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猫在追夜,白天分开了。
春天忧郁,贝索想要复仇。
他起身,他坐下,他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喝酒,他吃完昨天的一碗剩粥。蓝边扣肉碗上稀粥干涸出了一片薄薄的米汤皮,一半翘起来,一半紧贴着碗。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贝大牛看着蓝黑色诺基亚老款手机上的时间,06:05。周遭已经声源四起,并不寂静,起的越早,越不觉得拥有开始了的仪式感,只有到了晌午,到了中午,到了入夜,他才猛然惊醒一天原来可以做这么多的事。但他没有,什么都没做。被疲惫感和幻想工作的兴奋感轮番占据心神,时间于是又消失在他的身体上。另有一种感觉,则是关于空间的。
贝大牛一个人在空旷的房间走来走去,走去走来,过堂风穿过客厅来到门厅,然后在墙面上反射回来,风呼呼作响,也没有什么滋味,就觉得冷,然后披上毛毯,像在402号牢房里一样。
刑满释放四十天后,贝大牛自囚斗室,问天问地问自己。我他妈干点啥啊,我他妈害怕啥啊,我他妈现在还有啥啊。
他要想清楚,这大千世界上有一万种颜色。他是色谱中的哪一种呢?
贝大牛进监狱之前,自己开了个网吧,生意不错,扎扎实实的赚了点钱。他爱玩游戏,红警,反恐,仙剑,包括小孩玩的泡泡堂,冒险岛,火拼俄罗斯,抢滩2002,他都爱玩。戴着耳机夸夸夸,一白天过去了,还能赚好多钱。在劳改队呆了八年,回来以后,物事全非。人们吃的,穿的,玩的,用的,说的话,干的事,全都不一样了。他变成了一个老古董,但进去之前,他贝大牛是这一片最早下海,炒股,做生意,买私家房,买车,都是他。谁一提贝大牛都说,“哎呀那个人,脑子忒聪明,忒会赚钱。”
贝大牛为什么会坐牢?他老娘对此发表了意见,“哼,嫌日子太舒坦,自己作的。”贝大牛不是作的,他是倒了血霉。
他坐牢是因为打架,不是主犯,是从犯。之所以打架是因为他的网吧有人闹事,他的网管跟一个酒腻子吵了起来,网管让酒腻子续费,那个男的喝的不行了,又要看毛片,又没钱续时间,一来二去就动上了手。喝醉的人打架就不是人,酒壮怂人胆之下,酒腻子拿刀来戳,贝大牛接了电话,说网吧有人砍人,赶紧找了几个兄弟过来帮忙。不留神,酒腻子被打死了。这下可他妈坏了菜了,一帮子人都被抓起来,审讯,连着几天熬鹰似的,最后见者有份,把他们关了进去。他手下的网管说,这都是贝大牛指使的,其他人也跟着说,对,贝大牛指使的。一开始判了十八年,贝大牛跟家里说,赶紧筹钱,十八年就是半辈子,他不想死在牢里。
那段日子是连钱都会迅速消解的光景,筹一笔,送一笔,少一笔。一笔又一笔,钱就不算了钱。如果不是网管带头指证他,不可能盼着久,花点钱三四年就出来了。他恨上了网管。他的好日子到了头。
首先是家庭。刚进去头一年多,他老婆和闺女还时不时来看他,互相鼓励着,拿着心。也就是不到二年,来得少了。他听他弟弟说,他老婆迷上了赌博,娘家人都不理他,而且他女儿不笑。他女儿不笑,关于这一点,很可怕。不到二十岁的女孩,一天到晚都不笑。他记得以前女儿天天傻乐呵,人家都说贝贝吃了喜鹊屁了,天天笑哈哈的。现在天天吊着个脸子,
八年到了,他出狱了。关于狱中生涯,他讳莫如深。 他老婆成了一个女赌棍,女儿在家呆了一段时间,想办法弄到公交车公司开车去了。他进去的时候,闺女才拿了初一第一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还有一个奖状,上写“祝贺初一六班贝贝同学成为年级第二名的好成绩”,底下是“青铜峡九中校委会”。没想到后来贝贝连宁夏的普通大学都没考上,更别提宁大了。要是能考上宁大就好了,他弟弟贝二牛家就在宁大本校区旁边,闺女还能去二叔家吃吃饭过过周末。可惜了。
自出狱之后,人群之中便是贝大牛的弦惊之处。他天天在家喝闷酒,贝贝的妈妈头一天出狱就跟他说,离婚协议签了吧,房子咱俩一人一半,闺女成年了她自己能养活,以后咱俩没关系。贝大牛不乐意,但是贝贝她姥姥家来了一屋子人,人多势众,没办法,婚离了。对于过去,他的回忆是刮地三尺式的,反复咀嚼,吞咽,反刍。别人都是走过路过错过。家里人他不太放在心上,只有一件事支撑着他往前看,就是报仇。那个网管,他叫张箱,他是一定要报复这个人的。在监狱里的时候,402号子有一个信佛的人跟他说,出去了,就回头是岸。现在看来,纵使回头,也怕无岸。他找人打听了一下,张箱比他早出狱五年半,没留在青铜峡,也没留在宁夏,据说去了南边。他去张箱爹妈家找过,他爹死了,他妈去他二姐家去了,他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报复他家里人。他要报仇也是对张箱报仇。
出狱的第四十天凌晨三点,贝大牛还在沉睡。
“贝大牛进了监狱,贝大牛出了监狱,贝大牛有一个仇人,贝大牛不会复仇。”他脑子里一直有这句话念叨着,他觉得自己着了魔了,到底要不要报复张箱,杀了他?大不了再进监狱?不不不,老子在402号可是呆的够够的,麻痹进去之前他身高185体重190,现在瘦到130了。之所以瘦成这样是因为在里面吃的不好,他们安排去修路,工作量又大,八年下来,身子也垮了,两条腿成了麻杆子,大风一吹就哆嗦的直筛糠。
出狱堪堪四十天,出来的时候他老娘,他弟弟,一共给了他五千块钱过日子,他弟弟私下里又贴补给他五千,据说因此贝二牛他老婆还死活不乐意。他管球他们呢,拿着这个钱,在家天天买肉吃,恨不得把这些年的亏全补回来。买肘子,买排骨,买猪头肉,买鸡,买鲤鱼,买带鱼,啥肉都买。女儿在家不跟他一起吃饭,他也乐得自己吃,吃得更过瘾。他闺女去姨妈家吃,有时候吃点啥好的,也会叫他来一起吃,就住一个小区,隔着几号楼,走动也方便。但他不爱去,人家敲门也不爱开。算一算,四十多天了,他出门的时候屈指可数,偶尔碰到几个知根知底的老街坊,跟他说,“哦,回来啦。怎么样啊现在。”语气透着打听,眼神透着打量。
“还能怎么样”,他笑,笑里藏着苦胆。郁卒的紧。匆忙告别熟人,匆匆回到家,到了两室一厅的客厅沙发角落,拉上客厅里铁丝链子,这是他的世界。他不想跟人说话,他把跟人唠嗑的心思都留在一个计划里,他觉得他心里始终有一个计划,这计划是什么,他不清楚。他隐约等待计划自己从心里冒出来,他等着呢。
这天凌晨,他在沙发上蜷缩着睡觉,脚丫子伸出沙发外面,他高,沙发短,不够长。——“贝大牛进了监狱,贝大牛出了监狱,贝大牛有一个仇人,贝大牛不会报仇。”他听到这句话在耳边想起来,在睡梦中他愣了,老子有个仇人,老子想要报仇。他要杀死张箱。他要让张箱家破人亡。可是这么想着,又想起,死在他们手下的那个酒鬼,陈英泽,操他妈这个短命鬼,他始终记得那个人脑子上白花花的浆子。
他不打算复仇,他也不打算算了。至少要见一面张箱,那个狗日的现在过的怎么样,他是不是舒舒服服的跑到南方发财去了。凭什么呢,操你们的妈,老子这些年的苦都白遭受啊?
八年了,过去的年岁,就是他以前开网吧时候,那里用的充值卡里的时间,用一点,少一点。用完的时候再想玩游戏,要么充值,要么干看着别人的。他有时候满腔仇恨,有时候又一声叹息。愤怒再洪水滔天,你以为还能水淹金山啊?用什么来归纳他现在的心情呢?绝望不多,烦恼不少。
从凌晨生生挨到上午,闺女上班去了,她妈也去了姨妈家,都出去了。他一个人木呆呆的窝着,一月份了,快过年了,窗户上冻的冰嘎巴把玻璃都蒙住了,看不清外面的光景,他家住一楼,一楼便宜,不值钱。老有那种半夜从网吧回来的逼崽子从外面连喊带叫的跑过去。他一天啥都没吃,看了会《甄嬛传》。他出来以后发现好多电视剧都看不懂了,就《甄嬛传》还行,就去买了影碟,以前他买的dvd现在还能用,那时候买的这个可高级了。他也是最早家里买电脑的人,现在那个电脑早就卖了,他闺女自己掏钱买了个笔记本,白色,特别小,还能玩游戏,他有时候想玩一下,贝贝就虎着脸怒喝一声,别碰我东西。他骂她几句,从闺女房间出来了。
看到甄嬛当了太后,他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把十来天没换的外衣裤子都套上,拿了一百块钱,出门,打算好好吃一顿。他不爱吃清真馆子,今天要去汉餐吃个过瘾。好久没吃大烩菜了,怪想的,再来一瓶银川白,那他妈是什么日子啊,忒美。摸黑出了小区的门,他上市场旁边的朱老七汉餐,进门一看,没几桌人,就两桌,一桌是一家子人,一桌两个老娘们。他没管那么多,光看着人家桌子上的菜,那两个女的点了四五个菜,他心想,妈的逼这俩娘们可够能吃的。
饭馆的电视里在放一个节目,杨澜采访郎平。电视里的郎平说话的时候直勾勾的看着红烧肉,他也直勾勾看着电视里的红烧肉。
红烧肉可真香啊。
——“服务员,来点菜。”他跟服务员点了一盘红烧肉,一盘小鸡炖蘑菇,又要了瓶西凤酒,他是算着点的,一百块钱应该够。
菜上的很快,他吃的很慢,吃一口,喝一口。一个人孤帆远影坐着吃,落魄的,但也自在。不知道为啥,隔壁那两个娘们一直看他,他看过去,她们又不看了。故意避开他似的,光顾说话,她们也不怎么吃。
吃了个把小时,酒也下去的差不多了,跟服务员一算帐。一百五十八。邪了门了,他钱没带够。他让服务员把菜单拿来看价,红烧肉四十八,小鸡炖蘑菇六十八,酒三十七,餐巾纸加碗筷五块。
这下把贝大牛臊的。他被羞耻心包围,正在哀告说,要不让我回家拿了钱。但是服务员不依,说要不让你家里人或者朋友给你送来,反正也不远。僵持之时,旁边那桌女的说,没事,差多少,我帮贝老板垫上哈。
贝大牛回头仔细一看,冤家路窄,人生何处不相逢,是她啊。
他进去之前,有一个相好的,说是在广东那边做过几年小姐,叫蒋金枝。后来回青铜峡开了个按摩店。他那时候老去她那按摩,除了按摩,也干点别的。一来二去,两个人还颇有些交情。金枝懂事,不啰嗦,听话,比他老婆那个胖婆娘要好看。那时候,几个近一点的朋友都知道,他包了个女子。跟没劲的人唠嗑比审讯还难熬,金枝懂事。
“金枝啊,谢谢谢谢。”他也只有忙不迭的说谢谢。金枝穿了黑色呢子大一,头发烫了,比那时候老了,但还是好看的,还画了妆,涂脂抹粉的。金枝坐过他这一桌,两个人聊了一会,他才知道,这些年金枝认识了一个祖籍宁夏的生意人,那个人回青铜峡祭祖的时候认识了她,吃过她做的羊肉面以后,说要找个宁夏婆姨去香港过日子,金枝抓住机会,去了香港。去了以后发现那个人在香港是要饭的,说让金枝在那跟他一起到老乡的饭馆做面。熬了几年,金枝不想再吃苦了,加上也存了点钱,就回青铜峡。现在回来,在小坝买了个两室一厅,美美的住着。存点钱炒股,日子过的别提多滋润了。
两个人又叫了点酒菜,金枝一起吃饭的是她妹子银枝,银枝成家了,说要回去给孩子辅导功课,先走了。贝大牛和金枝吃吃喝喝,两人的眼神又粘在了一起。末了,金枝说,“要不去我家坐坐。”贝大牛答应了。
一出门,金枝说贝老板,我开车了,等我把车开过来。贝大牛感慨,金枝你现在日子真是好了。金枝笑笑,把车开了过来,是个suv,他暗自佩服。热车的时候,金枝打开车里的收音机,响起张国荣的《拒绝再玩》。这首歌他熟,以前老跟金枝一起去卡拉ok唱,“ 潮流兴/多花款/随便偷欢 /潮流兴/将不羁当作新基本”,他们一起唱了一起,金枝兴致也很高。两个人一路唱着笑着去了小坝金枝的家,在一个老小区的单位福利分房。金枝把车随意停到楼下,带着贝大牛上楼进了家。
金枝的家干干净净的,白的茶几,布艺沙发,还有一个花瓶,里面是鲜花。贝大牛又说,金枝你现在日子真是好了。金枝回,以前再不好,现在也好了。两个人在家喝起了金枝泡的枸杞酒,金枝说天气寒,喝点枸杞酒补补。
“他娘的,日子真球子没着没落的”。金枝感慨着,把酒一仰脖喝了。
“就说呢,天天熬,没想到我和你还能喝点酒。”贝大牛真是百感交集。
“干杯。”两人喝的渐入佳境。
酒后,贝大牛忍不住又把金枝搂了过来,金枝也没拒绝。敌退我进你攻我不守,贝大牛就把金枝衣服给脱了。金枝不害羞,也把他的衣裳都除掉了。她现在可会玩了,一来二去的,贝大牛被她吞了下去,好像身处于深海之中。
两个人做完,金枝拿布子擦了擦,跟他一人一根烟抽了起来。说起这些年他的事,金枝说,她有一次在深圳看到张箱,说来好笑,张箱竟然干的事带她去香港的那个人一样的营生,在地铁里当要饭的。张箱那时候才三十出头吧,就去当了要饭的。她还不敢认,看了半天,他没认出她。
操他妈的,便宜他了。老子恨不得杀了他。贝大牛说完话就后悔了,这话可不能乱说。果然,金枝像是忽然想起贝大牛的事,推说等会她妹妹一家要来,让贝大牛赶紧回去。
贝大牛一出门,还没从楼梯下去,就听金枝家大门“咔嗒”一声,反锁了起来。他从小坝走回家,路上没什么人,也没有路灯。晃晃悠悠的,他唱了起来张国荣的《拒绝再玩》,“ 潮流兴/多花款/随便偷欢 /潮流兴/将不羁当作新基本”。一直唱,也不腻。一直唱到了家。
他推开门,开灯,连着按了几下,灯不亮,开关在哪儿他也不知道。这个是他进去以后老婆又买的房子,以前的房子早卖了。如果老房子是富丽堂皇和明亮激昂,那么新家就是他的衰败,枯涸,躲起来疗伤的洞,一者是生,一者是灭。然而生灭是连在一起的,天人五衰之后,又一轮明月,又一颗星,又一缕火焰自手中燃气,兴灭之间,自在变换。
他想起来头几天贝贝她妈带回来的杂志,他翻了翻,里面有一句话,说弘一法师写过,一事无成人渐老,一钱不值何消说。贝大牛信佛,佛家讲究成住坏空,住是住在家里,在肉身里,空大概是寂灭?他现在呆在家里,也不知道干什么营生养活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出门重新做人。他常常在家上网,在qq空间里看他以前发的那些,还有他qq上那些老朋友,找回忆,找旧梦,有意与过去相逢,其实无味与尴尬都有的,只不过心血来潮之际,想作一下,随即自讨没趣。何况他那个七位数的qq上好友早就快被人家删完了。
第二日贝大牛晌午起了床,发现两条骨瘦如柴的长棒子腿上占满了泥迹,谁晓得怎么回的家,又是怎么睡的觉。他缓了一缓,把脏的一派狼藉的沙发布拿起来,走到前妻房间,不管前妻还在睡觉还是在干啥,他把自己脱得精光,把衣裤跟沙发布一起丢进洗衣机里。插电,开机,调到洗涤/脱水/甩干全选模式,放了洗衣粉。接水的管子开始哗哗的进水,前妻坐起身,骂他,“妈的逼,你不要脸,光着勾子就进来,脸也不要了。操你妈快点滚,滚出去。”一连串的叫嚷着。
他光溜溜走进浴室,开水,洗刷起了自己。前妻依旧在她的卧室里骂不迭声,他一言不发,虽无依恃却笼罩在信仰之光中,浴霸的光是那么暖和那么黄,让他在幽闭的浴室里有了全新的错觉。这一下洗了一个小时,他隐约听到前妻在骂,“操你妈洗完了没,洗这么久,你他妈老皮老肉还要出去卖啊,水不要钱嗷?”
洗刷之后,贝大牛给自己刮了胡子,换上了好多年前买的衣服,没找到裤衩,就直接穿了秋裤,还有一个秋衣。黄色的夹克衫配蓝色的裤子,还有以前单位发的黑皮鞋。他把自己武装成一个夜行者,走进暮色,走进夜深沉。
阳台外有只黑鸟留步,贝大牛刚准备拍它,箭一样飞走了。
出门之前,他听见女儿房间里的反复循环一首难听的歌,鬼哭狼嚎的,仔细辨认后,听出歌词是“整个城市找遍所有的街都没有,她说将来会找到的。时间会给我答案。他不知道这首歌现在已经特别红,叫《我的滑板鞋》。他只觉得这句歌词仔细咂摸下,挺有意思——时间会给我答案。嗯,时间会给我答案。
出门之前他跟闺女打了个招呼,他女儿依旧不笑。不过他想,不笑就不笑吧。就当小龙女的古墓派功夫好了。是啊,总有人死于心碎。而另一些人在心碎中乐此不疲。
这些日子,贝大牛想要复仇,他在出狱的第40天,吃了一顿饭,打了一次炮,去了一家网吧,原谅了一个仇人。超过闪光的山峦,他觉得日子还是可以的。明天找个工去干干,他会开吊车,有技术。贝大牛不会复仇。
他站在小区铁栅门上,右转,上台阶两层,快步向前硬着疾驰而来卡车的远光灯,走向未来,走向茫茫人海。西北县城的疯癫和文明,他等待放马过来,尽数收下。
而明日又隔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