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很多人离开宫殿回家了。
叶家的马车老早候在了燕山行宫前,许是得知了内宫的喜讯,车夫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天京城也落了大雪,只是不若燕子山中那样狂暴。挑开车帘,尚能见到街道两边堆着的积雪,堆成沙丘一样的形状,映着上弦月的清辉,如素练般闪光。
“明日就是二月十一了!”方月如笑着打趣她,“你的婚期,可是就定在明日?”
“是啊!”叶瑶怅然点了点头。
怀里的雪团子转了转眼珠子,瞧了她一眼,团成了一个球,闭上眼睛,继续养神。
“宣表兄如今也算是有了官身,他总能照顾到你!”方月如宽慰说,“再者,殿下待你也算用心。瞧,你怀里的小东西可不就是明证!”
叶瑶笑了笑,轻声说:“月姐姐,不管在哪里,我总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想起方月如的身世,又道:“月姐姐,你的婚事,侯府可有打算?”
“我倒是希望他们没有!”方月如笑容中透出些许苦涩,“好在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侯府愿意嫁,人家也不愿娶。”
叶瑶想了想,说:“我和母亲说一声,请月姐姐做我的义姐,如何?如此一来,月姐姐的婚事,侯府便做不了主了。”
所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李氏认方月如为义女,便能越过侯府的长辈,为她的婚事做主。
方家的情况,叶瑶略知一二。
族中没几个成器的弟子,便只好用自家女儿为家族铺路。方家已经把嫡长女送进了东宫后院,听说是做了贵妾。其余几个女儿也嫁到了权贵之家,有做续弦的,有做侧室的,总之,都是心疼女儿的父母不会选的人家。
若非有叶家在,方月如的归宿,大约也就是如此了吧!
说起来,她的未婚夫君死得早,反而是一种幸运了。
可是,这样一来,她和叶宣就成了义兄妹。虽然不碍嫁娶,可名声上,总归不太好听。
方月如一时拿不定主意,叶瑶也不着急。
其实,不认这个义母也无所谓。在叶瑶看来,想结成姻缘不容易,想拆一桩姻缘却再容易不过了。
大不了,就向宸王殿下学着些,人家都没了好几个未来王妃了,还不是照样安之若素?
人啊,一旦不在乎名声了,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不久,马车停稳。叶瑶和方月如跳下马车,便见几个行色匆匆的下人,神色哀戚的从他们身边经过。
“怎么回事?”叶瑶拉住了一个家丁,问。
那家丁站定,认出了这几个人的身份,忙跪下去说:“三小姐,家主病了,奴才奉命去抓药!”
叶昶出事了?
真巧!她一回府,叶昶就出事了。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和叶昶八字相克了!
叶瑶心念一转,松手,跟着叶宣,匆匆向着府中走去。
兰馨苑。
月色清寒,冷风送来细碎的哭声。
好熟悉的声音!
哀哀切切,缠缠绵绵,明明在哭泣,却如笛音的幽咽,如秋箫的断续,不但不使人厌烦,反而恰好处的勾动人心弦,使人心中生出怜惜和感伤来。
这不是兰姨娘的哭声吗?
走进房间。
屋子里站了不少人,李氏,叶清风,还有府里的其他主子都在。女眷们用帕子抹着眼睛,黯然垂泪。男子垂眸敛眉,痛楚担忧。
兰姨娘披头散发,两眼红肿,大核桃一般,哀哀切切跪在叶昶床边。
一个白发白眉的老郎中在诊脉,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脸上的血色越来越淡,最后成一片惊骇的苍白。
“老夫无能,愧对众位!”老郎中无力的摇了摇头,黯然站起身来。
“先生,家主到底怎么样了?”兰姨娘抬起头问。
“应该是中毒!”老郎中黯然说:“不过,这种毒很特别,老夫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惭愧,惭愧!”
“中毒?怎么会中毒?”兰姨娘连声问,又哭了起来:“是哪个狼心狗肺的,竟然害了家主……”
叶清风不悦地蹙了蹙眉,起身,亲自送那郎中离开。
叶昶躺在床上,拔步床四周垂着帷幔,遮住了他的病容。叶瑶无从判断叶昶的情况,叶宣已经自发走到床边,探脉。
叶灵也在,她偷偷瞪了叶瑶一眼,知道这不是生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
“母亲!”叶瑶给李氏见了礼,又一一见过二婶母沈淑燕,三婶母周锦桂。
“阿瑶没事就好!”李氏见着她,松了一口气,“这些天不见你,我这心一直揪着呢!你也累了,不必候在这里了,先去休息吧!”
“女儿还好!”叶瑶摇了摇头,又道:“母亲,明日……”
李氏摆了摆手,低低说:“莫担心,有母亲在呢!”
叶瑶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叶宣诊了会脉,脸色也凝重起来。他收回手时,叶清风恰好重新回到房间中。
“老夫方才命人去请御医了。”叶清风沉着脸道:“宣哥儿,你爹究竟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中毒。”叶宣叹了一口气说:“这毒名叫子夜劫。日落毒发,子夜人亡,是剧毒之物。”
“可有解药?”叶清风并不知晓“子夜劫”是什么东西,他只关心解药。
兰姨娘却呆了呆,猛然道:“大公子,你可瞧仔细了?这当真是那什么子夜劫?若是诊错了脉,用错了药,这干系可就大了!”
“姨娘说的在理。还是请御医来看看,才算是稳妥。”叶宣微微颔首,眼中现出一抹黯然,“若是在毒发前,孩儿尚有办法。可毒发后,孩儿惭愧,无能为力!”
他没有说,子夜劫的解药,只在毒发前有效,一旦毒发,就几乎是必死之局。
除非,叶瑶这个开了外挂的人出手。
叶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看向叶宣,叶宣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于是,叶瑶心里明白,这一劫,叶昶应该是过不去了。
叶昶若死,她的婚事就能以“守孝”的名义,推迟整整三年。
说句真心话,这个结果,正是叶瑶期望看到的。
兰姨娘又嘤嘤哭了一会儿,抹了把眼泪,说道:“太爷,李姐姐,妾身认得一位精通医毒之术的高人,可否请那位高人来看一看?”
“哦?你说的高人是谁?现在住在哪里?”李氏做出一副着急的模样来,连声问。
“眼下,她就在天京城中。天京城东边有一间玄女庙,庙里有一位女师父,人称姽婳大师。”兰氏慢慢说:“姽婳师父清修多年,已经很久不出手了。若是请她出手,我们府里说不得要拿出些诚意来。”
“这不是问题!”李氏眼中露出“惊喜”来,对叶清风道:“父亲,此事如何处置,还请您示下!”
“命人带着老夫的名帖,请这位姽婳师父过来一趟。”叶清风说。
兰姨娘眼中现出一抹喜意,又道:“姽婳师父喜欢奇物,特别是用元石做成的宝贝。妾身记得,李姐姐那里,似乎有一枚冰元石做成的戒指。”
五行元石,样样都是奇珍。兰姨娘这样说,分明就是要拿李氏的宝贝做人情。
“没关系,只要她能治好家主,本夫人把戒指送她就是!”李氏居然爽快答应了,众人都觉惊异。
李氏和叶昶,是夫妻,也是不共生死的对头。谁也没想到,这种时候,李氏居然愿意为了叶昶破财。
采苓和叶福两人亲自去请那位“姽婳大师”,房间里的众人忐忑不安地站着,心思各异。
“兰氏,家主如何会中毒?”叶清风终于说到了重点,“他在你这里停留的时间最长,又是在你这里毒发,这件事情,你总得给老夫一个交代。”
“这……”兰姨娘为难地瞧了李氏一眼,吞吞吐吐道:“今天晚饭后,家主去了李姐姐那里,说是要问一问大公子和三小姐的近况。从抱月轩回来后,家主就说,身子有些不舒服,入了夜时,突然昏迷,不省人事。婢妾想,家主是不是在抱月轩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引发了旧疾?”
“在抱月轩,家主只喝了一碗茶。”李氏淡淡瞧了兰姨娘一眼,说。
“原来是茶水!”兰姨娘眼中微芒一闪,“李姐姐,那喝茶用的杯盏和茶叶可在?”
兰姨娘明摆着怀疑李氏在茶里下毒,叶清风只冷眼瞧着,不打断,也不质问。
“这种事情,便不劳你一个侍妾代劳了!”李氏神色自若地说:“等家主好起来了,再去查个清楚明白就是。”
“李姐姐这是什么话?如果查到了毒源,解毒就要方便不少。婢妾只是心疼老爷,断然没有怀疑姐姐的意思!”兰氏说,“清者自清,姐姐心中没鬼,怕这些做什么。”
叶宣忽然说:“姨娘似乎很是笃定,茶水里一定有毒?”
“大公子这话是何意?”兰姨娘一见叶宣开口,心中就泛上些不好的预感。
也许是因为,上次的碧云寒露之事,给她留下了太大的阴影,以至于,叶宣一开口,她就草木皆兵。
叶宣说:“子夜劫这种毒药,若是下在茶水里,会把茶水彻底染成黑色。而且,气味酸臭,味道苦涩腥咸,寻常人绝难下咽。所以,这种毒药通常是做成丹丸,逼迫人吞服入腹。用茶水下毒?此路不通!”
“也许不是大公子说的子夜劫呢!”兰姨娘心中越发忐忑。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就在这时候,御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