歼灭黄牛后,大唐中央政府开始着手战时失去国有资产。
此时的唐僖宗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皇帝,而且拥有着广阔的地盘,想招募军队并不困难。
比如,田令孜在西南期间,很快就招募了五十四个团的新军,一个团一千人。这些军队,说得好听点,是由唐僖宗直辖;说得不好听点,是由田令孜直辖。
时自蜀中护驾,令孜招募新军五十四都,都千人,左右神策各二十七都,分为五军,令孜总领其权。
从理论上讲,以大唐皇帝的招牌,以及大唐皇帝控制的地盘,再多招募点军队也不困难。问题是,招募的军队越来越多,应该怎么养活他们呢?
安史之乱后,大唐皇帝控制着广阔的地区,而且有江南经济区作为后盾,钱通常不是问题。
正是因为这种原因,安史之乱后,藩镇大佬想挑战皇权时,永远也只能以失败告终。因为皇帝财大气粗,和他们死扛,也能把他们都扛死了。
黄巢之乱后,皇帝的控制的范围越来越小,而且江南失控,钱自然就是大问题了,在这种背景下,招兵容易,养兵就太难了。
时军旅既众,南衙北司官属万余,三司转运无调发之所,度支惟以关畿税赋,支给不充,赏劳不时,军情咨怨。
在黄巢之乱前,河中地区有两个产盐区,一直由中央政府的经济部门主管,在黄巢之乱时,相关权力就流失到了河中节度使手里。
我们知道,盐税是帝国政府最重要的一项收入。河中这两个产盐区,一年可能收取多少盐税,我没有找到具体资料,但想来不是个小数目。
河中节度使在攫取相关的权力后,一年给中央政府象征性地交三千车盐,以弥补中央政府的损失。
旧日安邑、解县两池榷盐税课,盐铁使特置盐官以总其事。自黄巢乱离,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兼领榷务,岁出课盐三千车以献朝廷。
在黄巢之乱期间,因为大唐中央政府迁到了西南,对河中地区多少有点鞭长莫及;而且把相关的盐税权力交给河中节度使,一年就可以坐地收三千车盐,也算一件比较划算的事。所以就默许了河中节度使拥有这种权力。
问题是,等黄巢之乱平定后,大唐中央政府自然不会接受这种事了。
至是令孜以亲军阙供,计无从出,乃举广明前旧事,请以两池榷务归盐铁使,收利以赡禁军。
说起晚唐历史,许多历史爱好者甚至历史学者,常常有一种错误的观点。
总而言之,一斗盐本来只值10钱,大唐政府官方垄断食盐的买卖后,一斗盐进入市场就是100钱,甚至300钱,这种暴利实在太丧心病狂,太灭绝人性了。正是这种丧心病狂、灭绝人性的玩法,才弄得遍地私盐贩子,最后让黄巢王仙芝出世了。
实际上,在许多时候,盐税就是人头税的变形。
盐是人类的必需品,政府只要控制了盐的买卖,并且把人头税附在盐价上,老百姓肯定得主动纳税,而且很难偷税。
天宝、至德间,盐每斗十钱。乾元元年,盐铁、铸钱使第五琦初变盐法,就山海井灶近利之地置监院,游民业盐者为亭户,免杂徭。盗鬻者论以法。及琦为诸州榷盐铁使,尽榷天下盐,斗加时价百钱而出之,为钱一百一十。贞元四年,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奏加民赋,自此江淮盐每斗亦增二百,为钱三百一十,其后复增六十,河中两池盐每斗为钱三百七十。
政府之所以要把人头税捆绑在盐价上,那是因为安史之乱后,户籍管理变得越来越混乱,按传统的租庸调制收税,弊端越来越多。
租庸调之法,以人丁为本。自开元以后,天下户籍久不更造,丁口转死,田亩卖易 ,贫富升降不实。其后国家侈费无节,而大盗起,兵兴,财用益屈,而租庸调法弊坏。
在这种背景下,税制改革是必须的,而官盐的出现,是税制改革的一部分。
只要我们明白这个道理,自然就会知道,官盐并不是单纯的商业行为,它更主要的是一种税收行为。
只要我们明白这个道理,自然就会知道,私盐贩子之所以会被重判,是因为他是明目张胆截取政府的税收。
话说,河中地区有两个产盐区,收取相关盐税的权力,一直是中央政府经济部门负责,但是在黄巢之乱期间,被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接管了。
现在黄巢之乱平定了,大唐中央政府决定收回相关权力。
简单来看,大唐中央政府收归相关权力并不难,因为河中地区就在中央政府的大门口,而且收归盐税权力,并不威胁河中节度使的根本利益,因为中央政府收回这些盐税的权力后,河中地区还是一个独立的地方势力。
更主要的是,河中拥有这项权力并没有多久,让他们吐出来,应该不是多难的事。
问题是,利益已吃进肚里,再想让他吐出来,估计就比较困难了,所以王重荣选择了公然对抗中央政府。
在残唐时代,所有对抗大唐中央政府的人,都在故意搅浑一个概念:一说大唐中央政府的政令,就说这是田令孜的意思。这样一来,他们明明是在对抗大唐中央政府,就变成了对抗大宦官田令孜。
所以在对抗中央政府收归盐税的权力时,王重荣自然会死死咬住,这就是田令孜的意思。
总而言之,这个死宦官为了方便专权,所以要收归中央政府不久前丧失的盐税权力;再总而言之,这个死太监为了方便祸国殃民,所以背着皇帝要收归中央政府不久前丧失的盐税权力。
在这种背景下,人们虽然明知道王重荣就是在公然对抗中央政府的政令,也会为他喝彩的。
事实是:田令孜是大唐执政官。更主要的是,当田令孜与大唐中央政府利益高度一致时,他本身就可以代表大唐中央政府。
大唐中央政府想收回河中的盐税权力,那是无可厚非的事,因为这项权力本来就是属于大唐中央政府的,而且还是大唐中央政府的重要收入之一,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抓住不放,这叫什么事呢?
但是,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就是抓住这种权力,说死说活不放手,更一再说大唐皇帝是一个呆笨愚蠢的青少年,大唐执政官是个邪恶变态的死宦官,收归盐税的行为,就是田令孜的人个行为,绝不是中央政府的意思,再说了,我们河中地区现在就靠这点盐税生活,凭什么交给死宦官田令孜?
至是令孜以亲军阙供,计无从出,乃举广明前旧事,请以两池榷务归盐铁使,收利以赡禁军。诏下,重荣上章论诉,言河中地窘,悉籍盐课供军。
王重荣不会说得这样露骨,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许多人认为王重荣这样做有理,就是因为他们认为,王重荣这是在对抗田令孜,而不是在对抗大唐中央政府。
最开始,唐僖宗试图通过政治手段解决这个问题。
总而言之,给河中地区派一个政委,用这种温和的手段夺王重荣对河中的控制权,但是这个政委进入河中地区,很快就会被赶了出来。
王重荣为什么要把中央政府派来的政委赶走呢?
让王重荣去说,自然是因为,中央政府派来的政委,是田令孜的干儿子,而且到了河中地区后,就惹得天怒人怨,所以只有把他赶走了。
令孜养子匡使河中,重荣待之甚厚,而匡傲甚,举军皆愤怒。重荣乃数令孜罪恶,责其无礼,监军为讲解,仅得脱去;匡归,以告令孜,劝图之。
实际原因显然只有一个,那就是王重荣希望保持这种来之不易的割据地位,绝不允许中央政府把手伸进他的地盘。
这一招不灵,中央政府自然只能换一种方法了。
王重荣身为河中节度使,不愿意接受中央政府号令,现在就调王重荣到别的地方当节度使去。
五月,制以河中节度使、检校司徒、同平章事、河中尹、上柱国、琅邪郡王王重荣为检校太傅、同平章事,兼兗州刺史、兗沂海节度观察处置等使,代齐克让。以克让检校司徒,兼定州刺史御史大夫,充义武节度观察、北平军等使,代王处存。以处存依前检校太傅、同平章事、河中尹、河中晋慈隰节度观察等使。
说一千道一万,王重荣既不交出盐税的权力,也不接受中央政府派政委进驻河中的事实,更不接受自己被调离河中地区的人事调令。
在这种背景下,皇帝就只能用武力手段抢回被河中节度使夺走的盐税权力。
于是,皇帝就调动关中的凤翔节度使李昌符、鹿延节度使朱玫,围剿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好说好商量你不听,我们就来硬的,我倒要看看你王重荣敢继续牛逼下去。
王重荣自以有复京城功,为田令孜所摈,不肯之兖州,累表论令孜离间君臣,数令孜十罪;令孜结宁节度使朱玫、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以抗之。
事情发展到一步,王重荣就游说山西的实力派李克用帮自己出头。
李克用一看王重荣让自己帮他出头,也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因为借此机会,向河中地区渗透一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甚至弄好了,把脚伸进入关中地区也是有可能的。
当然了,事是这么个事,话不能说这样。
所以李克用先站出来,哭天抢地的,把当年受朱温欺负,皇帝不替他作主的事又拿出来说了一遍。而且更信誓旦旦地说,那两个愿意帮皇帝打王重荣的军阀,早和朱温穿一条裤子了。
我先把那两个依附朱温的军阀干掉,然后再干掉朱温,当然了,皇帝你也千万别害怕,我不会进京城,也不会威胁你的。
王重荣求救于李克用,克用乃上言:“玫、昌符与全忠相表里,欲共灭臣,臣不得不自救,已集蕃、汉兵十五万,决以来年济河,自渭北讨二镇;不近京城,保无惊扰。既诛二镇,乃旋师灭全忠以雪仇耻。”上遣使者谕释,冠盖相望。
这一折腾,皇帝一看娄子捅大了。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了。结果就是,李克用、王重荣军队逼进长安城。面对此情此景,皇帝只能赶紧跑路了。
重荣与玫等相守月余,克用兵至,与重荣俱壁沙苑,表请诛令孜及玫、昌符;诏和解之,克用不听。十二月,癸酉,合战,玫、昌符大败,各走还本镇,溃军所过焚掠。克用进逼京城,乙亥夜,令孜奉天子自开远门出幸凤翔。
这一战,直接把唐僖宗的尊严打没了。
以前,皇帝是被黄巢那种公认的贼寇打得跑路了,虽然也非常狼狈,但这并不对他的合法权力构成致命的打击。
现在,帝国政府的高级军政长官,竟然用武力对抗皇帝的命令,还把皇帝打得只能跑路,这叫什么事呢?
在这种背景下,关中的军人势力一看皇帝这副狼狈样,也开始明目张胆地侵吞关中国有资产了。
经过这一通折腾,唐僖宗再返回长安城时,国有资产更少得可怜了,因为从此以后,关中地区也出现军阀了。
虽然说,唐禧宗再次返回长安时,权力还是比汉献帝强得多,但是再想翻盘,难度就有点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