征的历史意义、历史价值,所以说毛主席这个人就是一个战略家,现在这个话还不过时。长征有什么意义呢?毛主席说,长征是历史上的第一次,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三皇五帝到如今,历史上曾经有过我们这样的长征吗?
图:军旅作家丁晓平接受记者采访红军长征胜利到达陕北后,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来到延安,采访了包括毛泽东在内的大量长征亲历者。他在他的名著《西行漫记》中用美国人口气,对长征做了一个评价,而他并不是唯一一个评价过长征的美国记者。解放军文艺出版社昆仑编辑部主任、军旅作家丁晓平给我们介绍了这样的事实:丁晓平:斯诺在《西行漫记》里是这样评价长征的,他说什么呢?他说,这是一次浓墨重彩、大书特书的远征,冒险、探索、发现,勇气和胆怯,胜利和狂喜,艰难困苦,牺牲和忠诚,而像烈焰一样贯穿这一切的,是千千万万青年人的经久不衰的热情,永不泯灭的希望,惊人的革命乐观主义,他们绝不向人、向大自然、向上帝或者死亡屈服、认输。所有这一切,以及还有更多的东西,都已经载入了现代史上这部无与伦比的史诗中了。斯诺希望,将来还有人重新写长征。后来,确实出现了这么一个人,作家,就是索尔兹伯里。他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重写了一本书,叫做《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这本书完成了斯诺的夙愿。两个美国人、两代美国作家接力的叙述长征,深度的挖掘长征。由此可见,长征是人类的,是一种精神,什么精神?就像刚才斯诺讲的,不屈服、永不投降、永不认输,不向自然低头,不向死亡低头,向死而生的一种气质,这种气质是人类共有的,融在我们的血液里,是我们中华民族精神的底色,是我们中国革命精神的名片。
图:埃德加·斯诺著《西行漫记》军旅作家丁晓平提到的哈里森·索尔兹伯里是美国著名作家和记者,曾任《纽约时报》副总编辑,上个世纪七十到八十年代,他数次访问中国,抱病走完长征之路。写作了风靡全球的纪实文学作品《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再次引发长征热。访华期间,他有幸结识了同样有着长征情节的军旅作家王愿坚,王愿坚夫人翁亚尼给我们讲述了这段文坛佳话:翁亚尼:王愿坚和索尔兹伯里他们俩就在北京饭店的楼上的阳台上,看长安街上滚滚的人流,他们还在那儿说:长征啊,就是雪山草地,现在我们的长征是建设社会主义,他们俩聊得很好,后来成了好朋友。王愿坚一直全程陪同,到山西、到上海。
图:索尔兹伯里著《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无从得知,王愿坚在和索尔兹伯里谈到“社会主义”这个词汇的时候,是否想起了当年在淮海战场上牺牲的那位解放军侦察连长?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直到离世,长征都是王愿坚的未了心愿。翁亚尼给我们讲述了爱人王愿坚此生唯一的遗憾:翁亚尼:然后在临终,我问他说:你这一生有什么遗憾?他说,我立志写尽红军英雄志,但是我没写完,很遗憾,这是我唯一的遗憾。
图:王愿坚夫人翁亚尼与记者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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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特别节目
《长征——不朽的丰碑》
来源:“北京新闻广播”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