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中郑耀善为了信仰,为了组织背叛兄弟,背弃爱人,抛弃女儿,几乎背弃了天下。
切换到现实中,“郑耀先”为了给兄弟们多留一场戏,一个镜头,甚至一句台词,度过了甘苦自知的五年。文 | 矮木
编辑 | 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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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无间道》开篇引用了《涅槃经》中的一个句子:八大地狱之最,称为无间地狱,为无间断遭受大苦之意,故有此名。
《无间道》巧妙地借用了佛家对痛苦的极端描述,道出了“卧底”这个自古有之的职业所必须要承受的“时无间,空无间”绵延不绝、非死不可终结的极端折磨。
近期热播的电视剧《风筝》上演了一幕历史版的“无间道”——柳云龙扮演的郑耀先是国民党军统“八大金刚”之一,同时也是共产党潜伏在国民党高层的特工,代号“风筝”。不同于以往的谍战题材,《风筝》没有把精力更多放在打打杀杀、成王败寇的惯常套路里,而是回归人性立场,展现一场民族悲剧之中,此方和彼方受制于身份和命运,各自经历的无间之苦。
在军统内部,郑耀先是位高权重的“六哥”,单线联络人牺牲后,在建国后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成了郑耀先面对的最大难题。
《无间道》里陈永仁说,“明明说好是三年,可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就快十年了老大!“换到《风筝》中郑耀先的命运里,就是“我忍了十年,我不知道接下来我还要忍几个十年。我这一辈子,还能活几个十年啊?我什么时候能活得像个人?”
《无间道》里傻强一心维护陈永仁,临死前意味深长地说,“我没有,我没说你去按摩,让琛哥知道你去按摩,你肯定倒霉了……仁哥,我好想问你,今天那个按摩女郎漂亮吗?”
《风筝》中的郑耀先也有一群甘愿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个为了他撞墙自杀,一个明明有出逃的机会却在最后时刻选择放弃,弥留之际说的是,“老天待我不薄,让我临死之前还见了六哥一眼……这辈子值了。”
无间之苦说的是,出于信仰,出于职责,陈永仁和郑耀先都不得不利用人世间最纯粹的道义和情感,在不能越界的两个世界里面,长久地承受信仰与现实、道义与使命的无尽撕扯。
不同的是,陈永仁的苦是戏剧化的架空,而《风筝》将郑耀先们甩进了中国自国共内战到改革开放半个多世纪的时代风云中,他们的苦,随便翻开某一页的历史,都能轻易地从中找到凄怆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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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最为可贵的是,给了失败者以应有的尊严。国民党不是以十恶不赦的反动派的形象出现,而是在轰轰烈烈的大时代中,一群选择了另一种信仰的普通人。一切尘埃落定之际,郑耀先诉说自己内心的挣扎,“他们中也有不少的仁人志士,他们原本可以是好丈夫,好父亲。”
剧中还设置了很多“底层反思“的情节,国民党内部的权力倾轧,当权者背弃信仰,与四万万民众离心离德。临近结尾处,国民党方面找到了潜伏于大陆40年的“影子”,说,党国对不起你。“影子”答道,党国没有对不起我,党国对不起的是曾经的四万万民众。
既是信仰,就很难用简单的是非对错去评判,三民主义里都是好句子,出问题的从不是信仰,而是利用信仰攫取权力的人。
跳出成王败寇的二元逻辑,回望几十年前的历史,大家各为其主,立场不同,再去考量其中的爱恨情仇,也就没有那么多乖戾和偏见,历史不是制造仇恨的工具,历史只会制造一声又一声沉甸甸的叹息。
真正高级的文艺作品,会越过意识形态的藩篱,发掘背后的普遍人性。“郑耀先”这个人物之所以立得住,不是因为风流倜傥、隐忍不发、意志坚定,恰恰是因为“特工”身份在每一次行使使命的过程中,他还有感知痛苦的能力。
那是他要消灭的敌人,那也是他的兄弟和爱人,每一个短兵相接的时刻,郑耀先都会对着掉进自己圈套的兄弟无比痛苦地说一句,“你为什么要来”、“你怎么那么傻?”他请求组织去送昔日的兄弟最后一程,给自己视作知己的“影子”自我了断的尊严。信仰让他不得不为之,人性让他必须承受与之相应的一切痛苦。
对这些痛苦的感知,是人之为人最宝贵的部分。在他的命运里,“活得像个人”始终是个奢望,很让人唏嘘的是,恰恰是这些疾痛惨怛的时刻,才能给他片刻“活得像个人”的瞬间。
《风筝》的热播还带火了其中的反派宫庶,以阶级斗争的立场看,宫庶是国民党大特务,死有余辜,罪有应得。但从一个人的角度,他抗击日军,为国家尽了忠;替兄弟两肋插刀,有男人应有的义;为了伴侣只身犯险,分别后八年不近女色,更有男人最稀缺的专一。
演员孙斌在《风筝》中饰宫庶
在时代的滚滚车轮之下,人常常无力抵抗什么,十几年后宫庶和郑耀先历尽劫波后重逢,等来的却是被自己仰望了半生的对方从背后指向自己的枪,宫庶的信仰崩塌了,郑耀先前半生鼓吹的仁与义也崩塌了,一场悲剧里面,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胜利者,细想之下谁又不是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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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部极其罕见的将时间线延长至反右、文革、改革开放的谍战剧,《风筝》拍摄于2013年,期间经历多次定档、撤档,再定档、再撤档的过程,直至2017年底,才终于在卫视播出。
围绕着《风筝》的幕后故事很多。第一次撤档时,饰演高君宝的青年演员裴兴雷人在拉萨,听到消息时哭了一场。在最初接到剧本时,他也曾大哭过一次,那是看到了剧中的一段台词,在养母坟前,剧中身为中统后代的他对做红卫兵的妹妹说了一段话,那是一段对历史的反思,令裴兴雷当场泪下。为了给《风筝》祈福,他去布达拉宫、大昭寺转经,不想一等就是四年,四年中,每次到西藏,他都会转山转湖为《风筝》祈福,希望这部作品能不辜负所有人209天的付出。
《风筝》经历种种波折后播出,裴兴雷特地写了一篇文章,以一个青年演员的天真坦诚地跟观众交心:我们当下的影视作品不能只停留在娱乐,我们得有表达真相的作品,表达我们的生活,表达人世间的情感,表达不同立场的不同信仰,表达人性的深不可测不可预见,表达信仰的崇高价值,在崇高的理想下走得再慢也能到达。
而宫庶的扮演者孙斌几乎延续了剧中人物的义气与决绝,“风筝不播,我不接戏“。结果到2017年电视剧播出,柳云龙不得不联合剧组网络寻人,最终才把孙斌”炸“了出来。
最苦的还是主演兼导演的柳云龙,有年轻演员在电视剧谢幕当天发布了一条微博,“五年了!!你们现在看到的可是五年前的我们。人生有多少个五年?龙哥为了这个孩子,五年的时光就这样被偷走了!!对于他这个级别的演员来说 五年能拍多少戏 赚多少钱 上多少综艺节目……可这五年我每次见到他都是在后期机房忙碌着!!……”
《风筝》上映前一天,柳云龙给剧中很多演员都发去了信息,内容是“对不起,哥尽力了。”开播当天,他发了一条微博,那一张自己在剪辑室累倒休息时同伴偷拍的照片,配了一句话,“没有岁月可回头”。
图 / 柳云龙微博
的确是没有岁月可回头,五年中,2014年火了《北平无战事》,2015年是《伪装者》,到了2016年,霸屏的都变成了流量剧,谍战剧彻底告别了自己的黄金时代。
剧中的郑耀先为了信仰,为了组织,背弃了兄弟,辜负了爱人,抛弃了女儿,几乎负尽天下人。切换到现实中,最终播出版的《风筝》从原本的51集,变成了最终的46集,部分台词更改使得剧中有不少声画不对位的镜头,那段令裴兴雷落泪的台词,拍哭了很多人的兄弟情,都没能跟更多观众见面。“郑耀先”为了给兄弟们多留一场戏,一个镜头,甚至一句台词,度过了甘苦自知的五年。
几十年过去,时间会让人们对过往的历史有更加公正的审视,民族危亡的时刻,总会有人为了信仰挺身而出,而待江山平定,总该有人去记录他们的故事。对于那些淹没于历史长河不能再发声的人们,那些过往曾有过的高洁的信仰,义无反顾的牺牲,被埋没的永远无法言说的委屈,《风筝》的出现,或多或少,也能算得上是一种安慰。
《风筝》播出后,剧组成员聚会庆祝 图 / 刘名洋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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