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烟腾火炽走豪侠 粉腻脂香羁至尊（上）
■上一节，在红花会的推动之下，王维扬与张召重这一对江湖上享有大名的顶尖高手上演了一场势均力敌、精彩纷呈的龙争虎斗，也见识到了张召重争强好胜、手段卑劣的一面。
张召重欲将王维扬活埋，以掩饰其卑劣行径，却为早已埋伏一侧的红花会阻止围困。张召重突围无果，终为红花会所擒，其师兄马真与陆菲青及时赶到，并向陈家洛求情，将张召重带回武当山思过，陆菲青则留下襄助红花会搭救文泰来。
搬开救文泰来的最大障碍张召重，且凝碧剑落入红花会手中，救文泰来迎来最佳时机。且看本节是否可将文泰来一举救出。
群雄饱餐后，各自回房休息。（愈是写得简要，愈是要干办大事）到酉时正，小头目来报，地道已挖进提督府，前面大石挡路，已转向下挖，要绕过大石再挖进去。（至此方才揭晓，原来红花会救文泰来，一改之前的地面强攻，变为地下暗攻，可谓妙之极矣。挖掘地道，之前书中并未透露丝毫，亦无徐天宏献计。虽然此处看来有些突兀，但也亏作者遮瞒得密不透风。）陈家洛和徐天宏分派人手，谁攻左，谁攻右，谁接应，谁断后，一一安排妥当。酉时三刻，小头目又报，已挖到铁板，怕里面惊觉，暂已停挖。陈家洛道：“再等一个时辰，夜深后动手。”（酉时之后的一个时辰乃是戌时，距子时尚隔一个时辰，都在上半夜。若将时间改为子丑之际更好。）
这一个时辰众人等得心痒难搔。骆冰坐立不安，章进在厅上走来走去，喃喃咒骂。常氏兄弟拿了一副骨牌，和杨成协、卫春华赌牌九，杨卫两人心不在焉，给常氏兄弟大赢特赢。周绮拿了凝碧剑细看，找了几柄纯钢旧刀剑，一剑削下，应手而断，果然锐利无匹。徐天宏在一旁微笑注视。马善均不住从袋里摸出一个肥大金表来看时刻。赵半山与陆菲青坐在一角，细谈别来情形。无尘和周仲英下象棋，无尘沉不住气，棋力又低，输了一盘又一盘。（无尘武功虽极高，但修为明显不够，假以时日，武功断难及得上修炼内家功夫的陆菲青、赵半山。）陈家洛拿了一本陆放翁集，低低吟哦。石双英双眼望天，一动不动。（这一番描写，着实了得，将红花会群雄各人的心性一笔写尽，可载入教科书。▲石双英居摄刑堂一职，沉默寡言，《倚天屠龙记》冷谦与其一脉相承。）
好容易挨了一个时辰，马善均道：“时辰到了！”群雄一跃而起，分批走出大门。各人乔装改扮，暗藏兵刃，陆续到提督府外一所民房会齐。这屋子的住户早已迁出。（前次火攻之时，只怕早已人去房空。）
蒋四根见群雄到来，低声道：“这一带清兵巡逻甚紧，丢，要轻声至得！”手握铁桨，守住地道入口。群雄鱼贯入内，地道掘得甚深，杭州地势卑湿，地道中水深及踝，等到钻过大石时，泥水更一直浸到胸前，走了数十丈，已到尽头。（幸而地道未将西湖水引入，不然就要白忙活一场了。金庸先生写挖地道，最精彩的莫如《天龙八部》中，大理三公在万劫谷挖掘地道救段誉，后面发生之事，可谓妙趣横生，精彩纷呈，令人捧腹。）
七八名小头目手执火把，拿了铁锹候着，见总舵主等到来，低声道：“前面就是铁板！”陈家洛道：“动手吧！”众头目抖擞精神，铁锹齐起，不久就把铁板旁石块撬开，再掘片刻，将一块大铁板起了下来，前面是条甬道。卫春华当先冲入，群雄跟了进去。（挖掘得甚是精准，一举避开了地面的守卫）
小头目手执火把，在旁照路，群雄冲进甬道，直奔内室，甬道尽处，见铁闸下垂。卫春华忙按八卦图的机括，哪知铁闸丝毫不见动静，机括似已失灵。（既已失灵，不知张召重、文泰来如何出入？）徐天宏心念一动，忙道：“八弟、九弟快去守住地牢出口，防备鞑子另有诡计。”（鞑子若有诡计，也当事先知悉红花会掘地道救人，来个一网打尽。）杨成协和卫春华应声去了。几名小头目把铁闸旁石块撬开，众人合力，把一座大铁闸抬了出来。铁闸上有铁链和巨石相连，骆冰举起凝碧剑削断铁链，当先冲了进去。（凝碧剑立功，也不枉王维扬与张召重恶斗一场）进得室内，只叫得一声苦，室内空空如也，文泰来影踪全无。（囚室无人，大伙当真白忙活了。其实，地道已为红花会所悉知，而张召重又不知去向，已无高手守卫，李可秀势必要将文泰来转移。红花会按图索骥，花费偌大功夫，却是无所事功了。）
骆冰三番五次的失望，这时再也忍不住，坐倒在地，放声大哭。周绮想去劝慰，周仲英低声道：“让她哭一下也好。”（怜哉骆冰！）
陈家洛见室内别无出路，接过凝碧剑，去刺张召重上次从其中逃脱的小门。那门钢铁所铸，砍出了几道缝，门后又有巨石。徐天宏道：“李可秀怕咱们劫牢，多半已将四哥监禁别处。”（此等出主意的话，老是由徐天宏道出，微觉不妥。让人感觉红花会中，除却徐天宏，再无心思敏捷之人。）陈家洛道：“攻进提督府去，今日无论如何得把四哥找着。”（屡救文泰来不出，已让陈家洛威信大减，此时倘再铩羽而归，当必大挫红花会士气。到了此时，已无退路，唯有贾勇而前，必要救出文泰来。）
众人冲到地牢口，只见杨成协手挥铁鞭，力拒清兵围攻。卫春华却不在场，想已冲上去和敌人交战。（还是徐天宏思虑周全，不然被堵在地道口，凶险难测。）无尘大叫一声，钻出地牢，长剑挥处，两名清兵登时了账。群雄跟着抢出，只见六七名清军将官围着卫春华恶斗。陆菲青心想：“我和李可秀究有宾东之谊，不便露面。”撕下长袍下襟，蒙住了脸，只露出双眼。（若李沅芷在场，他一人蒙面，势必要被认出。但此时只教瞒过李可秀即可。）他刚收拾好，群雄奋击下清兵已纷纷败退，卫春华等大呼追赶。
徐天宏跃上围墙瞭望，见提督府中到处有官兵守御。突然梆子声响，紧密异常，想是清军将官已在调兵御敌。徐天宏细看各处兵将布置，只见南面孤零零的一座二层楼房，四周一层层地守着五六百名官兵。这楼房毫无异处，而防守之人却如此众多，文泰来多半是在其中。他跃下墙头，单刀铁拐一摆，叫道：“各位哥哥，随我来！”领头往南冲去。（清军严阵以待，不若示之以虚，反不易为徐天宏察知。）
果然越近那座楼房，接战的人越多。混战中马善均与赵半山率领数十名武功较高的小头目越墙进府。清军官兵虽多，怎挡得住红花会人众个个武功精强？不一刻群雄已迫近楼房。（清军势强，只在于两军交战。这等近身博斗，如何是武林高手的对手？无尘等冲上去，自是势如破竹。）
章进短柄狼牙棒“乌龙扫地”，矮着身躯，当先扑上，抢进屋去。门口一人使一杆大枪，横打直挑，章进一时欺不进身。（曾图南虽也使大枪，谅来无此等功夫）这时卫春华、骆冰、杨成协、石双英诸人都已分别在和官兵中的好手对杀，火把照耀下打得十分激烈。防守楼房的一批官兵武艺竟然不低。（楼房内不是乾隆，便是文泰来）
无尘对赵半山道：“三弟，咱们上去瞧瞧！”赵半山道：“好。”无尘接连两跃，已纵到门口，火光中一刀砍来，无尘不避不架，一招“马面挑心”，长剑迟发先至，使刀的人惨叫一声，钢刀落地。（一剑制敌，已有令狐冲“独孤九剑”神韵）赵半山扣着暗器，转眼间也打倒了两名清兵。（无尘、赵半山都以绝技闯入，力求兵贵神速）两人冲进内堂。周仲英、骆冰等跟着进去。
陆菲青见章进的对手武功甚强，章进以短攻长，占不到便宜，当下抢到他左面，长剑“天外来云”，突刺那人左颈。那人倒转枪杆，用力下砸，他兵器长，力道猛，这一下准拟把剑砸飞。陆菲青长剑缩回，左臂运气上挺，砰的一声，大枪飞起数丈，使枪的虎口震裂，吓得魂飞天外，斜跳出去，没站住脚，摔了一跤。（陆菲青在红花会阵营中，武功之强，已属顶尖人物。排位常氏兄弟之后者，皆相差甚远。）
章进转过身来，把双斗卫春华的二敌接过一个。卫春华少了一个对手，精神一振，双钩“玉带围腰”，分向敌人左右合抱。那人使一对双刀，顺理成章地“脱袍让位”，双刀倒竖，左右分格。卫春华突走险招，双钩在胸前一并，和身扑上，这一招又快又狠，双钩护手剑刃插入敌人前胸。那人狂叫一声，眼见不活了。（夺命锦豹子，宛然便是一个拼命三郎。这等打法，可敬可畏。）
各人在楼下恶斗，敌人越打越少，忽听无尘用切口高叫道：“四弟在这里，咱们得手了！”群雄听了，齐声欢呼大叫。（终于找到了文泰来，也算是否极泰来，不负文四爷之名。）周绮不懂红花会切口，转头向徐天宏道：“喂，道长说什么？”徐天宏道：“四哥在上面，救出来啦！”周绮喜道：“好极啦！咱们上去瞧四爷去。”徐天宏道：“你上去吧，我守在这里。”（还是徐天宏有大局观，处处预算退路，拦阻堵截。）
周绮奔进屋里，守卫官兵早已被无尘等扫荡殆尽。（省去了不少笔墨）她急奔上楼，只见众人围着一只大铁笼，陈家洛正用凝碧剑砍削笼子的铁条。周绮走近看时，不由得大怒，原来铁笼之内又有一只小铁笼，文泰来坐在小笼之内，手脚上都是铐镣，就像关禁猛兽一般。这时陈家洛已把外面铁笼的栏干削断了两根，章进用力扳拗，把铁栏杆扳了下来。（出力之事，章进向来是当仁不让，是张飞、李逵之流人物。）骆冰身材苗条，恰可钻进，接过宝剑，又去削小铁笼上的锁链。群雄都是笑逐颜开，心想今日清兵就来千军万马，也要死守住楼房，将文泰来先救出再说。（救文泰来出牢笼易，出提督府难）
常氏兄弟和徐天宏率领红花会头目在楼下守御。忽听得号角声响，清军官兵退出十余丈之外，退开时秩序井然，分行站立，排成阵势。（清军一旦列成阵势，其威力将增倍徙，便非寻常武林人士可敌。）常伯志大叫：“鞑子要放箭，大家退进楼房。”众人依言退入，常氏兄弟断后卫护。哪知清兵并不放箭，只听有人叫道：“红花会陈当家的，听我说话。”
陈家洛在楼上听到了，走近窗口，见李可秀站在一块大石上，大叫：“我要和陈当家的说话。”陈家洛道：“我在这里，李军门有何见教？”李可秀道：“你们快退下楼来，否则全体都死。”（李可秀究非利欲熏心、不讲情面之人）陈家洛笑道：“怕死的也不来了，今天对不住，我们要带了文四爷一起走。”（陈家洛终将文泰来解救，正颇为得意，便与李可秀谈笑起来。殊不知危险已在。）李可秀叫道：“你莫执迷不悟。放火！”他号令一下，曾图南督率兵丁，从队伍后面推出大批柴草，柴草上都浇了油，火把一点，楼房四周转瞬烧成一个火圈，将群雄围困在内。（之前红花会曾以火攻，此处李可秀便以火困。故知水火用于阵仗，便是尖兵利器。）
陈家洛见形势险恶，也自心惊，脸上不动声色，转头说道：“大家一齐动手，快削铁笼的栏杆。”转过头来对李可秀道：“军门这个火攻阵，我看也不见得高明！”（群雄高来高去，寻常火阵，自不放在陈家洛眼中。）
李可秀背后转出一人，戟指大骂：“死到临头，还不跪下求饶？你可知楼下埋的是什么？”火光中看得清楚，说话的是御前侍卫范中恩，他身旁还站着褚圆等几名侍卫，想是皇帝闻警，派来协助。（有御前侍卫助阵，李可秀欲待网开一面，已不可得。何况范中恩、褚圆等皆与红花会结下梁子，红花会危殆矣。）
陈家洛微一沉吟，只听见徐天宏用切口大叫：“不好，这里都是火药。”陈家洛记起冲进楼房时，见到楼下似是个货仓，一桶桶的堆满了货物，难道竟是火药？一瞥之间，见楼上四周也均是木桶，抢上去挥掌劈落，一只木桶应手而碎，黑色粉末四散纷飞，硝磺之气塞满鼻端，却不是火药是什么？心中一寒，暗道：“难道红花会今日全体粉身碎骨于此？”转过身来，见小铁笼铁锁已开，骆冰已把文泰来扶了出来。（文泰来虽已解救出来，但群雄身处火药堆中，若要脱身，难如登天。清军此计甚毒，不但要将红花会一网打尽，而且要将众位首领一举歼灭。其实作者此处有一漏洞，虽以乾隆之毒，万事可为，但既知陈家洛为同胞兄弟，断不忍在父母桑梓置陈家洛于死地，应当关照李可秀与褚圆等人，可放陈家洛一人。）
陈家洛叫道：“四嫂、三哥，你们保护四哥，大家跟我冲。”话声方毕，首先下楼。章进弓身把文泰来负在背上，骆冰、赵半山、陆菲青、周仲英等前后保护，跟下楼来。刚到门口，只见门外箭如飞蝗，卫春华和常氏兄弟冲了几次又都退回。（清军形成阵势，密不透风，以飞箭阻敌，群雄没有盾牌在手，断难闯出。）
李可秀叫道：“你们脚底下埋了炸药，药线在我这里。”他举起火把一扬，叫道：“我一点药线，你们尽数化为飞灰，快把文泰来放下。”（飞箭虽然厉害，尚不至于让群雄全军覆没，而火药一旦爆炸，便无一幸免。）
陈家洛见过屋中火药，知他所言不虚，只因文泰来是钦犯，他心有所忌，不敢点燃药线，否则早把他们一网打尽了。陈家洛当机立断，叫道：“放下四哥，咱们快出去！”长剑一挥，和卫春华、常氏兄弟并肩冲出。（陈家洛在此权衡利害，当机立断，舍小存大，尚不失为优秀领导人才。）
章进低头奔跑，并未听真陈家洛的话。赵半山道：“快放下四弟，情势危险万分，咱们快走，莫把四弟反而害死。”（一味蛮干，不但救不出文泰来，反而害了文泰来性命，更要搭上无数人。赵半山是难得的冷静之人。）见章进把文泰来放在门口，骆冰还在迟疑，便伸左手拉住她手臂，舞剑冲出。李可秀在火光中见文泰来已经放下，右手一挥，止住放箭，只怕误伤了他。
群雄退离楼房，聚在墙角。陈家洛道：“常家哥哥、八哥、九哥、十哥，你们打头阵，去赶散鞑子。七哥，你想法弄断药线。道长、三哥，等他们一得手，咱们冲去抢救四哥。”常氏兄弟与徐天宏等应声而去。（就此退去，陈家洛等决不甘心，欲作最后一搏。）
李可秀正要命人去看守文泰来，忽见常氏兄弟等又杀了上来，忙分兵御敌。御前侍卫范中恩、朱祖荫、褚圆、瑞大林等上来挡住。（只要红花会群雄近身清军，则其飞箭便无所用其长，所可虑者，便是火药一端了。）
陆菲青先看明了退路。一弯腰，如一枝箭般突向李可秀冲去。众亲兵齐声呐喊，纷举刀枪拦阻。陆菲青并不对敌，左一避，右一闪，疾似飞鸟，滑如游鱼，刹那间已绕过七八名亲兵，欺到李可秀之前。（武当派轻身功夫，堪为一绝。昔日北宋年间，萧峰亦曾闯入敌阵，制服敌人首脑。）李沅芷穿了男装，站在父亲身旁，忽见一个蒙面怪客来袭，娇叱一声：“什么东西！”（李大小姐眼拙了，如此穿林抵隙之本领，师父难道没有教导？）一剑“春云乍展”，平胸刺出。
陆菲青更不打话，矮身从剑底下钻了过去。（陆菲青目标明确，只在李可秀一人，便不欲多所杀伤，谁的招也不接。）李可秀见怪客袭来，飞起一脚“魁星踢斗”，直踢他面门。陆菲青左腿一挫，已溜到李可秀身后，伸掌在他后心一托，掌力吐处，把他一个肥大的身躯直掼出去。（在重重围困中拿住李可秀，势必难以脱身，不若将李可秀掷出重围。）李沅芷大惊，回剑来刺。陆菲青闪身避开，剑走空招。（徒弟剑招，尽在师傅掌握之中，如何伤得了陆菲青？）
李可秀摔倒在地，这边曾图南赶来相救，杨成协赶来捉拿，两人都向他疾冲而来。渐奔渐近，曾图南举铁枪“毒龙出洞”，向杨成协刺去，想将他赶开，再行搭救上司。杨成协侧身避枪，脚下不停。他身子肥胖，奔得又急，一座“铁塔”和曾图南猛力碰撞，砰的一声，撞得他向后飞出。（“铁塔”之称，岂是浪得虚名？）这时李可秀已经爬起，哪知陆菲青来得更快，一阵风般奔到。
李沅芷骨肉关心，拔起身子向前急纵，长剑“白虹贯日”，直刺怪客后心。陆菲青听到背后金刃激刺之声，更不停步，拉住李可秀左臂，直奔入火圈之中。（师父应当将徒弟的剑打掉，给她一个小小教训）清军官兵大声惊叫，但火势极炽，谁也不敢进火圈搭救。卫春华舞动双钩，已把李沅芷截住。（红花会已有极佳人质在手，若非乾隆亲至，清军投鼠忌器，当可保一时平安。）
红花会群雄见陆菲青拉了李可秀进入危地，都明白了他意思，章进首先跳入火圈，蒋四根也跟着进去。陈家洛道：“人够啦！别再进去了。”众人迫近火圈。
清军官兵见主帅履危，也忘了和红花会人众争斗，都是提心吊胆，望着火圈里的五人。曾图南爬起身来，和一名统军总兵守在药线之旁，眼见主帅为敌人挟制，正惊惶间，忽见一人夹手抢过火把，点燃了药线。曾图南一惊，看那人时，却是御前侍卫范中恩。此人日前在西湖落水，在皇帝面前出丑受辱，怀恨甚深，这时见文泰来即将获救，也管不得李可秀死活，当即点着药线。（几名御前侍卫总是心腹大患，果不其然，范中恩公报私仇，竟然不顾主帅死活。）
但见一缕火花着地烧去，迅速异常，只要一烧过火圈，立时便是巨祸，不但文泰来、李可秀、陆菲青及章、蒋两人要炸成灰烬，而且楼房中堆了这么多火药，这一爆炸开来，人人难免。清军官兵登时大乱，纷纷向后逃避。（玉石俱焚，无人幸免，范中恩太也狠毒，可改名范太毒。）
惊扰声中，忽见一人疾向火圈中奔去。那人身穿蓝色长衫，脸上也用一块蓝绸包住，只露出了两个眼孔，手中提着一根单鞭，奔跑迅捷已极。（此人原在何处？仿佛从天而降。相比他藏身所在，定然较红花会离火线更远。因置身在外，故能迅即明白转危为安之关窍。）他用单鞭在药线上乱拨乱打，但见药线仍一股劲地向前烧去。陈家洛和徐天宏等见形势险恶，都顾不得自身安危，纷纷纵出，想要弄断药线。这一切全是瞬间之事。那蒙面人见药线无法打断，忽然奋不顾身，和衣扑在药线之上，只见身旁烈焰腾起，全身衣服着火，药线中断，再也烧不过去了。（蒙面人以身截断火线，那是不计个人安危了，此有割肉喂鹰之佛心。岂是常人之所能为？）
就这么缓得一缓，章进和蒋四根已把文泰来抬着冲出火圈。三人身上都已着火。常氏兄弟赶上接应，连叫：“打滚！打滚！”章进和蒋四根放下文泰来，先将他来回滚动。滚得几滚，文泰来衣上火头熄了，骆冰已抢上照料。章进和蒋四根也各滚熄了身上火焰。（红花会诸人虽然着火，但熄之也快，并未损伤身体。）
常氏双侠双双抢入火圈，把晕倒在地的蒙面人拖了出来。这三人出来时也是全身着火，待得把火扑熄，蒙面人的衣服手足无一处不是烧得焦烂。（形势猛恶，蒙面人全身焦烂，生死未卜。）
陆菲青见文泰来已脱险境，把李可秀负在肩上，猛一吸气，“燕子三抄水”，如一只大鸟般掠出火圈。他身上虽负得有人，然而轻功卓绝，所受火伤最少。（这等高飞快走之本领，已非章进等蛮力者之所长。此役陆菲青立功甚著，也算是为张召重一赎前愆。可惜张召重变本加厉，罪恶滔天。）陈家洛叫道：“得手啦，退走，退走！”无尘长剑挥动，当先开路。常氏兄弟抬着蒙面人，章进和蒋四根抬着文泰来，陆菲青负着李可秀，都跟了他冲出。李沅芷见父亲被掳，心中大急，提剑来追，但被卫春华双钩缠住，不能脱身，一疏神间，险些中了一钩。（难道一别数日，便半点也认不出师父了？）
清军官兵呐喊着追来，但大家尝过红花会的手段，不敢过分逼近。八名御前侍卫奉旨协助看守文泰来，主犯走脱，那是杀头的罪名，如何不急？范中恩提起判官双笔，没命价追来。陈家洛刚才见他点燃药线，心想这人心肠毒辣，容他不得。（陈家洛起了杀心，想是心中恨极，便是对张召重也没有这般心思。）把凝碧剑交给赵半山道：“三哥，你给大伙断后，我要收拾了这家伙。”从怀中掏出珠索。（用剑似非陈家洛所长，不然，以凝碧剑之利，更有克敌制胜。）马大挺把他的钩剑盾递了过来。陈家洛赞道：“好兄弟，难为你想得周到。”原来陈家洛的剑盾珠索向由心砚携带，心砚受伤，马大挺就接替了这差使。（陈家洛这件武器虽然厉害，但也不便个人携带，不知作者为何给主角设计了这样的武器，倒也别开生面。）
陈家洛右手一扬，五根珠索迎面向范中恩点到。范中恩既使判官笔，自然精于点穴，见他每条珠索头上都有一个钢球，回旋飞舞而至，分别对准穴道，吃了一惊，（陈家洛以长制长，谅范中恩无话可说）又听得朱祖荫叫道：“范大哥，这兔崽子的绳子厉害，小心了。”马大挺听他辱骂总舵主，心中大怒，挺起三节棍当头砸去。朱祖荫偏头避过，还了一刀。
这边范中恩腾挪跳跃，和陈家洛拆了数招，数招间招招遇险，一面打，一面暗暗叫苦，只想脱身退开，但全身已被珠索裹住，哪里逃得开去？（武功不及，便处处受制，范中恩报应到了。）陈家洛不愿多有耽搁，右手横挥，珠索“千头万绪”乱点下来。范中恩不知他要打哪一路，双笔并拢，直扑向他怀里。武家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判官笔是短兵器，原在以险招取胜，心想这一下对方势必退避，自己就可逃开，突见对方盾牌迎了上来，盾上明晃晃的插着九枝利剑。（盾牌之用，不但防身，且能伤敌。）范中恩猛吃一惊，收势不及，双笔对准剑盾一点，借力向后仰去。陈家洛剑盾略侧，滑开双笔，珠索挥处，已把他双腿缠住，猛力掼出，范中恩身不由主，直向火圈中投去。（陈家洛丝毫不手软，难得一见，可知坏人自有恶报。）
陈家洛径不停手，珠索横扫，朱祖荫背上已被钢球打中，叫了一声，马大挺三节棍啪的一声，正中他胫骨。马大挺愤他出口伤人，这一记用足了全力，把他双腿胫骨齐齐打折。（朱曾参与捉拿文泰来，此刻也被大大教训了一把）
这时群雄大都已越出墙外，赵半山断后，力敌三名清宫侍卫。陈家洛挥手，叫道：“退去吧！”卫春华双钩向李沅芷疾攻三招，李沅芷招架不住，退开两步。卫春华向右转过，劈面一拳，把一名清兵打得口肿鼻歪，夹手夺过火把，奔到已被蒙面人弄断的药线旁，又点燃起来。清兵惊叫声中，红花会群雄齐都退尽。（火药既陈，若不爆炸起来，岂非暴殄天物？红花会群雄已全身而退，倒霉的自是一干侍卫清兵了。）
瑞大林、褚圆等侍卫正要督率清兵追赶，忽然黑烟腾起，火光一闪，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满目烟雾，砖石乱飞，官兵侍卫急忙伏下。楼房中火药积贮甚多，炸声一次接着一次，众兵将虽离楼房甚远，但见砖石碎木在空际飞舞，谁都不敢起来，饶是如此，已有数十人被砖木打得头破血流。范中恩身在火圈中心，炸得尸骨无存。（痛快）等到爆炸声息，兵将侍卫爬起身来，红花会群雄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众人上马急追，分向四周搜索。（红花会屡次救人，无如此次之险者，幸有蒙面人从天而降，舍身截断火线，得能转危为安，终将文泰来解救出来。）
红花会群雄救得文泰来，出了城见无人来追，都放了心。（纵然无人来追，难道便没有探子尾随其后？）再行一程，已到河边，十多艘绍兴脚划船齐齐排列。马善均迎上来道贺，群雄喜气洋洋地上船。陆菲青低声对陈家洛道：“李可秀和我有旧，文四爷既已救出，咱们放他回去吧。”陈家洛道：“一任尊意。”小头目把李可秀松了绑，放在岸上。（便无陆菲青求情，陈家洛也不会如何为难李可秀，毕竟李可秀对陈家洛和红花会，处处留有情面，与清军其他人不同。而此次救人，陆菲青立功不小，陈家洛正好顺水推舟，还了陆菲青一个人情。）
陈家洛叫道：“开船，咱们先到嘉兴！”（嘉兴在杭州北面，是《射雕英雄传》中江南七怪出身之地，以烟雨楼最为著名。）浙西河港千支万汊，曲折极多，脚划船划出里许，早已转了四五个弯。陈家洛道：“咱们向西去于潜，护送四哥上天目山养伤。让李可秀追到嘉兴去吧！”群雄哈哈大笑，几月来的郁积，至此方一扫而空。（陈家洛亦有权谋，不让徐天宏擅美，令人信服。）
此时天现微明，骆冰已把文泰来身上揩抹干净，铐镣也已用凝碧剑削去，见他沉沉昏睡，大家不去打扰。（文泰来也算苦尽甘来，当此须揾英雄泪。）
徐天宏道：“总舵主，那救四哥的蒙面人伤势很重，咱们要不要解开他脸上的布瞧瞧？”群雄都感好奇，不知此人是谁。（难道无一人向余鱼同之上着想？我看未必）周仲英道：“他既用布蒙脸，想是不愿让人见到他面目，咱们不去揭露为是。”（蒙面人之所以蒙面，是在特定场合的权宜之举，却非有意避开红花会诸人。老周有些想歪了。）
心砚身上伤已大好，用白酱油给蒙面人在火伤处涂抹，见他全身都是火泡，痛得无法安睡，不住叫嚷。（火烧之伤，入骨攻心，若无一股狠劲，常人实所难忍。）心砚看得心惊，怕他要死，忙来禀告。陈家洛等跳过船去，见他伤势厉害，都感担心。那蒙面人神志昏迷，双手乱抓，忽然左手抓住蒙面布巾，撕了下来。众人齐声叫了出来：“十四弟！”（蒙面人面目揭晓，竟是失散已久迄无消息的余鱼同。此在诸人意料之外，却已在读者想当然之中。盖当日余鱼同与李沅芷双双失散，而陪伴其侧的为一女子，则非李沅芷莫属。李沅芷既在杭州，则余鱼同亦必同伴而来，暂居于提督府中。红花会首度入提督府救人，为骆冰指路者，自也是余鱼同了。）
那人竟是金笛秀才余鱼同。只见他脸上红肿焦黑，水泡无数，一张俊俏的脸烧得不成模样。群雄又是惊讶又是痛惜。（风流俊俏的“金笛秀才”，已唯有秀才之名，而无俊俏之面目也。）骆冰拿了块湿布，把他脸上的泥土火药轻轻抹去，用鸡毛沾了白酱油涂上。（终让余鱼同享受了一番文泰来的待遇）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知他对自己十分痴心，这番舍命相救文泰来，也与这份痴心不无相关。然而自己心已他属，对他更是只有同盟结义之情，别无他意。他那晚在铁胆庄外无礼，后来想起常感愤怒，但他此番竟舍命相救自己丈夫，（前已有破窗救文泰来之举，而除文泰来之外，无人晓得。）那么这番痴心毕竟并非下贱情欲。瞧他伤成这副样子，性命只怕难保，即使不死，一个俊俏青年从此丑陋不堪，而对他这份痴心可也永远无法酬答。不由得思潮起伏，怔怔地出了神。（骆冰怜悯余鱼同，是天下人怜悯余鱼同，其情可悯，其人可怜。）
船到余杭，马善均忙差人去请医生。医生看了文泰来伤势，说道：“这位爷受的是外伤，他筋骨强健，调治几个月就不碍了。”（看来张召重等未给文泰来上狠辣“手段”，没有内伤）指着余鱼同道：“这位爷的火伤却是厉害，谨防火毒攻心。我开张散火解毒的方子，吃两帖看。”言下之意，竟是没有把握。（文泰来累月困顿之伤，不及余鱼同一时着火之创，知此益感余鱼同之高义，诚不负红花会中响当当的那把交椅。）
医生作别上岸，过了一会儿，文泰来睁眼见到众人，茫然道：“怎么大伙儿都在这里？”骆冰喜极而泣，叫道：“大哥，你出来啦，出来啦！”文泰来微微点头，又闭上了眼。（诚如医生所言，文泰来只是外伤，静养数日即可。此前昏睡，乃累极伤极；此刻安睡，乃泰然无忧。）
群雄听了医生之言，知他无碍，都为余鱼同忧急。章进道：“十四弟也真鬼精灵，竟给他混进了提督府。”常赫志道：“上次指点地牢的途径，也是他了，咱兄弟不知道，还打了他一掌。”常伯志道：“他却又相救李可秀，不知是何意思？”众人纷纷谈论，难以索解。（反正不将余鱼同与李沅芷扯上关系即可，避免让陈家洛得知李沅芷是女儿身。然陆菲青是知情人，宁无一语道及？这是作者的一笔糊涂官司，无法说清道明，只能任其糊涂下去。）
原来那日黄河渡口夜战，李沅芷在乱军中与大伙失散，仓皇中见到一辆大车，跳上车去，赶了骡子就走。几名清兵要来拦阻，都被她挥剑驱退。她不分东南西北地瞎闯，到天明时见离大军已远，才下车休息。揭开车帷一看，车内躺着一人，竟是曾在途中见过两次的本门师兄余鱼同。只见他昏昏沉沉，似是身染重病，轻轻揭开被头一角，见他身上缚了不少绷带，才知受伤不轻。心下栗六，沉吟良久，才赶车又走，沿大路到了文光镇上。（补叙余鱼同与李沅芷乱离之事。李沅芷犹似周绮，初次行走江湖，全然不知避忌，竟敢载着重伤的余鱼同，走上大路。故虽与徐周二人同去文光镇，却没有遭逢上。她无意间救了余鱼同，份属同门，兼且对余鱼同存有好感，自然不肯独自离开了。徐周二人当时之遭际与余李二人有相同之处，亦有不同之处。可细细品味。）
她是官家小姐，气派一向大惯了的，拣了镇上一所最大的宅第，敲门投宿，正是镇上恶霸、诨号糖里砒霜的唐六家里。唐六见她路道有异，假意殷勤招待，后来察觉她是女扮男装，便和医生曹司朋阴谋算计，哪知阴差阳错，却给周绮在妓女小玫瑰家中一刀刺死。（周绮阴差阳错，救了李沅芷一命，也算是她无意间救下余鱼同之福报。“糖里砒霜”能看出李沅芷是女扮男装，唯独陈总舵主看不出来。）
其时余鱼同神志已复，听说户主被杀，料想官府查案，必受牵连，忙和李沅芷乘乱离去。（余鱼同久在江湖行走，自非李沅芷可比）李沅芷要去杭州和父母团聚，余鱼同心想文泰来被擒去杭州，正好同路。他身上伤重，长途跋涉，李沅芷细心照料，一副刁蛮顽皮的脾气，不忍在他身上发作，竟然尽数收拾了起来。见他神色烦忧，意兴萧索，只道是伤后体弱，时加温言慰藉。（须是女子，皆有温柔细腻一面，只是因人而异而已。但得一女子如此对待一男子，则男子福至矣。）
到杭州见了父母，李沅芷反说余鱼同为了救她而御盗受伤。李可秀夫妇感激万分，把他安置在提督府中，延请名医调治。见他人品俊雅，文武双全，又救了女儿性命，只待伤愈，便招他为婿，又怎知这人竟是红花会中一个响当当的角色。（李氏夫妇待余鱼同如宾如婿，余鱼同如何不知？而余鱼同也似坠入温柔乡中，虽然红花会大举来杭，也不互通消息。只在红花会进攻之际，指出监禁文泰来所在。）
几个月来，李沅芷忽喜忽愁，柔肠百转。明知这少年郎君是父亲对头，然而芳心可可，深情款款，一缕柔丝，早已牢牢系在他身上。当日甘凉道上，这个师哥细雨野店，谈笑御敌，平沙荒原，吹笛挡路，这等潇洒可喜模样，想起来不免一阵阵脸红，一阵阵叹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正为余鱼同得李沅芷垂青之谓也。）
待他伤势大愈，红花会群雄连日前来攻打提督府。那天余鱼同相救李可秀，李沅芷心中窃喜，只道他已站在自己一边，岂知到头来他又去相救文泰来，随着红花会人众而去。（后面一句放在此处有些突兀，盖此处李沅芷并没有现身，其心理活动何从得知？而余鱼同也非主动随红花会大伙而去，其中火毒甚深，昏迷之下，身不由己了。）
余鱼同全身烧起水泡，疼痛难当，迷迷糊糊中忽听得有个女子声音大叫：“你越来越不成话啦，怎么出主意叫总舵主到妓院去胡调？”依稀是铁胆庄周大小姐的声音。（则周绮口中之“你”，自然是徐天宏了，只是余鱼同不知二人已结连理。）隔了一会，又听得无尘叫道：“咱们大家回杭州，一起到妓院去，又怕什么？”余鱼同大是奇怪：“道长是出家人，怎么也要去逛窑子？”重伤之下，难以多想，接着又昏晕过去。（余鱼同在精心调治之下，有所知觉，盖其性命可无忧也。在余鱼同的倾听之下，可知红花会在杭州并不仅仅是救出文泰来，而是有更大一番作为。否则，既已大闹杭州城，救出文泰来，该当悄然远遁，避过风头，绝计不会再由徐天宏设计，一道去逛窑子。作者行文手法，虚实相生，一张一弛，令人眼花缭乱，拍案称奇。）
乾隆见褚圆等御前侍卫气急败坏地赶回请罪，报知红花会劫牢，已把文泰来救去，自是惊怒交集。但想要犯既已越狱，责罚侍卫亦复无补于事。见众人灰头土脸，伤痕累累，不问而知均曾力战，反而温言道：“知道了，这事不怪你们。”褚圆等本以为这次一定要大受惩处，哪知皇上如此体谅，不由得感激涕零。不久李可秀也来了，乾隆见他身上负伤，下旨革职留任，日后将功赎罪。李可秀喜出望外，不住叩头谢恩。（乾隆失去文泰来，则其身世必为红花会所知。悠悠之口，已难尽掩，当此情形，并未气急败坏，找身边之人泄愤了事，反而宽宏大量，不予深究，实在难以相像。）
李可秀退出后，乾隆想起文泰来脱逃，自己身世隐事不知是否会被泄露，听文泰来语气，这件机密大事似乎不知，但他神色间又似还有许多话没说出来。他说有两件重要证物收藏在外，看样子多半不假，不知是什么东西。自己是汉人，自是千真万确的了，这事泄露出去，那可如何是好？（此时方来计及身世，亦已无可奈何了。若红花会以此来要挟他，他纵然权势熏天，为所欲为，只恐要穷于应付了。）
他在室中踱来踱去，彷徨无计，忧急烦躁。自忖身为万乘之尊，居然斗不过一群草莽群盗，脸面何存？这件有关身世大事的私隐落入对方手中，难道终身受其挟制不成？越想越怒，举起案头的一个青瓷大花瓶，猛力往地上摔落，乒乓一声，碎成了数十片。（乾隆无如此时之窝囊，却又无人给予安慰，怒火无处宣泄，只能殃及池鱼了，还好没有将怒火发泄在一众侍卫身上。）
众侍卫与内侍太监在室外听得分明，知道皇上正在大发脾气，不奉传呼，谁都不敢入内。各人战战兢兢地站着，连大气也不敢哼一声。有几名御前侍卫更是吓得脸色苍白，唯恐皇上忽然又要怪罪。（伴君如伴虎，可怜可叹）
乾隆心乱如麻地过了大半天，忽听得外面悠悠扬扬的一阵丝竹之声，由远而近，经过抚署门口，又渐渐远去。过了一会，又是一队丝竹乐队过去。他是太平皇帝，素喜声色，听这片乐声缠绵宛转，不由得动心，叫道：“来人呀！”（移情遣性，乾隆有救了）
一名侍读学士走了进来，那是新近得宠的和珅。此人善伺上意，连日乾隆颇有赏赐。（此乃乾隆第一宠臣。然得宠只能成于一时，却不可保其终身。诚为道家所言，强极则辱，盛极而衰，观和珅一生可知。）众侍从听得皇帝呼唤，忙推他进入。乾隆道：“外面丝竹是干什么的？你去问问看。”和珅应声而出，过了半晌，回来禀告：“奴才出去问过了，听说今儿杭州全城名妓都在西湖上聚会，要点什么花国状元，还有什么榜眼、探花、传胪。”乾隆笑骂：“拿国家抡才大典来开玩笑，真是岂有此理！”（国家抡才大典，若不选拔真才实料者，则不仅是玩笑一场，反而误国残民。而评点名妓，只关乎风月，则又有所不同了。）
和珅见皇上脸有笑容，走近一步，低声道：“听说钱塘四艳也都要去。”乾隆道：“什么钱塘四艳？”和珅道：“奴才刚才问了杭州本地人，说道是四个最出名的歌女。街上大家都在猜今年谁会点中花国状元呢？”乾隆笑道：“国家的状元由我来点。这花国状元谁来点？难道还有个花国皇帝不成？”（若有此花国皇帝，乾隆得无眼红乎？）和珅道：“听说是每个名妓坐一艘花舫，舫上陈列恩客报效的金银钱钞、珍宝首饰，看谁的花舫最华贵，谁收的缠头之资最丰盛，再由杭州的风流名士品定名次。”（以缠头之资品定歌女名次，那也是实力使然，倒也别开生面。）
乾隆大为心动，问：“他们什么时候搞这玩意儿？”和珅道：“就快啦，天再黑一点儿，花舫上万灯齐明，就来选花魁了！皇上如有兴致，也去瞧瞧怎么样？”（和珅揣摸上意，若还不知乾隆心思，怎能得宠于乾隆？）乾隆笑道：“就恐遭人物议。要是太后得知我去点什么花国状元，怕要说话呢，哈哈！”和珅道：“皇上打扮成平常百姓一样，瞧瞧热闹，没人知道的。”（以乾隆之心性，岂是只为瞧瞧热闹者？和珅只要乾隆高兴，哪里计及其它？）乾隆道：“也好，叫大家不可招摇，咱们悄悄地瞧了就回来。”
和珅忙侍候乾隆换上一件湖绉长衫，细纱马褂，打扮成缙绅模样。自己穿了寻常士人服色，带了已换便装的白振等几十名侍卫，往西湖而去。（来到苏杭这等人间天堂、花花世界，乾隆若不深入体察风情，添些风流韵事，岂不辜负了风流天子之美名？）
■本节，有两个最大的看点，于红花会来说，迎来了陈家洛接任总舵主以来的首次完整集结。
一是终于将文泰来救出。自红花会救文泰来以来，可谓一波三折，本次之救，亦是如此。先是挖掘地道，找到监禁文泰来的石室，岂知文泰来已被转走。待出地道，被徐天宏找到文泰来监禁之楼。好不容易冲进楼去，终于再次见到囚于铁笼之中的文泰来。而李可秀等早已在楼下埋下烈性炸药，只要点燃火线，不但救不出文泰来，而且攻入楼中的红花会群雄无一幸免。在李可秀与陈家洛交涉之中，此前与红花会颇有私怨的御前侍卫范中恩却抢过火把，擅然点燃火线。千钧一发之际，一蒙面人从天而降，不顾安危地投身火线，将火线滚灭。红花会群雄得以挟持李可秀，带上文泰来与蒙面人，顺利撤离杭州城。几乎占据了半部书份额的搭救文泰来一节，终于划上了圆满的句号。
二是两次相助红花会的蒙面人揭开面幕，竟是失散多日的十四当家余鱼同。群雄虽不明悉余鱼同何以寄身提督府，但总算找到了余鱼同，众位兄弟得以齐聚一堂。
文余二人皆受重伤，而余鱼同所中火毒，更是十分凶险，好在其头脑尚有知觉，静养得当，或无大碍。而徐天宏更在救出文泰来之后，另有筹谋，红花会当在杭州另有作为，留待下节揭晓。
乾隆失去了文泰来，则其身世自必为红花会所悉知，如何遮瞒过去，不教天下人知晓，更要摆脱红花会挟此对付于他，未免要大伤其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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