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军向百姓发放路费,救济稀粥的情景。
长春解放后,人民解放军吹响了胜利的号角
这是两个人的故事。
故事背后,有着类似的哨卡。哨卡里面,藏着一座城市60年前的历史。那段历史,成为无数苦难百姓新生的开始。这座城市,名叫长春。
60年前,在著名的辽沈战役中,“围困长春”是其中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在长达近半年的时间里,当时的东北野战军把国民党的十万军队围困在长春,直到1948年10月19日,国民党军投降、长春和平解放为止。
因为伪满时期,日本人在长春城边修了条环城公路,老百姓叫“圈道”。围困长春时,解放军在圈道设防,这中间有一段真空地带,叫“卡空”。那时,国民党往外赶老百姓,老百姓自己也往外跑。对于这段历史,长春的百姓都叫它“困卡子”。
一位百姓的故事
卖糖小姑娘的“生死门”记忆
还差两天,就是大年三十,吉林省会长春温度陡降10℃。普阳街旁一栋居民楼内,一位75岁的老太太独自奋笔。“我在写自传,主要是关于那段岁月。”沙秀杰说,这部书稿已初告完成,大约4万余字。她所说的“那段岁月”,就是1948年解放长春的前后。由于国民党军队负隅顽抗,迟迟拒不缴械,给这位老人留下终生难以抹除的痛苦烙印。
去妓院卖糖维持生计
沙秀杰,1933年4月24日生于长春,家里有7个孩子,她排行第4。11岁那年,父亲染上伤寒去世,“他死后,我们兄弟姐妹全辍学了。”这年,18岁的大哥被日本人抓去当劳工,年幼的她为了生计,开始打工。“我去卖糖,那种粘着芝麻的皂糖。”沙秀杰说,为了皂糖的销路和价钱,她甚至去妓院卖糖,“背着母亲悄悄去卖,有次一帮女的都抢我的皂糖吃,那男的要付钱,他骂我,说再看到我就收拾我。”沙秀杰说,“我还得去,在妓院卖糖的钱,一天能买两斤玉米面。”1945年,沙秀杰的大哥杀死两个日本兵,跑回家。一母七子,迎来短暂的团圆岁月。
盼着共产党早点打进来
1948年3月,5个东北人民解放军独立师初步包围长春。长春第一次解放在1946年4月14日。由于国民党军队不久大举北进,我军于当年5月22日主动撤离。两年后,我军再打长春,实行长围久困,展开政治攻势和经济封锁。
“那时每天最希望的事,就是听到枪声。”沙秀杰说,“枪声越密集,我们越兴奋,就盼着共产党早点打进来,这说明要解放了。”进入初夏后,城内粮价飞涨,“一个大饼子可以换到一个金镯子,甚至能领走一个大姑娘,我家意识到情况不妙,全家人想逃出城去,但当时国民党不放百姓出去,说是禁止出城投共。”另一种历史说法是,国民党初期禁止市民出城,意在以市民作为人质。
每天两个大饼养活全家
沙秀杰的大哥、二哥参加了国民党军队。“母亲怕都饿死在家里,想把家人分散开,谁能有活路就活下去,就让大哥、二哥当兵去。”沙秀杰说,长春解放后,她的大哥、二哥,一位参加了解放军,另一位去念书了。
大哥、二哥每天从军队伙食省下两个大饼子,“我和三弟每天去取,有一次,三弟跟在后面说饿。我没理他,他就在身后念叨。走了一会儿,听到后面没动静,回头看他倒在路上,我心软了,用手指甲抠下一块喂给他吃,他才有劲走。”靠着大饼子,沙秀杰一家挺过一段日子。有一天,他们再次来到取饼子的军队铁丝网前,看不到两位哥哥的身影。等了许久,二哥匆匆跑来,“大哥被关禁闭了,上面说,谁再敢把军粮分给老百姓,就地枪毙,你们快逃吧。”
喝下糖浆逃出“生死门”
农历戊子年七月十五,公元1948年8月19日,距离长春全面解放尚有两个月。沙秀杰一家五口,与邻居王家三口,推着小破车踏上逃亡路,“当时城里饿死了很多人,我们再留在城里,只有死路一条,出去还有生的机会。听说国民党在七月十五放卡子,放百姓出城。”
临行前,父亲治病时留下的糖浆,被一家人灌到了肚子里,这是家中最后可以进口的东西。凭借这点能量,沙秀杰一家在当日下午赶到国民党的哨卡。“他们在洪熙街设了卡子,也就是解放后的红旗街。很多百姓得到消息,推着小车,聚在这里,大约有几千人。大家也不知去哪里,只晓得出了城,见到共产党的部队就有救了。”
14天被困“中间地带”
通过哨卡时,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士兵,名为检查,实为搜刮。武器、粮食一律不予放过。沙秀杰一家没被搜出什么,直接放行,身后枪声响起,“不准回头!谁回头就开枪。”沙秀杰一家往前走不到百米,碰到一伙土匪,“他们用毛巾蒙面,也是抢。”
再往前走,见到许多露天而卧的难民。沙秀杰一家与邻居王家在道旁的一个破楼里安顿下来。这条路上的一口井和植物,就是数千难民的一切,他们只有一个心思:找东西吃,活下去。被困第3天,邻居“王叔”和他的孩子饿死了;第10天,三弟说句“那我就不等了”,当晚饿死,那晚破楼茬子里死了30多号人;路边凡是能入口的东西,俱被一扫而光……这样,坚持14天。
共产党将他们引到粥棚
第14天,马路上空出现两架飞机。“飞得很低,马路上响起了微弱的救命声音,还有伸向空中的一双双枯手,共产党发现了我们。”难民队伍的前方开始移动,见到共产党就能活下来!信念支撑下,一家人跟着难民队伍缓行。走了不知多久,沙秀杰看到了解放军。“解放军战士没带枪,他们是来接我们的。难民队伍中有人喊,乡亲们,别着急,我们解放了!共产党万岁!”沙秀杰说,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共产党万岁”,“大家高兴得哭了,再也不用挨饿了。”战士们将他们引至为难民搭建的粥棚。
1950年,沙秀杰回到长春市。如今,她的儿子在一家外企工作,儿媳是医生,女儿在国外工作,她和念高三的孙子住在一间8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晚年很幸福,我还念了8年老年大学。”对于现在的生活,老人感到无比珍贵。
一位战士的故事
这宣传干事唱得敌人直想“回家”
1955年,刘汉勤复员回到长春,特地赶到长春市兴隆山一个杨树林,敬了个军礼,那里埋葬着他的战友贾天诚班长。“贾班长在解放长春的战争中,为掩护战士壮烈牺牲。”79岁的刘汉勤老人,现在与老伴儿居住长春,他在参加解放长春战争时,任我军独立第8师1团宣传部干事。“宣传部干事也上前线!”刘汉勤说,头发曾被子弹打出一溜沟,也算命大。
阵地里连喊带唱瓦解军心
“兄弟们,别为蒋介石卖命了,他为四大家族收敛民财,你们为他打仗牺牲。他们不把你们当兄弟,我们才是亲兄弟。”刘汉勤说,那时喊话的地点比较隐蔽,目的是瓦解对方军心,争取对方投诚。
“有一次,我和侦察排王排长上一个煤厂窑顶,用薄铁皮喇叭向敌人喊话!隔着几百米,对方打枪,我感觉刷地一下,右耳热了,一摸全是血。”刘汉勤和战友们偶尔也会唱。“我编的词,用四季歌小调,我们8个人,4个人负责拉胡弦儿和打鼓,我和另一个战友是‘歌手’,还有两个侦察兵。有一次,我们蹲在战壕里唱,唱完了问对面好听不,那边喊好听再来一个,我们接着唱,这时“六零炮”嗖地打过来,都落在战壕里,我们赶紧撤,腿上这伤疤,就是当时被打伤的。史料载,驻扎长春的国民党60军起义后,该军士兵们说听到解放军的喊话,最受不了是“回家”两个字,一听到这个词都流泪。
国民党上校与4个老婆
在长春八里堡难民接待站工作的经历,让刘汉勤十分熟悉围困长春时的我军哨卡状态。“我们发现城里有人饿死,首长立刻命令救难民,记得是长春有8个出口,放了20多万名难民。”刘汉勤说,当时也要提防国民党军官随难民潜逃,“也有明目张胆出来的,有个国民党上校,晚上8点从城里出来到了我们的哨卡,交了一把撸子枪,他可以交给军队处理,但让我们犯难的是他还带了4个老婆,都面黄肌瘦的,还擦胭抹粉。后来,民政部门帮了忙,把这4个女人都安排了。”
背着小兄弟去收容站喝粥
“当时我军在城郊设有数十个难民收容站。”刘汉勤谈起了这段经历,“有一次,我在八里堡看到一对难民,姐姐十四五岁,弟弟要小点,他走不动,姐姐求人帮着抬,其他难民也没劲,我上去背起了她的弟弟,送去十里堡难民收容所。”
刘汉勤背着这位小兄弟,走了几公里,到了目的地。当时姐姐要给他下跪感谢,“被我搀住了,我让他们赶紧去喝粥,当地张村长收留了这对姐弟。听张村长说,不只是部队在帮助难民,城外的乡亲们也都给收容所送柴送被。”在十里堡难民收容所,刘汉勤看到一座大院与一圈房子,院子里支着三口大锅,分别熬着玉米粥、小米粥和高粱米粥。一身戎装的刘汉勤刚一进屋,就听到“感谢解放军”的声音,这屋里都坐满了难民,“当时,我军对难民有几种安置方式,能投亲靠友但没路费的,我们给路费;想在本地生活的,我们给生活安家费。为此支出了大量东北流通券。”
哨卡间悲欢离合的历史表情
经过半年左右的围困,1948年10月16日,驻守长春东城区的国民党第60军起义;10月18日,驻守长春西城区的新7军投降;10月19日10时,我军从四面八方开入市区,长春全面解放。10月21日凌晨,据守在中央银行大楼的国民党司令部在几声枪响过后,宣布投降,长春彻底解放。
“解放战争中,我军和平解放大城市主要有三种方式,‘北平方式’属于大军压境,逼其投诚,‘绥远方式’是做国民党高级将领工作,使其起义。另一个方式就是‘长春方式’,长困久围,瓜熟蒂落。”吉林省社科院历史研究所所长刘信君介绍,从军事意义上讲,围困长春是辽沈战役重要组成部分,这场战争拖住了国民党军队总体战略部署,对于全面解放东北意义重大;从政治意义上讲,长春系伪满洲国首府,工事坚固,10万国民党守军战斗力强悍,这座城市能够和平解放,影响深远;作为国民党东北剿总副总司令官、长春国民党守军最高指挥官的郑洞国,属于蒋介石嫡系,此人的投降,对国民党高级将领震撼极大,为其后我军策反其他国民党将领起到重要作用。
“由于国民党‘杀民’政策,饿、病而死的长春市民很多。”刘信君说,“尽管我军在解放长春时军队的损失很小,但这却是平民伤亡率最高的一次战役。长春人民为解放全国,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与贡献。”
如今,城外的战士如刘汉勤,城里的百姓如沙秀杰,都在长春过着幸福的晚年生活。至于那些发生在哨卡间的悲欢离合,渐渐成为消于历史尘埃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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