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打虎成名,做了阳谷县的步兵都头领,众人都来道贺。武松虽然高兴,但仍然挂念家里的兄长,打算稍过几日就回家探视。
一天,他在街上散步,忽听得后面有人叫他。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他日日挂念的兄长武大郎,便忙拜倒在地。武大和武松虽是一母所生,但武大身材矮小,面貌丑陋,而且胆小怕事,软弱本分,乡里人都称他“三寸丁谷树皮”。父母去世早,他穿街走巷挑担卖炊饼,把弟弟抚养成人。兄弟间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武松遇见哥哥,又惊又喜,问起武大怎么会到阳谷县来,武大告诉他一件事,却是武松做梦也想不到的。
原来,清河县某大户人家有个使女,叫潘金莲,年方二十,长得花容月貌。主人好色,常常纠缠她。她嫌那大户又老又丑,不肯依从。那大户屡次纠缠不能得手,心中怀恨,决意让潘金莲嫁一个特别丑陋的丈夫。于是,那大户找到了武大,不要他一文钱,倒贴嫁妆,把潘金莲送给他做妻子。武大白得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自然欢天喜地。不过,那潘金莲天性轻浮,对丈夫又没有感情,常招惹得县里的一帮无赖天天到他家门口胡闹。为此,武大在清河县住不下去,只好搬到阳谷县,依然卖炊饼为生。
听了兄长一番叙述,武松惊讶不已,就随武大一起去他们在紫石街的新居。叔嫂见面,自然有一番热闹。武松看那潘金莲,果然万种风情,与老实巴交的兄长怎么也配不到一起去,内心不免隐隐地感到忧虑。不久,知县派遣武松押运一批金银去东京。临行,武松买了一些果品酒食,到兄嫂处话别。
武大见武松到来,十分高兴。三人到楼上坐下,武松让兄嫂上座,不断地劝兄嫂喝酒吃菜。吃得差不多了,武松满满地斟了一杯酒,站起来,对武大说道:“哥哥在上,今日兄弟我蒙知县大人差遣去东京办事,明日就要起程。哥哥为人懦弱,我不在家,怕有人欺负你。只望哥哥自明日起,每天迟出早归,不要和人喝酒,回到家里早早关门,免生是非。若有人捣乱,不要和他争执,等我回来再说。若能依我,请哥哥满饮这杯酒。”武大答应了,接过武松的酒,一饮而尽。
武松又斟第二杯酒,对潘金莲说道:“嫂嫂是个精细的人,不用我多说。常言道‘篱笆扎得紧,野狗钻不进’,嫂嫂把住了家门,哥哥就没有烦恼了。”潘金莲听出武松的意思,不觉恼怒起来,立起身子,涨红了脸,指着武大骂道:“你这个窝囊废!在外人面前说我什么了?老娘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跑得马。自从嫁到你家,蚂蚁也不敢进屋来。有什么篱笆不牢、野狗进来的事?”武松不管她恼火,只是笑了笑,说道:“嫂嫂说得好,既能如此,请饮过此杯。”潘金莲哪里肯喝,用手推开酒杯,一扭身,“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临别,武大送武松到门口,说道:“兄弟去了,早早回来,和你相见。”口里说,不自觉眼中掉泪。武松心里难过,再三叮嘱武大保重身体,小心门户。
武松走后,武大果然晚出早归,把门户看得紧紧的。最初几天,潘金莲也还安分,时间久了,哪里耐得住?恰好县城里有一个叫西门庆的暴发户,原本开一家生药铺,后来发迹了,又在县里包揽讼事,会一些花拳绣腿,喜欢寻花问柳,是地方上一霸。一次偶然的机会,西门庆遇见了潘金莲,一见生情。于是,他日日到武大门口转悠,苦于找不到机会。凑巧,隔壁开茶馆的王婆也是个不守本分的人,一心要赚西门庆的银子,便主动为他们牵线搭桥,安排他们两人见面。每天上午,武大一走,潘金莲就一头钻进王婆的家,和西门庆幽会。时间久了,整条街上的人都知道,只瞒着武大一人。
说来也该有事,一个叫郓哥的小孩,卖梨为生,西门庆做成过他不少生意。一天,郓哥闯到王婆那儿去找西门庆,被王婆两个巴掌赶出来。郓哥一怒之下,便去找武大,把王婆撮合西门庆和潘金莲通奸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武大,并与武大约定,第二天帮他去捉奸。
第二天早上,郓哥故意到王婆的茶馆闹事,引王婆出来,然后,做个暗号,躲在一边的武大便冲进王婆店中,直奔内室捉奸。王婆见武大进店,知道不好,想要去拦,却被郓哥缠住,脱不开身,只好大叫:“武大来了!”潘金莲在屋里听得叫声,来不及走,便死命顶住门。西门庆做贼心虚,情急之下,吓得直往床底下躲。潘金莲见了,不由得生气,骂道:“只道你是个真男子,见了纸老虎也害怕!”一句话提醒了西门庆:这不是叫我打武大吗?于是,从床底下钻出来,打开门往外冲。武大想要抓他,被他飞起一脚,正中心窝,跌倒在地上。周围邻居都知道西门庆厉害,谁敢多管闲事?
武大捉奸不成,反被踢伤,在床上躺了五天,还不见好转。潘金莲和西门庆两人不怕武大,却忌惮武松,怕武松回来后,武大会把事情告诉武松。于是,王婆想了条毒计,让潘金莲毒死武大。
当日,西门庆去自家生药铺取了一包砒霜。到夜里三更时分,潘金莲哄武大将下了砒霜的汤药喝下,然后扯过被子死死蒙住他,一会儿,武大七窍流血,“哎”了两声死了。潘金莲叫来王婆,把武大的血迹揩干净,给他穿上寿衣。次日天明,西门庆叫来做殡殓火化活的何九叔,把武大的尸体托付给他。第三日,武大的尸体就被抬往城外火化了。
再说武松押运银两到东京,交割完毕,便回到阳谷县,在知县处交纳了回书,便急急忙忙去紫石街看望哥哥。
到达武大家,武松掀起门帘,探身进去,却见当堂一个灵台,上书“亡夫武大郎之位”七个字。武松惊呆了,疑心自己眼花,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这七个字,不由得大叫一声,跌坐在地。这时,潘金莲正在楼上与西门庆寻欢作乐,听得武松回来,西门庆吓得屁滚尿流,直奔后门,从王婆家溜了。潘金莲连忙拔掉首饰,擦去脂粉,换了孝服,假装哭着从楼上下来。
武松问起武大的死因,潘金莲只说武大是害心疼病死的。问起葬在何处,潘金莲推说武大去世时家里只有她一个妇道人家,没人帮忙办丧事找坟地,所以,只好火化了。武松心中疑惑,却找不出破绽,就没有多问。
当晚,武松买了香烛纸钱祭奠武大。祭奠完毕,武松拿了一条草席,在灵堂前睡下。他躺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想,武大生前从未有过心疼病,怎么自己不在时他就突然患这种病死了呢?正想着,却见灵台下卷起一阵冷风来,吹得灵前灯火忽明忽暗,武松毛发皆竖,定睛看时,朦朦胧胧的一个人影从灵台下钻出来,对着武松哭声喊道:“兄弟,我死得好苦!”武松看不分明,想上去拉他,人倏忽不见。武松睁开眼睛,仍然在灵台前的草席上,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刚才的情景,似真非真,似梦非梦。
第二天一早,武松叫住潘金莲,把武大如何得病、如何用药以及入殓、火化等前后经过又细细盘问一遍,然后出门去了。武松先找到何九叔,把他约到巷口酒店坐下。何九叔是个乖觉的人,知道今天的这杯酒不好喝,弄不好要出人命。所以,他打定主意,一旦问起武大的事,就把真相原原本本说出,免得惹火烧身。武松却不开口,一个劲地喝酒。何九叔益发紧张了,大气都不敢出。末了,武松猛地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从腰间拔出一把寒森森的尖刀,插在桌面上,对何九叔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只问你,武大究竟是怎么死的?”说完,两眼睁得圆彪彪的,盯着何九叔看。
何九叔见武松开口问话,倒反而松了一口气,从袖里拿出一个布袋,交给武松。武松打开一看,是两块酥黑的人骨和一锭十两的纹银。何九叔见武松困惑,解释道:“事情的原委小人并不十分清楚,只是武大殓尸那天,西门庆忽然邀小人喝酒,并拿出这十两银子,吩附小人:‘殓尸的时候,凡事得过且过,不必声张。'小人由此知道武大的死有些蹊跷。殓尸时小人见武大七窍内有淤血,分明是中毒而死。因西门庆是个出了名的刁徒,小人不敢声张,却也不愿意助他为恶,所以自己咬破舌尖,假装中邪,回家去了。三天后,听说要火化,小人假意去祭奠,偷拣了这两块骨头。骨殖酥黑,是中毒的证据。这张纸上写明日期及送丧人的姓名,可作见证,请都头详察。”武松听了,十分佩服何九叔的机警和正直,又问奸夫何人,何九叔就带他一起去找郓哥。郓哥把当日帮武大去王婆茶馆捉奸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武松。武松谢过他们两个,并请他们作为证人,一起去县衙门告状。
知县接了武松的状纸,与县吏们商量。这些县吏与西门庆有勾结,都说证据不足,难以立案。当晚,西门庆得到消息,又到县官处送了银子。第二天早上,武松到衙门催知县缉拿凶手,知县不肯,反过来劝武松不要误信谣言,冤枉好人。武松整日在衙门办公,怎会看不出其中的蹊跷?知道多说无用,收回状纸和证物,转身就走。
走到外面,武松先在街上买些酒菜瓜果,然后,带了几个乡兵,来到武大家中,对潘金莲说:“明日是亡兄断七,前些日子多有打扰街坊邻居之处,我今日特地买了些酒菜,答谢他们。”潘金莲答应了。武松叫乡兵帮忙准备酒席,另外分拨两个人把守前后门,自己出去邀请邻居,不管愿意不愿意,都拉了来坐着,连同隔壁王婆,总共六个人。
人到齐之后,武松客气地请大家喝酒。酒过三巡,武松拿出纸笔,请一位会写字的邻居拿好,然后,卷起袖子,从腰间“嗖”地抽出一把尖刀,怒睁双眼,向众人抱拳行礼,说道:“众位高邻不必害怕。冤有头,债有主,俺武松今日只想请各位做个见证。”说完,左手拿住潘金莲,右手指定王婆,脸色一沉,喝道:“你这个老畜生,我哥哥的性命都在你身上,你今天有何话说?”王婆是个老江湖,哪肯轻易认帐。武松不和她多讲,转过身子,指着潘金莲骂道:“你这个淫妇,你是如何谋害我哥哥的?快给我从实招来!”潘金莲开始还想抵赖,武松揪住她的头发,隔桌子把她挑到武大灵前,说道:“不招也可以,我先把你宰了,再去问那个老畜生。”一边说,一边用刀去抹她的脖子。播金莲吓得魂飞魄散,只好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她说一句,武松叫人记一句。王婆见潘金莲都招认了,知道躲不过,也只好招认。武松拿过记下的供词,让她们两人画押,再叫在场的众人也在上面画押作证,然后,叫乡兵把两人绑了,拖过来,跪倒在武大灵前。武松哭喊一声:“哥哥灵魂不远,兄弟武二替你报仇雪恨!”说完,把潘金莲踩翻在地,一把扯开她的衣襟,用尖刀在胸前一剜,然后,用手抠出心肝五脏,供在灵前;又“咔嚓”一刀,割下了那妇人的头。众人都吓得目瞪口呆,一动都不敢动。武松用布把那妇人的头包了,提在手里,朝众人拱了拱手,说道:“请各位到楼上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众人不敢不依,都上楼去了。武松又吩咐乡兵把王婆也押到楼上,把住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武松出门直奔西门庆的生药铺,生药铺的人说西门庆陪朋友去撕子桥下的大酒店喝酒了。武松找到酒店,见底楼没有西门庆,又闯上二楼,只见西门庆与一个朋友在靠窗的位置上坐着,正玩得高兴,旁边还有两个妖艳的歌妓陪着。武松打开布包,取出血淋淋的人头,大喝一声,往西门庆脸上扔去。西门庆大吃一惊,拾起头来,见武松一脸杀气,知道不妙,连忙跳起来,一脚跨上窗台,见下面是街,不敢往下跳,心里正慌。说时迟,那时快,武松拔出尖刀,一个虎跃,已跳上桌子。西门庆见武松来势凶猛,便把手虚指一指,飞起右脚踢出。武松报仇心切,疏于防范,被西门庆一脚踢中手腕,手中的尖刀从窗口飞出,落人街心。西门庆一招得手,不再害怕,右手虚照一照,左手一拳往武松心窝打去。武松略一偏身,让过这一拳,就势探出手去,揪住西门庆的头发。西门庆想要挣扎,怎奈武松力大无比,哪里挣得脱?武松用另一只手捉住西门庆左脚,西门庆失去重心,整个身子都悬空了。只听得武松大喝一声:“下去!”西门庆头在下,脚在上,从二楼窗口飞出,跌落在地,当场昏死过去。
武松从桌边提起潘金莲的头,紧跟着跃出窗外,跳到街上,拾起刚才被踢下来的那把尖刀,按住西门庆,一刀割下了他的脑袋。然后,把两颗头颅结在一起,奔回紫石街,祭奠武大的冤魂。祭奠完毕,武松吩附乡兵押了王婆,并请在场的众街坊作为目击证人,一起去衙门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