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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枭雄剧情分集介绍,一一代枭雄剧情分集介绍…

时间:2023-08-21 作者:佚名

吃闲茶

《那间街角的茶铺》是历史学家王笛的新作,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于2021年10月出版。在此,我们刊发本书的责任编辑李磊对王笛教授的访谈。本篇访谈的部分内容以《王笛访谈:我在霍普金斯大学图书馆读了一年的缩微胶卷》为题,发于人民文学出版社公众号(2021年10月28日)。此处是全文,由作者授权学人scholar发布。——题记

同情下层,站在弱者的一边

李磊:王老师好,您的新作《那间街角的茶铺》2021年10月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作为读者和本书的责任编辑,我想对您进行一次访谈,以让大家了解这本书的创作方法、逻辑、理念和故事,并且让文学界的读者更多地了解您的学术创作的历程。

您的《街头文化》《茶馆》和《袍哥》的影响力,不仅仅在历史学界,社会学、人类学、传播学、城市研究、文化研究等领域的学者和学生,也都在读您的书。《袍哥》2018年获得首届“吕梁文学奖”之后,您的名字也为文学界所熟知。我在“知乎”上看到《北大清华学霸都在看什么书?2020最新前十书单出炉》一文,根据北京大学图书馆的借书记录,您的《街头文化》名列第一。我从网上的信息了解到,《茶馆》也是国内大学师生经常研讨的经典性文本。由于上述这些著作的影响力,国内学界认为您是新文化史和微观史的代表性学者。2021年中文版《奶酪与蛆虫》出版后,第一时间我在《新京报·书评周刊》上读到了您的书评。文学界对新文化史和微观史这些概念还比较生疏,您能结合《奶酪与蛆虫》《屠猫记》等微观史的代表作,展开讲述一下新文化史和微观史的具体研究内容和异同吗?

王笛:文化史的研究经过了好几个阶段。新文化史差不多是1970年代兴起的。为什么叫新文化史?就是针对1970年代以前的文化史的研究。

1970年代以前文化史的研究,着重的是古典的文化,上层文化、精英文化、宫廷文化、宗教文化,比如说研究米开朗基罗,他的雕塑、他的油画。那时也有很经典的著作,比如雅各布·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

1970年代以前的文化研究有一个根本的缺陷,就是眼睛向上,都关注精英,要不就是皇家、宫廷等所谓高雅文化。从1970年代开始,文化史研究的倾向逐步转向大众文化、下层文化,例如研究大众的关帝崇拜、马祖崇拜、土地崇拜等。

大众文化区别于精英文化。在英语中,精英文化叫elite culture,大众文化是public culture,也可以译为“流行文化”。所谓流行文化,指大众,甚至包括底层人像农民、手工匠等的日常生活。

一旦研究大众文化,面临相当的困难,因为我们研究精英,有很多记录,如研究宫廷,有档案、油画、雕塑等各种记录,还有正史。不管中国还是西方,大众在历史上占总人口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甚至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但问题在于,我们对他们的了解非常少,记录也非常少。卡洛·金兹堡在《奶酪与蛆虫》里提到过,哪怕有一点儿记录下来,也是被扭曲的。他使用的是宗教裁判所的档案,讲述了一个16世纪意大利的磨坊主,被抓起来审讯。这些记录都非常详细,审判官问什么,他答什么,书记员就如实地记录下来,表面上看来很真实。但是金兹堡指出,哪怕是一字一句都记录下来了,但这个被审讯的人是在一种高压之下,在监狱里,他并没有完全自由地表达,有精神上的折磨,甚至肉体上的折磨。而且这种记录还经过了好几个人之手,一个是书记员,在法庭上审讯的时候做记录;还有一个抄写员,要正式抄写成档案记录下来。所以他就说,那些普通人、下层人、被压迫的人,他们的声音应该被听到,但是他们的声音传到我们耳朵时,经过了各种过滤,甚至扭曲。

现在我们面对新文化史、大众文化史研究对象时,就面临这些困难——哪里去找他们的声音,哪里去找他们的资料。因为档案等历史文献很少,新文化史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出现的。就是说,研究大众时,必须扩大使用资料的范围。一旦扩大了使用资料的范围,在方法上就需要创新。

从1970年代开始,很多历史学家就开始采用人类学的研究方法,进行田野调查。过去研究传统的文化史,主要根据正统的资料,如档案、传统的经典著作、官方文件等。新文化史开始使用过去历史学家不大使用的资料,如竹枝词、小说等文学资料,去寻找蛛丝马迹。

1970年代是一个什么年代呢?整个世界,都是左翼激进主义的兴起,在中国是“文革”,在美国是民权运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欧洲也是很左的,在学术界就是新马克思主义的影响。意大利共产党的领导人葛兰西,他被抓在监狱里,继续思考文化霸权问题,把他想的一些东西记录下来,后来出版了《狱中杂记》。英国历史学家E.P.汤姆逊也提到受到葛兰西的影响,出版了《英国工人阶级的兴起》。马克思主义一直就是要注重大众,我们的一些历史学家自称坚持历史唯物主义,但他们注重的是英雄、精英,根本不注重大众,这是自相矛盾的。

1970年代新马克思主义兴起后,对历史学家有深刻的影响,好多著作这时候出现了,除了前面提到的汤姆森的《英国工人阶级的兴起》,还有艾瑞克·霍布斯鲍姆,他写了一系列的著作,包括《革命年代》《传统的发明》等。从这个意义来看,我比许多站在国家立场上的“官方历史学家”,更接近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因为我要为民众写史,同情下层,站在弱者的一边,批判国家权力的无限扩张。

新文化史的兴起,是对过去传统历史学的一种反思,不只在研究方法上,也是意识形态上的一种反思。在中国大力提倡、扩展新文化史,不仅是学术上的意义,还有更重要的文化、政治上的意义。

美国历史学家林·亨特写了法国大革命的文化起源。她从一个新的角度研究法国大革命,从文学、性别等方面入手,观察妇女在革命中的地位。她研究帽徽、旗帜等标志,这和我们过去传统地研究革命不一样。这些问题,过去传统文化是不研究的,但是这个不属于微观史。

研究法国的微观史学者彼得.达恩顿,他最著名的著作叫《屠猫记》。讲的是,法国大革命前,一个街的印刷所的学徒工,怎么折磨猫和杀猫,以及后面反映的文化现象和阶级冲突。他虽然不直接研究法国大革命,但他研究法国大革命之前的这些学徒工、工匠、民众在想什么、做什么,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达恩顿还进一步探讨猫文化的因素。历史的研究,不要只是停留在事件本身,要去寻找其他的文化因素。把这种文化因素发掘出来,才能对学徒工的虐猫行为进行解释。

微观史是新文化史的一部分。所谓微观史,就是把历史放到显微镜下,把它放大来看一个普通人的历史。在过去,历史学家不注意普通人,一个普通人有什么好研究?他对历史又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微观史不这样看,微观史把个体看作一种样板。哪怕一个人的故事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但刚好就是没有奇特的地方,可能就代表着千千万万后面跟他同样的人。

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你现在研究快递小哥,你不一定要研究几千、几万个人,你选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很可能就代表他或者他们后面有同样经历的几万、几十万、上百万的人。

《那间街角的茶铺》 王笛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1年10月出版

李磊:按照您刚才的说法,新文化史研究的范畴比微观史更大,这个题目大小是怎样界定的呢,以及两者是什么关系?您能否具体地谈一谈?

王笛:比如研究革命,研究全国的政治,就是大题目,如前面林·亨特对法国革命的研究,而微观史就必须研究具体的个人。我采取了微观史的方法研究茶馆,其实还不够微观,因为研究了很多茶馆。如果只研究一个茶馆或者一个茶客,那当然就很理想,可惜没有资料支撑。过去都很难想象茶馆真的能研究下去,但是一旦有了微观的视野,一旦把对象放到显微镜下,这个课题的研究便成为了可能。我不研究政府,不研究国家,我研究个体,就是芸芸众生,英语就是nobody、everybody、anyone,等等。

微观史和新文化史是有联系的,可以算是同时并行,也可以算是交叉,在方法和理论上都有相同的地方,但不是完全一样的东西。

可能一个星期都找不到一条有用的资料

李磊:最初读您的成都茶馆研究时,我感觉到:城市生活中,人与人之间连接的必要。在城市里,人们在家中的客厅招待朋友,就可以互相提供有关生存和发展的信息,甚至探讨人生的道理。包括乡村里,有的妇女特别善于联络人,具有公信力,邻里或大家族出现矛盾纠纷或者需要拿主意,都会找她,就是因为,她平时善于摆一张茶桌,用一碗一碗清茶招待四方。根据我对《那间街角的茶铺》的阅读,可以感受到您对茶铺以及人们在茶铺里面的活动描写得非常细致,这让我想起阅读罗威廉《汉口》、孔飞力《叫魂》的一些感受。您的这种写法方法,是不是就是微观史的写法呢?

王笛:对的,因为研究街头文化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读《奶酪与蛆虫》《马丁·盖尔归来》《蒙塔尤》等,他们的特点是微观研究,关乎下层人、普通民众。国内对微观史好像有误解,认为微观史就是写得很细,写得很琐碎。微观史,首先是指研究的对象是民众,是默默无闻的人。如果写一本关于胡适的书,哪怕写得再细,他从早上洗脸到晚上上床,也不叫微观史。看了这些著作以后,我就在思考,中国能不能写出自己的微观史。我还是有信心的,我可以把关于茶馆的资料收集在一起进行解读,还原茶馆这个微小的公共空间。从现在看来,应该还是成功的。无论在西方的英文版《茶馆》,还是在中国的中文版《茶馆》,都得到了比较高的评价。

李磊:您多次提到过,关于日常生活、普通民众的资料非常难得到,但是我在《那间街角的茶铺》里,看到您大量引用和解读各种零散的资料,从中建构成都茶铺的一些往事。这些资料,您是如何收集的呢?

王笛:资料都是通过长期的努力收集到的。说个简单的例子,很多关于茶铺的资料都来自民国时期,例如大概1913—1949年的《国民公报》。《国民公报》可能是在民国成都持续出版时间最长的报纸。我在霍普金斯大学图书馆读了一年的缩微胶卷。胶卷是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借过来的,有上百卷,分期分批从加州邮寄到学校的图书馆,只能在那里通过阅读器放大来看。看到有茶馆的资料,就复印下来。

我也去了四川省图书馆读老报纸。有一段时间,四川省图书馆因为修建新址,大量旧杂志打包存放在郊区一个工厂的仓库里,我还通过熟人去那里查阅。我收集资料的时候还没有数字化,完全靠杂志报纸一页页地去翻,所花的时间是可想而知的。研究下层民众,现成的东西几乎没有,甚至也不知道它们在哪里,那么就要靠一点儿一点儿地爬梳。可能一个星期都找不到一条有用的资料,但是一旦有线索,就要把它追踪下去。

这是与研究思想史、政治史等不一样的。如果研究胡适,我们可以利用现成的文选、全集、年谱、资料集等,这些资料可以购置,图书馆都能找得到。现在多已经数字化,有PDF文件,坐在家里就拥有一个图书馆。而且数字化以后可以通过关键词搜索,这是我所研究微观史的课题所无法比拟的,收集民众的资料要艰难得多。

李磊:我在读《那间街角的茶铺》时,发现您在各部分的开始,把地方的历史梳理得很清楚。您在书中对辛亥革命和成都市民保路运动等历史事件的讲述,我都很喜欢读。那么,您认为,讲茶铺,必须要把历史背景解释清楚的原因是什么呢?

王笛:虽然是写茶铺,但是必须清楚国家和地区的大背景,我们才能更好地了解个人的命运。我在《那间街角的茶铺》每一章的开端,都要概述一下历史的背景,这样才能感觉到历史感。同时我们也需要知道茶铺外边发生了什么,因为研究一个历史课题,必须要和其背景结合起来,因为茶铺不是孤立的,要受到当时的政治、经济和其他各方面的影响。

研究茶铺时,就必须考虑到这些资料来自哪里,要认真梳理,对各种资料进行消化和解读。因为历史本身也很复杂,资料的形成实际上是一个复杂的建构,不是单纯资料。

“似乎感觉我在历史之中”

李磊:根据对《那间街角的茶铺》的阅读,我发现资料的使用和写作方式和您的其他著作很不一样。在《那间街角的茶铺》中,表达比较活跃,“金句”比较多,不像学术书那么严肃。《茶馆》里的好多注释,成为了写《那间街角的茶铺》的基本资料,因为这些原始资料好多都是故事和细节。《那间街角的茶铺》与您的学术专著《茶馆》研究的是相同的对象,您能否介绍一下两本书有什么关系、主要区别在哪里。“茶铺”和“茶馆”,这两个词语,有什么不同呢?

王笛:关于成都茶铺的资料就那么多,我几乎收集殆尽,所以两本书都是依赖类似的资料来源。《茶馆》是从学术上来研究,而《那间街角的茶铺》是以文学的描写来表达。打一个比方,这就像炒菜一样,原料、配菜、作料都相同,但是由于大厨的烹饪方法不一样,可以炒出味道不同的佳肴。也就是说,资料都是一样的,档案、报刊、回忆录等,但是使用的方法不一样。《茶馆》,我主要从历史学角度进行分析,但写《那间街角的茶铺》时,是表现一种文化、一种生活方式,在风格上更通俗易懂。

我试图在那些似乎波澜不惊的平实的叙述中,表达自己的历史观,也是我在书中所说的,“历史学家要为百姓写史,哪怕是凡夫俗子每天坐茶铺的‘毫无意义’的日常行为,也远胜于一代枭雄所谱写的横尸遍野的血泪史。”

另外,谋篇布局的方式也不同。学术著作一般按照章节来布局,这样学术讨论的脉络清晰,但是可读性受到影响。茶馆的资料非常零散,要把那些零散的资料有机地整合在一起,存在相当大的难度。所以我过去关于茶馆的学术专著中,只能按照主题作为书的结构。而在这本书中,文学式的表达让我能比较自由地使用资料,我采取了时间线索和主题相结合的办法。全书分为四个部分,分成晚清、民国初、抗战、内战这四个时间段。围绕故事的讲述,我按照主题来展示历史的叙事。

还有就是,学术专著在格式上比较死板,要求合符一定的规范,而文学性的写作则自由得多。例如在我的学术专著里面,注释占了相当大的篇幅,可能占到书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这些对一般读者来说,用处不是很大。因此《那间街角的茶铺》我没有加注释,但是有时候我也希望读者知道资料的来源,就在行文中简要地提到,书后也提供了征引书目。有兴趣的读者,可以了解这些故事的来源。

《那间街角的茶铺》的读者对象,也与我过去的研究专著很不相同。《茶馆》的初衷还是一种学术探索,写给专家看的。而《那间街角的茶铺》却不同,我在写作时,完全就是为了大众阅读,这样我就尽量描述生动一些,细致一些,故事化一些。我在学术专著的行文中,段落一般是很长的,是为了问题的深入讨论。而《那间街角的茶铺》段落比较短,更适合大众阅读的习惯,适合碎片的阅读,适合在时间比较少的情况下的阅读。

在《那间街角的茶铺》,我还加入了个人的回忆和体验,这是在我过去的学术著作中所没有的。儿时的记忆,从一定程度上可能会对我有间接的影响。在学术研究中,我总是试图与研究的对象保存一定的距离,不进行价值的判断,把自己作为一个冷静的旁观者。而在这本书中,我经常把自己放到场景之中,并发表一些议论。当我阐发这些议论的时候,似乎感觉我在历史之中,表现了我对历史的思考,也有我对现实的关怀。

“茶馆”是对中国这类服务设施最常用的词。但是在四川,过去人们虽然也称茶馆,但是口语中更习惯叫“茶铺”。因此在《那间街角的茶铺》中,除了资料本身称“茶馆”外,在一般的情况下,我都使用“茶铺”这个词。

李磊:就是说,虽然都是写茶馆,但是区别还是非常明显的。那么您能从《茶馆》中找个例子,具体说明一下同样的资料在《那间街角的茶铺》中不同的使用吗?

王笛:例如,《茶馆》第一章的注54,小号字占了整整一页还多,都是关于成都水的问题。这些原来是作为参考资料放在注释中的,是给读者的补充资料,读者可以不读,这样避免细节太多,影响对著作的整体把握。因为作为历史研究,不能那么琐碎,这些故事、描述,只是一种参考。如果读者感兴趣,想做进一步的了解,就去翻一翻注释。

《那间街角的茶铺》,就把这些有趣的故事和细节,让它们从注释中“解放”出来,放在正文里边,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大雅之堂,而《茶馆》中那些学术讨论,基本上没有。因为那是历史学的讨论,只有专业人员感兴趣。一般读者读这些,我觉得很枯燥。

《茶馆》是按专题,分为社会、经济、政治三部分。三部分没有按时间的线索,而是按专题的线索。因为社会史,1900-1950年,50年的时间,实际上那种变化也不是很大。如果按时间线索的话,比如讲到茶馆的经济,分到各个时间段来写,就会十分琐碎,而且会出现重复。但是《那间街角的茶铺》,我划成了四个阶段,可以看出一个时间的发展脉络。同时每一个阶段内部又分为专题,各个阶段有不同的侧重。比如,一个问题在晚清讲了,在民国时期就不再讨论,以免在内容上重复。如果必须讲到,在内容上也是非常不同的,读起来也不会感觉重复。

茶铺讲理

李磊:您写第一本书《跨出封闭的世界》时,就在考虑茶馆的写作吗?还是到了美国之后,才定位到对成都的茶馆进行研究呢?

王笛:《跨出封闭的世界》,写于1980年代,中间大概有几页涉及到茶馆。当时我就觉得这种社会基本单位很值得探讨,但是当时的资料很少,所以我一直在注意收集资料。到了美国后,我为博士论文《街头文化》收集资料时,也关注茶馆,因为茶馆也属于街头的一部分。我陆续发现了一些茶馆的新资料。《街头文化》结束以后,我觉得写一本书是有可能的。因为时间跨度比较大,1900—2000年,100年那么长的时间,茶馆资料总是能找得到,而且对于改革开放以后的茶馆,我还可以到茶馆进行直接的考察。

李磊:您第一次开始写茶馆是哪一年?第一篇用中文研究茶馆的文章是哪一年写的,发表在哪里?中文版《茶馆》、英文版《茶馆》,分别是哪一年、哪个出版社出版的呢?

王笛:我第一篇关于茶馆的论文,实际上是用英文写的,应该是1997年吧。当时我在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参加一个人类学和政治学的研究所的学术活动。这个研究所资助我做这个研究。我第一篇关于茶馆的论文就是在这个所的学术会议上宣读的。这篇论文2000年发表在《城市史杂志》(Journal of Urban History)上。

差不多同时期,第一篇茶馆的中文论文发表在《历史研究》上,即《二十世纪初的茶馆与中国城市社会生活——以成都为例》。

第一本《茶馆》,由斯坦福大学2008年出版。中文版的翻译版,是2010年由社科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北京大学出版社今年出版了新版。

《汤姆叔叔的小屋》改编成川戏上演

李磊:《那间街角的茶铺》中,我们看到,从晚清一直到国民党垮台,社会在剧烈的动荡之中,但是奇怪的是,1900—1949年,茶铺却仍然能够得到发展,生意还是那么稳定。那么,成都茶铺哪个时期最繁荣呢?原因和表现,您能简单说一下吗?

王笛:我觉得,最繁荣应该是抗战时期。其实过去茶铺的生意一直都很稳定,但应该是抗战时期达到高潮。因为抗战时期,成都是大后方,迁入了很多政府机构、教育机构、工厂等。人口大量增加,他们也需要相应的公共场所,那么茶铺就适应了他们的需要,成为他们日常生活、社交、经济活动的空间。我计算过,当时成都差不多每天有10万到14万人去茶铺,而当时成都也就四五十万人,就是说有四分之一的人会去,所以这个比例相当大。

李磊:茶铺中提到公共空间,“公共空间”这个概念在您的《走进中国城市内部》一书有集中的论述。您能再简单讲述一下吗?

在您的茶铺研究中,您把西方的咖啡馆与中国的茶铺进行比较,指出它们在许多方面扮演类似的角色。您能否给我们谈谈,民众在茶铺中的活动,与咖啡馆、酒吧有什么异同呢?

王笛:首先,我们来弄清楚概念。西方有两种概念,一个叫公共空间(public space),讲的就是物质的空间,如广场、咖啡馆等,是看得到、摸得到的东西。还有一种叫社会的空间,这就叫公共领域(public sphere),德国哲学家哈贝马斯对这个概念进行了深入地研究。他认为,西方的早期资本主义,都是由资产阶级公共领域发展起来的,包括咖啡馆、沙龙、教堂、出版机构等。

西方的咖啡馆、酒吧,其实也是一个社交的场所。茶铺也是,就是见朋友、聊天、消磨时间的地方。但是我经过研究,发现茶铺要复杂得多,因为喝咖啡不可能从早喝到晚。你喝完一杯咖啡,你还得新买。酒吧也是,喝完一杯啤酒,你如果要继续喝的话,肯定要另外买。但是茶铺就不一样,你可以买一碗茶,从早喝到晚,哪怕喝成了白开水。如果在咖啡馆、酒吧,你喝一整天的话,就是经济上能够承受,身体肯定受不了。但茶没有这个问题,无非就是上几趟厕所,所以几乎每个茶铺都有厕所。

茶铺还可以为很多人提供生计,例如理发的可以在茶铺,大家从来没有看到咖啡馆、酒吧有人理发。还有掏耳朵的、擦鞋的、算命的、卖小吃的,三教九流都可以在茶铺中找到生意。这种包容性比酒吧、咖啡馆要大得多。从这个程度上说,它跟城市人生活的关系更加密切。

茶铺就是个小社会

李磊:您说过,微观史研究不能只看到小问题,而是以小见大,而且不同意新文化史和微观史就是研究吃喝拉撒,认为政治也必须在研究的范围之内。那么,茶铺作为城市生活的公共空间,从政治方面能告诉我们什么东西呢?

王笛:过去人们认为茶铺只是休闲的,实际上它包括了经济的、社交的等各种功能,其实还有更重要的就是你问的那个问题,还是政治的空间。

从政治的空间来看,可以从几个方面来理解。

一个方面是,坐茶铺的人,喜欢在茶铺中间谈论政治,就是每天发生了什么和政治有关的事情。从清代开始,就有关于政府的政策、税收等。民国时期,政府公布了什么规章,不管是和茶铺有没有关系的,都会在茶铺里面讨论。还有各种政治人物,这个是大家关心的问题。政治人物的思想,还有地方政府、中央政府、军阀,这些都会在茶铺里面讨论。抗战时期,前方打仗的消息也是茶铺中谈论的主题。一讨论,就会有各种不同的观点,大家也会为这些事情进行争论。

第二个层面,就是茶铺中间有各种社会组织、政治组织,它们在茶铺中开展各种活动。比如清代,反清的秘密社会袍哥。辛亥革命时,茶铺就是政治活动场所,所以清政府会派奸细到茶铺中间去。到了民国时期,这些秘密社会仍然在茶铺中间活动,甚至好多茶铺就是秘密社会的码头,所谓码头就是他们的中心,或者是他们的司令部,在那里开会联络。他们还有各种反政府的行为,所以政府要求茶铺的老板,看见行为可疑的人在茶铺中间活动,就得报告。国民党时期也是这样。

第三个层面,就是当政治运动发生的时候,茶铺成为一个主要的活动场所。保路运动爆发以后,许多人在茶铺中间演讲,在茶铺中间发动民众,还有各种关于保路运动的新闻在茶铺中间传播讨论。抗战时期,茶铺成为一个宣传的中心。国民党规定,比如每个茶铺都有个黑板,上面发布关于抗战的新闻。在茶铺中放置各种报刊和宣传抗日的各种书籍。

第四个层面,共产党的组织也利用茶铺作为联络的工具,成为国共两党活动的一个舞台。

我补充一点,就是茶馆中间的表演。过去演讲、评书、川剧都是受到政治影响的。比如辛亥革命以后,1913年曾在成都的茶铺里演过《黑奴吁天录》,这是根据美国名著《汤姆叔叔的小屋》改编成川戏。后来在抗战时期,各种宣传的戏曲,反对汉奸、组织抗日的戏曲都在茶铺中间表演。

第五个层面的政治,就是政府——包括清政府和国民党政府——在茶铺中间压制人们不满的、批评政府的声音。如果有人在茶铺批评政府,甚至可能把茶铺给关了,可能把茶客抓捕了。所以为什么在茶铺中间都贴着“莫谈国事”这样的告白。不过,贴出这样告白的本身,在我看来也是大家对言论控制不满的表达。

李磊:您在《那间街角的茶铺》里说道,把这五十年成都的茶铺作为一个窗口,我们可以看到成都这个城市的方方面面。您能否举例讲一讲,可以看到这个城市具体的什么呢?

王笛:茶铺就是一个窗口,它能够折射出一个大的社会。虽然这个空间是很小的,不可能包括万象,但实际上它能够容纳各种人,从上到下的人都在那里活动,而且还能够容纳各行各业。它能显示经济,也能显示文化,也能显示政治,它是比较复杂的一个空间。它和这个城市的经济、社会文化、日常生活各个方面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一滴水能够反映那个大的世界,所以你可以把茶铺看作是一滴水,而且比一滴水更能反映那个大千世界。

通过研究茶铺,我们了解了成都这个城市,了解了这个城市的人,可以看到他们的生活态度,他们对外面世界的看法。因为,他们在茶铺里要聊天、交流,要讲到政治,讲到政治人物,讲到国家。所以,他们在茶铺里的言行和活动,全面反映了一个城市的面貌。

茶铺里的女客

关于妇女问题,有时候改良派更保守

李磊:1900-1950年,正好包括了中国现代文学的三十年。现代文学中,女作家的表现比较突出,像丁玲、张爱玲、萧红等人,开始写女性的爱情自主、婚姻自由以及她们的情爱与社会的关系。她们笔下,也写了一些像黑妮、小艾、小团圆媳妇这样的底层女性的形象。鲁迅笔下的刘和珍等女学生,参与社会进步。这些在茶馆中的女客有表现吗?《那间街角的茶铺》中,您绘制了一幅女客的插图,特别传神,您为之配的图注也很精彩,“这些女客穿着时髦,很自信,是知识女性”。

女性在公共空间的自由度,经常会反映出一个社会的开放程度。那么,根据您的观察,1900—1950年的成都,女性在茶铺中的自由度是否是显现增大的趋势,社会对她们是否越来越宽容,她们是否有越来越大的公共生活的空间呢?

王笛:你所提到的那些是知识女性,走在时代前列,开风气之先,为妇女解放而呐喊。我更关注下层妇女,在我看来,女性在公共场所一直是受到压制的。在传统社会,孔孟之道就认为妇女不应该抛头露面,就是男女授受不亲。

其实所谓的授受不亲主要指上层妇女,就是说富裕人家的小姐太太,因为她们才有这种条件生活在大院里,与外界隔绝。穷人家住在街两边的小房子,而且这些女孩从小就要工作的,也不可能藏在深闺里,所以说贫富人家应该分开来看。但总的趋势是不鼓励妇女到公共场所。但是过去对老年妇女的限制不是很严格,年轻的特别是没结婚的女性,坐茶馆是绝对不行的。

到了晚清,大概就是辛亥革命以前,西方的一些比较自由的风气开始传入中国。首先开始有戏园子,当时茶馆和戏园在一起,好多茶馆所谓戏园也就是一个茶馆设立了舞台,开始允许妇女进入茶馆看戏。这就引起人们的少见多怪,好多人跑到戏园门口打望女人,要不然就是造成围观,影响交通。后来警察开始进行限制。比如说妇女和男人使用不同的时间,妇女早上看戏,男人晚上和下午看戏。后来,就把戏园分成不同的区域,妇女在楼上,男人在楼下,那个楼厢弄一个帘子隔着,就是说妇女可以看舞台上的戏,但是男人看不清楚楼厢上的女人,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哪怕就是这些影子,仍然能引起楼下男人的各种想象,不少男人注意力不是在舞台上,而是楼上的女人。当时还有漫画讽刺这种现象,指责有的男人到戏园根本不是看戏,而是为了打望女人。

到民国时期,风气开始开化。首先从公园的茶馆里面,女性都可以进到公园去玩,她们坐茶馆也是司空见惯。后来一步一步地开放,到了大概抗战时期,好多东南沿海的人,就是当时所称的“下江人”进入成都,把沿海比较开放的风气也带到了茶馆,青年女学生也坐茶馆。抗战时期是一个转折点,大家不再觉得青年妇女坐茶馆是一个不好的行为,社会逐渐地接受。这样一个过程实际上是很缓慢的,差不多经历了四五十年。这个趋势还是可以看得出来,是逐渐地从封闭到开放。

但是我要强调一个观点,过去我们谈到妇女问题时,总是想当然地认为改革改良者不管是晚清也好,民国也好,他们思想自然是开放的,自然会支持妇女有更多的进入公共空间的权力,无论是去娱乐,还是去谋生,还是去社交,但实际上这个预设是不对的。根据我的研究,至少在成都,在妇女进入到公共空间这个问题上,所谓改良者反而有时候表现得更保守。在晚清,反对妇女到庙里边去烧香、反对妇女到戏园去看戏的人,好多都是改良者。他们觉得妇女到戏园看戏是不道德的,要家里的人严加管束。因此,我们研究历史一定不能想当然。

王笛 现任澳门大学讲座教授,曾任美国得克萨斯A&M大学历史系教授。

主要关注中国社会史、城市史、新文化史、日常生活史和微观史的研究。

代表著作有:《跨出封闭的世界:长江上游区域社会研究(1644—1911)》《街头文化:成都公共空间、下层民众与地方政治(1870—1930)》《茶馆: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1900—1950)》《袍哥:1940年代川西乡村的暴力与秩序》《消失的古城》等。

李磊 人民文学出版社副编审。文学硕士,2005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现当代文学专业。

主要关注女性文学和乡土写作。文学评论、散文等,刊于《芒种》《海燕》《北京青年报》《文艺报》《出版广角》等。

责编图书获“大众喜爱的50种图书”、2018年和201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十五大好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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