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耀州郡沟钳川盛产辣椒。这种辣椒颜色长,辣,生肖软,入口辣,一年一次从广交会发射出去,大出风头,因此输出海外为耀州的名誉增添了荣耀和光泽,在耀州的蔬菜种植历史上留下了厚厚的一笔,成为了耀州人的光荣和精神
其后,辣椒遍植耀州大地,尤以当年的楼村乡为最,那里创建了耀州第一座秦椒油泼辣椒厂,名闻遐迩。
耀州人亦喜食辣椒,这可上溯到遥远的过去。那时节,生产力极端落后,物资匮乏,劳苦大众食难果腹,半年糠菜半年粮,举步维艰,尤其到了冬季,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穷人家孩子上学,便怀揣一包辣椒,饥肠辘辘时,取出舔上几口,直辣得头上冒汗,浑身燥热,将那饥寒暂时抵挡一番。久而久之,外地人误以为耀州人“嗜辣如命”,殊不知这里面实有难言之隐,乃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何“嗜”之有?
辣子既可抵饥御寒,又是穷人家一道极好的下饭菜。旧时谁还奢望油泼辣子,辣面用水一和,再撒上一撮盐,饭桌当中一摆,便是全家人一道“佳肴”。少年时代,我曾目睹一户穷人家的年夜饭,将面条盛入碗内,再撒一把干辣椒面,筷子一搅,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香喷喷的,馋的我直流口水。
后来,知道油泼辣子一道菜,这可是老陕“八大怪”之一,可见“嗜辣如命”并不是耀州人的专利,秦人概莫能外。
如今,人们生活水准提高了,“嗜辣”这一积习依然如故。即使在优裕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们,自小受父辈的熏陶,耳濡目染,身体力行,也对辣子一往情深,咸汤面里放入的辣椒,艳若红梅,直教外地人惊掉下巴。
耀州有句俗语,“白蒸馍,夹辣子,一咬一个卡叉子”,光一听,就让人口颊生香,涎水直淌。尚有油泼辣子biángbiáng面,更是让人心生向往,试想,那手工擀出的面条宽白薄,盛入碗内,经油泼辣子一染,赤红如血,筷子一挑,送进口中轻轻一咬,呼喽呼喽地咽下去,香津津美滋滋的好不痛快,这“面条像裤带”,又是陕西的一大怪。
吃这种面时,如果光着膀子,顺墙角处溜圪蹴下去,一口一口的将面咥进肚里,额头虚汗直冒,身上热汗淋漓,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这才大显英雄本色,足以证明你是个真真正正的耀州男子汉!
耀州人不但性情豪爽,且风趣幽默,早年间编就的一条谜语就足能说明这一切。谜面是“白竹竿,挑红旗,呼喽呼喽进庙去。”打一生活场景,谜底自然是“吃调面”,调面,是耀州人对“黏干面”的一种称谓。
吃面这一日常行为,引发耀州人丰富想象,创作出的这条谜语,画面感极强,此谜语亦可对孩子产生“启蒙”作用,发聪增智,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
鲜红修长的辣椒,更在正月十五闹元宵时派上用场,这一装扮,将耀州人的幽默发挥到了极致。原来,有一种称作“二鬼掰跤”民间街头喜剧,演出时由一人扮演成两人,扮演者两只耳轮下挂上长长的线辣椒,作为耳坠,走起路来,一步三摇,甚是搞笑,让人忍俊不禁。由此也衍生出一条歇后语,帽根上拴辣子——红人。
小时候我时时去外婆家,外婆是我的第一任老师。记得只要我一踏进其门,外婆慈祥的脸上便挂满了笑容,她老人家踮着一双小脚,忙前忙后地为我找吃的,一旦诸事做讫,婆孙两面对面的坐在炕头上,外婆便絮絮叨叨的讲古经(故事)或谜语让我听,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一条和辣椒有关的谜语:红丁丁,绿帽帽。丁丁不听话,他把丁丁帽根拔,谜底是“择辣子”。
外婆将“择辣子”这一日常劳作变为谜语,恰当贴切的比喻、形象生动的描述,让年幼的我常常陷入沉思,备受教育。“不听话”的“丁丁”,虽然长相乖巧,但因“不听话”,竟被拔掉帽根,好不伤心。小孩子,一定要听大人的话,才不致于受到惩罚。
辣子的记忆刻骨铭心,一直贯穿在我生命的始终,融骨入髓,终难忘怀。
那年,我在县城某中学教书,学校将偌大的操场辟为田地,让班级学生耕作,全都种上蔬菜。秋季,几畦辣子丰收,辣椒红艳艳的挂在枝干上,一嘟噜一嘟噜的,煞是好看。
到了辣椒彻底成熟的时候,学校领导发话,让班主任组织学生自行采摘出售,将卖下的钱上缴学校总务处。此举让一些教师喜出望外,便自个下得地里,亲自一手称秤,一手收钱,至于将多少钱装进私包,谁也说不清。而一介书生自诩清高的我,为了避嫌,让几位学生干部做此买卖,从未染指,要知道,那时我的月工资只有寥寥32元。如今一旦想起此事,方觉得那时似乎的确多少有点傻。
不久,我被调到乡下某中学教书,全校有十余名教师上学校大灶。灶上中饭大多是面条,炊事员每顿须用劣质酱油和一碗辣面。开饭后男女教师碗中尽显“血染的风采”,吓得几位外县教师直咂舌,他们心中不免嘀咕:“莫非耀州人肠胃有别!”疑窦丛生,终不得解。
耀州人嗜辣若命,性格也像辣子一样火爆。昔日耀州人做买卖,大都生嶒冷倔,报出价来,说一不二,你若和他讨价还价,他立刻火冒三丈,眉毛倒竖,豹眼圆睁,随口大声嚷道:“不还价!你寻便宜货去!”呛得顾客一脸尴尬,只得悻悻离去。尤其那些卖菜的汉子,他们宁可在凄风苦雨中坐等一天,甚至最后将卖不出的剩菜倒进沟里,也不肯降价出售。
这又让我想起昔日一桩往事,那年学校组织教师去陕南旅游,行至秦岭腹地留坝,一莽汉买香椿,顾客问:“多少钱一把?”莽汉答曰:“五毛。”再问:“要五把呢?”“两块五!”“十把呢?”“五块!”回答掷地有声,句句若钉,别无选择,其性情之率直,与耀州人何其相似乃尔。
前几年一些不法商贩利欲熏心,常在辣面里摻一种叫“苏丹红”的有毒物质,这种辣面红艳惹目,分外招人喜爱,后此事一经媒体披露,着实让人不寒而栗,有点后怕。
食辣不光是肠胃的一种享受,还可以吃出哲理,凡事皆有两重性,绝不可超越临界线。
俗话说,葱辣鼻子蒜辣心,没有辣子辣的深。先辣嘴唇子,后辣勾门子,呼爹唤娘也没门。由是观之,过度嗜辣反会招来麻烦,这也许是鲜红的辣椒给予人们的别样启迪吧!
(作者:杨五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