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此人,明明是大家小姐出身,却总是让人能从她身上看到一些市井之气。
急功近利,骄傲自大,取得一点小成功就沾沾自喜,殊不知危险的在后面。
但凡她有点脑子,也该知道如今崇安并不是她口里所谓的为了她好,而是在给她树敌。
……
“皇上,贤妃娘娘身边的瑞雯来了,说是贤妃娘娘此刻正难受得厉害,想请您过去瞧瞧”
我窝在皇帝怀里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这一句话,这是这两个月皇帝歇在我宫里以来贤妃第五次难受得紧,摆明了就是来抢人的。
“皇上”我轻唤一句,从他怀里抬头看人,微弱的灯光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容颜。
“若阿映不想让朕过去,那就让人将她打发了去”
“本来您来臣妾这里的时间就少,她还这样”我丝毫不掩饰对贤妃举动的不满,越说越委屈。“您今夜若走了,那下次再见您又不知道是何时了”
听了我的话,皇帝轻轻叹息一声,而后安慰我道:“这些日子是朕疏忽你了,朕向你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
“好”我应他,随即寻了更加舒服的姿势躺在他怀里。“臣妾不明白,为何自贤妃怀孕以来,您便事事都顺着她呢?”
“此事说来话长”皇帝用手轻轻拔弄着我的头发,神色显然严肃了起来。“阿映知道朕的生母吗?”
我点点头,皇帝的生母刘氏是先皇的昭仪,难产而死,一尸两命,带着皇帝没有出生的兄弟走的。
“当年母妃就是孕中有疾,没有得到父皇的垂怜,所以才早早的离开了人世,朕不想让这样的事情重演,所以……”
“所以您才在贤妃怀孕以后,对她有求必应?”我接过他的话头,对他十分心疼,先前我只以为是贤妃狐媚功夫了得,没想到还有这一遭。
“你这丫头,这么紧张做什么?朕没事”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他眉眼间藏着的痛楚却让我有些心疼。
于是我麻溜的爬了起来,他看着我可能有些没反应过来。“皇上,您心疼她们,臣妾心疼您”
我凝眸看向窗外,月光皎洁,虽是半夜,却也风景无限。“您挂心她,臣妾知道您睡不下,既然怎样都要去她宫里走一遭,那臣妾陪您”
“你”皇帝看着我久久说不出话来,再开口时声音竟满是欢喜。“好,就当是从前与丫头夜游宫道了”
“嗯”我点头轻笑,他高兴我亦高兴,从前觉得他的宠爱不过尔尔,如今却觉得甚是想念那个样子的他。
从前他让我活得那么潇洒肆意,如今我就权当是还他的。
宫道很长,晚风很柔,皇帝的手心很暖,笑容也很甜。
贤妃宫里,一地的碎瓷片,刚刚过去请人的宫女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我跟皇帝进去没有通传。
所以我们到的时候她正一脸愤恨的训斥宫人,那模样让我怀疑此时要是皇帝同意,她就能生撕了我。
“贤妃!”听得出来,皇帝显然有些生气了。“你不是难受吗?可朕此时瞧着你却是精神得很!”
“臣妾……”贤妃方才以为皇帝不会过来了,所以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发脾气,却没想到皇帝会这么挂着她,所以她此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皇帝青着脸看她几眼,确认她没事就拉着我走了。
我以为经此一遭,贤妃会消停点,没想到她却丝毫不知道收敛,第二天晚上就从崇安宫里把皇帝抢走了。
玉清告诉我,当时崇安脸都绿了,但还是装模作样的笑着送皇帝过去。
于是第二天崇安难得不挤兑我,只是笑着损了好一阵子贤妃,可怜贤妃还以为崇安在夸她,一直洋洋得意。
我乐得看戏,一边装做低头整理指甲,一边使劲憋笑,崇安对贤妃,那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看完了戏从皇后宫里出来,就对上了宛云宫的人,王鸢请我过去。
我到时王鸢正倚在塌上看书,一抬头看见我,就乐呵呵的笑了出来。
“阿映”她开口唤我,那语气熟稔得仿佛我们是多年老友一样。
“嗯”我随便应了一声,在她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而后殿里的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我们两个。
“阿映,你喜欢孩子吗?”
孩子?听到她的这一句话,我脑袋里下意识就想到了大皇子傻里傻气的笑容,然后就点了点头。
“那……”她眉眼弯弯,语气满是轻松。“我给你生个孩子玩玩如何?”
她这话信息量简直不要太大,什么叫做给我生个孩子玩玩?莫非她有了?
她看我这个模样,以为我不信。于是抓着我的手摸上了她的腹部。
“这里,有一个小生命正在悄悄成长”
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欢喜之余却又想起来如今的情况,于是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问她。
“弯弯,你何时有的?孩子多大了”
“最近身子都不大爽利,今早请了太医一看,竟已有三月的身孕”她含笑看我,那模样显然一位贤妻良母。
王鸢若是有孩子了会怎么样?我不敢想。
三个月,那岂不是才小贤妃肚子里的一个月。如今贤妃正因为那钦天监的话洋洋得意,认定自己肚子里的是帝王之相。
要是此时王鸢有孕的消息传出去,我不敢想后宫里会变成什么模样。
况且王鸢的身体……,贸然把这个孩子留下实在是太危险。
我紧紧抓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眸子,开口试图跟她沟通“弯弯,如今这个情况,这孩子要是留下来,恐怕对你十分不利”
我的话让她明艳的眉眼霎时就染上了落寞,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
看着她的模样,我心里开始不忍。
“你说的情况,我何尝没有想过”听见她这话,我心里一松,以为事情有转机。
“但是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你……”看着她认真的眸子,我一时有些语塞,不明白她们为什么都把孩子看得这么重。
贤妃这样也就算了,可她是王鸢啊。
“阿娘的身子不好,待在边陲再来一个冬日她受不了,若是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或许还有转机”
我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但她的声音却还在继续。“我身子不好,留下这个孩子我知道我将面对的是什么,可是阿映,你该明白的,我们如今是在宫里,这孩子的去留不是你我说了就能算的”
方才乱了分寸,一心只想着为了王鸢好,一时竟忘了我们身处何地,竟忘了我们原来都是身不由己。
“我是个有私心的人,这宫里我能信的就只有你了,所以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告诉你”
“我……”泪珠滑过她瘦削的脸庞,她的语气已经哽咽得不成样子。“这些年来我不知道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每天就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困在这高高的围墙里,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我不想……”
那天王鸢哭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最后她靠在床头,唇边是一贯温柔的笑,凄美的好像随时会破碎。
春天万物伊始,希望与生机都从这里开始,但我不知道王鸢的希望在哪里。
我能做的,就只有陪着她,让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做自己想做的,而不是在这围墙里带着满满的遗憾离去。
时至今日,再回想起我当年劝她进宫时的模样,她是那般信任我。而我,我又做了什么?
她若是当年没有进宫,或许会遇见另一个人,开始新的生活,或许又会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总之不会是现在这样。
所以是我害了她吗?那么王鸢又可曾怨过我?午夜梦醒时分,又可曾后悔与我相识。
王鸢怀孕皇帝很是高兴,但这却意味着宫里又一次风雨的掀起。
而先前巴结贤妃的人也存了心思想往王鸢身边靠,毕竟钦天监所说的是皇子,如今宫里两位娘娘怀孕,还不知道谁肚子里的是皇子呢。
从哪开始,贤妃宫里进出的食物就只是酸的,但王鸢这里却什么都有,贤妃讲究脸面。王鸢在我的监督下,讲究身体健康。
我跟皇帝请旨亲自照顾王鸢这一胎,看着我们和好,皇帝虽然不说,但我却知道他也很高兴。
自从怀孕以后,王鸢就快速消瘦了下去,没了脂粉的遮掩,她的精气神一日不如一日,这个孩子在掏空我的弯弯。
她为了宽我的心,总是跟我说些让我放心的话,在她的话里,好像生孩子变成轻而易举的事情一样。
我也渐渐的开始受她的迷惑,认为生孩子很容易。
王鸢很嗜睡,大部分时间就躺在床上,任凭我说破了嘴也不愿意出去走走。
那天中午,我一如既往的坐在宛云宫里给王鸢念诗,她躺在一边阖眼小憩。
半晌她睁开眼睛,看见我就笑,那模样让我想起来当年跟她在怀王府里初见时的场景。
“阿映,我做了好大一个梦,梦里有你还有我”
“是吗?”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我不忍心扫了她的兴,于是兴致勃勃的问道:“那弯弯说说,梦里都发生了什么?”
她噙笑看我半晌,将头一偏,娇俏道“不同你说,你只需记住,你会一生幸福平安”
“那弯弯呢?”我抓住她的手,脸上极为认真。“我也要你好好的”
“会的”她没了方才那副娇俏的模样 ,回头看向我。“如今桃花落了吗?”
“如今都七月份了,怕是连果都结了吧”
“我想去看看,行吗?”
“好”我猛然点头 心里有几分欣喜,这小姑奶奶好不容易出门一次,我又怎么能不答应呢?
王鸢拒绝了我乘轿辇的提议,只说是想要好好看看这宫里,我一想也是,她虽然进宫年岁较长,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宛云宫里。
如今宫里她能称得上熟悉的地方,怕只有太后的步寿宫跟她的宛云宫了。
我扶着她慢慢的走着,阳光是那样的明媚,宫道一眼就能望到尽头,若是日子也能这样就好了。
“阿映,你说咱们自己种的桃跟话本里王母的蟠桃有区别吗?”
“我没见过蟠桃,但大抵都是一样的吧”
她对我的话表示赞同,然后低声呢喃。“真的看不出什么不一样的吗?”
“可是阿映,有人告诉我,它们不一样的”
听了这话我心间一窒,她口里的有人我们都知道是谁。“许是不一样的吧,毕竟你我都没有见过蟠桃”
“我曾跟人有过一个约定,那就是亲手种桃树,看看长出来的桃跟蟠桃有什么区别”她举目看向远处,眸子里满满的怀念。“如今我怕是没有机会了,阿映你替我看看好吗?”
“弯弯……”我心里苦涩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中竟回想起来当年阿娘亲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我跟王鸢信步走在元芳园,入目即是萧瑟,几片枯黄的叶子从树上飘飘悠悠落下,覆盖在地上,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响声。
我将王鸢发间的落叶拿掉,扭头不去看她失望的神色。
这元芳园是皇帝登基后才种起来的,按理说今年就应该结果了,可是为什么没有动静。
她许是看出来我的想法,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启唇安慰我。“这满地的落叶也甚是美丽,我很喜欢呢”
“弯弯,你给我一点时间,我……”
“阿映,我想看红梅,今年的第一场梅”她嘴角含笑,眉眼满是温柔。
“好,我陪你”我点点头,压下眼中酸楚,装做若无其事的跟她在园子里逛。
我们靠着一颗树坐了下来,她靠在我肩上,一直絮絮叨叨的同我说话。
脸上神采飞扬,眸子始终亮晶晶的。
半晌她说累了,便枕着我的肩睡着了,轻柔的微风拂过,带起我跟她的乌发于风中飘扬,不时缠绕在一起,日光懒懒的打在她身上,树上落叶瓣瓣飘落,轻柔的装饰了佳人的乌发,如此,倒有一番岁月静好的意味。
虽然如今才是夏日,但因为我太过紧张,所以就一早关注起倚梅园的情况来。
里面任值的宫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我揪到一点错处。
其实我本可以从宫外挖种将要结果的桃树进宫来让王鸢看上一眼,但我后来一想,这是一个劳民伤财的做法。
纵然真的看到了桃,王鸢或许也不会开心,那还不如守好宫里的倚梅园。
王鸢告诉我,之所以想看梅花,是因为她觉得梅花像我,坚韧又娇艳。
她甚至还说,肚里的孩子若是个女孩,希望那孩子活成我的模样。
在我看来她怕是有点痴了,以前京中多少女儿想活成她的样子,便连我有时午夜梦回也会肖想变成她,但她如今却想让孩子跟我一样。
贤妃孕期反应十分大,而被我照顾的王鸢则除了嗜睡就没有其他不舒服的现像。
每每皇帝问起,王鸢就说是因为我照顾有加,总之就是各种美言。皇帝或许是相信了王鸢的话,在一天贤妃吐得死去活来的时候。
皇帝居然跑来问我应该怎么做,我那会这些,只能两三句打发了去。
我跟王鸢说起来,我们二人仔细算了一下,贤妃如今怀孕已经五个月了,按理说不应该还这么严重。
……
八月份的天总是异常炎热,夏夜的蝉声十分高昂。
第一朵荷花开时,皇帝兴致勃勃的拉了我去观赏,他说我跟他是最早赏到的,这是世间独一份的风景,美丽的令人心醉。
当天晚上下了一场雨,第二天满池的荷花都开了,我没敢告诉皇帝,这才叫美景。
我亲自去摘了荷花送到宛云宫,王鸢看着我很是欢喜,我在她宫里用了晚膳,便跟她一起在油灯下看着她身边的人给未出世的孩子缝衣服。
半晌玉清进来告诉我,大皇子找我,我抬头看向王鸢,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同意我出去。
在宛云宫前见着了大皇子,他正哭得不可自拔。
一看见我,大皇子就往我怀里凑,鼻涕眼泪往我身上抹。
“贵妃娘娘,救救我母妃”
“怎么了?不慌,慢慢说”我从怀里掏出帕子轻轻拭去大皇子脸上的泪,柔声哄道:“殿下不要着急,贤妃不会出事的”
“母妃流了好多好多血,父皇母后还有太医都过去了”
那孩子抽泣一声,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又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害怕,贵妃娘娘,求你去救救我母妃”
听了这话我心里咯噔一下,贤妃如今才五个月,也没到生产的日子。
来不及多想,我让玉清守着王鸢,拉着大皇子就往贤妃宫里去,刚到宫门口,就听见了贤妃痛苦的喊叫声。
我连忙捂住大皇子的耳朵,我这个大人听了都怵得慌,更何况是他呢。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寝殿里抬出来,跪了一地的宫人擅抖得不成样子。
我拉着到皇子疾步走进去。“臣妾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我颔首低眉,俯身行礼。
“起来吧”皇帝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但眉头却一直没有舒展开,眼神总是紧紧盯着宫人进进出出的门口。
“贵妃怎么来了?”皇后看向我拉着大皇子的手,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回皇后娘娘,臣妾担心贤妃,故来看看”
“嗯”皇后应我一声便不再说话,她知道现在不是找我麻烦的时候,她做为皇后,应该跟皇帝一条心。
皇帝如今难过得紧,所以她自然也是十分悲伤。
“啊!!啊!!!”贤妃凄厉的声音直冲云霄,撕扯着嗓子发出哭腔。
大皇子的眼泪像断了线一样留下来,我蹲下来将他搂在怀里,一边低声哄他,一边给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他脸色发白,一遍又一遍的问我。“贵妃娘娘,我母妃会不会不要我?”
听了这话我只更紧的抱住他,不厌其烦的回答他“不会的,你母妃会好好的”
从傍晚到深夜,贤妃的哭喊没有停过,只是渐渐的弱了下来,进进出出的人也开始慌张起来,看见这幅架势皇帝慌了,我也慌了。
贤妃的声音听得我头皮发麻,里面的场景更加是让我不敢想象。
五个月的孩子生出来是什么?我不禁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皇上,贤妃娘娘晕过去了”太医院提点从殿里出来,没走两步直接摔在地上,苍老的脸上写着绝望。
“什么?!”听了这话,本来是坐着的皇帝直接站了起来,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朕要你们,用全力去救治贤妃跟她肚子里的孩子!”皇帝的声音已是暴怒。
“皇,皇上”那太医头低到了地上,瘦弱的身子已经开始发抖,冷汗浸湿衣袍。
“贤妃……贤妃娘娘肚子里的是死胎!”
此言一出,满是寂静,谁都知道皇帝对这一胎的看重,桌上的瓷器被皇帝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众人吓得连忙跪了下来,嘴里高声喊着皇上息怒,上头没了声音,我抬头一看。
皇帝仿佛被人抽空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良久皇帝闭上眼睛,启唇道:“尽全力保全贤妃”
此刻的皇帝无助得像个孩子,当年刘昭仪难产时,他也是这个模样吗?
我搂着泣不成声的大皇子,心里只向上天祈祷,希望贤妃能挺过这一劫。
哪怕是为了她的孩子还有皇帝,她也要挺过去。
“皇上,皇上,贤妃娘娘薨了”这是贤妃身边的瑞雯的声音。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阵轰鸣,将大皇子托给身边的宫人,我跟着皇帝跑进了贤妃的寝殿。
一股血腥味直接钻进我的鼻子里,地上是掺着血的水塘,满地跪着的宫人衣袍上都沾了血。
床上的贤妃紧闭着双眼,脸上还沾着未来得及擦落的汗珠,没有一点血色的嘴唇紧闭,明明今早在皇后宫里,她还阴阳怪气的说我来着。
鲜血把锦被染红,贤妃仿佛睡在了血水中。
皇帝就这么怔怔的看着她一言不发,良久他扭头撕哑着声音对我说:“阿映,她们一样”
……
贤妃的死让宫里一度陷入了低气压,向皇后请安时少了她的阴阳怪气让我很不适应,一度怀疑这不是宫里。
贤妃的孩子是个刚刚成型的男胎,就算是贤妃拼了命也没能让他看见这个世界,有时候我不禁在想,她这样值得吗?
要是当时她不阻碍太医,就像是皇帝说的那样,拼尽全力保全自己,那么如今会是这样吗?
贤妃让皇帝想起了当年的刘昭仪,心情一直很是悲痛。
今年该是选秀的时间,皇后提议让新人来冲淡宫里低沉的气氛,但却被皇帝回绝了。
我私下问过皇帝,他说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他不能耽误人家。
大皇子没了生母,一个人孤零零的着实可怜,我有心想将他接到我宫里抚养,可却不敢开口。
我家如今在朝中正得势,他又是皇长子,我怕皇帝忌讳。再者贤妃新丧,我就迫不及待的把大皇子要过来,恐怕其他人心里也会有猜测。
是以我便只能暗地里照顾他,那一夜,我刚刚歇下来,守在大皇子身边的宫人告诉我,大皇子从皇子所跑了出来。
如今到处找却找不到人影。
听了这话我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果不其然,我在贤妃宫里寻着了大皇子。
他靠在殿里的柱子上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看得我心里一揪,蹲下来准备将人抱起。
许是我动作太大惊醒了他。“贵妃娘娘”他脸上又是落泪,一把抱住我。一直重复着一句话:“贵妃娘娘,我母妃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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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在我怀里哭睡着了,我虽然想当他母妃,想好好照顾他,可却也不敢随便许诺,怕最后事情不成,反让这孩子空欢喜一场。
我抱着他起身,正准备将他送回皇子所,却不料一抬头就看见了皇帝。
他接过我怀里的大皇子,脸上满是疼惜。
“皇上”我怕他误会,正准备解释一番,却不料他根本不给我机会,抱着孩子径直走了出去,我忙跟在他身后。良久他唤我:“阿映”
我忙答他:“臣妾在”
“其实益林跟朕一样,一样的不幸 都是眼睁睁的看着母妃难产而死,却又无能为力”
眼前的父子有着何其相似的经历,这些天来皇帝对大皇子不闻不问,想来是怕看见大皇子身上曾经的自己吧。
“可是”皇帝停了下来,扭头看向我,一双眸子里也不知是喜还是忧。“朕跟他一样也是幸运的”
“益林幸运在遇见了你,这些天来你对他的付出,朕都看得见”
“臣妾心疼大皇子,心疼他这么小就没了母妃”我接上话头,道出这些天来对大皇子照顾的原因。
“朕幸运在遇见了弯弯”皇帝侧眸看向远处,脸上陷入了对往事的怀念。
“母妃走后,没人照顾朕,朕虽然顶着个皇子的名头,但活的却连一个下人的不如,要不是弯弯见着朕的处境,求着太后收了朕,那么如今朕绝不会是这个模样”
我看着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当年认识他时他已经是太后的养子,我只知道他生活得极好,却不知道他曾经受了这么多苦。
“阿映,弯弯是我这么多年来的执念”他轻笑一声,脸上都是苦涩。“念了这么多年,后来发现朕害了她,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先前想不明白皇帝对王鸢的感情,但如今我却明白了,或许在皇帝心里,王鸢是救赎,是他灰暗人生里的一道光。
所以这些年来,他才会这么执着。当天晚上大皇子被送去了我宫里,第二天皇帝发了一道圣旨,说让我抚养大皇子,以后我就是他的母妃,他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跟着大皇子过来的还有先前贤妃宫里的瑞雯。
那丫头或许是禀承了先前在贤妃宫里办事的宗旨,到我宫里还没有几天,就跟我提议送大皇子去听先生授课。
大皇子白日里听了这话,有几回夜间醒过来哭喊着不想去上书房,每每我将人哄好了。
那边瑞雯又跳出来,说什么先前贤妃在时就是如此,如今更加不可荒废。一来二去,我就烦了她,寻了个由头让她去殿外伺候了。
她近不了身我自然就烦不了我。
先前同大皇子接触得少了,我只说他是羞涩腼腆,但如今我却发现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
这孩子许是心理疾病,除了我,他见谁都怯生生,畏畏缩缩的,害怕跟人接触,经常玉清说话声音一大,他便会微微发抖。
请了太医来瞧,太医只说这是他的自然反应。
我看着他就犯了难,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走出之前的阴影。
把这事跟王鸢一说,王鸢轻笑一声,只让我第二日把大皇子还有我宫里的所有人带到她宫里去。
第二日,我从皇后哪里出来,就一把将床上的大皇子扯了起来,带着宫里的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宛云宫。
王鸢坐在檐下,手上拿着一把团扇,团扇慢慢悠悠的摇曳着,吹出习习凉风。
旁边的桌子上,一只白瓷青秞的花瓶甚是可爱,上面还绘了几枝红梅,瞧着有些眼熟。
看见我们她就让她宫里的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
她的大宫女拿出了两只笼子,里面全是蝈蝈,王鸢朝我招手,我拉着大皇子走了过去。
我在她身边坐下来,随口问道:“这东西那来的?”
王鸢一边拿起一块糕点递给我身后的大皇子,一边说道:“昨日在宫中各处捉的,至于这笼子,则是我先前带进宫的”
大皇子看了我好几眼,见我点头他才敢伸手去接。
“倒也是极好的”我点点头,然后又看向那些宫人,只见他们对阵而视,云柒宫的一个阵营,宛云宫的又是一个阵营。
王鸢身边的大宫女玉溪正在给她们讲规则。
“宛云宫云柒宫各为一队,每人选一只虫,用来博斗。”她扬起手里的花,让众人看了个清清楚楚。“赢了一场则去春涵那里领一朵花”
随着玉溪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长相不俗的一天站在那,手里捧着一堆花。
“最后那一方获得的花多,则获胜,获胜的宸妃娘娘赏黄金百两,这一百两黄金你们自行处置,两位主子不管,你们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清脆的答了一声,便开始行动起来。这一百两黄金,那怕分到一两,也是寻常人家一个月的伙食,有了这份奖赏,众人自然兴致勃勃。
云柒宫的以玉清领头,宛云宫则是刚刚的那宫女。
大皇子看着下面的人吵吵嚷嚷,心里也很是好奇,眼巴巴的盯着看,但又不敢上前。
王鸢朝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立马领会。“林儿,想去玩吗?”
大皇子扭头看向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母妃,儿臣不想”
要说先前大皇子在我面前还是有几分顽皮的,可自从我成了他的养母后,他在我面前便是规规矩矩的,让我挑不出一点错来。
这样的他让我更加心疼,当年我还这么小的时候,虽然只有阿娘护着我,但混蛋事我也没少干。
如今我的孩子,我又怎么会让他变成闷葫芦呢?于是我拉着他的手走了过去。
“母妃想玩,你陪母妃好吗?”
他生在皇家,平日里那见过这种场面,怕是早就已经想玩了,可却不敢放纵自己。
我从玉清手里接过一只蝈蝈,场中的两只已经斗了起来,绑红线的是云柒宫的,紫线的是宛云宫的。
绑红线的明显看起来要肥大一点,云柒宫的众人都以为胜卷在握了,却没想到那蝈蝈竟不争气,被对面的一口气啄掉了脑袋。
对面的那人拿着获得的花特意跑来云柒宫这边扬威耀武了好大一阵,气得我身边一个年岁较小的太监啐了几口,连连骂道:“什么玩意!”
他骂完才发现我就在他身边,于是忙跪了下来:“奴才一时失言,贵妃娘娘恕罪”
那边新一轮又开始了,所以没人注意到我这里下跪的太监,还有观察着我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大皇子。
“无碍,你也是性情中人”我一挥袖子,嘱咐他赶紧起来,然后就看见了他手里拿着的不算强壮的蝈蝈。
“怎么选了这样一个,有把握赢吗?”
他忙回我:“禀贵妃娘娘,奴才未入宫以前是乡下的,对于这个算是老手,往往瘦小的爆发力更高”
“嗯”我点了点头,对面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欢呼,侧眸看去,只见场中绑了红线的被斗得病歪歪的躺在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能不能挫挫他们的锐气?”
“奴才银河,是娘娘宫中一个三等太监”
我拍了拍他肩膀,极认真的对他道:“咱们宫里的面子能不能拿回来就靠你了,银河是吧,本宫记住你了”
他连连应是,然后就挤到了前面去,当他那只瘦小的蝈蝈站在众人面前时,对面发出了毫不留情的嘲笑声。
“就这玩意?想赢?”
对面带队的大宫女是王鸢从府里带来的玉溪,她在我面前能说得上话,于是含了笑挑衅我。“贵妃娘娘,这样下去,要是云柒宫输惨了,可别说是我们耍手段”
“本宫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我也含笑看她,同时回敬。“玉溪,你可守好那一百两黄金,毕竟本宫怕到时候宛云宫的人发不起俸禄”
“劳贵妃娘娘操心,这谁赢谁输还是一个未知数呢”言罢,她身边的人晃了晃手里刚刚领到的花。
他那边还没炫耀完,我们这边就发出了欢呼,然后银河被人举了起来,垂眸看去,那只瘦小的蝈蝈正若无其事的啃着叶子,对面躺了一只肥胖的残躯。
大皇子也很是兴奋,拉着我的手蹦了起来,玉清给剩下的人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他们就把大皇子也抬了起来。
刚开始他很不适应,但渐渐的也开跟大家一起欢呼,银河赢了以后就将花给了大皇子。
然后其他人也开始效仿,后面甚至都不用人家递过来,云柒宫只要一赢他就会自己跑到玉溪身边去领。
也不用我拉着了,他自己挤到了最前面,在银河的帮忙下,他也上去斗了几场。令我诧异的是,他居然能接受银河拉他。
最后云柒宫赢了,大皇子蹦蹦跳跳的从王鸢哪里领了一百两黄金,让银河帮忙他抱着去宛云宫众人面前晃悠。
但我最高兴的不是赢了比赛,而是大皇子能够取得这样的突破
王鸢方法很多,除了赛蝈蝈,她还有许多东西,比如纸鸢,蹴鞠,投石等……
偏偏这些东西银河都会,并且玩得不差。于是我将银河升做了二等,让他天天带着大皇子玩。
终于他见了人不再畏畏缩缩,而是能够跟人大方的打招呼了。
王鸢跟我说,要想根治大皇子,仅靠在她宫里是不够的 还要我带着他四处去,跟宫里的大家打一个照面,让他知道其实每个人都是很好相处的。
于是第二天中午我带着大皇子去皇后宫里蹭了个午膳。
第三天去崇安宫里跟她绊了一下午的嘴,没有其他人在,崇安不会跟我客气,我也不会跟她客气,于是你来我往,把大皇子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告诉我,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后宫的娘娘们相处可以这样。
我敲了敲他的小脑袋瓜,骄傲的表示,其他娘娘要面子,当然不会这样,只有你母妃我才会这样。
我带着大皇子辗转各宫,取得的效果不错,我也很欣慰。
这样玩了一个多月,看着他的丧母之痛好得差不多了,他告诉我,他想去上书房了。
如今的他正好七岁,是皇家子弟请先生来授课的年纪,但我前些日子怕他心里难受,所以从来了我宫里就没有让他去听学了。
孩子大了不由娘,算了,就由他去吧,我很担心他的状态,于是跟阿爹说了一下。
阿爹一个同袍的孩子如今也正好是七岁,性子有点浑,我便跟皇帝提议让他进宫伴读,阿爹则去叮嘱那孩子好生照顾大皇子。
第一天下学回来,大皇子趴在坑上,叭叭的跟我说起来在学堂的事。
他告诉我他新交了一个朋友,那人是将军家的儿郎,性格爽朗,他十分欢喜。
他欢喜我也欢喜,他说累了便在我身边睡着了,我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心里涌现出这样貌似也不错的想法。
大皇子在我名下,贤妃母族那边可就受不住了,他们将希望寄予了他,所以看着如今的形势他们就受不了。
阿爹派人捎信同我说,贤妃母族想拉拢我阿爹一起,为大皇子效命。
阿爹在信末问了我的意思,我只回了他两个字“王氏”
阿爹如今在皇帝面前得脸,我又将大皇子养在了膝下,他可能是被冲晕了头,这样的信也敢往宫里送。
皇帝登基几年就平定了朝野,手段何其强硬。如今皇帝还年轻,阿爹这个天子近臣竟敢有这样的心思。
王氏的前车之鉴还摆在哪,他就敢如此,怕不是皇家饭吃多了,让他有些糊涂了。
……
皇帝突然发出了一纸诏令,禁了皇后的足。
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却乐得不用去给她请安,便腾出手来日日往王鸢宫里跑,她月份越来越大,肚子也越来越明显。
整个人也消瘦下去,有时我看着她就会想到当时贤妃的模样,许是不让我多心,在我面前的王鸢总是怡然自得,仿佛生孩子多么轻松似的。
有一回我从宛云宫里出来走到半路发现金钗落在了她宫里,那是大皇子给我的,我十分珍惜。
当即就带着玉清原路返回,宛云宫的人习惯了我时时过来,所以我就径直往她宫里去。
“娘娘,奴婢再给您按按右腿”
听见玉溪的声音我忙拉过玉清躲在了门外,屏气凝神听着里面的对话。
“您自怀孕以来就削瘦下去,可脚又浮肿得紧,身上又总是酸痛,奴婢想着让太医看看,可您偏不让”
玉溪小声埋怨着,语气里已经带了些哭腔。
“快莫哭了,本宫无碍,你这个样子别人瞧见了可要说本宫欺负你了”
“就您这样,奴婢不欺负您就是好的”
“你呀,又使性子”
没有踏进去,我拉着玉清转身离开,身后王鸢跟玉溪说话的声音还断断续续传来。
我不敢想象那些日子里,她笑着安慰我的时候又在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
……
20
我没有揭穿王鸢,只是再也没有提议让她跟我出去走走 ,还时不时的给她按一下身子。
她刚开始很是诧异,还说话打趣我,但后来也许是明白了什么,便没有说什么,只是享受起来我对她的照顾。
眼瞅着天气越来越冷,我便日日让人去倚梅园看看花开了没有。
皇帝知道了我的做法只当我是想跟他一起赏梅,毕竟无论什么季节,第一场花开都是我跟皇帝欣赏完然后才轮到的其他人。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已经被我排除在了赏梅的名单外。
因为王鸢的事,皇帝十一月份派人去请太后回宫过年,可太后一行人走到半路,那边突然下了大雪,将路封住了,她们的行程便只能搁置。
眼看着都到了十二月初,太后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那边属于北方,地势高寒,是以那边下了雪这边却毫无动静,只是干冷,总也不见下雪,惹得王鸢在我耳边抱怨了好几回。
大皇子越发调皮,死活要拉着银河去御花园抓鸟,银河听见他这个说法一下子就犯了难。
连跟他解释了好几遍,御花园是个鸟不愿意拉屎的地方,所以捉不到鸟,但因为此前我带着他在御花园捉到过金丝鹦鹉,所以他不信银河的话。
玉清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正在王鸢宫里,同她一起烤火,听了这话我便知道这不省心的孩子又在给老娘包活路。
“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我一边起身一边不忘记吐槽。
王鸢将手放在炭炉上方取暖,抬头只朝我笑。“他不省心还不是你教出来的,阿映,你如今越发像个母亲了”
我将毯子给她掖好,低声叮嘱道:“你已经九个月了,不能乱跑,如今路正滑呢,你等着我,等我去收拾那小兔崽子一顿,你等我回来”
“好”她点点头算是应了我“出去时记得披好衣服,别冻着了,还有,你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可别弄脏了”
“你放心”我低头看向身上月白色的衣服,这是昨日王鸢给我的,所以我很是喜欢,今日便穿上了。
“你好好歇着”又是一番叮嘱,我看向她桌上白瓷青秞的花瓶。“我回来时去倚梅园看看,十二月花该开了,若开了我便折上几枝回来,也不用让你这个瓶子只是空荡荡的摆在这里”
“好,你快去吧,仔细说下去天黑了,大皇子可不依你”
我披了一件狐毛大髦,转身就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回头一看,王鸢正一脸笑容看着我,鬼使神差的我说了一句话。
“弯弯,等我回来”
“好”
“再叫我一声”
“阿映”
得了她的话,我便径直往外去,直觉得心口有些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郁结在我心里一样。
昨日宫里刚下了雨,是以我在她宫里的小路上被绊了一跤,要不是玉清拉着,我怕是要直直的摔下去。
等稳好身形仔细一瞧,那儿竟有一颗鹅卵石突了老大一块儿,要王鸢不注意被绊着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让人去叮嘱她不要出门,想着晚上去内务府找个人来清理一下。
……
我先去倚梅园逛了一圈,然后惊喜的发现,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株树上的梅花正在悄悄绽开,我很是高兴,想着等一会儿就折回去给王鸢。
御花园里,裹得像个球的大皇子正在红着脸跟银河理论,一个说御花园里捉不到鸟,一个说可以,他母妃就捉得到。
看见我过去,大皇子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忙跑到我身边,张嘴就问。
“母妃,儿臣说御花园里有鸟,可是他不信,他还嘲笑儿臣,说儿臣以前是在梦里捉到的!母妃你告诉他,御花园有鸟!还是金丝鹦鹉!”
听了他的话,银河也不甘示弱。“大皇子不要蒙奴才!金丝鹦鹉是圣上养的!整个皇宫里只有两只!”
眼看着这两个小冤家要将我的老底全部揭出来,我忙朝玉清使了个眼色,于是我拉着大皇子过来,她在那边压低了声音说银河。
“母妃,儿臣没有骗人!是真的有鸟!”
大皇子声音虽然很大,但眼眶却不受控制的红了。
“林儿没有骗人,银河之所以不信,那是因为他没有见过,对于这种呢,你要好好跟他讲道理,他要是还不信,你就权当他是蠢的,不用跟他浪费口舌明白了吗?”
大皇子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我所说的,然后又问道:“可是母妃,万一他以为儿子在撒谎怎么办?”
我给他理了理衣袍,轻轻揪了一下他的脸,然后又道:“那你就将证据摆在他面前,但是你要记住,只有等证据足以证明你所说的是事情的真相,别人才会相信你”
“儿臣明白了”他话锋一转,又是说起来跟银河争执的事。“那母妃可以再带儿臣捕一次鸟吗?”
“自然可以,只是如今瞧着快天黑了,只能明天了,母妃过一会还要去瞧你宸母妃”
“儿臣也想去瞧宸母妃”
“好,你宸母妃如今身子重,你可不许闹她”言罢,我扭头看向玉清,她正将银河哄好,二人此刻正探头探脑的往这看呢。
我领着他们将将走出御花园,远处小跑过来的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就叫住了我。
他一脸着急,我心里也没个底。
“怎么啦?陈公公这样着急?”
“贵妃娘娘,皇上此时在御书房生了好大的气,叫奴才传您去呢”
“好,劳公公等本宫一会,本宫有事要叮嘱大皇子”
他连连应是,然后就退到一旁,我瞧他一眼,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林儿,且不去宸母妃那了,你先跟银河回宫去,乖乖用膳,别闹性子,母妃去去就回”
“好”他纵然不明白我的意思,但也只能点点头,我看向玉清,还未开口。
她便抢先说话了。“娘娘,奴婢跟您去”
未及深思,我轻轻点头,应了她的请求,随即就跟着陈公公往御书房去。
“公公,皇上突然叫本宫过去是有什么事吗?”
那公公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才压低了声音对我道:“贵妃娘娘,今日中午周贵妃就去了御书房,同皇上在里面详谈,两位主子说了些什么,奴才不知道,但奴才可以告诉您的是,如今皇上对您的气正大着呢”
“对本宫气大?”我这些天来除了守在王鸢宫里,也没干什么,我什么时候做事得罪了皇帝吗?
“您待会在皇上面前不妨就小心谨慎些”
我让玉清给了陈公公一个荷包,权当是对他的答谢,和玉清对视一眼,主仆心里都犯起了嘀咕。
……
没等人通报,我跟着陈公公就径直进了御书房,皇帝高坐在座上,周贵妃站在他身边,看着我就笑,下面则跪着一个宫女。
“臣妾给皇上请安”
他挥手叫我起来,一脸复杂的盯着我看,等到看够了,他才慢悠悠的说话。
“江贵妃,你可识得她?”
皇帝第一次这样疏离的叫我,我还有些不适,一时间也是崩紧了弦,上前两步回头看向那宫女。
她虽然低着头,但我还是认出了她,王鸢宫里的丫头春涵,哪一日因为她的容貌我还特意多看了她两眼。
“臣妾识得”我老老实实的回答,于是崇安就抓住了我这一句认识大做文章。
“皇上,江贵妃认识春涵,她又打着跟宸妃交好的幌子,这样一来,若她真的害了宸妃,那其他人岂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看向崇安,心里纳闷她怎么张嘴就是糊涂话,就是叫我把命给王鸢都可以,我又怎么会害她。
“本宫害宸妃?周贵妃这话还是要思量思量再说”
“皇上”我脚边的春涵突然像发了疯一样,跪着挪上前去,嘴里呜呜咽咽。“奴婢真的是被逼的,江贵妃,江贵妃用奴婢爹娘的性命威胁奴婢”
面对她的指认我其实很懵,我除了那一天在赛上见过她,后来就没有什么印象了,又怎么会让她害人。
如今她口口声声指识我害王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让奴婢,让奴婢日日往宸妃娘娘的香料里添加其他东西,那东西闻久了,宸妃娘娘在生产时定然会气血不足,然后……然后就……”
“贱婢!”听了她的话我脑中一阵气血上涌,一脚使劲踹在她身上也不觉得解恨,直想活活把她踹死。
“谁给你的胆子!陷害本宫不算,竟敢谋害宸妃?!”言罢又是一脚,衣袂飞舞间,我的脚狠狠的踹在她身上,她蜷缩着身子连连求饶。
“江贵妃是想把人踹死,然后死无对证是吗?”
我停下来,挑眉看向崇安,直觉得今日的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难道周贵妃以为,凭你一张嘴,红口白牙就能诬蔑本宫吗?”
崇安不再跟我对峙,而是扭头看向皇帝,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娇弱了起来“皇上,江贵妃不愿意承认呢”
皇帝扭头看向她,开口冷声道:“闹够了吗?”
她显然没想到皇帝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间也是有些措手不及。
“皇上,您在说什么?”
皇帝走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我红了眼眶,抬眸倔强的问他。“皇上,您信臣妾吗?臣妾不可能害弯弯的”
“朕明白,朕都知道”他轻拍了拍我的背以示安抚。“不管是谁都不会是你,不会是朕的丫头,朕的丫头心性纯良不会害人的”
“皇上!”崇安一声怒吼,我这才想起来她这个人,于是扭头看她,心里萌生了想跟她单挑的想法。
“周浅沫!你真当此处是你曦国,可以任你胡作非为吗?!你真当朕是傻子,对你的伎俩毫无察觉吗?皇帝震怒,春涵被吓得瑟瑟发抖。“带上来!”皇帝一声怒吼,内务府的人压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进了来。
那人一看见春涵就像是瞧见救星,整个人扑了上去。
陈公公朝我行了个礼,而后清了清嗓子就开口了。
“禀皇上,此人名叫牛大壮,是春涵的未婚夫,二人自小就订了娃娃亲,春涵入宫前跟他情投意合,眼看着将要成亲,可他迷上了赌博,欠了一屁股债”
“为了帮他还债,春涵买身入宫,本以为他会有所收敛,却没想到他死性不改,一直在外面赌博,将家里的房屋地契全都输光了”
我扭头看向春涵,她正盯着那男子看,眼里流出的泪将脸上的妆都哭花了。
“这些年来春涵在宫里当值赚的钱都给了他还债,本来他快收手了,然后……”
陈公公顿了顿,抬头畏惧的看了一眼崇安,然后默默的往皇帝身边移了移。
“然后周贵妃派人引诱他去赌博,他又欠了一屁股债,春涵为此事急得不知所措时,周贵妃适时出现,表示能帮她欠债,并且事成之后会让她跟牛大壮远走高飞。”
听了这话我不禁唏嘘,原来春涵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要是没有这个男的,那么她的人生大抵不会是这样吧。
“周浅沫,你还有何话要说?”
“不是的,不是的,皇上,臣妾不会害人的,您相信臣妾”崇安拉住皇帝的袖子想要皇帝听她解释,但皇帝却只是狠狠的甩开了她。
她急了眼,上来就想薅我。“是这个女人!一定是她!是她想要害王鸢!不是我!”
我一脚将她踹翻,越想越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以崇安的智商不会做这么没脑子的事。
春涵是崇安带来的,一进来就向皇帝控诉我的“罪行”,在她们嘴里,我让我阿爹挟持了春涵的家人,威胁她给王鸢下药。
而皇帝自从经历了贤妃的事后,对王鸢就格外谨慎,她宫里的东西过几日就会派人尽数清查,此前皇帝的人见着春涵形迹可疑,便悄悄调查她,一查才知道她跟崇安狼狈为奸,企图谋害王鸢。
而春涵的药也早就被皇帝让人换了。
所以皇帝从始至终都知道她们要做什么,刚才我进门他的模样也只是做做戏,而之所以任我殴打春涵便是因为他知道,我不动手消不了气。
崇安或许是没薅到我,情急之下,挠了皇帝一爪子。
然后一步一步的往后退,脸部扭曲,发癫似的大笑,笑到最后没了力气,倚着柱子哭泣。一边哭一边控诉皇帝:“白长忆,我为了你,背井离乡,最后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
“皇上!奴婢是宸妃娘娘身边的玉溪!宸妃娘娘出事了!求皇上去见见她”
门外传来玉溪大喊的声音,我跟皇帝同时一怔,然后夺门而出,玉溪跪在御书房前,许是方才摔着了,她的衣服上全是污泥。
看着了我她很是激动,跪着就往前爬,等到我身前也顾不得那许多,直接抓住了我的衣角。
“贵妃娘娘,我家娘娘出事了,您走后不久,您宫里的一个丫头就慌慌张张的去了宛云宫,她说,她说皇上怀疑您谋害我家娘娘,将您唤到了御书房,顷刻便要将您打入大牢”
原来我刚被皇帝叫走,就有人跑到宛云宫里去,到了王鸢前面就开始嚎。
王鸢只当她是闹性子,本不想搭理,可那人却颤颤巍巍的说我因为涉嫌谋害王鸢,被皇帝叫到了御书房,已经是定了罪,叫我过来,是想判我的刑。
按理说这样的人本不该信,可那人却是我宫里的二等宫女,平日里多得大皇子青睐。
王鸢心里一急,忙让人备了轿辇准备出门,可谁知刚到院中呢,便被一块石头绊倒,整个人重重的摔了下去,一时间腹痛不止。
下身鲜血直流,玉溪慌了神,忙将王鸢扶了进去,然后派了一个人去请太医,在王鸢的强烈要求下,又派了一个人来禀报皇帝。
太医来了好大一晌,派到御书房的人却不见人影,玉溪又派了几个人出来,但都没有回去。
两个时辰过去,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王鸢用尽全力给皇帝生下了一个女儿。
太医说她时辰不多了,她看着抽抽搭搭的玉溪,嘴里只有一句话,她想见我最后一面。
玉溪看了自家奄奄一息的小姐一眼,心里一发狠,便跟她说了一句让她等等,然后带着两个太监消失在了夜幕中。
出了宫门便发觉身后有人在跟踪她们,那两个太监跟跟踪的人扭打在了一起,她才得已逃了出来。
我让玉清守着玉溪,然后就跑了出去。
风呼啸着拍打着我的脸,因为天黑路滑,我摔倒了好几次,地上的污水将我身上的毛皮大髦浸湿了,我索性将它脱了扔在地上。
然后又继续跑,我已记不清这样疯狂的奔跑是多久之前的事,是阿娘离世时还是知道怀王死讯的那一晚。
我不求我能跑得过时间,但我只求王鸢能够等等我,能够给我一点时间,我还没有带她去看梅。
我只求她等等我,那怕半个时辰也好,不,我不要那样贪心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就给我一盏茶的功夫就行。
我从未埋怨过老天对我的不公,此时只希望它能念在我是个虔诚的信徒的分上,施舍我一点时间。
梅花开了,我的弯弯还没有看到,当年我蒙她入宫的事,我还没有求得她的原谅。
可世事总是不会如人所愿,当日大皇子的哭喊求不来贤妃的多一刻光阴,今日我的努力也不能挽留我的弯弯半刻。
宛云宫的宫人跪了一地,哭声直往我脑门里冲,一抬脚踏入院门,竟瞧着弯弯坐在檐下朝我笑。
“宸妃娘娘薨了!”不知是谁撕心裂肺的吼了这一句,惊到了我的弯弯,檐下静绽笑颜的人儿竟没了踪影。
一盏白灯笼高高悬挂在了宛云宫的门上,那烫金的牌匾竟也似蒙上了一层白纱。
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眼泪瞬间就花了脸上的妆,明明我走时,她还答应了我,要等我回来的。
“弯弯,梅花开了,你说了要同我赏第一场梅的,你骗我,你骗我”
似是与我作对一般,一声闷雷响彻天际,几道闪电张牙舞爪的在墨色的天空中绽开。
随后大片大片的雪花撕裂黑暗的天空,明晃晃的压了下来,我伸手接起一片,竟觉得浸入骨髓的凉。
宛云宫的一个小宫女,爬着来到了我身边。“贵妃娘娘,我家娘娘让奴婢给您带一句话,她说‘我家阿映是世上最温柔的女子,我从未怨过你,我只要你好好的,一生平安喜乐’”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扭头看向唯一亮着灯光的寝殿,一时不知道那来的力气,站起来一步一步的往里面走去。
每走一步,我的心里就像被箭狠狠的刺穿,像是被刀片狠狠的割着我的脚。
我的弯弯喜欢素雅,喜欢清冷,所以到死也是一袭素裙,可惜的是那一袭素裙被鲜血染红,妖艳得异常。
我抬手摸上她的脸,竟还是温软的,若非她没了呼吸,我只怕会以为她只是睡着了,她正好好的等着我回来呢。
“弯弯,红梅开了,我带你去看”言罢我将她抱了起来,她的头软软的从我手上垂了下去。
身上的血霎时染红了我月白色的衣服,我踏出殿门时,一堆人拦着我,不让我走。
我红了眼一脚踹翻一个,然后怒吼了一句滚!或许是从未见过我这般疯狂的模样,她们不敢再拦我。
我抱着我的弯弯走在宫道上,雪还没停,它们轻轻飘落在她的黑发上,竟让我有一种她已经白头了的感觉。
感觉快要支撑不下去时,我便将她放在了地上,改用背背她。
她已经不会抱着我了,所以我只能使劲弓着腰她才不会掉下去。
“弯弯,你知道吗,周浅沫真的是蠢极了,她以为她的计划万无一失,却没想到皇帝早就知道了,你都不知道,她当时气得脸都青了”
“弯弯”
“弯弯”
长舒一口气,我整了一下心情,用极轻松的语气道:“我才忘了,你如今已经解脱了,我该为你高兴的”
倚梅园中已是满园馨香,新绽的红梅被雨雪浸湿,竟有些别样风味。
我抱着她随意寻了一颗树下坐着,将她的头靠在我肩上,就像是从前我们说话说累了她靠着我一样。
低头看去,身上的衣袍已被血染红。
前些日子她打趣我,说我不够温柔,我捉摸来捉摸去,发现身边走温柔的人就是她,想着若是跟她一样,那也是温柔了。
于是我磨着她要了好久才要来了这件衣裳,如今却变成这个模样。
21
“弯弯,其实我最开始接近你为的是利用你,可是你这个傻姑娘,却以为我是真心对你好,傻傻的就跟我交了心”
“弯弯,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是都来不及了”
明知道她不会再回应我了,但我还是絮絮叨叨的说了下去。
“其实我很讨厌这宫里的生活,我讨厌接触到的人都对我假惺惺的,可是我从前想着,有你在就好,如今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王鸢!你这个骗子!你说了会等我回来的,你骗我”
说着说着我感觉脑袋越来越重,抬头看一眼天空,雪还在慢悠悠的飘下来,像是老天爷也为我伤心。
我想要是这样就跟着弯弯一起走了那也是极好的,然后我就没了知觉。
……
我抱着王鸢从宛云宫门口出来,一路上都滴着血,最后皇帝是循着血迹找到的我们。
“那时你们躺在雪地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身上的衣服将周围的雪全都染红了”这是皇帝的原话。
王鸢的女儿养在了我膝下,因为皇帝前面有六个孩子,所以她排行老七。
皇帝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叫做白允初,我给她起了个小字,喜乐。正承了王鸢对她的期盼,一生平安喜乐。
因为早产了一个月,所以喜乐特别瘦小,时常梦中会发怵,太医说是在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玉溪跟玉清便十分小心的照看着她。
皇帝以皇后的仪仗送葬了王鸢,但史官并没有在他的书上留下王鸢的名字。在那上面,七公主的生母是我。
许是见我没有动静,躲在暗处的人便猖狂了起来,王鸢出殡的那一天,皇后宫里打死一个宫女,想跟着丧葬的队伍悄悄运出去,在宫门口就被我阿爹的手下抓了个正着。
揭开毯子,那是什么皇后宫里的人,分明就是我宫里的瑞雯,见着了她,玉溪很是气愤。
因为当晚去宛云宫送信的人就是她,就是她误传消息,害了王鸢。
那天晚上过后,我跟皇帝竭尽全力都在找她,原以为她人间蒸发了,却没想到是被皇后收了去。
第二天早上得了圣旨,我带着一队御林军冲进了皇后宫里,在不起眼的偏殿里找到了此前宛云宫派出去的人。
皇后还摆出她的威仪来大骂我放肆,我直接上去一脚踹翻她,揪起领子又给了她两耳光。
很显然,我的行为激怒了她,于是她啐了我一脸。
“江映诗!本宫是皇后!你怎么敢动本宫?!”
我揪着她的头发让她仔细的看了一圈钳制着她宫里人的御林军,然后告诉她。“看清楚是谁的意思了吗?所以本宫为什么不敢动你?”
我手上一用力,将她狠狠的摔在地上,上去又是一脚。
在其他人眼里我简直有些疯狂了,但其实我自己知道,那怕是死,我也要为王鸢报仇雪恨。
皇后做的远不止关押宛云宫的人这一件事,先前贤妃也是她动的手脚,皇帝本想宽怒她,所以只是罚了她禁足。
可她却不知足,竟敢跟崇安狼狈为奸,置我的弯弯于死地,既然她们不相信坏事做多了会有报应,那么我便成为她们的报应。
皇后的罪行昭告天下,百姓一时惊诧不已,在他们兴致勃勃的讨论时,皇后已经被我一杯毒酒送上了西天。
可怜她本也是个名门闺秀,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明明知道自己跟皇帝是一场交易,做了中宫皇后却还想要皇帝的爱。
有了无上的权利却还想要更多,贪婪总是让人昏了头。
皇后解决了,崇安就棘手多了,因为她是和亲公主,要注意两国影响,并且如今看来她做的事多是蠢事,并没有对我们造成什么伤害。
就当我想采纳皇帝的建议,让崇安在冷宫里待一段时间,然后给她随便安个死法时,转机出现了。
那一天我折了两枝梅花,放在宛云宫那个青瓷白秞的花瓶里,就像是当时我跟弯弯说的那样。
我看着梅花稳稳当当的插在里面,刚准备感慨,那边大皇子就冲出来撞了桌子一下,好巧不巧,那花瓶掉到了地上。
我眼睁睁的看着它碎成了很多片,最后几枝梅花像没了家的可怜孩子一样躺在地上。
我一步一步逼近大皇子,他许是感觉到了我身上的低气压,是以乖乖认错。
然后低头一看,发现个不得了的东西。
“母妃!这上面附着厚厚的一层东西,是盐吗?怎么亮晶晶的?”
我低头一看,一个小小的花瓶却碎出了两种不一样的瓷片,它的秞跟瓷都被摔开了,青瓷内面还附着一层晶状体。
招来太医院提点,他在那闻了半晌,看了半晌,然后告诉我这是药。
“废话,本宫当然知道这是药,不然本宫招你来干什么?本宫问的是它有什么功效”
“这”他掏出随身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对着我又行了一个礼。“贵妃娘娘,微臣才薄力微,需得再察看一番”
“求娘娘给微臣三天时间!就三天,三天后,微臣定然给出一个结果”
“那就给你三天时间,若三天后你拿不出结果来,就提头来见本宫”
“是”得了我的答应,他忙拾起来地上花瓶的碎片,然后就跑了。
没错,是跑的,因为我先前活捉皇后的事 ,所以宫里的人如今都拿我当瘟神,看着我就躲,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我活捉了去。
我心里觉得他有点不靠谱,于是就装了几块附着药的瓷片送了出去,让阿爹找民间大夫也跟着看一下。
于是当天晚上,太医院还有宫外一个偏僻的小院里都召开了紧急会议。
一堆医者围在一起各显神通。
……
三天后,太医院提点告诉我,能致孕妇气血亏损,在生产时血崩而亡,里面有好几味材料在大景都找不到,而是曦国特产。
听了这话我心里猜了个大概,午后看了阿爹的来信,一位游历民间的神医说,那是曦国的禁药,名叫千寻丹。
无色无味,可内服,但其本身就是一个祸害,在人身边越久,药效越大,不仅对母体有影响,更是会影响到孩子的智力,初时不觉,但长到五岁,孩子的大脑就会停止发育,日后无论长到多大,便只有五岁的智商。
知道了这些,我的心里何止一个悲凉了得,这些人的手段怎么阴狠毒辣到这样的地步,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当天晚上我守在喜乐床前,看着她熟睡的模样,眼泪瞬间就模糊了我的双眼。
她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未曾害过人 ,但这个世界却给了她最大的恶意。
皇帝从身后抱住了,王鸢走后,他整个人颓废了好多,但却总是在我无助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
“丫头,不要自责了,弯弯在天上看着你这个模样也不会开心的”
我没有答话,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他身上,这些天来我很累,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我不能休息。
如今有了证据,我得先解决了崇安,那样我的弯弯才好瞑目。
靠着皇帝休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我又蓄好了力,我回头看他,他眉眼里满是心疼。
“皇上,崇安”
“你想做什么大可去做,你要记住,朕永远在你身后”
“好”我点点头。“臣妾现在需要一瓶鹤顶红,还有您的一道圣旨”
皇帝是崇安的心魔,想要她彻底心灰意冷,那就只有皇帝亲手摧毁她着的念头。
“不用圣旨了,朕亲自跟你过去,弯弯的仇朕也想报”
我们来到冷宫,灰败的院子,老旧的木门时不时发出惨叫声,墙角不时窜出来几只耗子。
崇安依旧一身红衣,整个人收拾得一丝不苟言,丝毫没有因为这里是冷宫而少了自己的体面。
她坐在桌前,那木桌已经被耗子啃食得缺了一只角,此时缺了角的那一处被人用石头垫着。
“来了?”崇安边问边拔弄着桌上瘦弱的灯芯,皇帝将我放下来,我们在她面前坐下。
“嗯,来了”我回她,没有像之前对皇后那样的声嘶力竭,反而十分平静。
她打量了我一眼,貌似对我这样的表现很意外。“江映诗,你很让我意外”
“你也是”
“是吗?”她反问一句,然后笑了起来,不像之前刻意端着架子,反而让人觉得特别真实。
不想跟她浪费时间,我直接就把证据甩到了她眼前。
她看着那东西也毫不意外,说话时还不忘记刺皇后两句。“皇后那个蠢货,没了本宫果然做什么都不行”
“这是你做的?”
“当然”她脸上极为骄傲。“这是本宫从曦国带来的,不仅是王鸢,就是贤妃也是本宫做的”
皇帝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他的体温有些扎人,让我想逃。
“你的目的是什么?”听到皇帝的这一句话,崇安也似才看见了皇帝一般。
“目的?”她冷笑着反问皇帝“我的目的是什么?大景的天子,最尊贵的皇帝陛下,您难道不知道吗?”
言罢她不再看皇帝,扬眸看向窗外,整个人高傲得像是月宫折桂的仙子。
“本宫是曦国最尊贵的嫡长公主,如今的曦国君周言,当年也只是给本宫提鞋的一个卑贱的庶子而已”
“若不是你”崇安突然站起来,重重的拍了桌子一下,若不是有石头垫着,我真的怀疑这断了一脚的小破桌要当场报废。
“若不是你白长忆!本宫何至于到如此地步?这个贱人”她指向我。“这个贱人有这么好吗?”
“我为了你千里迢迢的过来,背井离乡,我一切的一切,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可是你呢?你心里可曾有过我半分?”
“所以这就是你害人的理由?”
她红了眼眶又看向我:“你凭借着王鸢,从一进宫就是宠妃,你什么都得到了,你有什么资格义正言辞的指责我!”
“周浅沫!”皇帝怒了,是因为提到了王鸢还是我呢?看到他的反应,崇安反而更加高兴,退后两步,指着皇帝痴痴的笑着。
“你怕了,哈哈哈哈,你怕了,你怕我说出你的所作所为”
“休要胡言!来人!”
“是”得了皇帝这句话,原先守在外面的陈公公突然带着一帮人闯了进来。
他们快速制住了崇安,崇安只是眼睛盯着我们,就那么笑,陈公公手里端着一杯酒就要给崇安喂下去。
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眼看着皇帝要动真格了,我忙拉住皇帝的袖子 一时间也是慌了。
“皇上,先不要这样,她……”
但我的话没起作用,皇帝铁了心要杀她,顷刻陈公公就将酒给她灌了下去,她的笑声一直没有停止,让人听了怵得慌。
我再抬头看向皇帝,一时间直觉得十分陌生,我的皇上不是最心软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丫头,她疯了,尽说些胡话,这里晦气,我们回去吧”
木然的任由皇帝抱着我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崇安忽然很大声的喊了我一下。
“江映诗!怀……”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嘴,而皇帝抱着我,也加快了步伐。
我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这样,但对于我来说,只要大仇得报,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抱着我慢慢的走在宫道上,那架势让人怀疑我们不是去讨债回来,而是跟以前一样在宫道上散步。
我将头靠在皇帝怀里就这么看着他,已经记不清是多久没有跟他夜游宫道,多久没有感受这样的温柔来。
“皇上”我开口叫他,然后问道:“臣妾之前跟您拜了堂,可以叫您一声夫君吗?”
他听到我的话有些意外,但等反应过来,脸上又是一阵欣喜,忙答应我:“好”
“夫君”我低低的唤了他一声,然后他应我。“我在”
得到他的回应,我一瞬间十分委屈,将头埋在他怀里小声抽泣。“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时时感受到你的温柔”
“丫头,是朕错了,朕且跟你保证 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可是,一切都晚了”
是的,我跟他一切都晚了,他是造成王鸢命运的始作俑者,而我是其中的推波助澜者。
今后无论如何,王鸢都会成为横亘在我们中间,始终无法跨越的一条鸿沟。
皇帝软了声音哄我,嘴里一直跟我说着对不起,想他少年天子,这些年来何等的意气风发,又对谁人说过抱歉呢?
我借着月光看他,他一身青衣,简单的束发玉冠,是从何时开始,他就是这个模样了呢?
时间太久远了我记不清楚,也正是因此,这些年来我才会恍惚的以为我一直爱着的是怀王。
我以为我得宠是因为王鸢,但这一切都只是我以为而已,事实是我从来都只是我自己,我从未做过她人的影子,那怕是一天。
他一直保护着我,让我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而他却在我未察觉到的情况下,活成了别人的影子。
我那时夜间发了高烧,一直说着糊涂话找他要糖,然后第二天他便成了这个模样,怀里一直揣着糖,但我却从未接受过。
也是从那以后,他喜欢上了揉我的头发,原来从始至终,蒙在鼓里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
崇安没了,皇帝对外宣称她暴毙,然后就将她的罪行全部送到了曦国。
三个月后,周言来到了大景,他嘴上打着接崇安回家的名义,实际是来借兵的。
皇帝痛苦的答应了他,他临行前却始终要见我一面。
陈公公领着他进来时,我正跟大皇子拿着玩具逗喜乐玩,看见他进来,我就让玉清带着大皇子,玉溪抱着七公主下去了。
都不用我请,他自己就坐了下来,然后毫不见外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对于他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
“阿映,许久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我过成什么样子,周兄心里该是有点数”我将一杯茶倒在地下,然后笑着看向他“周兄,刚才那一杯是我敬你的,我如今的生活全都拜你所赐”
他尴尬的笑了笑,但好在脸皮厚,一时间又恢复如常了。
“我刚刚瞧着白长忆的模样,我心里害怕得慌,怕他年纪轻轻的就驾崩”
“若真是这样的情况,你不是该欢喜吗?”
听了我的话,他好像醍醐灌顶,扇子一拍,附和我的话。“也是,我一个其他国家的,为什么要帮他说话?”
但半晌他又反应过来我是在绕他。“哎哎哎,怎么把天扯到这里去了,我此时来不是同你说这些的”
我侧目睨他一眼,将冷漠跟拒绝跟他聊天都写在脸上,但他好像没有看见一样,自顾自道。
“我们那有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读书人……”
我表示不感兴趣,但一般优秀的说书人是不会管观众的状态。
“那个读书人啊,第一次科举没中,为了维持家中的开支,他去私塾做起了教书先生,一边教学一边备考”
“然后呢?”我本来不想答话,但他一直看着我,满脸都写着快问我下一句,我想着他好歹是盟国的君主,得给他一些面子。
“后来他又考,但没中,第二次没中,第三次没中,然后第四次中了,你猜怎么的”
“怎么的?”
显然我的反应让他很满意,他一拍掌又兴致勃勃的讲了。“第四次他考中了进士,皇帝传他上朝做官呢,然后他发现,他真正喜欢的其实是教书先生的工作,考取功名只是他这些年心里的执念。”
“等到他意识到这件事以后,想回头却发现怎么也回不了头了,他身上的重担能压死人”
“辞了官再找一家私塾不就好了,那儿的事那么多”
“你你你……”他或许是没想到我是这样的反应,拿扇子指着我,半天你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气急了吼出一句“孺子不可教”来,拔腿就要走,走到门口似是想起什么来,扭头问我:“阿映,当年在北风口,你问我的事情,如今还想知道结果吗?”
我看着他却忽然释然了,结果如何那又怎样,我如今的生活已经变成了这样,知道了它又能改变什么呢?
于是我看向他,莞尔道:“不想了”
……
我让阿爹在城外买了一个庄园,园中什么都不种,专种桃树,也正是在那儿,阿爹给王鸢还有怀王立了一个衣冠冢。
竟然她们不能生同衾,那我们就让他们死同穴,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了。
王鸢走后一个月,太后回到了宫里,王美人并没有陪同,应该是打定主意长伴青灯古佛了。
太后沧老了不少,脸上的皱纹,头上的白发看得我心惊胆战,她最是疼爱王鸢,所以就如同一个丧女的母亲,十分痛苦。
她在宛云宫给王鸢诵了三个月的经,三个月后本想再启程回寺庙去,但却被我跟皇帝抱着喜乐拦下了。
说到底她如今也只是一个老人,按我阿爹的话来说就是,该享天伦之乐的。
更何况她对皇帝也不差,所以皇帝对她,其实是很愧疚的。
今年元芳园的桃长得很好,是我亲手打理的,成熟的时候我带着人去摘了好多。
跟画中的仙桃一对比,发现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然后我吃了一个。
据玉清说,那天我吃了一个桃子,然后泪流满面,嘴里一直呢喃着:“外貌一样,里面应该也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啊”
当时把他们吓到了,以为我是被人下毒了。
喜乐长到一岁半就能下地走路了,跟王鸢不同的是,她跳得很。
一刻都闲不住,将皇帝养的金丝鹦鹉毛都拔了个干净,气得本来会很多话的鹦鹉忘记了其他,只记得一句话:“七公主,混蛋!”
再后来就会开口说话了,只会叫人,但偏偏说得又不清楚。
每日张着没有牙齿还没有长齐的小嘴。“华祖母”“母灰”“护华”“华兄”的叫。
太后一听见她叫,总会笑眯眯的把她搂在怀里,一口亲在她脑门上,她不知道“华”祖母为什么要亲她,但她却学会了这个技能。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她见了人不说话,总是一大口“吧唧”亲在人脸上。
益林十分宠爱这个妹妹,每当她犯了错时总会偏袒她,所以她就有恃无恐。
三岁时将来宫里赴宴的官家小姐打得眼泪汪汪,她活脱脱一副小霸王的模样。
我气得要她罚站,然后玉清,玉溪,益林都在护她,她自己瞧着我是真的生气了。
蹒跚着步子走过来,头上发髻还一晃一晃的,走到我身边见我不理她,她便拉着我的衣袖,一扬小脸,眼眶通红,偏生说话又不清楚,又结巴得紧。“母……母灰,二……二吃……再也,不敢了,她笑房兄,二……二次……才哒她”
“真不敢了?”我强忍着笑问她
她将眼眶中的眼泪憋了回去,然后使劲点头,我这才让她钻进我怀里。
喜乐过完了五岁生辰那一天,阖宫上下的人都小心翼翼的,那一年我们是在心惊胆战中过完的,生怕这孩子智商就停留在这了。
于是她仗着我们的小心,天天胡作非为,无聊了就扯玉清还有玉溪头上的珠花。
偏这个小姑奶奶拿着了她又不喜欢,于是便全都丢在锦鲤池里,为着这个,皇帝的锦鲤死掉了好多尾。
那是进贡来的,皇帝很气,但一想到是喜乐这个小姑奶奶做的,就生生的把气憋了回去。
喜乐七岁那一年,她自己跟皇帝请了旨去上书房学习。头一天,大家都小心翼翼的,太后更是亲手给她缝制了一个小布包,让她每日背着去。
第一天下学,人挤满了我的云柒宫,大家都眼巴巴的看着中间的主角,迫切的想知道她的智商是不是受了影响。
那丫头兴致勃勃的给我们讲了一堆今天发生的事,然后告诉我们,她写的字很好,她被先生表扬了。
她拿出她写的字给我们一个个看,虽然写得歪七扭八的,但能勉强看出来是个人名。
我看着那上面如同鬼画符一般的我的名字,我气不打一处来,抓起花瓶里的花就追着她想要打她。
这些年来她已经被我打出了经验,所以一看见我拿花,她就已经拔腿跑了。
太后怕她摔着,带着其他人追了出去,我却哭倒在了皇帝怀里,为的不是其他,只是这些年身上背着的担子突然放下了,我心里很轻松。
太后是在喜乐十岁那年走的,无灾无病,寿终正寝,走的时候嘴角还挂着笑,头天晚上还跟着喜乐闹腾。
第二天早上宫人唤她起床,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并且再也不会醒过来。
喜乐十五岁那一年,行完及笄礼,皇帝就倒下了,这次的病来势汹汹,皇帝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驾崩之前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话,说他对不起怀王,对不起王鸢,更加对不起我。
怀王是他跟周言设下陷阱谋害的,他以为他一直爱的是王鸢,但却始终是他以为。
从他被太后收养的那一刻起,王鸢就成为了他的执念。后来他遇见了我,他开始慌了,他想把我培养成王鸢的样子,但我却是个桀骜的主。
渐渐的他不再束缚我,因为他知道,让我做什么我都不会顺他的意,还不如他顺了我的意。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对我动的心,或许是当年的那一声声丫头,是我无数次对他的撒娇吧。
到了后来他看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以为自己爱的还是王鸢,太师府出事,王鸢主动抛出橄榄枝。
那时他也正在想用什么借口可以为太师府减轻一点罪责,于是他就当了一回昏君,只让世人都以为他是为了红颜。
跟王鸢的相处中,他也渐渐的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但他却不敢面对自己,更加不敢面对我。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当初的我只是拿他当做怀王的替身,所以在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以后,就更加不敢付出。
贤妃的事让他很是慌乱,他一度想起来自己的生母,一尸两命的刘昭仪。
恰好王鸢又怀孕了,他想的是等王鸢这一胎好好的保了下来,然后再给我好好解释。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世界上那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等人,后来一切都来不及了。
皇帝整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心软,如果说他做得最狠心的事,那就是当年害了怀王。
他如今求我原谅,但我这么些年已经释然,当年周言并没有因为我说不想听而闭嘴,他还是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但我此前就已经猜了个大概,所以在知道真相的时候反而没那么激动。
如今看看皇帝手下的盛世,与先帝在时对比,这结果又有那么重要吗?后人来日评说,只会赞叹皇帝的丰功伟绩,又怎么会说他做错了呢?
因为幼时的经历,所以他对后宫的女人都格外怜惜,想让她们在宫里安然无恙的生活下去。
但崇安毁了这一切,皇后被她挑唆出了本性,不再贤良淑德,只会睁着眼睛谋害别人。
如今想想,要是崇安当年没有过来,那么现在是否也会过得很好。
皇帝死后,益林登基。皇后的四皇子跟君昭仪的六皇子都封了封地,派出去了。
皇帝的妃子并没有几个,事实上,他除了刚登基的那一年就再也没有选过妃。
所以留到最后的就只有我,君昭仪,李宝林,还有一个在寺庙的王美人。
君昭仪跟儿子去了封地,李宝林殉了皇帝,我被尊为了太后,搬入了步寿宫。
益林上任,大赦天下,恢复了王家的科举之路,于是王鸢族弟所出的孩子一举中了状元。
喜乐也不知道是怎么跟他勾搭上了,偏就非他不嫁了,二人牵着手来求我跟皇帝赐婚。
我看见他的第一眼,竟以为我看着了怀王。喜乐则跟王鸢长得很像,两人站在哪儿,竟让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玉溪不争气,看着两人当场就哭了。
皇帝很爽快的赐了婚,我才明白,这两小孩早已经相恋,只是一直把我蒙在鼓里而已。
他们很快完婚,成亲的头一天晚上,我带着喜乐去了王鸢灵位前,告诉了她真相,她瘪着嘴,我以为她要哭了。
却没想到这死丫头蹦出去一句“不是亲娘,为什么我从小没少挨打”气得我又抄起了竹条。
那孩子对喜乐很好,夫妻恩爱有加,成婚不到两年就有了一个儿子。
那孩子许是遗传了他娘的脾气,刚刚学会走路就来宫里找益林的孩子打架。
偏偏又打不赢,每次输了只会哭着来告我,然后益林父妇又领着孩子来让他们两比试。
益林家的大喜乐家的两岁出,喜乐家的只有被揍哭的份。
益林是在十八岁时成的亲,娶的是当年阿爹拜托在学堂上照顾他的那家小字的妹妹。
夫妻两个自由恋爱,我们没有干预,婚后恩爱异常,连为他生了两儿一女,益林登基以后没有纳妃,夫妻两举案齐眉。
……
母后的丧葬很大,举国同悲,朝中官员吊唁三月。
人人都夸赞皇兄孝顺,说母后有福气。
但其实只有我们兄妹两个知道,她一生都活在自责与愧疚之中,或许从我阿娘走了以后,她就从未真正的开心过。
她有两个孩子,但都不是她亲生的,我从出生就抱到了她身边。
她叫我喜乐,我幼时她常常抱着我是,要我好好的,一生平安喜乐,于是我知道了我名字的由来。
我跟皇兄虽然都不是她亲生的,但她却从来没有薄待过我们,我们都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无私的母爱。
我出嫁时她告诉我,我不是她亲生的,我很诧异,因为此前我从不知道这件事。
我看她难过,便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然后她抄起条子追了我半个佛堂。
最后逼着我跪在我生母灵前听她讲话。
“你阿娘是世界上最温柔,最美好的女子”
这是她的原话,我对我阿娘的印象就只是靠着她的嘴来传述。
我出嫁后每时回宫,她便要拉着我摆上好久我阿娘的事,每每一提及阿娘,她便会欢喜得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一样。
于是那时候,我才发现她老了,她开始啰里啰嗦,开始需要人陪伴。
于是我跟夫君努力生了一个小子,等他学会走路,就天天教他来宫里闹事,并且还精准定位母后,每次闹完事就让他去找外祖母告状。
等到我下次进宫的时候,母后气得又拿起陪伴我多年的竹条追了我好长时间。
她六十大寿的时候,因为太高兴,在我阿娘宫里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整个人就变得昏昏沉沉的。
整日躺在床上,没什么力气再追着我打了。
我折了一枝红梅放在她桌案前,本来昏昏欲睡的母后见着那梅花就忽然来了精神,坐起来一把将我拉住。
我正诧异着呢,抬眸一看,母后眼中含泪,只盯着我看。
“弯弯,梅花开了,我带你去看好吗?”
我看向皇兄,眼里写满了无助,母后这个样子我只见过一次,那就是父皇走的时候。
母后在没有当上太后之前,一直是父皇的贵妃,父皇想过封她为皇后,可是她却不愿意。
我记得我那时曾问过她,皇后何等的尊荣,为什么她不愿意当皇后。她看了我一眼,放下手中正在题诗的毛笔,然后含了笑告诉我:“皇后被束缚的太多了,母妃做不来”
她虽是没有当皇后,但皇后该做的,她是一样没落。
她帮父皇把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管的,管来管去就无非是那几个嫔妃而已。
每一次过节都是父皇最开心的时间,皇亲贵戚进宫里参加宫宴,母后往往为了照顾父皇的面子,在众人面前跟他总是恩爱许多。
“好”我答应她,弯弯是我阿娘的小字,自出嫁后我听她念叨了无数次。
听了我的回答,她的眸子立马亮了起来,看着我欲言又止半天,最后告诉我她要梳妆,让我等等她。
她坐在妆台前,跟了她许久的玉清姑姑为她着妆,手指止不住颤抖,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掉下来。
但母后却像没察觉玉清姑姑的失态一样,只顾紧紧的拉着我,眼睛也一直盯着我不放,好似我会跑了一样。
着好妆,她从箱子里翻出了一件红色的骑装,我看着很是诧异,扭头看向皇兄,他只顾靠在皇嫂身上,眼泪稀里哗啦的往下流。
母后穿着那一袭红衣很是让我惊艳,我从未见过她穿如此明媚的颜色,自我有记忆起,她就是一袭月白色衣裙,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以至于在她跟我说起来阿娘时,我都有几分幌惚。
“弯弯”她唤我,脸上一抹明媚的笑,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我们走吧”
她拉着我的手慢慢的朝外面去,皇兄跟其他人只能跟在后面。
从步寿宫到倚梅园本来不远的距离,可我们硬是走了大半个时辰,她已经没有多大气力了,每走几步就要歇一下,总是紧紧的抓着我的手,怕我跑了一样。
到了倚梅园,看着满园绽开的梅花,她却忽然哭了,扭头朝我说:“弯弯,这梅花开的可如你所愿?”
我含着泪点头,她拉着我在一棵树脚坐下,将头靠在我身上,安静的看着远处。
那一瞬间风雪啸啸,仿佛天地间只有了我跟她一样。
“弯弯,你愿意为我伴奏吗?我想舞一曲”
未及我反应,她就站了起来,就着风雪跳起来了舞,那一袭红衣格外明艳,她的模样也格外的动人。
丢去往日的温婉,今日的她竟是无限的娇俏,神色也仿佛换了另一个人一般。
骚人提笔凛冬至,酒盏经暖照月行。”皇兄低声吟唱起了这首诗,声音里带了些哭腔。
这是我从小就会的诗,于是我便跟着皇兄一起唱了起来,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但雪夜中那一袭红衣却更加明艳。
发从霜色兴未尽,口啼经纶明夕约。”这是母后最爱的一句,每年赏梅时,她便会满是落幕的低吟。
……枝残花落何人怜,堪做净瓶困折柳。”一曲吟完。
母后倒在了地上,我们忙上前,她的眼泪流在地上,化了一片雪。
“林儿”她唤了皇兄,皇兄忙上前,跪在她面前,于是霎时间跪倒了一片人。
皇兄将头垂下,她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嘴里低声呢喃:“你像极了你父皇”
说完这句话,她的手便重重的垂下,安详的闭上了眼,我们都知道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哭喊声抢天都没能留住她半分时刻。
出殡的前一天晚上,我跟皇兄跪在她灵前说了很多话。
皇兄告诉我,在我没来之前,母后是整个皇宫里活得最潇洒肆意的人,出了事有父皇跟皇祖母护着。
她从来是什么都敢去做的,带人捉了前皇后,给周贵妃送去了毒酒。
皇兄说母后最喜欢的就是一袭红衣,但我却是不信的,除了去世的那一晚,我记忆里的她就是一袭月白色衣裙,不打我的时候,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
我以为那一晚的她或许是我对她最大的误解,但皇兄说,她直到去世前才真正的做了一回自己。
皇兄将母后跟父皇合葬在了一起。
母后这一生看似幸福美满,却满是遗憾。
我出嫁时她告诉我,新婚时一定要跟丈夫结发,我认真的点了点头。
在婚典当天晚上,夫君掀开我的盖头,喜婆将我们的头发绑在一起时。
我忽然想到幼时父皇常常抱着我呢喃的那一句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还有他看着母后的背影失神的样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