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明日离世,不碍今日浇花”
如若今日便死,我要怎么过昨天?
EVA新剧场的终章在日本上映了,看了各种各样的剧透,
结局很治愈却并不震撼,真正让我觉得震撼的人物,是黑丽。
她的故事很简单,跟着明日香和真嗣一起来到了“第三村”,
然后在这里和大婶们一起种田插秧,照顾东治和光的孩子“燕燕”,
找真嗣聊天聊天,告诉真嗣喜欢他,即便没有被回应却依旧找他聊天,
脱下战斗服,换上蓝白校服,被大婶们夸“可爱”而害羞,
跟着东治的妻子洞木光学习“早安”、“晚安”、“谢谢”、“再见”这样简单又基础的词语......
然后,因为离开LCL太久,而形体崩溃,在真嗣面前笑着化成一滩LCL,这一生结束了。
黑丽这个人物,在剧情里,可能一共也就活了一个月不到而已。然而,她却认真地体会着自己眼前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件工作,每一秒的生活,虽然她知道,自己只剩下了几天还可以活
——“纵然明日离世,不碍今日浇花”。
如果我们抛开“父爱”、“母爱”、“爱情”、“青春伤痛”这些外在元素,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无论作者是有心还是无心,剧中的人物们都分别处在了《逍遥游》中所叙述的,对待生活的不同境界上。
而黑丽这个人物所展现出来的生活态度,恰恰是庄子所说的“无功、无己、无名”的境界。
种地就是种地,抱孩子就是抱孩子,开eva就是开eva,喜欢真嗣就是喜欢真嗣。她只是用身体和生命去体验事情本身,并不通过做事情去达到什么目的。
她很清楚自己看不到秧苗成熟的那一天,但她依旧认真地耕地插秧,她耕种不为收获,种地就是种地,仅此而已;
她觉得自己喜欢真嗣,就去和他聊天,哪怕这是NERV植入的人格钢印,她也并不在意。她不要求真嗣喜欢她,她只是想和真嗣说话,于是就去了,仅此而已;
......
她既不追寻什么,也不改变什么,她只是过生活本身,这和剧中其它人物太不一样了。
她像《逍遥游》中姑射山上的神女那样生活着,并不纠结大葫芦到底有没有用,并不在意自己做的事情在旁人看来有没有意义,或者值不值得。 她只是去做,去体会,去经历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她的幸福,就是生活本身,因此她一直都在幸福之中。
她是如新生儿一般的“人造人”,这种如新生儿一般的单纯,恰恰是东亚传统哲学中所追求的“天人合一”——无功,无己,无名。不在乎有没有用,不在乎所作所为“大还是小”,种地、抱孩子、换衣服、听音乐、驾驶EVA......这些事情在她眼里没有什么区别,每一件事情都新奇,都值得体验,都值得认真对待。
真嗣也好、明日香也好、碇司令也罢,
他们境界各有高低,然而都拘泥于追寻他们所求的“结局”。
明日香还拘泥于“小大之辨”
她认为自己是天上的大鹏,工作就只是驾驶EVA保护李林,至于村里琐碎的事情,和她没有关系。她很在意地强调自己是“大人”,而真嗣是“小孩子”这件事。“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能征一国,其自视也。”这是明日香所处的境界。
碇司令、真嗣、还有SEELE的长老们,则拘泥于自己的执念
他们比明日香高一个境界,他们不在乎世人怎么看自己,“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但他们有自己的执念,他们有自己认为自己必须要做到的事情——“然犹有未树也”。SEELE一心要实现“人类补完”;碇司令一定要找回自己的“唯”;真嗣则认为必须让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幸福”。他们要求生活必须符合自己的期望,既然如此,他们就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大团圆结局。因为他们的期望本身是冲突和矛盾的,一方得势,另一方则必然惨败收场。
渚薰和绫波丽,看上去也很超然,然而他们并不热爱生活本身
他们的名字写在了生命之书上,因此,哪怕万物重置,天地倒转,EVA世界又一次轮回,他们却不会“轮回”,他们不会失去自己的记忆。所以他们带着一种旁观者的心态,去看待真嗣、明日香、碇司令这些“凡人们”的挣扎。就像乘风的列子,看上去超然物外,实际上不过是有所依仗罢了。
黑丽呢?她是真的无所谓 ——“纵然明日离世,不碍今日浇花”。
她仅仅只是用心去体会生活的每一件事,哪怕这生活只有一天。大道无垠,活了800年的彭祖也好,只能活一天的朝菌也罢,他们都只能从无垠的大道中摘取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无论你拿多少走,剩下的部分仍旧是∞。因此,黑丽只是去认真地过自己的每一秒,用天地赋予她的身体、赋予她的自由意志,去体验在无垠天地间生活这件事情本身。
从某种意义上说,黑丽刚刚出生不久,然而正是这样,她才保持了这种最本真的赤子之心。
驾驶EVA的经历并不比和大婶一起插秧的体验更珍贵;被村民喜欢是生活的一部分,被真嗣粗暴对待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她只是融入生活,用眼睛去看,鼻子去闻,耳朵去听,用双手去触摸、去劳动、去感受,用心去体会、去总结...... 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
正因如此,这一条线对剧情来说,才变得“可有可无”;而黑丽这个人物,才如此令人震撼。
黑丽用不着补完,用不着救赎,她的境界本就是圆满的。
她就是来生活的,而生活就是生活,仅此而已。
那么,死了,不再有感受了,不再能生活了,她是不是就被剥夺幸福了呢?不是的。
庄生梦醒而蝴蝶散,庄周留恋作为蝴蝶的日子,却并不在意上天把他弄醒,将他变回庄周的安排。黑丽也是一样,她留恋自己在第三村的日子,喜欢第三村的人们呆在一起,但如果上天安排她醒来,又有何妨?
她恰如庄周梦里的那只蝴蝶一样,如果作为蝴蝶的一生随梦醒结束了,那么她便拍拍土起身,继续当她的庄周去了。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