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纪》第11章
他们彼此商量说：来吧，我们要做砖，把砖烧透了。
他们就拿砖当石头，又拿石漆当灰泥。
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
通天的渴望好似烙刻在了人的基因中，从神话时代起便代代相传。
《圣经》里提到的巴别塔早在汉谟拉比时期就不复存在，为了纪念它，后人又在那个地方重建了一座。
1898年，20世纪最杰出的考古学家之一罗伯特·科尔德维开始在幼发拉底河畔进行考古挖掘。后来，如我们所知，他真的在那里找到了巴比伦古城和巨大的通天塔塔基，塔基上的铭文证明，巴别塔确实存在过。
纪录片《古代文明之巴别塔》剧照
古巴比伦国王那波帕拉萨尔留下的古老铭文中说：那时巴别塔早已年久失修，坍塌殆尽，马尔杜克（天神）命我重建，要我把塔基牢牢固定在地界的胸膛上，顶尖则直插云霄。
那波帕拉萨尔的儿子，赫赫有名的尼布甲尼撒将这项浩大工程继续了下去：
我已竭尽全力为埃特曼安吉（通天塔）置上塔尖，令其与天比高。
试图与天比高的巴别塔终究又一次难逃厄运，这次，上帝他老人家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假手于波斯王薛西斯。多年以后，当年轻的亚历山大大帝远征印度时途经此地，还曾动用全部数十万大军清理庞大废墟，只为凭吊怀古。
亚历山大大帝 图源维基百科
这以后，西方建筑似乎总有未完待续的巴别塔情结——如果可以，必定要高到摩天：无论是罗马式的高高穹顶，哥特式的尖顶，还是20世纪都会城市的高楼林立。
科隆大教堂
不独西方如此。
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古老的中国至少有一千年时间流行“高台榭，美宫室，以鸣得意”，比如商纣王高可闻得仙人语的鹿台，好细腰的楚王举全国之力修成的章华台……
《钦定书经图说》所绘的纣王与妲己
不要以为仅仅是桀、纣这种坏皇帝才爱登高一窥瑶池仙境，周文王有灵台，汉武帝更是动不动就修建通天台、通圣台、柏梁台，想念太子的时候还会修个圣思台。
也不只中国如此。
在今天的岛国斯里兰卡，我们依然能看到狮子岩上蔚为奇观的神秘废墟，建立在巨岩上的宫殿是弑父夺位的传奇国王卡西亚帕一世留下的奇迹，不仅有挑战常识和世人想象力的喷泉花园，还有高得让人难以想象的陡峭石壁上描画着女神的模样。
狮子岩壁画
1956年，科幻大神阿瑟·克拉克移居斯里兰卡，半个世纪后，2008年，90岁的他在斯里兰卡谢世。最终，出生于英格兰的阿瑟·克拉克爵士如愿以偿正式成为斯里兰卡居民。
2005年，克拉克在斯里兰卡的家中
原名锡兰的神秘国度斯里兰卡，既是马可波罗口中“最美的岛屿”，又是迈克尔·翁达杰笔下“菩萨凝视的岛屿”，还在阿瑟·克拉克笔下留下永恒而瑰丽的一笔——
《天堂的喷泉》开门见山还原了建立在狮子岩上的“天上宫阙”和空中花园是如何的美轮美奂：一泓泓的水池、一个个喷泉、一座座游乐园……
所有这些流水潺潺、波光粼粼，放到如此高处，委实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僧伽罗歌谣里信誓旦旦地说：在这儿可以听得见天堂喷泉的声音。
阿瑟·克拉克还原历史传奇当然有其深意。
作为凡人的卡西亚帕一世既然可以在如此高处建立起奇迹一般非凡的伟业，数千年后的人类为什么不能站在卡西亚帕一世的肩上，从听得见天堂喷泉的巨岩之上，朝着高高在上的天空更进一步？
《巴别塔》 Pieter Bruegel the Elder (1563)
阿瑟·克拉克大概是古往今来小说家里最懂科学的一位，他笔下的许多幻想元素都属于科学领域的“合理推导”，有理论基础，当然也就有可能成现实。也许说“可能”还太保守了一点，时至今日，他小说里的许多预测早已成为现实。
且不提地球同步卫星轨道都以“克拉克”命名，也不说NASA正在开发符合他所设计的月球前哨，作为一个媒体从业者，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2001太空漫游》里提到一种“新闻板”：
“他可以停在电子报的首页上，然后很快地寻找重点新闻，标记他感兴趣的条目。每个条目……按一下，邮票大小的四方形会放大到刚好占满整个屏幕，以便他舒适地阅读。读完了，他可以再重新按回完整的首页，另外选一条主题来阅读。”
现在想想，这段来自1964年的描述，分明就是预言了此时此刻你手里的智能手机或者iPad嘛。
《2001太空漫游》剧照
回到正题，上世纪六十年代，有苏联工程师和科学家提出了“太空梯”的构想，以此为灵感，阿瑟·克拉克写出了《天堂的喷泉》。
书里假设，如果有一天，比蜘蛛丝细得多、但强度可媲美金刚石的新型材料出现，造一座通往群星的“太空梯”并非没有可能。
只需从卫星上把这种特殊材质制成的缆绳放到地球上，就有了现成的缆车道，这座人类巴别塔可以用于客货运输，像在平地上一般用电力驱动就可以，不需要火箭的推进。
有太空站的太空电梯
古往今来，技术越发展，越显出它的脆弱性，人类越是企图征服自然，就越有可能遭受灾祸，历史上不乏这方面的证据。
现在我们都知道巴别塔命途多舛，要么因为人与人之间理解的鸿沟建不起来，要么就建起来了但毁于兵燹，这一座技术高速发展之后企图兴建的巴别塔运数又当如何？
艾丽丝·门罗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无数人惊叹于她驾驭时间的技巧高妙：轻而易举地在时间线里转换挪移，好似不费半分力气。
艾丽丝·门罗首部故事集《快乐影子之舞》的首版封面
她惯用的招式是先用徐缓的节奏带着读者凑近了看某人当下的生活瞬间，不厌其精渲染细节，当你完全放松下来，全方位浸入角色的当下情境，她便忽然笔锋快进，镜头拉远，笔下已经是多年以后。
看完《天堂的喷泉》，你会发现艾丽丝·门罗的这招绝活儿，阿瑟·克拉克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就掌握了：先是自如地带着我们穿梭于久远的古代、技术长足发展之后的“现在”，正当我们屏息关注这一座通天塔和它的建造者所面临的一个又一个困难：经济的，宗教的，技术的，医学的……忽尔过去若干世纪，人类都已经经历过一次灭绝了。
面对时间长河宇宙浩瀚，也许人类渺小如蚁，跟通天塔的伟业比起来，悬殊甚于变形虫和大象。但阿瑟·克拉克说，是想象力和创造力让我们区别于变形虫，因为变形虫永远想象不出大象，更别说创造大象了。
《2001太空漫游》剧照
也许，巴别塔是不是终究能够造成，结果已经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要跨出第一步——而如《圣经》所言，第一步，我们要做砖，把砖烧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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