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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嬷嬷每天都来回禀好消息,不是小郡主有进步,就是小郡主瘦了,引得丁氏越发春风得意,哼着曲子在落蕊园中闲庭信步。
这一高兴,丁氏便从自己的月例银子中拿出一些,添加给了杏花馆的孙姨娘。按照江离的话来说,孙姨娘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成不了龙凤,却也是做娘的唯一指望。
“娘,能不能不做太子妃啊……我尚且没有尽床前之孝,就又要匆匆离别,实在是舍不得你啊……”
果不其然,江离此话一出,丁氏的两行眼泪就像是拧开了阀门似的,需要江离片刻不离地用手绢去擦。
江离知道,要是想要心想事成,只能从母亲这里下功夫,只要她的心一软,愿意去父亲面前求情,此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岂料,丁氏哭归哭,脑子还是清醒得很,摇着头啜泣:“那不行,这是你爹爹好不容易求来的,又得了陛下的恩准,如今若是悔婚,便是抗旨之罪。”
江离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叹气道:“那,娘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离儿嫁人咯,往后又是几百年见不上一面了,娘就不想孩儿?”
“乖乖,东宫不比逍遥峰,到底还是坐落在长安城中,我若是想你了,请示了老爷,得了空便可去。”这么一说,丁氏的眼泪就自己止住了。
江离没了辙,低着头将手中的手绢绕了一圈又一圈,盘算着新计谋。
1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江离发现芙蓉轩中的丫头果真都是丁氏精挑细选的,尤其是一个叫阿风的丫鬟,比江离年长三岁,处事老道干练。
其余几个丫鬟虽然也是各有千秋,却终究比阿风稍逊一筹。
阿风最能看清楚人的心思。
前天,江芷兮命人送点心来芙蓉轩中,阿风总要谨慎地用银针试试,江离很是疑惑,银针试毒固然是谨慎,可江芷兮是自己的四姐姐,总不至于会明目张胆地设计自己。因此,阿风未免过于谨慎了。
阿风道:“郡主,凡事还是小心为妙。”
见江离仍旧不以为然,阿风眼神晦淡,沉声道:“但凡能用银针试出来的毒,都还算不上致命,怕只怕……”
“怕只怕点心里的毒无色无味,银器不显。”江离抢过话茬,从小在山中跟着师傅学药材之术,即便没有学到精髓,总归也是明白一些皮毛的。
江离双手托着下巴,看着面前的一盘桂花雪媚糕直咽口水,径直问道:“她可是我的四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又是送荷包,又是送点心,瞧着面善得很,阿风,你太小题大做了。”
原本站在身边的晓霜伸手就去轻打江离拿点心的手,顺着阿风的话就往下说:“阿风说得在理。郡主若是馋了,尽管告诉婢子,咱们芙蓉轩中的点心不见得就比杜蘅居的差。”
话音刚落,晓霜便端起桌上的点心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嘱咐身后的纤云跟着一起去厨房准备几道点心。
江离看着晓霜和纤云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院子的拐角,失望地撇着嘴趴在桌上,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吃个点心还要小心翼翼,实在是没趣,难不成她能害死我?”
“害死我!”
江离倏地灵光乍现,从坐着的板凳上一跃而起,得意地捂住嘴咯咯傻笑,扭头看着阿风,含糊其辞道:“阿风,我有办法了!”
“不可以。”阿风脱口而出。
“阿风,你知道我想出的办法?”江离捂住嘴的两只手慢慢放下,瞪圆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阿风。
阿风很本能地白了江离一眼,漫不经心道:“郡主无非是想使一招将计就计,假装自己中毒了不能成婚,好让四小姐替嫁东宫。”
“啊,正……正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风不屑于去回答这个荒谬的问题,抬眼细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矮自己一个头的小郡主,斗胆伸出手来,摸了摸江离的头,顾左右而言:“小郡主,你的美貌是用其他东西换来的,珍惜吧。”
江离不再去计较阿风怎么知道自己的想法,又十分新鲜地跟在阿风屁股后面问:“拿什么东西换来的啊,阿风,我很美吗,师父和代序从没夸过我长得好看。”
阿风的话江离并没有听进去,这一招“将计就计”,说什么也要实施。
“玉露,玉露,你快来。”
思来想去,这件事让玉露去做最合适,她不比阿风精明,也比不上晓霜有好胜心,更没有纤云那般了得的厨艺,却胜在细心听话。
玉露俯身将耳朵凑近,江离偷偷摸摸窃喜着将计划说出来。
玉露虽然听话,却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十分惧怕阿风。明明大家都是丫鬟,她却独独对阿风忌惮非常,便是看到蔡嬷嬷也不见她这般神色慌张。
“小郡主,这件事事关重大,要不还是……还是听阿风的,别轻举妄动得好。若是搞砸了,怪罪婢子是小,整个摄政王府被罚可就了不得了。”玉露脑海中已经设想到东窗事发后的场景,连忙劝诫江离再三思量。
打小在逍遥峰长大的江离,哪里顾得上思前想后,但凡现在有一线生机,便只管卯足了劲儿去试试。
玉露劝不动小郡主,面上应承了此事,一扭头便将这件事告诉了阿风,烦请她拿个周全的主意。
“玉露,此事实在不是我们这些做婢子该管的,小郡主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倘若什么都不做,必定誓不罢休,若一意孤行,不定又出什么乱子。”阿风这么盘算着,心上便慢慢多了一分主意。
“玉露,你听我的,对小郡主的将计就计,再来个计中计。”
玉露听得云里雾里,阿风赶紧将她拖拽到无人的小角落,又详细交代了一番。
次日,玉露便按照江离的吩咐暗暗盯着杜蘅居,很小心地将送过来的食物当面喂给小郡主吃,再由着江离夸上三四句,带上几件好看的首饰回去给江芷兮以作感谢。
一来二去,杜蘅居那边也以为江离这个没脑子的乡野好吃佬,笃信那边已经完全信任自己,便慢慢在五颜六色的糕点加入药粉,一日更甚一日。
“你回去告诉四姐姐,这份糕点之情,我都记在心里了。”
“是,小郡主爱吃我家小姐亲手做的糕点,也是姐妹情深,婢子回去定会原话带到。”
江离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阵子,缓缓开口道:“是我眼神不好使么,怎么瞧着前几日来送东西的人……不是你吧?”
彼时,面前的人征了征,不由自主后退了半分,迅速地收拾好慌张的神色,应对道:“是……小郡主眼神极好。我叫花容,前几日来送东西的是月茂。她昨儿偶感风寒,现下还在休息,怕过了病气给郡主,便差了婢子我前来。”
玉露和江离目光一汇,顿时心领神会,装聋作哑道:“哦哦,原是如此啊,身子要紧。”
屋子里陷入一阵静寂,江离很不好意思硬着头皮继续夸:“还是四姐姐有学问啊,给你们起的名字都这么雅致,取‘花容月貌’之音,真是缺什么盼什么……”
玉露用胳膊肘赶紧轻轻捣了捣江离的的胳膊,江离立马意识到话说错了,赶紧改口道:“啊那个,我是在夸你呢,好啊,这个名字……好啊……”
江离的声音越来越小,被玉露这么猛地一捣,脑子里仅存的那些精词妙语片刻间荡然无存了。
江离见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故意说话:“好啦,四姐姐的心意我收下了,杜蘅居中事务繁多,眼下月茂又病着,你还是赶紧回去伺候吧。”
花容站在原地,低着的头缓缓抬起来,很客气地说:“今儿这份如意木棉酥是我家主子新学的,郡主何不尝尝味道?”
躲在屏风后的阿风一听,确定杜蘅居铺垫了多日,今天终于下手了。
阿风便主动走出来,瞧着玉露吩咐道:“糕点大多太干,吃之前给郡主喝点茶水润润嗓子。”
玉露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琉璃杯,又抬头望望与自己隔桌站着的阿风,很听话地伸手就去拿杯子。
“不用,我自己拿,杯子就在我面前,还递来递去做什么。”说完,江离便将面前的茶水端到面前小噙一口。
“呸呸呸,今天泡的什么茶,怎么这般难喝?”
江离将透着一股中草药味道的茶杯赶紧放下,从前在逍遥峰,整个来仙阁成天都是这个难闻的味儿。
玉露赶紧说:“是上好的大红袍,西域进贡的新鲜品种,一杯容颜常在,两杯福寿安康,三杯……三杯价值连城。”
阿风在一旁皱着眉思索,西域能产茶叶,和上树摘西瓜有什么区别?编瞎话也要过脑子吧,这是遗传了谁。
花容听出了其中端倪,满脸不可思议,却插不上话。
江离不管西域能不能种出茶叶,追着问:“价值连城?这个很贵吗?”
玉露瞧了瞧印堂发黑的阿风,意识到忙中出了错,却强撑着回答:“可不,这一钱茶叶就要一百五十五两银子,夫人疼爱郡主,特地送了一些来。”
“这么贵?抢钱啊!”
江离从凳子上拔地而起,指着面前的茶说道:“玉露,你快些将剩下的茶叶收好,以后没我的吩咐,别轻易拿出来喝。这哪里是喝茶,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阿风轻轻咳了两声,很合时宜地站出来打圆场,滴水不漏地解释道:“婢子马上就去将剩下的珍品收起来,只是这已经泡好的……总不能浪费啊。”
“有理有理,赶紧喝掉,待会儿凉了,钱就没了。”
说完,也不再管这咸臭的味道多么难闻,江离一仰头便一饮而尽,末了,擦擦嘴角,憨笑着回味道:“玉露,你可真别说哈,这贵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喝着难喝,喝完了还挺耐人寻味的呢。”
玉露疯狂点头,再也不开口随意编排其他话。
花容看了这么一阵子,越发觉得江芷兮在屋里分析的很对,这小郡主确实是一个没脑子的人。
“郡主说得极是,茶凉了不好喝,糕点放久了也一样会失去了最佳的味道。”花容等着回去复命,只好出口催促。
从前,杜蘅居中的月茂送东西来,听了几句话便回去了,今日这个婢子倒是极为谨慎。
便是这么一催促,更加验证了江离心中所想。
江离左右看了看阿风和玉露,见阿风一脸沉静,还是平日模样,却不解玉露也是极为松泛地轻吐了一口气。
“吃,当然要吃,茶叶固然价格昂贵,却比不上我四姐心意贵重。”
这么说完,江离便大大方方拿起面前的酥糖含在嘴里咬了半口,眼见着花容面色稍和缓,又跟着将剩下的大半块一整个全包进了嘴里。
“好好吃,四姐姐的手艺,真厉害。”
江离一边说,一边抬起两只手双双举起大拇指。
花容咧着嘴,欠着身子笑道:“郡主喜欢就好,院子里还有忙不完的差事,婢子且退下了。”
花容刚出院门,玉露就撇嘴咒骂:“方才怎么不见你有忙不完的差事?”
刚说完,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赶紧去拍江离的背,慌忙道:“快,郡主赶紧将方才吃下的东西催吐出来。”
江离看了看旁边的阿风,将玉露的手从自己的背上挪开,气定神闲道:“不论这如意木棉酥有毒无毒,吃进我的肚子,都是没毒的。”说完,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阿风。
“郡主……”
阿风刚要开口,江离便打断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我打从心里感激你们真心待我。”
江离眉眼间忽然变得黯淡,伸手又从盘子里拿起来一小块酥糖,慢悠悠说着:“如意木棉酥……难为她想出这么一个好听的名字。如意如意,但愿她真的如意吧……”
江离没敢告诉阿风,自己在逍遥峰这十二年,遍尝百草,一入口便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茶水,乃是混合了清热解毒的化气丹。
江芷兮在酥糖中加入的是大毒之物九里香,两者相遇,虽能解大部分毒,却始终不能做到荡然无存。
江离也没敢告诉玉露,自己虽然一直叫她暗中观察杜蘅居的动向,却每每都期盼着希望落空,她一点儿都不希望阿风的猜测一语成谶。
江芷兮若是无辜的,那她便是自己这么多年相见恨晚的姊妹,如此,多好。
江离下令,芙蓉轩上下所有人都要缄口不言,尤其告诉蔡嬷嬷,既然已经入了芙蓉轩做事,就不必事事都去叨扰母亲。
如此,芙蓉轩没有乱,杜蘅居也平静如常。
2
距离大婚还有五天,整个王府加快了速度披红挂彩,处处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杜蘅居中的花容跪在地上双眼含泪,翻来覆去都是一句话:“婢子真是看着郡主吃的,她真的吃了……”
紧跟着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原本红肿的脸上更是雪上加霜。
月茂跪下来求情道:“小姐明鉴,花容做事情最为谨慎,绝不敢撒谎啊。”
江芷兮将说话的月茂一脚踹开,伸手拂开桌面上所有的糕点水果,横眉冷目地盯着地上的两个丫鬟,道:“只有五天了,若等她成了太子妃,我的计划都完了。”
柳姨娘信步走进来,看到屋子里一片狼藉,紧跟着就是一阵责备:“遇到事情这么沉不住气,即便能嫁入东宫,又能指望你成什么大事。”
江芷兮心中的怨气正愁无处发泄,柳姨娘这番冷言冷语更是让本就晦暗的心情火上浇油。
“娘说得对,女儿眼光狭隘,只能看得到眼前的利害。可,娘又厉害多少呢,哥哥没有军功那些年,娘眼睁睁看着我被接到苍梧堂,一句话都不敢讲。”
柳姨娘慌了神,赶忙解释道:“彼时我人微言轻,老爷怎么会听我的?为娘的处境,你怎能体会?”
“对!处境!娘既是把我拱手让出去了,便不该再把我接回来,我又不是物品,这么推来要去,你要我的处境如何自居?”江芷兮站起身,挥手让两个下贱的婢子滚出去,眼下显然已经无暇对她们责骂。
柳姨娘本就是个火辣性子,眼见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说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挥手一巴掌,不偏不倚落在了江芷兮雪白干净的脸颊上。
“芷儿……”
柳姨娘的一巴掌仿佛不是打在自己女儿的身上,而是直接蹿到了自己的心尖上。
这么多年,柳姨娘其实也暗中提过多次将江芷兮接回杜蘅居的话,可江华兖每每都只顾着丁氏的情绪,三言两语便将她打发回去。如此,过了很多年,等江文柏有了些大出息,江文兖才总算松了口。
这些话,柳姨娘曾一遍遍对江芷兮解释过,奈何江芷兮像走火入魔似的,根本听不进去,只当作这是柳氏荒唐的粉饰之词。
芙蓉轩中,江离却也过得不大顺利。
丁氏一大早就托人送来赶制好的嫁衣,玉露和阿风两个人把江离从床上架起来试衣服。江离一点都不在乎衣裳好不好看,只是满嘴胡话道:“别拿给我试,送给四姐去啊……”
“你这孩子说什么梦话呢,江芷兮哪里能穿的了这么精美的华服。”丁氏立马反应过来屋里下人众多,恐人多嘴杂,忙补充道:“当然啦,倒没别的意思,只是眼下是离儿你的大婚,当然先紧着你,等哪天轮到她了,为娘也会让她风风光光的。”
说完,丁氏便将江离瘫软无力的头再三摆正,嘴里念念有词:“我的乖乖真好看,随我随我。”
眼见着江离还是没有睡醒,试妆也完全没办法进行,丁氏便命令阿风想办法把小郡主弄醒。
阿风眼珠子滴溜一转,低头附在江离耳边轻语道:“大红袍被人偷走了。”
“红袍,什么红袍……”随即又跟着尖叫道:“我的大红袍,老贵了!阿风,愣着干嘛,快追!”
丁氏看着赤脚就要往外奔走的江离,忍不住嫌弃:“哎呦呦,你是郡主啊,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啊,要叫人笑话的。”
江离这下子总算是彻底清醒了,看晓霜等人一边站在板凳上挂红绸子,一边咯吱咯吱笑个不停。
江离的面色忽地绯红一片,眼瞧着是不必涂脂抹粉了,只是女儿的娇羞便恰成风景。
丁氏站在旁边一个劲儿夸赞,夸着夸着,两行眼泪便顺着长脸流淌到了下巴颏,抽抽嗒嗒哭了一阵子,开口道:“一转眼,乖乖都要嫁人了,为娘自小没有好好带过你,刚回家还没看够就要……”
“那,要不别嫁了?”
江离发现,只要自己一提这话,丁氏马上就能停住眼泪,屡试不爽。
如今,趁着丁氏也在,也算得上天时地利人和。
“哎呀,娘,我……”话还没说完,江离便“轰”地应声倒地。
即便这个动作,江离已经练习了很多次,可还是止不住疼得咬住牙关。
这突如其来的倒地,让爱女如命的丁氏心疼不已,瘫在地上抱着江离就开始手足无措:“离儿,你怎么了,快醒醒。叫……叫郎中,不不,快去喊老爷,请太医,要太后身边的冯太医!”
玉露镇定地从一片慌乱中退了出去,出了芙蓉轩才开始大喊大叫:“不好了,小郡主晕倒了,不省人事了,要死了,快去请老爷……”
“混账丫头,乱喊什么,这张嘴是不想要了?来人……”
隔着老远,丁氏居然都能听到玉露的喊话,阿风一时间不知道该夸玉露的嗓门高,还是该说夫人的耳朵好。
阿风赶紧拦住丁氏,添油加醋道:“夫人,小郡主脸色都白了,别是儿时旧疾未愈吧。眼下,小郡主的性命要紧,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婢子,留着等小郡主醒了再好好以儆效尤也不迟。”
丁氏一听这话确实有理,也疑心这么多年在逍遥峰是白住了,呼天抢地,哭得很像是女儿已经离了人世。
玉露喊着跑着,看到杜蘅居的花容一路小跑过来,瞧见她脸上的巴掌印,大致也猜出几分内情。
玉露哭着将大致情形说了一遍,末了哭得梨花带雨,道:“这可如何是好,眼看马上就要和太子大婚了,说到底,是我们郡主没这个福气……”
“玉露,你也别太伤心。兴许就和你说得一样,小郡主儿时便患有重疾,即便是养在逍遥峰,不见得就痊愈了。如今,大有可能是旧疾重缠,也是一个可怜人啊。”花容说得情真意切,可脚下的步子早已迫不及待要回去复命了。
玉露不知道小郡主还能撑多久,索性就成全了花容这一番忠主的心思,主动开口道:“如今,夫人在芙蓉轩,还请你回家告诉你家主子不必挂心,她们姐妹情深,四小姐怕是要难过很久了。”
花容装模做样应承了几句,紧跟着又一阵小跑往杜蘅居的方向奔去了。
玉露转到落蕊园后头的巷子里,正好撞见迎面而来一背着药箱的郎中,慌慌张张,连赶带跑。
“先生请跟我来。”玉露引着郎中便向芙蓉轩中去了。
丁氏定睛一瞧,来人并不是冯太医,一时间没了分寸,也顾不得体面,直接问道:“冯太医呢?你们都是怎么当差的,脖子上晃荡着的都是瓢吗?”
玉露忙跪倒在地,委屈道:“老爷并不在府中,已经着人去请冯太医了。怕小郡主等不及,婢子这才先领着贾郎中来瞧瞧。”
玉露如此好心,丁氏也顾不上责怪了,赶紧让开距离给这位姓贾的郎中到床前问诊。
“怎么样了,我女儿……没事吧?”
不过是几个字,丁氏却在嘴里斟酌了很久,尤其见郎中又是诊脉,又是看舌苔,生怕听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
“郡主气虚体弱,骤然晕倒恐不是空穴来风,许是久病不治,愈发衰微。”
“啊……”
“夫人!”
丁氏本是强撑着身体倚靠在蔡嬷嬷身上,听此话,即刻瘫软在地,众人匆匆上前去搀扶,尤其是阿风,说话掷地有声:“夫人,小郡主的病不是一朝一夕之症,慢慢休养总会好的。”
丁氏木然点点头,其实,这时候,谁跟她说话,她都会点头,却也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五妹——”
不出所料,前后不到半刻钟,江芷兮便带着两个贴身丫鬟急急地赶来了。脚尚且没有迈进屋内,几声呜咽声便从院子一路高哼而来。
“母亲,您节哀……”
“郡主又没死,我节什么哀?把你装模做样的哭声歇了吧,哭了这么久,半滴眼泪都没有。”丁氏说话不留半分情面,不亚于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打了江芷兮一耳光。
江芷兮把声音压低了下去,直至消失冷静下来,想起从前养在苍梧堂的时候,丁氏对她是何等疼爱有加。
回忆越是美满,当下便更显得凄惨。
江芷兮轻吸一口长气,缓缓安慰道:“母亲,芷儿没有恶意。五妹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和小时候一样逢凶化吉。”
丁氏并不回话,眼睁睁看着江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强撑着身子挪到了江离身边,握着女儿的手愈发难过。
江芷兮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紧跟着又说:“上一次五妹身体大病,乃是送到逍遥峰才转危为安,如今刚下山,就又……母亲,芷儿说句不该说的,兴许五妹并不适合在长安住呢,何不为了她的性命安危,再着人……”
江芷兮没能继续说完,丁氏便直接丢了一个白眼过来,冷漠道:“长安是她的家,她不适合住,谁才适合住?”
江芷兮慌忙跪倒在地,两眼通红委屈不已,哭诉道:“母亲该不会以为是芷儿有什么非分之想才这么说吧?我和五妹情谊深厚,芙蓉轩中的下人一问便知,我岂是不能容人之人?芷儿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妹妹有什么闪失,更不忍心看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江芷兮字字珠玑,哭腔更是平添情真意切。
丁氏这才命蔡嬷嬷将她搀扶起来,软下心来,柔声道:“难为你为离儿着想,只是这件事,我还要与老爷商量后再做决断才行。”
“那是自然,只是要快些才好,五妹的病拖不得。”
丁氏抬眼望了望屋里屋外满眼喜悦的红,一时间更觉辛酸,忍不住在江离床前念叨:“我的乖乖,咱们娘俩儿的福分当真是浅薄得很,娘对不住你……”
泪眼婆娑之中,丁氏也瞧见江离的眼角挂着泪。
丁氏以为这是母女连心。
然而事实上,江离其实是在咬着牙强忍着由脚心蔓延到全身的,一阵一阵针扎似的酥痒,猜测是方才光着脚溜达时踩着什么异物还粘在脚心。
一忍再忍,不知不觉就痒哭了。
郎中紧跟着又叹气道:“恕老身医术不精,郡主的病症实在难以根治,这一躺,能不能醒过来……都两说啊……”
郎中边说边斜着眼睛去看阿风,被瞪了回来后,又颤颤巍巍继续说:“夫人莫要难过,方才听说郡主从前是在逍遥峰养好的,如今之计,不如试上一试。”
江芷兮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悠着步子看看满屋通红,想着自己的屋子很快也该是这般喜气四溢。
丁氏听不进去话,满心满眼都是躺在床上的女儿,看到屋子里挤满了人更是平添烦躁,如此,便吩咐众人散去,只留下自己侍奉在江离床前。
3
江华兖回来时,天色已经大黑,难以置信地冲进芙蓉轩,木然注视良久,直到再三确认是真的,才不得已退了出去。
“如今,婚事在即,这个节骨眼上悔婚是大罪。”
江华兖将众人聚集在苍梧堂,木讷异常,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柳姨娘身为家中的一份子同样担心,晃荡着杯子喝了一口茶,佯装懵懂:“小郡主实在是命运坎坷,眼看着就要做太子妃了,却遇上这档子事。眼下,退婚悔婚都不可以,难不成找人替嫁?”
丁氏的两只眼睛肿得宛如核桃,木然的眼神一听这话顿时光亮了起来,开口讽刺道:“你要说什么直接说就是,那么点花花肠子弯来绕出,也不嫌累得慌。”
眼看柳姨娘要开口卖惨,丁氏最烦这副白莲花的模样,抢话道:“知道你是为了王府着想,可离儿是嫡出正经小郡主,有什么人可以代替她呢?”
柳姨娘喜上眉梢,刚开口:“芷儿是……”
丁氏又没好气地插话道:“芷儿养在我膝下之时,享有的也是嫡出待遇,怎么如今去了杜蘅居,柳姨娘倒是忍心让自己女儿成为别人的替代品?芷儿是极好的姑娘,即便是庶出,到底也是王府的孩子,正经谈婚论嫁,也能觅得良缘,何必糟践了自己。”
柳姨娘愤愤不平,扑到江华兖跟前一顿嚎哭:“老爷,做娘的当然心疼自己的孩子,可眼下,我实在不忍心看着老爷烦忧啊,若芷儿替嫁能化得了此劫,也算是好事一桩……”
柳姨娘越说越想哭,越哭还想说更多,惹得江华兖实在心烦,将衣袖一把从柳姨娘的手心里抽出,极不耐烦地说道:“是遇上事儿了,又不是死了人,你在这里号哪门子丧?赶紧站起来,也不怕下人们笑话。”
柳姨娘声音戛然而止,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
柳姨娘刚站起身,江芷兮便突然跪地叩头,丹唇轻启,大义凛然:“芷儿自愿为五妹替嫁,不在乎卑贱名节,只愿意江家能化险为夷。”
丁氏看着面前的母女二人一唱一和,想到自己的女儿此刻生死未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扬言道:“你倒是想嫁,不见得太子就想娶你。再说,古往今来,我朝还没有庶出女子做太子妃的先例,若传了出去,陛下岂不是更要怪罪我王府欺上瞒下?”
“好了好了,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我头疼。”
江华兖将丁氏拽回了座位上,用手扶着自己疼痛不已的额头兀自发愁。
这种场合,孙姨娘往往没有什么话语权,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和柳姨娘都是妾室地位,自然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妾身倒是觉得柳姨娘的法子也是个办法,芷儿虽不是大夫人所出,但也养在大夫人房里多年,怎么也算是半个嫡女,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是欺君。”
“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我那几十两银子权当是喂了狗。”
丁氏知道这粗话有失身份,又是江华兖极不爱听的惹事之词,故而说得很小心,很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说给自己听的。
丁氏不知道,在她看来,多拨了一些月银给孙姨娘是救济,可在孙姨娘的自尊心看来,这就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是变了法儿告诉她,你的儿子是个孬包。
人心隔肚皮,这个道理,打小出身世家被捧着长大的丁氏还有些不明白。
江华兖本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听孙姨娘一说,恍然间豁然开朗。实在不行,这也是个办法。
柳姨娘向孙姨娘投来赞赏的目光。看来,前几日密集的往来不算白费功夫,柳姨娘摸透了孙姨娘的性格,三言两语便挑拨了几十两月银的恩情。关键时刻,这枚棋子还真派上了用处。
“虽然是替嫁,但对方乃是太子,也不能算委屈了芷儿。只是有一句,往后对外,须众口一词,江芷兮就是大夫人的女儿。”
柳姨娘的面色一沉,想要说话,却被江芷兮堵了回来:“这样也能让女儿名正言顺,免受非议,爹爹考虑甚是周全。”
这句“名正言顺,免受非议”让柳姨娘心里咯噔一下,霎时间刺痛难忍,咬着唇,簌簌留下两滴泪。
回到杜蘅居的江芷兮开始着手张罗自己的婚事,不知何时,她连合身的嫁衣都偷偷准备好了,比之丁氏为江离准备的那一件,有过之而无不及。
“芷儿,你真打算从苍梧堂出嫁么,为娘……”
“娘,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我马上就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了,何必纠结从哪里出嫁、给谁敬茶拜别这些小事呢?”江芷兮心里、脸上都看不出半分心酸,倒是柳姨娘,为此伤心了整个晚上。
芙蓉轩中,阿风说干了喉咙才终于将丁氏请回去休息,等丁氏前脚刚走,江离便一骨碌从床上跳了起来。
“哎呦喂,我还以为装病最容易,不用动,也不用说。哪知道动弹不得特别难受,睡久了,感觉身上都有虱子在爬,快快快,准备热水,我先洗个澡疏松疏松筋骨。”江离嘚啵嘚啵说,晓霜、玉露等人就跟着马不停蹄地忙活。
阿风拉着江离的手,忐忑不安地确认道:“郡主,你可要想好了,一旦四小姐上了喜轿,一切就都晚了。倘若你现在醒了,我再安排贾郎中回来,说是出了奇迹便可,你还是太子妃。”
“阿风,你怎么那么想让我成为太子妃呢,该不会是你喜欢太子吧?要不你代替我出嫁也行。”
“郡主又说胡话了。”阿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知道小郡主这是铁了心不会做太子妃了。
临大婚还有两日,东宫那边又送了许多礼物过来,只是,这次跟前两次不太一样,除了送礼,还送来了一封信。
江华兖前脚刚把江离病重的折子递上去,后脚就得了太子在信中写道:“倾慕之心,不惧生老病死。”
言外之意,太子这是只想娶江离。话里话外,不论小郡主是躺着的,还是站着的,不论是活着的,还是半死不活的,既然是早已定下的亲事,便只能是她。
不愿嫁太子,郡主装病拒婚,太子却喜道“我就喜欢病秧子”
听到这个消息,芙蓉轩哗然一片,杜蘅居更是吵闹不停。
江离瘫坐在冰冷的地上,靠着冰冷的墙,心跟着慢慢失了温度,任凭阿风和玉露怎么拖拽,她就是坐在地上不起来。
“阿风,我不活了……啊啊啊!”说着就哭了起来。
这还是头一次,阿风见到小郡主哭得这么伤心。
阿风安慰道:“郡主,既来之则安之,太子对你一心一意,这是天大的缘分。”
“屁的缘分啊,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是什么脾气秉性,嫁进东宫做金丝雀有什么好的。”江离连回逍遥峰的行李都准备好了,只等着大婚一结束,她就装得病弱残喘打道回山。
现在好了,想去的没去成,不想去的逃不掉。
杜蘅居中,院子里的花盆碎了一地,屋里的银器瓷器更是一声接一声砸向地面,即便柳姨娘在旁喊哑了嗓子,江芷兮也始终停不下宣泄的行动。
“凭什么不能是我,我有什么不好,我哪一点比不上那个笨蛋,一封信就毁了我一整盘棋,叫我怎么甘心?!”
“芷儿,你……你消消气,不做太子妃也有不做太子妃的好处,天下的贵门府邸很多,不见得别家世家公子就比太子差……”
“他们再好,将来能做皇上吗?对我再好,能让我成为皇后吗?”
江芷兮的话让柳姨娘没了继续分辩的理由,江芷兮仍然不依不饶,怒骂道:“都是你,你为什么不是爹爹的正室夫人,我为什么是一个下贱的庶出女儿……即便从苍梧堂出嫁,即便对外众口一词我就是大夫人所出,这种说辞瞒得了别人,又怎么瞒得过太子……”
江芷兮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径直朝着柳姨娘的胸口干脆一击,让柳姨娘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次鲜血淋漓。
若是有的选,她何尝不想呢。可自己的娘家不过是泥瓦匠起家的平常人家,丁氏当时却是当朝太傅最宝贝的孙女,自己何来能力与之争妻妾。
美貌,能暂时栓得住男人的怜悯之心,却终究比不上前途有威慑力。
眼见装死已是枉然,江离只好让“奇迹”提前发生了,引得丁氏又是好一阵激动。
大婚当日,江芷兮来芙蓉轩问候,虽做不成太子妃,面子工程总归还是要做的。
江芷兮看着江离身上漂亮华丽的服饰,心中仍旧不甘心,早知如此,就应该多下点药在糕点中,一了百了,倒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横生枝节。
江离看着江芷兮面容枯槁,更显楚楚可怜,料想她昨晚定是没睡个好觉,开口便是:“四姐,真是造化弄人,分明你才更适合做太子妃。”
江离这话实乃真话,她有些埋怨江芷兮,做太子妃的机会都送到你手上了,怎么不好好把握,这下好了,扔出去的烫手山芋,又给我扔回来了。
江芷兮哪里知道江离的心思,只当她是在说反话嘲讽自己成了笑话,于是,便开口道:“我不如五妹有福气,不是嫡女,也不会装病。”
“啊……四姐,你……你怎么知道……”
江芷兮昨晚哪里睡得着,想了一整夜,将那几日玉露的鬼鬼祟祟、糕点中的毒性滞后发作,还有和王府从没交集的贾郎中都联系了起来,逐渐推算出其中端倪。
如此,便更加肯定,江离并不像表面单纯,实际上,她比丁氏更加心机深沉。
只是,江芷兮更加痛恨,若是装病不想嫁,便干脆装到底不要醒,何必等杜蘅居什么都准备好了,再突然痊愈,让全长安城看尽了她江芷兮的笑话。
如此想着,便忍不住更加咬牙切齿。
丁氏几次三番着人来问准备如何,又说时辰耽搁不得。
伴随着催促、热闹、慌张、凌乱,江离被众人簇拥着赶鸭子上架了,哦不对,是赶小郡主上花轿……(原标题:《风华一代:阴差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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