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高挂,花园里的红花如火如荼,如永不疲倦的火焰般炽热绚丽。
璃若站在花旁扬手一挥,手中流泻出一道银辉,化作点点银色光芒落入韶颜花的蕊心。
花儿们无风自动,花枝摇曳,沙沙作响,似在欢欣鼓舞,有些原本待放的花苞,在吸收了那银芒之后便缓缓绽放。有些开得正盛的花朵,则萎缩了花瓣,花心结出一个拇指大的淡青色的果实来。
这银辉可是璃若偷偷跑到九天之上,收集来的精纯月光,一个月也就这么一次,是韶颜花最喜爱的养料。
忽听“啪”地一声轻响,那果实裂开,吐出一颗殷红透亮的珠子,在空中滴溜溜转动着。
璃若纤手一招,珠子“嗖”地飞了过来,落在了她的手心。女子雪白柔嫩的掌心,托着鸽血一般鲜艳的珠子,美得触目惊心。
璃若却没顾得欣赏,她把珠子丢进腰间的一个锦囊里,只听花间接连几声“啪啪”轻响,又有数颗珠子飞来,璃若一一接了放入锦囊。
“七颗,越来越少了。”璃若低头轻语,垂下的羽睫遮住了她的双眸,在那细瓷般的粉面上留下淡淡的阴影。
结出珠子的韶颜花很快枯萎,与旁边恣意怒放的花朵形成强烈的对比。
韶华易逝,红颜易老。
胭脂店主捧着锦囊回到房中,取来一套白玉雕琢而成的杵臼,将那殷红珠子倒入,素手轻握着玉杵将其捣碎。
“咦,小白跑哪里去了?”璃若忽然觉得屋子里特别安静,扭头看看白猫经常卧着睡觉的椅子,发现空荡荡的。
这只懒猫这段时间特别爱往外跑,大概还在生她气吧。璃若摇摇头,又专心做起手上的事来。
“喵呜——”一声懒洋洋的猫叫声传过来。
璃若正将硏成的殷红粉末,装入一个仿佛寒冰制成的胭脂盒里,盒子玲珑剔透,冒着丝丝寒气,但没有半分融化的迹象。
“小白你回……”璃若一抬头,却发现白猫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惊讶之下便把“来了”两个字又咽了下去。
“可是璃若店主?”那人对着璃若盈盈一礼,举止间姿态妙曼,风华万千。
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绝世美人。
白猫跳到桌子上,眨动着一双鸳鸯眼,纯净又无辜地看着璃若,软绵绵地又叫了一声。
璃若大感头痛,这个小混球没经过她的同意,就私自带人,不对,是私自带妖回来,现在还在这装乖巧想蒙混过去。
没错,眼前这个穿着水绿衣衫的美丽女子是一只妖。
若有若无的花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令人心旷神怡,仿佛置身百花之中。
原来还是一只花妖,怪不得长得如此倾国倾城。
璃若瞪了白猫一眼,也不知道这花妖给了它什么好处,难不成是看人家长得好看?
白猫舔完毛又舔爪子,一副很忙的样子,对于璃若的不满视若无睹。
“我是璃若,你是?”璃若看向绿衣女子问道。
绿衣女子眨动了一下明眸,粉唇含了一抹笑意道:“我的原身是一株绿牡丹,我的主人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绿烟。”
“找我何事?”璃若又道。
绿烟的神色现出一丝踌躇,但仍开口道:“我想要一点‘逆光阴’,不知璃若店主能否割爱。”
璃若脸色一变,握紧了手中的寒冰胭脂盒冷声道:“你如何得知‘逆光阴’的?”
绿烟被璃若身上突然发出的寒意,吓得倒退了一小步,咬唇道:“我曾是青帝门下的花仙,曾经听璃苏天女说过……”
璃若淡淡瞥了绿烟一眼,她与姐姐璃苏乃是自天地开辟以来,孕育出的一对天地之灵,非仙非妖,非魔非人,身怀正气亦负邪气,游离在三界之中。
只因姐姐痴心太重,爱上了九天之主,才跑去做了什么天女,结果呢……
璃若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她做这胭脂店主,看尽天下痴心薄命女子,又有几个落得好下场?
所谓“逆光阴”是一种药,可以让人逆转光阴,回复青春年华。凡人用了等于多活一辈子,只是之前的记忆便会忘记。
看这个绿烟的意思,必不是为自己所求,大概又是一个痴情之妖吧。
“我可以给你,”璃若缓缓道,“只是,你能拿什么来换?”
绿烟抬眸道:“只要璃若店主愿意,竭我所能。”
璃若捏着下巴想了想,这“逆光阴”对于她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就算这个小花妖把自己从头发丝到脚趾尖囫囵个儿的来换,她都是不肯的。
只是岁月漫漫,不找点乐趣怎么行呢?
程云涛睡醒后,只感觉神清气爽,全身有用不完的力气。他坐在床边伸了个懒腰,伸手去取搭在床边屏风上的衣服。
拿到手里展开一看,程云涛两条眉毛就嫌弃地皱在了一起。
看这老气横秋的颜色和款式,怎么会是他堂堂才子该穿的,画秋这个丫头一向贴心,难道是一时疏忽拿错了?
程云涛不悦地把衣服一扔,提高声音喊了一声:“画秋!”
门外人听到响动,忙推门进来,却是一个眼生的小丫鬟,低着头俯身道:“老爷,可有什么吩咐?”
老爷?什么老爷?程云涛莫名其妙,他是少爷好不好?这哪里来的糊涂丫头,画秋呢?
“把画秋给我叫过来!”他有些不耐烦。
小丫鬟一抬头却跟看见鬼似的,眼睛睁得老大,张口结舌道:“你……你是谁……我们家老爷呢?”
程云涛发了脾气,“老爷老爷的,你个小丫头是不是走错院子了?还有我是少爷程云涛,我你都不认得?”
小丫鬟呆呆道:“我家老爷的名讳就是程云涛啊……”
程云涛一愣,他什么时候变成老爷了?他的父亲明明还在世啊。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冲到镜子前一照,只见镜中一名年轻男子,身着白色中衣,面如冠玉,唇红齿白。
是自己的脸没错,也没有变老,程云涛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自己一觉睡了几十年呢。
但他很快又发现,屋子里的摆设好像有些不对,怔忡间他一拍脑袋,抓起衣服也不计较了,披上就往外跑。
一路上家中的景色似陌生又似熟悉,幸好花园的位置没变,他很快便找到了自己最心爱的那株绿牡丹。
程云涛舒了一口气,他自小爱侍弄花草,这株绿牡丹是他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当时它因为枯干瘦小,被扔在花市的一个角落里。
程云涛从那里路过,不知为何,看到这棵干巴巴的牡丹起了怜惜之心,就小心地把它挖出来带回家了。
他把它栽种在花园里最好的位置,每日浇水施肥,细心呵护,慢慢地牡丹起死回生,抽枝吐绿,最后竟开出一朵碧波仙子般的绿牡丹花来,可把程云涛高兴坏了。这绿牡丹千金难求,没想到他也有这般运气,从此更将绿牡丹当做心肝宝贝一般。
看着已经长成很大一株的牡丹花,程云涛站在那里直发愣,他这一觉,到底睡了多久?
“老……老爷?”一个苍老的女声传来,充满了难以置信。
程云涛回头,看见一名穿着雍容的老夫人,在婆子丫鬟的簇拥下走过来,看着他不住揉眼,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保养良好的脸上,还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姣好容颜,程云涛瞠目结舌。
“淑慧,是你吗?”
程云涛坐在自家厅堂的椅子上,还是感觉有点不真实,他们都说他昨天还是个古稀老人,身患重病命不久矣,可不过一夜之间,他便返老还童,重回弱冠之年。
可为什么他自己一点记忆和印象都没有?他只记得昨天还与关家小姐通过书信,两人婚期将至,郎情妾意,正是浓时。
这一转眼,貌美佳人变成佝偻老妪,还说与自己成亲已经五十年了。
是谁都接受不了吧?程云涛看看关氏满脸的皱纹,不忍地又挪开目光。
关氏也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她仔细盘问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一些事,最后不得不相信,他就是自己的丈夫。
只是,他的身体和记忆都回到了五十年前,将两人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忘了一干二净。
程家老太爷一夜之间变回年轻郎君的事,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流传开来,很快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人们越传越神,说是程家老太爷遇到仙人,吃了一枚仙人送的仙丹,所以才会返老还童了。
许多人慕名而来,想亲眼看看是不是真的。
程云涛一开始还一一接待,后来便不胜其烦,躲在房中装病。
见过他如今样子的人都啧啧称奇,回去后又大肆渲染,搞得很是轰动。
程云涛则很郁闷,他的家人朋友要么去世了,要么老得不认识了,身边人事全非,真不知道他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别人都羡慕他重得青春,可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前一生的记忆,反而徒添无数烦恼。
只有这株绿牡丹,让他没有陌生的感觉,似乎……似乎真的陪伴他很多年了。
程云涛轻抚了下牡丹叶子,牡丹枝叶颤动,在风中默默摇曳着。
“咦?”程云涛忽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按说现在是牡丹花季,别的牡丹花开得姹紫嫣红国色天香的,怎么绿牡丹连个花苞都没有?
他看着绿牡丹光秃秃的枝头,就像看见一名黯然憔悴的女子,不由得心疼起来。
“绿烟,我一定会让你重新开花的。”程云涛郑重地说。
胭脂店内,白猫不情愿地被璃若抓着对视,一双猫瞳中倒映出的却是程云涛在与绿牡丹低语的画面。
“喵!”白猫抗议地叫了一声,看够了没有,你这个女人真麻烦。
璃若轻笑,伸手揉揉它的脑袋,放下了它。
白猫眨了眨眼睛,双目五彩变幻,又变回一金一蓝两只鸳鸯眼,它不满地舔舔爪子整理自己头上的毛。
璃若展开手心,一朵小小的牡丹花浮在上面,碧绿晶莹,娇嫩可爱,散发着幽幽荧光。
当然不会开花啦,花魂已经被绿烟用来从她这里交换“逆光阴”了。
而花妖失了花魂,就跟一株杂草无异。
绿烟因为犯了错事被贬下凡,道行大损,无法变化出人身,幸好得程云涛精心培养,她才渐渐又有了灵性,对程云涛也有了爱慕之情。
只可惜凡人寿命短暂,待她成功化形,程云涛已经垂垂老矣,命在旦夕。
不得已,她想到了“逆光阴”,那还是她在青帝门下时,有一日璃苏天女来做客,与青帝闲聊的时候提到过。
绿烟前去奉茶无意听到一句,说是璃苏天女的妹妹璃若制出了一种药,可以逆转光阴,永驻容颜,凡人用了则能恢复青春,重活一世。
也是天要助她,早就听过往的妖怪精灵说过璃若胭脂店的事,好巧不巧地,她苦寻无门之时遇到了璃若的白猫。
“用你的花魂来换。”那个美丽妖娆的女子,微微一笑,轻飘飘地说道。
绿烟咬牙答应了。
璃若便从手中的寒冰胭脂盒里,小心地匀了一点胭脂出来,放在一枚中空的冰丸里,指尖凝出一缕寒气将冰丸封好。
“这便是‘逆光阴’,是胭脂,也是药。”璃若手指一弹,冰丸飞到了绿烟手中,“在冰融化之前服下就好,否则便无效了。”
绿烟没时间反悔和犹豫了,她一拍自己眉心,一朵小小的碧绿牡丹被引渡出来。那一瞬间,神魂分离的剧痛让牡丹花妖脸色无比苍白。
璃若收下花魂,看着绿烟踉跄而去,不由低叹了一声。
“情之所迷,至死难悟。”
程云涛对绿牡丹犯了痴病,他对其他人都不怎么理睬,因为他们看他的目光都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他在花园里搭了一个草棚,日夜守在绿牡丹旁边精心照料,白天与花絮絮而语,晚上则伴花同眠。
梦中渐渐依稀可见一名绿衣女子,身形影影绰绰,面容模糊难辨,但他却觉得她一定是个极美的女子。
女子自称绿烟,正是绿牡丹所化,感念公子恩情,特来梦中相见。
程云涛欣喜若狂,想与她执手相诉,绿烟却总是与他保持几步之遥,无法触及。
程云涛心中有些失落,问起绿牡丹为何不再开花,绿烟掩袖垂泪,不肯多语。
两人夜夜在梦中相会,程云涛只觉得白日太长,便开始酗酒打发时光,以求快些入睡去见绿烟,实在睡不着就抱着绿牡丹痴痴呼唤。
关氏来看过他几回,看他那状若疯魔的样子,也是频频摇头,丈夫突然变得年轻,也不知是福是祸,只是他对那绿牡丹的痴迷却丝毫没变。
想当初他们成亲之后,本该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时候,程云涛都要分一半心给那株绿牡丹。
想来也可笑,程云涛洁身自好,家风严谨,屋里连个同房都没有,只有一个贴身大丫鬟画秋,后来在关氏进门后也打发嫁人了。
她不用跟大小妾室争风吃醋,却要跟一株牡丹争宠。
她哭过闹过撒娇过,程云涛却半分不让,两人一直没有子嗣,他也不在意。
后来几十年过去了,他和她都老了,他还患了重病不久于人世,她也便释然了,专心礼佛向善,为他祈福祷告。
却不想一夜之间,他白发变黑发,他现在就是一个年轻公子的样子,跟她的孙辈差不多的年纪,她又怎么继续把他当丈夫?
罢了,随他去吧。
就在程云涛浑浑噩噩度日之时,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件奇事却愈传愈远,竟被有心人上报了朝廷,传到了当今皇上的耳朵里。
要说这天下谁最想返老还童长生不老,恐怕就要数这九五之尊了,试问哪代皇帝不想永握天下权的?
一听竟有此事,那肯定是求之不得啊,马上派了人下来询问。
朝廷的钦差一到,当地知府自然是恭恭敬敬,好生接待,并对程云涛的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信誓旦旦地保证是自己亲眼所见,没半分假话。
要说起这个李知府,正是他向京城递了折子,上报了这件奇事,一是为邀功,二是因为怀恨。
当初事情一传出,李知府就闻讯而到,想问一问程云涛到底吃了什么仙丹妙药。
可程云涛自己也不知道啊,就实话实说,说自己就是睡了一觉而已。
李知府哪里肯信,觉得他肯定隐瞒了什么,便旁敲侧击,软硬皆施地逼问。
后来程云涛烦了,躲到花园里装痴卖傻,谁说话也不理。李知府见问不出来,就干脆把事捅到了皇帝老儿那去了,等天家来人再问,看他说不说,到时候自己说不定还能捞个赏赐什么的。
程云涛浑浑噩噩的就被带到了钦差面前,木头人似的让磕头就磕头。
钦差一看到他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人看着岁数是不大,可眼皮浮肿,胡子拉碴的。全身衣服虽然换洗过,可依然有股淡淡的酒味。
这就是吃过仙丹的人?跟想象中的差的也太多了吧。
钦差清清嗓子,打着官腔开始问话。
程云涛这段时间被人问关于返老还童的事,都被问得耳朵起茧子了。他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偏偏那些人都不信,他还莫名其妙呢,好好的就突然多出一辈子来,还是他根本没半点印象的。
如今眼前这个一副高高在上样子的人,一开口又是问老一套,什么是不是遇到仙人了,什么是不是吃了仙丹了……
程云涛脑中一冲,语中就忘记了恭敬,“都说了我没见过什么仙人!”
话一出口,他心中忽然掠过一个绿衣身影,面上的神色就惊了一下。
绿烟,难道是她,她不就是牡丹仙子吗?
在场的其他人都是干什么的?自然没有放过他脸上的犹疑之色。
钦差一拍桌子怒道:“大胆!竟敢藐视钦差,对圣上不敬!来人,将此人押入大牢!”
立刻有两个官差走上来,不容分说就将程云涛拖了下去。
程云涛这下可受苦了,李知府当初也想刑讯逼供,不过找不到好的借口,如今他自己撞到了刀刃上。
一顿鞭打下来,程云涛全身鲜血淋漓、皮开肉绽,他出身富贵,一身细皮嫩肉,哪里禁得过这番折腾?
可他就是咬紧牙关不改口,一问三不知。把他真打死了更别想知道关于返老还童的秘密了,钦差也发了愁,只好把他先关了起来。
夜深人静,程云涛忍着伤口的疼痛躺在牢房里,望着墙上小窗外的冷月。他心中挂念绿烟,又对她怀有疑惑,一时辗转反侧,难以成寐。
半梦半醒间忽听见有人唤他“程郎”,程云涛睁眼一瞧,只见一绿衣女子站在面前,以袖遮面,仅能看见那一头乌黑的秀发和窈窕似柳的身段。
“绿烟?!”程云涛一骨碌翻身起来,却不料用力过猛,牵动全身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程郎你不要动……”绿烟急切地上前一步,却还是掩着脸站住了。
这次竟不是做梦,程云涛傻呵呵地想,心中一阵欢喜,身上的伤似乎都不怎么痛了。
“绿烟,你这几日还好吗?我还以为只能在梦中见到你呢。”
绿烟肩膀颤抖,啜泣道:“程郎,都是我不好,把你害成这样……”
“为何这样说,难不成真的是你给我吃过什么,在我还是那个老年程云涛的时候?”
程云涛的心中早有猜想,此时忍不住说了出来。
绿烟点点头,背过身去拭泪。
“绿烟,你为何不让我看到你的脸,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绿烟听到程云涛走过来,慌忙用双手捂住脸。
一双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坚定地将她扳过来。
“绿烟,不管你长得是美是丑,我都不会在意的,你为什么不敢与我相见?”
绿烟的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她缓缓放下了捂着脸的手,抬眼看向程云涛。
窗外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只见一片虚无混沌,她的脸上什么都没有,像笼着一团云雾,只在眼睛的位置不断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出来。
程云涛饶是再做好心理准备也吓了一跳,猛地放开双手后退了两步。
绿烟如遭重击,转身就想离去,程云涛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不要走,我,我只是……”
程云涛心绪复杂,只觉手中握着的柔荑绵若无骨,冰凉滑腻。
“你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因为我?所以你的原身也不再开花了,对吗?”
绿烟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背对着程云涛道:“我没有了花魂,再也不会开花了,就连人身的容貌都渐渐失去……我没想到‘逆光阴’竟让你失去了前生的记忆,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和烦恼。”
“逆光阴?那是什么?”
“是我用花魂换来的仙药……”
这时只听隔壁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椅子被带倒的声音,随后一片杂乱的脚步,骤然亮起的火把光亮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哈哈,果然是仙药,快点交出来!”钦差和李知府一脸得意地在众衙役的包围下走过来。
程云涛将绿烟护在了身后,心中懊悔不已,他没想到这些人这么狡猾,让他们知道了绿烟的存在。
“程郎快走!”绿烟低声说了一句,双臂环抱住程云涛,淡淡的绿光一闪,两人的身影都消失不见了。
这下钦差和知府都傻眼了,大呼小叫让手下赶紧去追。
耳边风声呼啸,程云涛被绿烟扯着袖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经过一座石桥时,忽听绿烟一声悲呼,身形变得黯淡透明起来,程云涛收势不住,与绿烟一起掉落到了桥下的河水里。
程家花园里,关氏看着被下人连根拔起的绿牡丹,淡淡地说了一句“拿去烧掉”。
都是这株绿牡丹作祟,迷了自己夫君一辈子不够,还想逆天而行,化成人形与他长相厮守?
做梦!
凭什么她的一生白白空耗,他却可以重新来过与那牡丹妖精两情相悦?
那晚她站在花园游廊的柱子后面,亲眼看到绿牡丹幻化出一个绿衣女子,与程云涛相会,可笑那个傻子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再想想他突然变年轻的事,就不难想到这一切都是那牡丹花妖搞的鬼。
如今程云涛入了狱,此时不下手除去它又待何时?
他们两个都没有好下场才大快人心。
“喵呜!喵呜!”白猫哀怨地大叫,璃若抓痛它了。
“唉呀,小白对不起。”璃若忙松开手,想抱抱白猫。
白猫却三下两下跑远了,回头瞪了璃若一眼,甩着尾巴走掉了。
璃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回想刚才在白猫眼中看到的画面,这是她一开始就预料到的,可为什么心中还是不太舒服。
那个绿烟是会形神俱灭吧……
她摊开手心,碧绿晶莹的娇小牡丹悬浮在手心旋转,这也是可以当做韶颜花的养料的,但她一直没拿去用。
“璃若可在?”一道清雅的男声响起,仿佛就在耳边。
璃若起身抚了抚裙子上的褶皱,走出了屋子。
胭脂店的后院,月光明亮,红色的繁花轻轻摇曳,一个高冠广袖的男子站在花海旁边,面容清隽,气质卓然。
“青帝,你来做什么?”璃若不客气道。
这名男子正是掌管天下草木的青帝,当年与璃若的姐姐璃苏关系不错,与璃若也算相识。
“冒昧打扰,想向店主讨要一样东西。”青帝微笑道。
“不给。”璃若不假思索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青帝叹了口气,手心一翻,一个透明的琉璃瓶出现在他手中,里面光华闪耀,银光璀璨。
“这是我收集的月光精华,不知可否用来交换绿儿的花魂?”
璃若心中哼了一声,就知道他是为那个小花妖来的。
程云涛醒来的时候,在一座寺庙里,是寺里的和尚去打水时发现了顺水飘过来的他。
绿烟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的头一阵剧痛,忽然就想起了一切,自己是原本已经活了一辈子,生命即将到终点的老叟,却因为绿烟给他求来了仙药,一夜之间白首变韶华。
绿烟为救他耗尽了最后一丝法力,魂飞魄散之际在他耳边留下一句话,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良久……
他看不到的是,头顶的天空上,青帝与一个绿衣女子站在云端向下望着。女子满目含泪,依依不舍,正是已经恢复了容貌的绿烟。
是青帝及时赶到救了她,并向璃若换回了她的花魂。
“多谢青帝陛下。”绿烟恭恭敬敬地跪下对着青帝叩了一个头。
青帝负手淡淡道:“此为你命中一劫,如今你历劫重返仙班,以后不可再任性妄为,走罢。”
绿烟点头拭泪,与青帝消失在云上。
璃若关好店门,沿着木质楼梯走上了二楼,推开房门,里面却不是普通房间,而是另一个空间,纯白缥缈,飘荡着轻纱似的白雾。
地上开着大片大片的雪莲,淡雅清香,雪莲之中有一个女子的身影静静躺在那里。
她闭着眼睛仿佛在沉睡,神态安详自然,容貌竟然与璃若一模一样,只是她的偏清冷一些,没有胭脂店主的妖娆之色。
璃若走近蹲下身子,然后从袖中摸出了寒冰胭脂盒打开,用手指挑了一些胭脂,轻轻地涂抹到沉睡女子的唇上。
“姐姐,不知道你有没有后悔呢?”
璃若低语,手上动作小心而细致。
这名在雪莲花中沉睡的女子,自然便是璃若的姐姐璃苏了。
她的嘴唇沾染了殷红的胭脂,变得饱满红润,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仿佛下一刻便会睁开眼睛。
可璃若知道,她的“逆光阴”只能保持姐姐容颜不变,至于她会不会醒来,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