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平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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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历史,历史书上写的不完全一样。
——平叔题记引言
任何重大事件的发生总是伴随着浓厚的迷雾。
即使经过时间的沉淀,当迷雾散尽时,你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相。
1942年5月25日,在太行山深处一个叫十字岭的地方,发生了一起注定要写进中国抗战史的重大事件:年仅37 岁的八路军副总参谋长左权牺牲了。他是八路军在抗日战场上牺牲的最高指挥员。
左权牺牲之地十字岭
名将阵亡,太行山为之低咽,全党为之悲痛。
我的朋友和战友刘志伟教授最近发给我一篇《杀害左权的元凶—益子重雄》的文章,引起了我对抗日名将左权的兴趣。于是我走进了历史的迷雾中……
孤陋寡闻的我突然发现:左权当时是“戴罪”牺牲的,直到1982年,在他的夫人不懈努力下,才获得平反。
下面,平叔就要给大家讲述历史迷雾中的故事,文章长一些,希望大家有耐心读完。
还原左权牺牲的真实经过
1942年5月25日,日军25000余人,由岩松义雄亲自指挥,陆空并进,铁壁合围南艾铺和窑门口村。
当时,八路军主力均已转移至外线,而八路军总司令部就在南艾铺。被合围的是北方局、八路军总司令部、政治部、卫生部、军械部、军工部、《新华日报》社和北方局党校,共七八千人。这些人大都没有武器,却有2000多头骡子、毛驴驮带着的大量物资。
太行山八路军总部领导(左起)左权、彭德怀等
担任掩护任务的是唐万成警卫连,还有769团一营,共500多人。
在此之前的反扫荡中,每至关键时刻,八路军总部机关总是转移到这一带,因为这里是太行山深处的最偏僻所在,距离涉县、辽县、武安等周围县城均在百里之上,山高沟深,羊肠小路,根本不适合日军行动。
但这一次,八路军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大大地失策了。训练有素的日军听说已合围八路军总司令部之后,士兵们精神抖擞,脱掉皮靴,穿上布鞋,翻山越岭,穷追不舍,包围圈进一步缩小……
当时彭德怀、左权和罗瑞卿清楚地意识到已经深陷重围,形势极端危急。左权急忙指挥部队扼守十字岭一带险要山头,命令官兵誓死坚守阵地。
日军飞机疯狂地低空扫射,轮番俯冲,投下一枚枚炸弹,八路军隐藏的山坳里血肉横飞,大部分马匹大都惊破了胆,拚命挣断缰绳,来回冲撞,身上驮带的文件、钞票,随风乱飞。无序的队伍与惊慌的骡马混杂一起,使原来狭窄的山沟更加混乱了。
几天前,左权曾屡屡指示转移物资,但后勤部门对敌情估计不足,大量物资仍是随队行军。
彭德怀气冲冲地质问左权:“怎么回事?”
左权赶紧跑到队伍前面,喊:“不要乱跑,不要乱跑。”一边命令警卫人员分头集中队伍。
必须马上突围!
本来最佳突围时间是晚上,那是八路军的天下。但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再耽误就要全军覆没。
彭德怀、左权、罗瑞卿等爬在一个沟洼里,议定兵分三路:左权率司令部和北方局机关沿南艾铺村西北的十字岭方向突围;罗瑞卿率野战政治部直属队和学校、新华日报社,向东撤退;杨立三率后勤机关,向东北角庄子岭方向藏匿。
弹飞如雨,枪声似海。彭德怀猛地意识到,这将是他军事生涯中一场空前的大劫难。想到不可避免的最坏结局,他不想首先撤离了。
左权火烧眉毛:“你的安全事关全局,现在还来得及,快走!”
彭德怀沉默无言,冷峻如铁石。
左权咬牙切齿,用手枪指点着唐万成的鼻子,吼:“唐万成,命令你马上让彭总上马!”彭德怀没想到左权会这样,指着左权:“你!”
看到彭立马不走,左权急得顿足捶胸,满头乱发熊熊燃烧,大吼:“给我推,连人带马,推!”
左权与彭德怀在太行山八路军总部
眼看这样,彭长叹一声:“不用推了。”说完挥动马鞭,向西疾驰。唐万成率警卫排飞奔而去。
一个胖胖的女会计浑身冒汗,哆嗦,毛驴也吓得浑身颤动。女会计骑上去,毛驴走两步即摔倒,再骑,再摔。女会计急得直哭。左权大骂:“什么时候了,还骑驴,自己跑!”女会计一惊,丢下毛驴,跑了。
人们看着左权,这个文儒的将军,从来内向且腼腆,怎么也骂人了?
这时,唐万成跑回来:“14号(左权的代号),快,快……”
他的话还没说完,左权已拔出左轮手枪:“唐万成,娘卖B的,要是彭总出事,我枪毙你!”说着,用枪管一下子戳在唐的额头上。唐万成的额头,立时血淋淋的,愣了一下,转身又向着刚才的方向跑去,追赶彭德怀……
十字岭,位于南艾铺(属河北省涉县)和北艾铺(属山西辽县)之交界处,正岭呈东西走向,连绵数十里,副岭南北走向,两脉山体在这里天然交叉在一起,状似一“十”字,海拔1300多米。一条小道自南艾铺曲曲折折斜通向山上,距山顶有五里之遥。沿山顶一线向下通北艾铺、南岩沟等村庄,这是惟一的生路。
“十”字,在西方,是一个凶险的信号,耶酥即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在中国,也含生死抉择的寓意,而左权的代号又是“14”号。
最狭窄的地形、最恶劣的战局、最凶险的信息,都汇聚到十字岭上。时势也好,迷信也好,历史就是由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偶然事件串缀而成的,
每到最危急关头,总会有相应的悲剧或牺牲出现。而这次巨大悲剧的主角,只能是最后撤退的伟大的民族英雄左权了。
日军飞机像一群群恶鹰,在十字岭上盘旋,轰炸。天黑了,呼喊了一天的左权仍在呼喊。除了阵亡者和重伤者,大队人马已经疏散。他也走上了十字岭 ,只需要十几米,走下山岭,就可以躲过后面的子弹了。
但就是这十多米,他没有走出去。
罪恶的刺客,是一枚弹片。击中部位——太阳穴。
他倒下了,倒在了十字岭上。
落日辉映的太行,依然雄伟壮观!
天地沉默,残阳如血,血如残阳……
(以上摘自李春雷报告文学《左权喋血》)
到底谁是实施的对八路军总部“斩首行动”的元凶?
就像前些年的《亮剑》所讲述的那样,有一支日军神秘的特战部队对八路军总部进行了精准袭击。
电视剧《亮剑》中的日军特战队
电视剧中,由于李云龙的歪打正着,日军没有成功;但在现实中,日军成功了,并给八路军造成了重大损失。
最终确认日军这支神秘部队存在、并杀害左权元凶的,是一名叫谢武申的研究者,他曾经协助李达上将撰写回忆录《抗日战争中的八路军一二九师》。以下摘自他的研究成果:
5月21日,129师第386旅旅长陈赓给刘伯承发来急电: “[日军]行动秘密突然,常以一独立支队(不下 千人[笔者注:电报原文如此。疑为“百人”之误])完全夜间行动,作远程的拂晓袭击。有的化装成我军,绕过村庄向预定的目的地直进,奔袭我后方机关。”
紧接着,发现敌化装成八路军小股部队的报告接踵而来。他们抓到老百姓,就问彭德怀哪里去了?刘伯承哪里去了?
当时八路军并不清楚这些小股部队的背景和任务,更不知道他们是执行“斩首行动”的特种部队,直到战后一些机密档案的陆续公开,才露出了些许真像。
据日军防卫厅战史室编写的《华北治安战》记载:1942年夏季大扫荡被称为“C号作战”。按照作战计划,日军组成了两支“特别挺进杀入队”:
“步兵第223联队以益子重雄中尉为队长,步兵第224联队以大川姚吉中尉为队长,[各]由特别选拔的、改穿便衣的士兵100名组成。”
化装成八路军的益子挺进队化装成八路军的益子挺进队
这两支挺进队的分工是:益子重雄挺进队破坏八路军总部,刺杀朱德、彭德怀、左权等;大川姚吉挺进队破坏129师师部,刺杀刘伯承、邓小平、李达等。
益子挺进队和大川挺进队到在潞安(今山西省长治市)的上党道日军特务机关领取了装备和毒气(芥子气),八路军总部驻地(山西省辽县麻田村)及129师部驻地(河南省[今河北]涉县赤岸村)的坐标地图,贴着朱德、彭德怀、左权、罗瑞卿、刘伯承、邓小平、李达等照片和简历的折子。
在主力部队出动之前,他们于5月20日从潞安出发,分别朝八路军总部驻地辽县麻田和129师师部所在地涉县赤岸急进。
益子挺进队在途中没有遇到麻烦,终于找到了八路军总部。但是,益子重雄并不知道这是八路军总部,而认定是129师师部。
大川姚吉虽然找到了在赤岸村的129师师部,但刘伯承已经率前指转移。大川气急败坏,让队员们往刘伯承、邓小平和李达的办公室,以及院子里的所有房间的炕上和桌椅上,都喷洒了“芥子气”,然后到偏城寻找主力部队。
益子重雄得知大川没有找到刘伯承,便更以为自己找到的就是129师师部,迅即将位置报告了主力部队。
这一情况说明:八路军总部被日军包围和袭击,左权将军阵亡,就是由于益子挺进队发现了总部机关后,通知主力部队深夜出动合围所致。
谢武申把《华北治安战》中披露的上述内容,向李达将军作了汇报。经研究,大家认为《华北治安战》关于“特别挺进杀入队”的内容是大体可信的,与129师师部当年所掌握的情报基本一致,从而确认益子挺进队是突袭八路军总部的急先锋,罪责难逃。
益子重雄,19世纪末出生于日本栃木县那须郡那须町一个武士家庭,早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参加了臭名昭著的满洲事变(九一八事变),双手沾满了中国人民的鲜血。
1937 年秋,在太原会战的高平西方地区,他和宣抚官两个人进入前线阵地,招降国军第六挺进纵队和第二十七军一部官兵3000余人。
益子挺进队下分三个小队:即佐佐木(后被我歼灭)任队长的第一小队,猪股(后被我歼灭)任队长的第二小队,大和屋任队长的第三小队。包括益子重雄中队长在内的 4 名指挥官和 102 名士兵,另有雨宫宪兵曹长率领的 18 名汉奸特务和翻译,全队总人数为 124 人。配备了重机枪、重掷弹筒、和小型无线通信机等精良武器。
队员每人印发八路军首脑的照片、简历和我兵力部署图、假印信、假路条,自带数日粮秣和雨衣行囊,甚至脚穿草鞋,背大背包,不走大路,不生火做饭,不宿村庄客栈,或分散潜伏于大路两侧的麦地、窑洞、山谷内窃听我电话,或捕捉我单行人员,或用小型电台侦察报告我军动向……
行进途中得知邓小平在太岳,又在“邓小平”的照片下特地注明“在太岳”三个字。
22 日,太阳落山后,益子挺进队开始进行作战准备,夜里突袭了八路军总部所在地武军寺,结果扑了空,一无所获。
为了搜索八路军首脑机关,益子挺进队向北行进,23 日到达位于辽县东南 25 公里的“萨拉西山”。这一带的八路军攻击了益子挺进队,白天杂着部分刺刀战的激烈战斗持续了一整天。
在南治地区,益子挺进队俘虏了 25~26 名八路军。
24 日早,在山西辽县麻田镇郭家峪地区附近,益子挺进队遭遇从南向北突围的彭德怀和左权率领的第一纵队,双方发生激烈战斗之后,八路军一路撤退,益子挺进队一直在后面追击。
5 月 25 日,经过激战,彭德怀负伤,在麻田镇北艾铺村附近十字岭,殿后的八路军副总参谋长左权身中炮弹阵亡。
八路军机关损失惨重。八路军总司令部秘书长兼北方局秘书长张友清,在这次突围中被俘,一个月后被杀害在太原监狱;新华社华北分社社长兼北方局机关报“新华日报”(华北版)总编辑何云和40多名记者血染十字岭,英勇牺牲;3名女记者藏身于一个山洞,其中一名女记者的丈夫藏在对面的山洞里,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同事奋勇还击后砸断手枪跳崖殉国……
十字岭战斗之后,益子挺进队继续追击突围撤退的八路军首脑机关部队,5 月 30 日在辽县东 20 公里的天门村(拐儿镇东方 4 公里)附近,袭击打散了撤退转移的八路军,俘虏了许多八路军人员。
在长达10 天的突袭、追击作战中,日方公布:益子挺进队伤 2 人;打死八路军人员 293 名,俘虏 165 名。给八路军造成重大损失。
追杀杀害左权的元凶,真的用了30颗日军人头祭左权吗?
左权将军牺牲后,1942年10月10日,八路军总部、129师和边区为在反“扫荡”作战中牺牲的左权将军暨诸先烈和友人,举行了隆重的公葬典礼。
罗瑞卿在墓前作了讲演。他说:“给烈士们行礼还没有完毕,今后还要做三件事情:第一件是报仇,第二件是报仇,第三件还是报仇!”
在太行山举行的左权追悼会
随后,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亲自找八路军总部特务团团长欧致富谈话,命令他务必干掉日军益子挺进队。“前总”(八路军前方总司令部)情报处处长滕代远、副处长项本立,也电令太行各军区,设法刺探益子挺进队的情报。
接受任务后,欧致富在八路军特务团精心挑选了一批队员,安排特务团参谋处参谋刘满河负责训练,伺机行动。
1942 年腊月,八路军情报系统得知:春节前后,益子挺进队有一个小队30 多人要去祁县聚会。
“前总”情报处一科科长林一(滕代远夫人)得此情报,十分兴奋,为左权报仇一直是她的心愿,益子挺进队在十字岭实施“斩首行动”时,她和彭德怀的夫人浦安修藏在一个山洞里,三天三夜没吃没喝,差点饿死。
为确保万一,林一马不停蹄赶往祁县,亲自与祁县地下特工刘秀峰接头。接受任务后,刘秀峰确认了益子挺进队在祁县聚会的时间是大年三十,地点是大德兴饭庄。
传奇女特工林一和丈夫滕代远
紧接着,潜伏祁县的红色特工利用各自的关系,为潜入祁县执行暗杀任务的前总特务团成员办好了“良民证”。
腊月二十八和二十九,具体执行这次任务的前总特务团参谋处参谋刘满河和他的队员 30 余人,分期分批混入祁县城。
1942 年大年三十晚上,刘满河他们三三两两进入大德兴,分别布置在益子挺进队的周围。晚十时,刘满河以甩杯为号,除特队队员们掏出匕首,同时动手。
而此时,益子挺进队的特务们一个个酒足饭饱,喝得酩酊大醉,毫无戒备。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这么快发生,更没有想到,他们的对手竟敢来到日军的老窝,找上门来和他们算账,清醒过来的日军开始反抗,桌子、椅子、盘子……凡能拿到手的东西都成了他们反抗的武器,整个饭店打成一团,一片狼藉。
我军战士个个都是挑选出来的武林高手,身手不凡。不到一袋烟的功夫,益子挺进队一个小队的日本特务已被全部杀死,头颅也全部被割下装入口袋。任务已经完成,刘满河马上下达了撤退命令。
时隔一日,长治城、祁县城、太原城等地分别挂出日军益子挺进队队员的人头。
日军统治下的长治城
但参加撰写《抗日战争中的八路军一二九师》的作者谢武申认为这个故事编得太离谱了。
其主要理由为:首先,当年彭德怀并不知道找到总部的日军小分队就是益子挺进队;再者,日军“特别挺进杀入队”,是第36师团临时抽组的,任务完成后就回原部队了,并不是一个单独的建制部队。即使暂时未解散,这是一支秘密小分队,怎么可能公开参加“庆功宴会”?
若果有此事,日军挺进队的成员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刘满河等怎么可能仅用短短的匕首就能把他们的头颅全部割下?
还有,太原和长治两市相隔大半个山西,当年尚无高速公路,何况中间还有日军设置的数道封锁线和封锁沟,益子挺进队的头颅何以一天之内就能挂在三个市县的城墙上?
总之,不管割下30颗日军挺进队人头一事被如何演绎,毕竟还是利用国人对抗日英雄左权将军的敬佩和为之复仇的情结。就权当“雷人抗战剧”罢了。
左权将军是有意要牺牲自己吗?
当时在路军总部政治部等担任要职的孟广涵老人见证左权牺牲的过程。他说,左权在突围的过程中,“至少有两次机会可以获生”:
延安时期的孟广涵
“第一个机会是护卫彭总突围的连长唐万成率部返回专程接应左权。当时,左权的掩护断后任务已完成,作为高级指挥员,他完全可以迅速撤离战场。但左权一口回绝,并严令他原路返回保护好总部首长,唐只好遵命。”
“第二次机会是左权率最后一批同志冲到距十字岭顶峰十几米处时,敌炮火十分密集,一颗炮弹在他身旁爆炸。左权理应知道紧接着会有第二颗炮弹射来,他应先卧倒,然后一个侧滚翻,就可避开第二颗炮弹。然而他没有这样做,而是站在高地上大声喊着,指挥战士们突围。
他此时完全将自身的安危置之度外。结果,第二颗炮弹又向他射来,他的喊声嘎然而止。硝烟过后,他的身影也从山口处消失了!而他当时所带领的同志都因他的指挥而安全突围。”
左权唯一的女儿左太北后来也回忆到:“有一次,彭德怀伯伯回忆起父亲,深情地说,‘你爸爸一定知道,那次敌人打的第一颗炮弹是试探性的,第二颗炮弹准会跟着来,躲避一下是来得及的。可他为什么没有躲避呢?”
毛泽东与左权之女左太北的合影
是啊,平叔也在想:他为什么没有躲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