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方”是单独的新项目。
我们采访来自不同省份、不同区县、不同乡镇的人,请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乡。正是这些你从未听过却真实存在于版图上的名字,组成了今天的中国,塑造了你我或清楚或模糊的面目。今天是小地方的第六期,我们采访了 95 后单读读者徐瑛,她的家乡是河南济源。在很多年前,济源是河南省的一个县,隶属焦作。后来它在一任市长的努力下,从一个县变成了省直辖市,在县级市和地级市之间,是河南省内一个比较独立的市。因为紧挨着山西晋城,济源的方言会有点偏向山西话;又因为三面环山,相对闭塞,很多古老的话语体系都被保存了下来……
王屋山银杏树
它山清水秀,隐藏着我美好的回忆
其实我每次介绍济源的时候都特别尴尬,因为对话常常是:“你是河南人啊?老乡啊,那你是哪的?”“济源。”“啊那不知道。”或者是“你是河南人啊?‘小妮儿啊’你们河南是不是这么说话的?”就会顺口模仿河南话。但是我接不上大家的话,因为聊起天来我和其他地区的河南人说的话都不一样,河南话我也不能完全听懂,只有当碰到济源人的时候,我才真的觉得我们是一家的,因为语言体系都一模一样。
虽然很多人不知道济源,但济源确实是个风景很美的地方。它山清水秀,整体上是一个绿化得非常好的地方。济源有很多山,像小沟背、五龙口、王屋山、玉阳山……我们平时会驱车去近一点的地方,近的几十分钟就到一个景点,还不够在北京上班时单趟的通行时间。大家会爬爬山,看看猴子。五龙口就是个猴山,山上有很多猴子,你在上山之前需要把包存在山下,要不然猴子就可能来扒你的钱包,把你的钱和证件撒得漫山遍野。如果你带吃的上山,它可能就直接从你的手里抢过来,还挺凶的。有一次,我拿了一根冰棍在手里,发了会儿呆,旁边就有一只猴子爬到石头上面,准备向我扑过来。当它正要扑向我的时候,我抬头看向了它,它就立刻转到另外一个方向了。这些猴子散养在山上,很多游客见着了都会去喂。可能因为见得人太多了,它们就时常在人群里走来走去,有时候甚至会下山。五龙口山脚下有一小片停车场,我有次看到一只母猴子,肚子下面吊着它的小猴子,在几辆车的车顶上跳来跳去,还挺野的。
五龙口的猴子
在济源我最喜欢爬两座山,其中一座是王屋山。我特别喜欢王屋山的原因是在那儿的半山腰上长着一棵千年银杏,特别大,特别茂盛,需要十几个人双手环抱着才能抱住。树干上挂着稠密的红色的布条和黄色的布条,是人们在附近的庙里祈福求来的,我每次走到那棵银杏树下就觉得特别美好。王屋山下有一个愚公的故居,里面有老式的纺车,古旧的家具。有时候爬山累了,我就会在下面的故居里溜一圈,去那儿的小亭子里歇一歇,看一看那儿的井,在银杏树下待一会儿,就觉得特别满足。另一座喜欢的山是小沟背,每次提到它都会勾起我一段暗恋的美好回忆,所以对这个地方也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因为蜡笔小新总是光着身子,
我被骂后到现在都没怎么看过蜡笔小新
我们这边拍成过的影视剧叫《王屋山下的传说》,也有人叫《愚公移山》,黄圣依曾有参演。他们在小沟背上建了一个影视基地,那时建起的茅草屋,村落的这些东西,现在也变成了旅游景点。记得是在我小学的时候,剧组里的工作人员来选拔小演员,我们年级里有个挺有名、挺帅气的男生面试上了一个群演的角色,他就演村民里的小孩子,扎着头发,穿着古代的衣服。我当时也特别想去,但是因为消息不畅通,等到知道面试消息的时候,面试名额已经没有了。我觉得在小地方吧,有些消息会在一定范围内传得很广,但是那些消息也不会过度地发酵。比如那个男生在演完戏后就回到了普通人的生活,当地人也不会因为他演过戏就觉得他有多么特别。
后来过了很久,大概在我高一的时候,我才去看了这个影视基地。其实那部《王屋山下的传说》我到底有没有看过,我都想不起来了。那个时候我家用的是特别老式的电视,当时我们住在学校提供给老师的宿舍里,电视的有线是从学校里架来的,就绕在房间外面,不过不是很灵光,而且还不是现在全国用的那种有线。为了看电视,有时候我就要去房间外面够墙上的线。那是一条特别长的线,我会拿着小竹竿去挑,或者在它掉下来的时候用手去摸,有时候你要挑很久才能进去看电视,所以在剧情紧张的时候我会先摸一会儿,在门口把那一段给看了,或者我和我妈指使我爸在外面摆动天线。那个时候,我家的电视只有三个台,一个是中央一台,一个是济源台,一个是济源教育台,显示最清楚的是济源教育台。济源教育台是个什么样的台?这是我们当地的一个电视台,全国有线搜不到,而且经常会播那种奇怪的广告,比如让村民们在镜头前现身说法,表示自己吃过一种药,吃完后他们就重新站起来了,病就好了之类的。
玩偶游戏
除了电视,我还会看 DVD 影碟机,中午会看一会儿《四驱兄弟》,下午到邻居家看一会儿《大风车》。我爸爸会给我买一些影碟,比如《蓝皮鼠与大脸猫》、《海尔兄弟》,还有四大名著。当时我最爱看的一个叫做《玩偶游戏》的少女动漫,里面有一对巨帅的双胞胎。一个是一头金发、家庭不怎么幸福、整天被人欺负的小混混。一个是一头银发、学习特别好的闪光王子这就是很典型的少女动漫,但是我爸爸只买了上部,没买下部。后来网络开始流行的时候,我在爸爸的办公室里搜索《玩偶游戏》,在百度视频里找到了动画的下部。那天我突破了爸爸给我玩电脑的时间,饭也不吃,疯狂地看,快进着把下集看完了。
有时候我也去邻居哥哥家看《奥特曼》,他的《奥特曼》很全,我最喜欢看泰罗。看的时候我会把灯全部都打开,或者只敢在白天的时候去,因为每次看《奥特曼》之后的晚上我都会做恶梦。如果各种都看腻了,就会去租碟子看。当时租碟子的店家很多,可以在店家那里押 10 块钱,之后每次看是五毛钱(如果没记错的话)。小时候我借过一次《蜡笔小新》,被我爸看到后猛批了一顿,说你看的都是什么东西?因为蜡笔小新总是光着身子的,我被骂后到现在都没怎么看过蜡笔小新。
考虑到整体教育资源的匮乏,
老师们不会花额外的精力去赌一匹黑马
可能每个小地方都会有一个“县一中”的说法,我高中就是个典型。它会集中当地的教育资源,作为这里去更好学校的一个希望。那个时候,全市考第一第二名的人会有机会到郑州的省实验中学读书,我们就会觉得这些人都好厉害。相比他们,我的眼界没有那么开阔,我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理想目标就是去当地最好的中学,觉得去省实验中学念书是另外一些人应该去考虑的事情。我最近认识的一个师兄是当时省实验毕业的,他们讲课的进度会更快,据说会在高中就开始安排大一的课程,所以他们竞赛的成绩往往也好。后来高二分文理班,我进了重点班(文科)之后,也知道学校领导会为我们从北京请一些老师给我们开小灶,想让我们也尽早地加快整个学习进度,并且还会给理科重点班普及一些大学里才可能学习到的基本数学、物理、生物这类的课程,以便他们参加竞赛。
济源一中
但是对于我个人或者很多人来说会觉得这件事仍然离自己很远,会觉得这些都是非常拔尖的学生才需要考虑的事情,是综合素质能力非常强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在高二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高三的师姐,她短头发,高高的个子,特别利落。她是他们那一届唯一一个同时参加了两个竞赛的人,令我觉得非常了不起。一般来说,凡是好一点的资源,老师们都会在实验班内部进行分配,他们认为你有参赛的希望才会给你额外的资源。当时我们一个年级有 40 个班,每个班可能有五六十个人,重点班的文理科班各只有一个,重点班的老师独立在一个综合办公室里,只管一个班的这些人。更残酷的是,即使是在这样一个班中,还会继续划分出一个有可能能上清华北大的学生群体,再单独开小灶培养。因为整体教育资源的匮乏,包括老师们包括老师们也会接到努力冲清北的压力,没有人有额外的精力能拿去赌一匹黑马的出现。所以很典型的结构是,清北之下稳定的重点大学数量并不大,中间有一个断层。
我会打开手电筒,
躲在被子里看那些书,非常刺激
小时候有段时间我过得特别惨。我爸爸妈妈是高中老师,他们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不在家。尤其在星期一的时候,他们都去升国旗了,就剩我一个人在家睡觉,睡醒之后我发现家里没有人了,就光着屁股跑到门口去哭。那个时候我自己在家,会看很多的书,在上学的路上也会端着书走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会看《童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初一之前看了《围城》。之所以记得是在初一或者初一之前,因为当时我写的《围城》读书笔记受到了语文老师的表扬。老师拿着我的本子在教室的过道里绕着圈,边踱着步边念,印象特别深刻。
我自己去买书真的很少,大部分都是我爸拿回来什么我就看什么。有一次过生日,我爸爸送了我一套语文和数学的资料书,我把资料书上的笑话翻着全看了一遍,看完之后就扔到了一边再也不提。其实我自己很想买杨红樱写的《马小跳》的那些书,《鸡皮疙瘩》在当时也很流行。看《鸡皮疙瘩》的时候其实我特别害怕,大晚上我会打开手电筒,躲在被子里看,非常刺激。
济源一中的操场
我们一家人在十多年里都住在学校男生宿舍楼的一楼,那里有个一间半的小宿舍。那时候没有什么性别意识,夏天的时候没有空调,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衣服全部脱掉,剩个小裤衩,跳到书桌后面我爸爸的床上躺着。学校的男生上完课后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他们路过老师的家门前也会比较谨慎一点,所以也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
早期的时候很多老师和孩子都住在那个院子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特别多,所以我们相当于也是生活在一个大院的环境里。大概是六七点吧,那个时候一般都是晚上做完作业的时候,他们会在我家窗外叫我出来玩,我们就会去操场上玩。我们会设计一个剧情,安排一下角色,比如操场上有四个篮球架,我们会把其中一个篮球架当作城堡的围墙,然后你是王子,他是士兵,城堡外是一个很贫穷的卖豆腐女孩的家。卖豆腐的女孩骑在小自行车上面叫卖豆腐,然后遇见了出城的王子,一群人会在操场上玩这种游戏。
王屋山的索道
我们还会玩摸头发丝,一二三木头人,这一类的游戏。还有一种对撞的游戏,在地上画两个大方格,两波人抬起一个脚在那蹦着,相互撞来撞去,谁先放下一只脚谁就输。大院门前有个石头做的乒乓球案,我们会用纸折出一个电话来,一男一女躺在那个乒乓球案上假装家里夫妻打电话,也是过家家的一种。
不过小时候最开心的事情可能还是在冬天堆雪球吧。那时候雪下得特别大,我们会在宿舍门前团起一个小雪球,慢慢地推。长大以后我很疑惑的一件事情是我再没有见过像小时候那样大的雪球,但我后来一想,那时候我能推到跟我半个人那么高的雪球,其实是因为当时的我太小了。最幸福的时候则是在年十五十六的时候,我们会去学校中央一个楼的顶层看烟火,记忆中有一次爆出了一串小灯笼的烟火,特别可爱,后来再也没见过了。
北京和济源最大的差异可能还是眼界吧
比起北京,小城市总会显得安逸一些,因为我到大城市之后才知道大家工作是没有午休的。如果你在小城市上班,早上去公司上班,中午回家吃饭,睡上一觉,下午睡醒再去上班。你到公司也没有签到机,有时候赶不上了可能找同事帮你签个字就没事了,下午迟到了也没油关系。因为城市小,公司和家都离得特别近,一天可以回家几趟,不会像在北京从早到晚才能回来一趟。在大城市你会变得特别喜欢出门,因为一出门就意味着要走很远的路,但是你不会觉得这些距离特别遥远。有一段时间我每天坚持跑十公里,出门可能走上一站路都觉得很近很近了,回到家就会突然觉得几百米的路都变得很长。
济源最大的广场:世纪广场
北京和济源最大的差异可能还是眼界吧,尤其对于我这样典型的普通小城市居民。比如我在小城市的时候会觉得英语跟我没有多大的关系,国外跟我没有多大的关系,港澳台这些都跟我都没有关系,甚至飞机也跟我没有关系。我们那里虽然是一个小城市,但是正好有一班花九个小时就能直达北京的小火车,坐一整个白天就能回家,再坐一个晚上就能到北京。我一进大学后就不怎么学英语了,不知道托福雅思是什么东西,老是觉得还可以吃以前的老本。直到大三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托福雅思我是可以去考的,国外我是可以去申请的,交换生不用花很多成本就可以出国。那个时候你就会突然觉得小城市和大城市是真的不太一样的。
另外小城市可能不会那么精致吧。大家出门都会比较随便,牌子对大家来说不是那么重要。我有很多衣服,是我的姐姐传给的,我再传给我的妹妹,我们的衣服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可以说是祖传的。直到初三之后,我才慢慢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衣服。那时候我完全不懂品牌,不知道什么是香奈儿,什么是迪奥,我们那儿的人逛街全都是在逛商场,逛大型淘宝现场的那种卖场。到了北京之后我才发现,其实每个衣服都是有牌子的,那些我们不知道的标志,随便买来的包,可能就会被别人认出是假货。但是当你回到小城市的时候,会看到大家身上还是有各种各样的标志,大家不会因为你身上的标志去嘲笑你,他们也不管你穿的衣服怎么样。我现在买东西会刻意规避一切字眼标识,因为在北京这些概念都会更清楚一些。
鸡蛋不翻
来到北京之后最惦记的还是我们那儿的食物,尤其是我们当地有一种叫“鸡蛋不翻”的早餐。它是用大米浆制成的,把那种大米打出来的面水摊在一种特制的小锅子上,摊出一个个小窝窝,熟了之后再把它扣过来,在上面盖一层鸡蛋,下白上黄的。因为它用特制的锅不用太翻面就能熟,也有人说它是以前航海的人们为了防止海船翻船会吃的一种面食,我其实挺纳闷,不知道中原地带什么时间人们会去航海。几年待在北京,整天最想回去吃的,也就是这个“鸡蛋不翻”,但是后来生活久了也习惯了,慢慢地我可能回去待上大半个月也想不起来要吃“鸡蛋不翻”了。
你的父母虽然心疼你,但是无法理解你
现在回家很不适应一点是家里亲戚和我的关系。有的亲戚会因为你的身份对你有一些敬畏的感觉,这令我非常不开心。大家聚在一起吃饭,他们就说北京人回来了呀,我们要请北京人吃饭,言谈之间多少有些小心翼翼,倒让我不知道怎么像从前一样放松地接近。我希望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不会高看我,但我也明白,他们会有这样的做法是源于对我的期待。
其实直到现在,我的父母也不理解我在大城市做什么,大部分时候都一直在怀疑我的种种选择。一方面他们想让我回到济源,一方面他们希望我非要要北京,就要去一个大的企业。像我这样新闻系毕业的学生,他们就希望我能去新华社,去中央电视台,去他们认知里值得去的地方。但偏巧因为我一直有些偏爱比较忙碌、人事关系简单的创业公司,说起在哪里工作总是需要向人解释一大串,所以这一年里爸妈几乎没有向别人介绍过我在做什么,因为他们觉得这是一件没有办法和人说明的事情。他们虽然很心疼你,但是不能够完全理解你,有时候可能也没有办法消化你的一个失败或者沮丧。关于未来的选择,他们支持我考研,但是不支持我出国,也不支持我去香港,除非是在公派的条件下。除了费用的原因,他们有时候会怀疑我是在攀比,关于我说的想去看看世界多些经历、有些国际视野帮助做新闻这些说辞,也没能说服他们。
农村挂的玉米
我是我家的独生女,出生的时候是 1995 年。当时我爸爸骑着自行车从市区去找接生婆,在老家的屋子里捣鼓了一晚上,我妈才把我生出来。当时家里人可能想把我藏起来再生一个男孩,后来因为舍不得就作罢了。考虑到职工编制的要求,我家到现在也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小孩。
生活在小城市,有些人会很回避自己出生在农村这件事情,但是我会很感谢小城市带给我的农村生活。小时候我特别闹腾,但我外公特别宠我。有一晚冬天下大雪,我非要回家,非要见爸妈,我外公就骑着老旧的三轮车把我送回了市区,再骑着三轮车回老家。我奶奶家在的那个村里有很多小朋友,我们会聚在一起玩串蚂蚱,玩铃铛花。有一次,一个小姐姐带着我穿过村里的土路,走了大概一二十分钟吧,她带我走到一小片河塘的地方,摘了一片荷叶给我。我就把荷叶举在头顶,一路举着回家,觉得特别开心。荷叶长得就像油纸伞一样,举在头顶的时候我会幻想自己是一个江南美人,慢悠悠地走回家,感觉特别美特别文艺。捡泥蛾(知了蜕皮前或者知了蜕的皮)、在门口的后水沟旁边用废弃的食品袋烧火、摘野枣、勾槐花、打榆钱,秋天的时候看一条小花蛇从院子里大摇大摆穿过院子迅速钻进土围墙里或者站在楼顶扒着水缸等着上水水满大吼着告诉爸妈。在农村里你会有很多可以玩的东西,但是现在都很少了。
我一直忘了去了解我家乡的样子,
这个地方所蕴含的东西远比我想象的更多
当一个人从小城市到大城市生活,并且当你还是少数派的时候,你会不由自主地滋生出一种优越感。尤其是在还没毕业的时候,不论你怎么掩饰,内心多多少少都会有这个情绪。那个时候回家,走在路上,我的腰板都是笔直的,会感觉自己的姿态很优雅,举手投足间会有一些从大城市带回来的习惯。但是近些年来,我会开始思考“我是谁”的命题,之前我总觉得自己是“别人家的孩子”,要给所有人一个很好的交代,但是你在大城市生活没有人会注意你,你会比较自在地想这些事情。
在我大三的时候,我相继失去了我的外公和我的爷爷,他们都是因为癌症去世的。在他们去世之后,我才知道我的外公其实是我们当地非常著名的焊工,很多政府的大项目都会请我外公去做。我的爷爷是印刷厂的厂长,但是因为刚正不阿,较为廉洁,即使是在印刷厂这样赚钱的行业,他一辈子也没有捞着一分钱。知道这些事情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其实忽略了很多发生在自己身边惊心动魄的故事。我一直企图向外部世界追求很多很虚的东西,试图去了解外面的人是什么样子,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我想去大城市,想去北京,想出国,但我一直忘了去了解我的家乡是什么样子,我的祖上是什么样子。而我不知道这些事情的话,我根本无法完整定义出我是谁。我曾经觉得这是一个小地方,后来发现这个地方所蕴含的东西远比我想象的多。
小沟背
在这座小城市里生活,人人都记得你,你忘记的童年会有不同的人来提醒你。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太强大了,很多记忆很难真正地从这座城市里消失。但是在另一个维度上,很多改建的工作在进行,你念过的中学搬到了其他的地方,原来的地方被改装成小学。在一个没有太多记录设备的年代,人一旦死了,他就消失了。我觉得95后这一代人也许是最后见过老中国长什么样的一代人了。可能 00 后已经不知道没有手机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而我们是老手机一部一部用过来的。我们上学的时候用的都是步步高手机,女生拿一个白色的翻盖手机,就像女神一样。现在孩子们的审美和他们使用的东西,论先进的程度肯定远远超过于我,但是关于中国农村里的事情,关于祖祖辈辈的故事,他们恐怕是没有记忆的。
包括现在谈到情窦初开的感觉可能也不是那种蒙蒙胧胧的样子了。在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们班有一次大型的表白现场,班里的男生每个人都买了一条项链,周一的时候他们把项链放在喜欢的人的抽屉里,用这样的方式告别自己的小学。有个男生追我,我们约好去拍大头贴,在拍照前他买了两条小金鱼送给我,我想现在的孩子追女生应该不会送小金鱼了。现在的孩子有一种显而易见的成熟,对此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评价。但我会觉得 95 后这一代人真的是连接了上下两个时代的一代人,我们恰好处在一个既传统又现代的年代,而我个人的经历就是从一个非常传统的环境过渡到一个比较不传统的经历。
王屋山山顶
在北京生活的五年,我没有感觉到它本质上的变化。相比之下,济源的变化非常多,它是一个“勇敢”的城市。我现在特别想把济源推到更多人的面前去,告诉他们它是一个多么值得被看见的城市。我们在自然风光上有像王屋山那样的 4A 级风景区,相比它周边的城市,济源的发展情况非常可观。很早的时候就有人说济源是河南的小香港,比如说做医美这件事,周边的人更愿意选择到济源来做,他们会觉得在济源割个双眼皮可能会好一些。前一阵我在家看了是枝裕和的电影《小偷家族》,上网查了以后才知道,这部文艺片在很多小城市是不排片的。那个电影院坚持开了很多年,到现在,济源已经开了很多电影院,甚至开起了健身房。近两年,济源建起了一个黄河大学,越来越多家长把孩子送往国外或者香港念书。我看到这些感到很惊讶,没想到这座城市能够改变得这么多,同时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这个城市。现在回家会感觉非常轻松,一切都好像还是从前的样子,大家的生活还是十分单纯,你过着一种完全没有心机的生活,非常惬意,思想也会平静很多。
编辑丨是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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