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这个字在湘西一些地方既当“聪明”讲又当“漂亮”讲。按名字推而论之,老乖这个人应该是个聪明能干的标致男子汉。其实不然,你见了老乖就会大吃一惊。他竟是个木讷的丑人。说他丑,也真是丑。身高不过四尺半,身子粗得就象他家里盛水的那只大水缸。站在那里分不清长宽高来。他还生着一颗沙罐一样又大又黑又圆的脑壳。黑脸上嵌着两颗豆粒大的小眼珠子。鼻梁下一张塞得进拳头的大嘴。两张厚嘴皮子似乎永远合不到一块儿,成天露着一口稀稀拉拉的大黄牙。
还没解放的一九四八年,老乖十九岁,爹娘便给他娶了一个堂客。那时候,他家也算得是个吃饭有谷剩,穿衣有布剩的殷实人家。凭家当,凭媒婆的三寸不烂之舌,老乖虽然模样儿拿不出手,却也不愁没好女子肯嫁。他娶的那个女子名叫九娘,居然秀眉慧眼的长得蛮漂亮。只不过那九娘也是个有心计的姑娘,她不凭媒婆说了算,却非要亲眼见一见老乖,才肯点那个头。谁知道老乖一听要去相亲,吓得脑壳缩进了胸膛里,宁可不讨老婆也不愿把尊容拿去让姑娘品评。媒婆急中生智,拉了比老乖小两岁的弟弟去相亲。老乖的弟弟长得清清秀秀的,那九娘当然一相就中。
自打订亲以后,老乖就没敢和九娘打过照面。家里人怕夜长了梦多,急急忙忙地就把他俩的婚事办了。希望生米煮成了熟饭之后,再没有了什么变故。
却不料,洞房花烛夜,九娘见了老乖那副尊容之后,又哭又闹,寻死觅活。老乖没挨着新娘子,倒从此落下了笑柄。
第二天,听房的那些捣蛋鬼们便来埋汰他。这个说:“老乖,昨天晚上办了事没有哇?新娘子长的俊得很吧?”那个说:“办什么事呀,趴在床脚底下啃堂客的臭鞋!”有的则愤愤然骂道:“老乖你是真不中用,净丢我们男人的丑,你就应该抖起你男人的威风来,而不是这样软弱,自己的老婆你怕啥!”老乖也不应声,自个儿退开去,远远地离了人群。
那时候,国民党在战场上输得一塌糊涂,急红了眼,没命地扩军。老乖十七岁的弟弟被抓了壮丁。谁也没有想到,老乖竟然跑到乡公所把弟弟给换了回来。老乖披上黄皮子走了。九娘却依然留在老乖家里。那九娘自打相亲就喜欢上了老乖的弟弟。
老乖这一走,叔嫂之间没了顾忌,接触得更多,一来二往,两个人也就有了那个意思。到了一九五O年,也就是解放的第二年,家里人料定老实窝囊的老乖必死无疑,没有生还的指望了,于是让弟弟取代了哥哥。堂也不拜,锁呐也不吹,九娘和弟就那么凑合到一块儿过了。
谁料想那九娘刚刚和弟弟到一块儿没过几天,老乖突然背着个包儿回来了。他是全国解放前夕在西北战场上当了解放军的俘虏,战争结束之后,解放军裁员把他裁下来,这才往家走的。
老乖这一回来可把他弟弟给羞死了,悄悄溜出了门不敢见他。九娘却很有些气魄,她找到老乖说:“我虽然跟你拜过堂,可我没把身子给过你。当初,你弟弟去相亲,我是冲着你弟弟才嫁过来的,他才是我心中的丈夫。如今我跟了他。你要放得过我们两个,大家还是一家人。你如果放不过我们,我就死在你面前,让你出了这口气,挣了这块面子。你别为难了他。”老乖找到爹娘说:“那女人反正也没跟我过过,她其实不是我的堂客。既然她已经跟弟弟过了,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就让他们在一起过算了。把弟弟接回来吧。”一个难堪的僵局就让老乖这几句话给化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