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洞房花烛夜有多长,我就骂了他多久。
他却只会红着眼叫我姐姐,求我垂怜他,却丝毫不垂怜我的腰。
一、
我是姜国公主颐宁,国破那日,我站于城楼自刎,不跳下去自然是怕死相难看,毁我一世英明。
只是我不曾想到,我变成了一只鬼,还被困于姜国皇宫不能踏出半步。
斗转星移,我也不晓得在那里待了多少年,见了多少朝代更替。
终于,我等到了宋珏,唯一一个看得见我的少年郎,宋朝不受宠的七皇子。
那次,宋珏烧得神志不清。我已看惯生死,本不想管他,谁晓得这小孩竟然直勾勾地盯着我,「姐姐是要带我走的吗?」
他看得到我?我已经孤独寂寞几千年了!我太激动了,一把扑过去,「小孩,你看得见我?」
宋珏红着脸点点头,微微避开一些。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更令我惊喜的是,我能碰到他!几千年了,我再一次感受到人的体温,简直爱不释手。
「姐姐。」宋珏哑着声,颇为委屈地叫唤了一声。
我看他年纪轻轻就颇具风华的姿容,心里甚是满意,并没有在意他的抗拒,像得到了一个爱不释手的玩具。
宋珏脸越来越红,直到失去神志,我才惊恐回神,这小孩还病着呢,大意了!
我好歹是一只活了几千年的艳鬼,修为还是不错的。
我摸到太医院,自己选了几味药在那儿煎了起来,要不是此刻夜深人静,准保把人吓死。
我把药喂给那小孩,看着他又忍不住摸了摸,说是帮他守夜,实则是兴奋得睡不着。
天蒙蒙亮,我有些倦意,小孩倒是醒了,皮子变得跟玉似的白。
我笑着挤上了他的床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孩你要以身相许知道吗?」
宋珏惊得挪开身子,脸色一红,「姐姐不要这样。」
我哪里肯依,拉过他搂在怀里,「我可是为你守了一夜,生怕你哪儿不舒服,快给我搂着睡觉。」
宋珏不挣扎了,我美滋滋地睡过去。
人,真的好温暖又好软啊。
好些年没睡那么舒服了。作为一只鬼,我感受不到温度,但是碰到宋珏,我就记起被我遗忘了几千年的温度和触感。
我美滋滋地醒来,拉着宋珏修长的手把玩。他脸倒是一派平静温和的样子,除了耳尖有些红。
「既然你叫我一声姐姐,从此以后呢,你就是我的人了。」
还不等宋珏拒绝,我就开始诱惑他,「姐姐我很厉害的,你做了我的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谁欺你辱你,我就取他性命,可好?」
宋珏整个人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似乎被我蛊惑了,我笑得更深了一些。
「姐姐想要什么?」
小孩子家家,倒是通透。
我看着他盈盈一笑,「你能给我什么?不就是陪我睡睡觉,说说话?」
宋珏与我拉开距离,「不行。」
我从做人到做鬼,就没被人忤逆过。
我脸色一沉,「你敢拒绝?」
宋珏没被我吓到,别过脸去,「君子不无媒苟合。」
我朗笑出声,我非他不可,自然是因为只有他能看到我,只有他能被我摸到,但现在我发现,这小孩本身也实在有趣。
「哈哈哈,姐姐我看不上你那个小身板,就是单纯的睡觉,你知道的,我是鬼,比较贪恋人的温度。」
其实我只是陈述事实,并没有刻意卖惨。宋珏静静地看着我,有些可怜我的意思,他轻轻地说了句「好」。
我也不管他是不是可怜我了,达到目的便成。
我笑着揉了一把他的头,起身牵住他的手,「走,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二、
宋珏很乖,平素就待在寝宫不出门,看看书。
我呢,除了给他在宫里搜刮各种宝贝和好吃的,以示我对他的宠爱以外,便就只有黏着他、搂着他、摸摸他这些个爱好。
宋珏显然并不习惯,每次耳尖都红红的。
我不在意,我开心就行。
我喂了宋珏一颗葡萄,撑着脸看他,「真是越长越好看呀。」
宋珏翻书的手一顿,没看我,我正好能看见他那红得仿佛会滴血的耳尖,「姐姐若是闲得很,不如拿本书看看。」
我凤眉倒竖,「你在嘲讽我?」
宋珏听出我生气,放下手中的书看我,笑着哄,「不曾,姐姐误会了,我是真怕姐姐无聊。」
我身子朝后一仰,「总归无聊几千年了。」
宋珏眸子凝在我身上,「姐姐没想过离开吗?」
我没告诉他,我离不开。我把玩着腰带,懒洋洋地回他,「刚死的几百年,我日日夜夜都守在皇宫门口,撞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也没能出去。」
宋珏第一次主动搂我,我闻见他身上清冽的香,「那姐姐便一直留在我身边吧。」
我环住他的腰,「是你,要一直留在我身边。」
宋珏在我头顶轻轻地笑,「好。」
三、
宋珏是个如玉君子,智多近妖却待人有礼,虽背后无母族,但这些年,也渐得他父皇重用。
但是宋珣那个不长眼的蠢货,偏偏还要惹宋珏。
我在宫中给宋珏搜完宝贝回来,就见宋珏被宋珣带来的人压着,似乎要他跪下,气得我扔了一手的宝贝,施法挥开那群玩意儿,怒气森森地抬手将宋珣一遍一遍往墙上撞。
他们在喊,鬼啊——
虽然青天白日一般无鬼出没,但是我这种境界的鬼,自然不怕太阳。
宋珏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好了姐姐,放了吧。」
我怒瞪他一眼,还是依言放了,那群玩意儿吓得立马跑了去。
我气得独自转身进屋,宋珏紧紧跟在我身后,一把拉住我,「姐姐别气了。」
我回头凶他,「你为什么那么好欺负?我不在怎么办啊!」
宋珏先一愣,随即笑得温润和煦,「姐姐不是会一直在吗?」
哼,他也就只能靠我。
四、
我自然是不能放心这么柔弱不能自理的宋珏,送了他一把银剑,「以后每天起来,跟姐姐学功夫,听见没?」
宋珏笑着接过剑点了点头。
宋珏平素会锻炼,底子也没差得离谱,我日日天不亮就随他起来练功。
不然怎么说他聪慧呢,能文能武,进步神速。
我看着在树下练剑的宋珏,满意地笑了笑。
宋珏收了剑朝我走来。
他身形修长,面容如玉。我难得地心跳乱了乱。
「姐姐觉得如何?」他站在我近前,笑着问。
「很好,都快出师了。」我微微别开脸夸他,只听到他清润的笑声。
五、
这日,我在皇宫游荡,搜寻宝贝。
一人执黑色绣金纹骨伞款步朝我走来,伞面极大。
走来时,我瞧不见他的脸,但是能看到他一身白衣,玉带束腰,纤细有力,行走间,玉玦相击,别有一番美态。
我忍不住眯起眸子。他,不是人。
这人不紧不慢走到我面前,我才看到他的脸。
祸国殃民,妖艳异常,还有一丝眼熟。
他轻轻地笑,不晓得怎的,我竟听出几许绝望的悲凄。
「殿下将我忘了?」
几千年了,我盯了他许久,才想起他是萧词——我的准驸马,当年灭我姜国的萧朝开国皇帝。
也许当年我对他有滔天恨意,可几千年过去了,那些情绪都散在漫长的岁月里,恨也好,爱也好,我都放下了。
「差不多了,什么事?」我懒洋洋回他。
萧词脸色沉了沉不太开心的样子,「来帮殿下离开皇宫。」
我嗤笑一声,「我都困于此处几千年了,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时来假好心?」
萧词伸手想碰我,被我避开,「恶不恶心?有事说事。」
萧词到底是皇位坐久了,如今混得也不错,是以没被人这么对待过。
他周身威压下来,竟然将我压得跪在了地上。他修长的手一把抬起我的下巴,笑得不大开心的样子,「殿下总是这么刺人。」
我受制于人,自然不故意惹怒他,是以只看着他,并不说话。
萧词泄了气似的松开我,「不离开便算了。」
这话没落下他就走了,背影挺拔清瘦,漂亮却寂寥。
我没想到他来去如此匆匆,仿佛闹着玩似的,也更是不晓得他这般作态意欲何为。
不过弄不清的事,我素来不爱花工夫纠结。
但是等第二个人来找我时,我就有些诧异了。
我看着面前的小神仙,掏了掏耳朵,「算命的小神仙,你说什么?」
那小神仙脸一红,「在下司命!」
我敷衍地点了点头,司命正色道,「宋珏是天庭三太子,下来历劫的,这情劫系在姑娘身上,若是姑娘能助三太子渡情劫,姑娘也可功德圆满得道升天了。」
谁能不心动呢?
我答应了。
只是这情劫竟是要将宋珏折磨得肝肠寸断,我有一丝不忍心。
我与宋珏,明明挺好的,但想着以后我就能从鬼成仙,再次感受到温度,被人看见,能同人说话,能享受美食,我怎么能不心动?
我是自私的,我承认。
况且,宋珏也该渡劫回去,何故与我在这下界浪费时间呢?
六、
我没想好该怎么办,浑浑噩噩间,皇帝驾崩,宋珏登基,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快得我还未曾反应过来。
看着龙袍加身的宋珏,我想着,这小孩或许也没那么简单,想着往后要诓他,我还有些心虚。
国丧过后,选秀在即。
宋珏立在那边批奏折边问我怎么看。
我按下心头不快,「你看着选呗,我哪里知道,挑你自己合眼缘的。」
宋珏面色有些冷,声音也有些冷,「是吗?」
我胡乱点点头。
也不知宋珏对什么样的女子合眼缘,挑的妃子环肥燕瘦,什么样的都有,怪缤纷的。
这夜宋珏翻了刘美人的牌子,我终归没坐得住,荡到刘美人宫里,却间刘美人跪在床上,神色期期艾艾,而宋珏正冷着脸处理政务。
宋钰抬头看见我,眉眼间郁色化开,笑得温柔而多情,「姐姐怎么来了?」
我不答反问,「那你怎么在外间批奏折?」
这人跟踢蹴鞠似的,「姐姐觉得呢?」
我扭头就走,开玩笑,跟我玩?
刚出殿门我就被人拉住,箍在怀里。他尖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颈间,「姐姐气性真大。」
我轻哼一声,抓住他搂着我的手,「那你受不受着?」
宋珏笑了起来,「受着。」
那热气铺洒而来,搞得我面红耳热,心痒难耐。
我这人素来不矫情,听他这么说,自然转过身子,笑着看进他温柔的眼睛里,真漂亮啊,我伸手遮住他的眸子,另一只手轻轻拉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得弯下腰来,就那么覆上去,他的唇又薄又软,有些凉又有些甜,颜色浅浅的,好看也好亲。
没等我细品,宋珏却扣着我的腰开始攻池略地,也不晓得多久,这人停下来抱起我就走。
我下意识就勾住他的脖子,其实我本想说,我是鬼,能自己飘回去,但此刻气氛暧昧,宋珏眼尾通红显得十分艳丽勾人,我索性就窝在他怀里欣赏美色。
这人低头看我,声音有点哑又有点欲,「姐姐别这么看着我。」
还不待我和他探讨个所以然来,这人就将我扔进床榻之间,身体力行地告诉我为什么不能那样看他。
我哑着嗓子喊,我以为鬼不会累的,我错了,我在宋珏身上能感受到体温,在他身下自然也能感受到累,「不要了啊!」
我觉得我喊得凶狠,这人却咬了我一口,「姐姐这么叫,不是在勾引我?」
七、
宋珏吃饱喝足,一夜没睡还神清气爽地去上朝了。而我一个修行几千年的大鬼却病恹恹地躺在榻间补眠。
难道这就是神仙?连下界历劫都这般天赋异禀?
等我懒洋洋地醒过来,赤着脚走出去,便见到宋珏坐在外间批奏折,灯影绰绰。
宋珏抬起头笑看我,「姐姐不穿鞋?」
我抬抬脚,无所谓道:「我是鬼,不冷。」
宋珏食指在奏折上点了点,「我是觉得姐姐在勾引我,不是担心姐姐着凉。」
「滚!」我怒呵一声,拔腿就跑,只听见那人在后头笑。
宋珏要去祭天,我不能去,一个人很无聊。
他看着我,摸了摸我的头,有些没大没小,「姐姐要不要再试试。」
我瞥了他一眼,「试什么?」
宋珏只笑着,没说话,我明白了,是要我试着出去。
那几百年的痛苦和绝望,我并不是很想尝试,推开他的手,朝里头缩了缩,「不去!」
宋珏显然是一个会得寸进尺的人,他朝我这靠,蛊惑道:「姐姐既能看见我,说不准能被我带出去呢?」
我来了兴致,又起了希望,「好!」
宋珏遮住我的眼睛,「姐姐。」他这一声,轻叹而无奈,宠溺而心动。
我心提着,被宋珏牵着,出了皇宫,我激动地撒开他朝前跑,迫切地想要感受外头的景象,却又被一股大力吸了回去。
宋珏飞身过来牵住我,我飞射回去的身子才停住,很是郁闷,「还离不了你了?」
宋珏挑眉侧头看我,神色是难得一见的有些阴郁,「难道姐姐想离开我不成?」
我心里一咯噔,毕竟,我可是答应了司命的,见我还不说话,宋珏那漂亮的小脸越来越阴沉,牵着我的手也紧了些,我这才回神,「怎么会!」说完扳过他的脸吧唧一口以示安慰。
陪宋珏祭天,我自然是堂而皇之地站在他身边,反正也没人能看到我。
这人一身暗红色龙袍,显出几分不属于他的妖艳来。
借着阳光,我眯了眯眼,发现了一个让我心惊肉跳的事实,宋珏身上的阳气淡了一些。
祭天结束,宋珏将我搂在怀里,靠得很近,「姐姐可是无聊了?怎么心不在焉的?」
我轻轻推了推他,与他拉开距离,侧身看他,「你同我在一起,身上的阳气淡了。」
在一起这三个字我说得顿了顿,想必宋珏应当听得明白我所谓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他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声音也有些哑,「姐姐难道不想和我在一起了?」我疑似听出了威胁的意味,不由好笑地挑眉,「你觉得呢?」
宋珏本还勾着的唇角僵住,「不行。」
我觉得他甚可爱,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你可是我的人了,生也是,死也是,我自然不会放手。」
况且,我已经知道,该如何带宋珏渡情劫了。
宋珏听了我的话,漂亮的眸子里情绪暗涌,一把掐住我的腰就吻,吻得极为用力且凶狠。
八、
宋珏不仅仅是大宋江山之主,更是天庭三太子。
如今我吸食他的阳气,哪怕并非本意,却也修为大增。
而他,虽然身子骨没问题,可我这么一只大鬼日日夜夜宿在他身侧,同他交颈缠绵,他的帝王之气隐隐约约开始破碎。江山祸事频出,甚至民间也有了他非正统龙子、天庭降怒的谣言。
风雨飘摇。
可宋珏明明是个金枝玉叶的娇贵人儿,是个内有乾坤的朗朗君子。
我心情低落。我明明说好不让别人欺负他的,到头来,却是我在欺负他。
甚至,有不知死活的恶鬼成群结队地向皇宫扑来。
这夜宋珏还在外头批着奏折,我倚在里头看话本子,突然感到森森鬼气卷入殿内。
我扔下书就飘了出去,宋珏看我行色匆匆,眉头轻蹙,「姐姐干什么去?」
如今他本就政务繁多,外头来了不知死活的东西,我自然是不想他烦神,是以笑了笑,「弟弟好好干活就行,我去去就来,乖一些。」
宋珏微微勾了勾唇,难得有些依赖的意思,「好。」我估摸着他也是猜到了什么。
总归帮他历劫,我也是要飞升的,哪能只他一人受累。
出了门去,一抬眼就望见外头黑压压一片牛鬼蛇神,总归宋珏的阳气还是太吸引人了。
召出宣金,摸了摸它几千年没见过血的黑金刀面,我冷冷看着面前的恶鬼,「上赶着来送死?」
领头的鬼,我看着也是活了得有千年,想着他也是不太容易,死了委实可惜。
不过他显然感受不到我的慈悲,桀桀地笑出了声,「这位鬼姐姐,纵然你修行多年,可今儿里头的天子,可是引得我们成千上万的同伴都来了呢,姐姐还能杀光不成?」
有何不可呢?
而且我最喜欢的事,叫杀鸡儆猴。
我朝这位大鬼一笑,趁他愣神的一瞬,飞身上前,用宣金直刺他的头颅,以手化爪,森森死气尽数灌入。
他刚刚还白净可爱的模样,瞬间成了一摊骷髅。
我顺手将骷髅扔在脚边,轻轻抬脚,狠狠碾碎,这才将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真正杀死。
其实左右也没一会子功夫,但是倒足够这群喽啰愣神不已。
我吹了吹宝贝宣金上并不存在的血迹,轻飘飘地看着他们笑,「都杀光呢,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不如诸位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如何?」
他们一阵叽叽喳喳,竟然还要讨论?
果真不把我颐宁放在眼里了。
要说我虽只是千年大鬼,可这天赋就属实了得。
宣金更是昔年历劫的天庭武神之长明湮所赠。我得武神之长指导良多,平时不显山露水,今天可教这些鬼魅知道我是什么水准。
我抬手以宣金割破空气,撕裂到众鬼身前,应着裂空声响起真正的鬼哭狼嚎,我眯着眼睛望着他们,「滚。」
这会子终于鸟走兽散。
不管是人,还是鬼,终归是贱,不疼到他们身上,就不晓得怕。
我摸了摸宣金,收了起来,推门而入,宋珏还迎着昏昏烛火看奏折。
灯下观美人,前头杀伐的戾气尽数消散。
宋珏瞧我进来,抬头柔柔一笑,「姐姐先进去歇着吧,不早了。」
我点了点头,也未曾打扰他,就进去团坐在床上。
就算我为他赶走恶鬼,却也是,我给他带来的无尽灾祸。我心里不免总是有些怅然若失。
宋珏处理政务直到深夜,看见我依然坐在榻间,笑着过来将我搂进怀里,「是这些日子冷落姐姐了吗?」
我勾着他脖子难得温柔,「没有,我就是心疼你。」
宋珏轻轻地吻了吻我的眉心,「姐姐一直陪着我,便是对我的心疼。」
宋珏那么好,我还要玩弄他,我真不是人。哦,我的确不是人。
宋珏在我耳边喘着气,那么勾人,我被弄得迷迷糊糊,隐隐约约竟然看到了萧词,忍不住睁大眼睛低叫了一声,「萧词?!」
可我这么一喊,那人又没了踪影。
宋珏整个人僵住,脸色有些白,这场情事草草结束,他缓缓开口,「萧词是谁?」
这回轮到我僵住了,我该如何形容萧词是谁?
我懒洋洋地趴着,随口回了一句,「生前故人。」
宋珏把我搂得很紧,轻轻说了一声「是吗」,似乎不打算计较。
若不是我次日在宫里飘荡,看见宋珏把一大仗史官喊去,我真以为他没在意。
是以我自然乖乖在殿中坐着,等他来问我,哪晓得,这夜他都没曾回来。
天蒙蒙亮,我便睡去,等再见宋珏时,这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九、
宋朝将要亡国,任凭宋珏怎么努力,似乎也抵挡不住大厦将倾的颓然之势。可他见我时,还日日挂着浅笑,一派温然的样子。
直到他想牵我手的时候,那修长的手从我的身体穿过,我第一次在宋珏脸上看到了如此鲜明的情绪——那是绝望、害怕,那是天崩地裂。
我心里猛地一抽。
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事情,可他那么难过,我到了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
宋珏抿着唇,有些乞求,「姐姐,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竟怕我离开。可我怎么舍得。
他神色可怜,我却也及时清醒,故作冷漠,漫不经心地挑眉,「当然了,你可是唯一能看到我的人,等你看不到我了,我才会走。」
宋珏声音有些抖,「我对姐姐而言只是如此吗?」
我笑了笑,忍着酸涩,没有说话。
宋珏看着我,也没有再问,那眸子里的光碎成了块,散在昏黄的烛光中。
当叛军火烧禁宫的时候,我静静立在宋钰不远处,此时距离他看不见我已过去月余。
还记得他那日回寝殿没看见我的时候,那惨白的脸色,似乎被人抽走了所有生机。
宋珏静静看着我站的方向,笑得如初见一般温柔。
我心下一惊,以为他看得见我,定睛一瞧,却发现他那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悲凄,空洞而无望,「颐宁,我是真的恨你。」
明知他看不见我,我却还是没敢转身。
我陪他立在大火中,看他身上亮起历劫成功的淡淡流光。
宋钰飞升,我亦入了天庭。
因着在下界驱鬼有术,又与武神之长明湮有些熟识,我被封了武神。
十、
我自号清词。
原因无他。那日成神,我才晓得,千年来,我被困于皇宫不得踏出半步,皆是因为萧词。
昔年他将我的尸体封于皇宫地下冰室,还叫人做了法。
可惜他当皇帝那些年,我还是个小鬼,整日浑浑噩噩,脑子不清醒,只晓得自己想出去。挣扎百年,有了修为,才晓得自己原来是前朝公主。
我同萧词可真是血海深仇了,不灭他,难消我心头之恨。
只是这人做人时是个人物,做鬼时也很了不起,已经混成十殿鬼王之一了。
我成天闷在自己的神殿里修行,除了明湮叫我去斩妖伐鬼,平日都不太爱出去,一是想报仇,二嘛,我有点怕碰到宋珏,毕竟再多理由,我终归有些对不起他。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天君寿宴避之不得,我躲在一旁祝寿,很是低调。但明湮总是叫我干活,说是怕我闷着,搞得我杀伐太盛,凶名远扬,总是有同僚偷偷打量我。
被看得心烦,我匆匆躲进天后的桃林里喝酒,等到了时辰再回去。
喝酒误事,毕竟我从前是鬼,几千年没喝过酒,酒量属实不行,没喝几杯就晕晕乎乎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了。
也不晓得宋珏是怎么了,跑进桃林里来,撞到我这么个醉鬼,我当时还以为,我与他还在人界,还在宋朝,还在那困我千年的皇宫里头……
我醉得委屈,抱着这人精瘦的腰肢就哼哼唧唧地哭,哭着哭着,手很不安分地解了他的外衫。
一夜荒唐。
等我揉着头醒来,实在是有些懵,姑且把这趟事当成是与他重修旧好,但看宋珏这反应,我才晓得修得委实不太成功,他恨不得把我杀了,好似我辱了他清白一般。
可他清白明明早就给我了。
我嘴上说不跟他计较,可堂堂天庭三太子,纵然我是武神,也未必打得过他,他要取我性命,我自然得跑。
就是这心里挺不是滋味。
我记得他说他恨我。
十一、
十殿鬼王排行老二的上弦要成婚了,喜帖发到了天庭来。
天庭与冥界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没什么交集,这喜帖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宋珏领了这个差事,天君点文神、武神各一随行。
不过天君倒没指名道姓,讲究自愿,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我去了。只是和我出于一样心思的还有一人,随行的文神沐阳神君——宣毓。
我站在南天门等着宋珏,却见他与宣毓一道款步而来,二人皆是一身白衣,眉眼温柔,看着倒是郎才女貌,我心里忍不住酸了酸。
要说这宣毓,我还是略有耳闻。她爱慕宋珏不晓得多少年,宋珏没历劫之前,见着她是能避则避。历劫时,宣毓听司命说宋珏历的乃是情劫,哭着要下凡去,被司命哭着拦住。历劫之后,就我现在来看,宋珏对宣毓,倒也没有那么无情了。
许是经我一事,看明白谁才是可爱之人吧。
我忍不住摸了摸衣带,宋珏已经走到我面前,那脸色冷得似要把周遭水汽冻结成冰,开口也颇具嘲讽,「神君不惜与我同行,也要见见旧情人?」
我与宋珏的人间二三事在天庭也不算是个秘密,谁都晓得宋珏与我不对付,但我的旧情人不是他吗?
是以我一愣,没回过神来。
宋珏显然只是为了刺我一刺,并不想得到答案,已然偏开脸去。
我后知后觉晓得他说的原是萧词,不过却也无从解释了。
这一行真是难受,我许是脑子被饕餮吃了才会来。
宋珏不想理我,宣毓也看我不顺眼。
宣毓总是跟个花蝴蝶似的围着宋珏,我看宋珏明明不想理她,却还是碍于姑娘家面子意思意思。
我轻叹一口气,也不晓得,我同宋珏之间,还能如何。
冥界入口有人迎接,老远我就看出是萧词,原因无他,那把黑金骨伞而已。
我眯了眯眼睛,有些不解,我做鬼时都不惧阳光,这萧词去人间时打伞也就罢了,许是不喜阳光,但在冥界怎么还打着,这是什么毛病?
萧词朝我们三人微微施礼,看着人模狗样的,而宋珏对他的不喜却已经是完全写在脸上。
萧词也不在意,看着我笑,有些说不出的温柔,「没想到殿下竟然会来。」
我划了划眉心,眯着眼笑得有些阴森,「得看看萧郎过得好不好。」
萧词仿佛感受不到了我的不善,收了刚刚那副温和的情态,笑得如惯常一般漫不经心,「殿下不在身边千年,我又怎么会好呢?」
还没等我刺他,宋珏就面无表情地出声打断,「叙旧还是再续前缘,二位可夜中私下里谈,烦请四殿鬼王带我们入冥界才是。」
声声刺耳,我从来不晓得,宋珏可以让我这般难受。我的手忍不住想抬起捂住胸口缓解酸涩,却堪堪忍着,在袖中握成拳。
萧词却是笑意深深地向宋珏致歉,领着我们进去。
我被安置在了冥界的客居殿,萧词有政务要忙没有多留,宋珏自己进了内殿。宣毓不知好歹拦住了我的步子,「清词神君,原是同四殿鬼王有旧情?」
我冷冷瞥了她一眼,「与你何干?」
宣毓不在意地笑了笑,「希望神君离殿下远些,殿下自诞生起,还没吃过这样的苦头,殿下历劫回来时,去了忘川,强取忘川水,致使忘川伏尸百万,天君震怒,施八千天雷以作惩戒。」
宣毓微微施礼,笑着离开。她说得轻飘飘,而我却如遭雷击。
原来宋珏真的,不爱我了。
他纵然记得我与他昔日种种,却也对我早已忘情,除了厌,再无其他。
我忍不住以手覆面,原来泪这么咸啊。
我蹲下身子抱着腿,还是觉得冷,冥界真的好冷,我想回去。
「你在干什么?」宋珏清清冷冷的声音从后头响起。
我忍不住偏过头看他,我晓得自己刚刚哭过很难看,可我还是想问问他,「宋珏,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我紧紧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他任何一点表情。他只是看着我,久久才回,声音好听却无情,「我与神君有什么吗?」
我站起身子,忍不住摇晃了一瞬,从他面前走过。
经他身边时,我忍不住顿了顿,拉住他的袖子,「是不是没有机会了?」
宋珏低头看着我拉他的手,未曾说话,就是这么看着。
看得我心渐渐冷去,缓缓松开,慢慢向前,「对不起。」
十二、
上弦大婚,冥界虽然阴沉,却也难得热闹。
我同宋珏如今比来时还尴尬,只能彼此隔着一小段距离去参礼。
新娘已经被接过来,据说是上弦在人间碰上的,人鬼相恋,一番爱恨嗔痴,姑娘死了倒和他圆满了,真是阴差阳错。
我倚在一旁看二人拜堂,心里生出几许羡慕。
萧词在殿内倒是未曾撑伞,没了伞面阴影覆盖,看上去更为苍白美艳。
这人不晓得什么时候靠在我身侧,声音很轻,似感叹、似遗憾、似不甘、更似难过,「说起来,我与殿下之间还欠一场大婚。」
我心下冷笑,偏头凉凉看他一眼,「几千年的烂账,我不想跟你算,你还得寸进尺?」
萧词轻轻地笑,低低说了句什么,散在满室热闹里,「我巴不得殿下同我算。」
我耳聪目明,挑了挑眉头,「你别急啊,困我千年这事,我自然铭刻心头,莫不敢忘。」
谁晓得听我说这话,萧词却不如刚刚轻慢,脸色更加白了些,抿着唇不搭话了。
我懒得理他,偏过头去,恰好与宋珏视线相撞。不知他看了多久,只晓得那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深色,似乎要将我吸进去。
我心尖一颤,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上弦的婚宴持续了七天,我与宋珏、宣毓准备离开时,被一殿鬼王思行带人扣住。
我心中其实也不大意外,冥界的鬼王各个桀骜,冥界平白被天庭压着,当作天庭的下属机关,他们素来都与天庭没什么好脸色。
上弦成婚,怎么也没道理那么郑重其事地请咱们天庭的人来贺。
原来是指望把我们三个倒霉蛋扣下来,向天庭宣战,争取完全分裂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和宋珏势单力薄,也只能任人宰割。
宣毓没有武力,我与宋珏又不好将她丢下,而思行带来的也不是什么虾兵蟹将,倒是三殿鬼王和五殿鬼王。
我看了宋珏一眼,只见这人手腕一转,似捏了个诀,还不待我看清弄明白,他就冷着脸看着思行,「走吧。」
思行笑着说殿下识时务,将我们三人压入冥界第十重地狱。这里极为空旷,昏暗有光,只压了我们三人。
宣毓是个文神,还是个胆子小、身子弱的文神,此番已经昏了过去。
如今只有我与宋珏二人面面相觑,「你刚刚捏的……?」还不待我把话说完,便听到了一阵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是萧词走了进来。
萧词皱着眉,似乎有些不快,目光在我和宋珏之间停了停,「殿下,我来接你出去。」
我觉着此情此景我应该陪着宋珏同生共死,但我素来没这觉悟,况且得了自由才好办事。
纵然我私以为我与萧词应该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过碍于萧词这人爱玩面子上那套,我到未曾与他撕破脸皮。
我点了点头,暂时从了。
萧词在前头领路,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宋珏,双唇微微动了动,说了一句「等我」,也不知他看没看见。
十三、
我被萧词带去了他的四殿鬼王宫。
这儿的布置让我隐隐有些熟悉,但是活了几千年,我脑子里真不大记事了,也只是略感疑惑地挑了挑眉。
我懒得与萧词虚与委蛇,一个直球扔过去,「你们冥界,这是要挑事不成?」
萧词轻轻拨弄了一下养在殿中的昙花,「殿下聪慧。」
「那你把我放出来干什么?」
「既舍不得殿下在十重地狱受苦,又不想殿下和三太子在一起。」萧词没看我,说得轻轻的,像在自言自语。
我跟宋珏之间……呵,但是萧词可别说这种话恶心我了,「我与他不是还要多谢你成全吗?」
萧词本就有些病态的白,但如今肉眼可见的脸色更为惨白。
萧词这人脾性差,我是晓得的,但我这般刺他,他竟然只是匆匆就走,留下一句轻飘飘的「殿下随意挑个宫殿歇下吧。」
我总归是懒得想萧词的,慢悠悠走进去选了座宫殿就寝。
也不知萧词是真傻,还是装傻。他应该知道,我要有那实力,迟早灭了他。他竟然还来招我,只能骂他一句「傻 x」。
萧词日日来我眼前讨嫌,比如这一刻,他将那个晶玉的玉兰簪子递到我面前,笑得难得温柔,「殿下,试试吗。」
我推开他的手,瞥他,「你雕的?」
他耳尖有些红地「嗯」了一声,我忍不住嘲讽,「你是不是有病?我们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萧词脸色有些难看,手上簪子差点没抓住。
我又继续刺他,「而且,我喜欢宋珏,很喜欢。多谢你将我困在皇宫千年等到了他,多谢你的成全。」谢他当然不是诚心的,那几千年,没遇到宋珏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话音刚落,萧词怒意染上眉梢,拿着簪子掐住我的脸,强迫我看他,他声音又哑又碎,「殿下弄清楚,你现在是阶下囚,还惹我生气?」
我一字一句,「我在陈述事实。」
这厮眼尾通红,勾起一抹颇带残忍的笑,低头就吻我,那威压尽数释放出来,叫我反抗不得,挣扎不得。
我咬他的唇舌,咬得鲜血淋漓,他也不放开。
良久,他才轻轻喘着气放开我。
血将他的唇染得嫣红,平添妖异。
萧词有些蛊惑我,「殿下,你从前爱我,往后自然也能。」
我惊讶于他的自信,满腔怒火都变成对他的嘲笑,「萧词,我其实不太记得你了,若不是成神知道是你困我几千年,你对我,只是一个有些熟悉的故人。」
杀人诛心。
萧词眯着眼笑,让我脊背生寒,他强行拖着我来到第十重地狱,并差人将我压在一旁。
「殿下让我不高兴了。」萧词蹲在我面前,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
我下意识地看向那边的宋珏。
面色如常,既冷又无情。
倒是萧词气笑出了声。
冥界的刑罚,自然是花样繁多。萧词把刑罚变着法地往宋钰身上招呼。
我红着眼挣扎,恨不得杀了此刻正在折磨宋珏的萧词,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怨恨和心疼而变得沙哑至极,「萧词你怎么不去死!我他妈恶心你都恶心吐了!」
宋珏脸色极白,浑身都是伤痕血迹,却哼都没哼一声。
我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萧词的手段根本就不停。
我哑着嗓子开口,「求你了,萧词,不要这样对宋珏,我受不了。」
萧词整个人僵住,而还没反应过来,宋珏却开口了,他声音有些轻,听着温柔,如金玉相击,说的话却让我觉得我分外可笑,「神君何故如此?」
我愣住,看向宋珏毫无感情的脸,那张脸明明那么漂亮,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但怎么就那么冷呢?
萧词却停了对他的折磨,走来将失神的我捞起,「殿下,太子既然对你已经忘情,不如殿下还我一场婚礼,我便将太子放了如何?」
我也不知是不忍宋珏被继续留在这里折辱,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最后的侥幸,我紧紧盯着宋珏,说了声「好」。
宋珏除了微微顿了顿,再无反应。
我努力扯了扯嘴角,萧词将脱力的我半搂半抱地带了出去。
萧词这人有一点好,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放了宋珏,就好。
嫁给萧词?
不可能。
千年前,亡我姜国,就算作前尘往事,可千年来,困我于皇宫,我怎么能忘!
大不了,玉石俱焚。
反正也没人在意我是不是活着。
我早该死了。
带着萧词一起,也算了了夙愿。
十四、
萧词近些日子忙得焦头烂额。
估摸着是放走宋珏惹得其他鬼王意见纷纷吧。
我这日正在殿中偷偷布阵,一道天界禁术,能叫萧词与我同归于尽的禁术。
哪晓得萧词突然进来,我心下一慌,站了起来,勉强维持镇定,「你来做什么?」
萧词笑着瞥了我一眼,还有几许风情,「殿下在忙什么?」
我倒了杯水,压下紧张,边喝水边回他,「我能干什么?」
谁晓得萧词就这么走近我,一把扶住,或者说掐住我的腰,「殿下不如忙着绣绣嫁衣。」
我轻轻嗯了一声,这人低头看我,目光中好像有审视,随即一笑,我没懂是什么意思,他便又走了,来去匆匆。
临近成婚的日子,整个冥界气氛很是不对。
原来天庭攻打过来了,这倒也不是秘密,并无人瞒着我,领兵的,还是宋珏。
我晃了晃神,绣花针一不小心刺进了手指里,血珠子冒了出来,也不晓得萧词是何时来的,一把抓住我的手,拉过去,轻轻地吮了吮。
我皱着眉抽回,这人也是脸色一僵,眯着眼睛不大高兴的样子,「殿下在想什么?」
我继续低头绣嫁衣没理他,他却有些说不出的讽刺,「便是天庭打到四殿鬼王宫,殿下都是要嫁我的。」
我与萧词的婚礼,同当初上弦成婚比起来,属实寒酸。
倒不是布置寒酸,我光瞧这宫殿,不得不怀疑萧词是不是掏出全部家当来办这场婚礼了。
寒酸的是,门可罗雀。
为什么没人来,我虽有些好奇,我却不想问。
萧词只是牵着我,笑意盈盈,步履轻轻,心情甚好,也似乎不打算管有没有人来。
因着没什么人,礼成之后,萧词便与我一道入了洞房。
他挑开我面前的金色珠帘,将银白色的酒杯递过来,看着我,很是温柔蛊惑,「殿下,饮合欢酒吧。」
我看了一眼酒杯中银绿色的液体,没接,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
萧词将我的手牵起,硬塞进来,「忘川水呀,殿下不认得?」
宋珏饮忘川水之事在三界都不是个秘密,我觉着萧词在讽刺我,伸手欲将酒杯摔去,萧词却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轻轻将我拦住。
我抬头看他,「不喝。」
萧词终归不是什么好脾性的,笑得已经有些不好看了,「那我喂殿下。」说着他将杯中水饮下,就朝我吻过来,掐着我的下巴,撬开我的牙关。
我拼命推拒,却还是喝下了一些,我急忙趴在床边呕,试图将它吐出来。
什么也没吐出来,我红着眼抬头看着萧词,发现他的神色既不生气也不阴冷,而是落寞,他轻轻说了一声,「不是。」
我愣住了,随即觉得倒也是,刚刚纠缠间,萧词也喝了不少,当不是忘川水,我庆幸地摸了摸胸口,也懒得问那玩意儿是什么。
当萧词慢悠悠地解开自己的腰带时,我脑子里的弦就绷了起来。我紧紧地盯着他,他脱衣很美,我却顾不上欣赏,右手背在后面慢慢结印。
萧词一直笑着,脱到还剩下里头的红色中衣时,便伸手为我将满头的金钗拿去。
当萧词的吻落在我光裸的肩头时,印已结成,我也不必与他装模作样,静静看他,「和我一起死吧,萧词。」
萧词头也不抬,只是又轻轻偏过来吻我的脖颈,声音有些哑,「好。」
他这话音落下,同杀阵的光就慢慢亮起,我感觉到了刺骨的疼痛,忍不住死死掐住萧词的腰,流下了应激的眼泪。
萧词却像感受不到疼,轻轻吻我的泪,还哄我,「殿下别哭。」
我感到生机一点一点流去,忍不住嗫嚅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我与他明明恩怨极深,无论生前还是死后。
在我神智快要消失的时候,竟然看到宋珏冷着脸色闯进来,他一身白衣带血,一脸寒霜带痛。
我想和他说话,却开不了口。
宋珏一把将我身上惨白将死的萧词推开,将我搂进怀里,手很抖,声音也很抖,「姐姐你又不要我。」
他眼尾通红,我想伸手摸摸他也没力气。
这人,原来没忘了我啊。
一直在装,一直在怪我,一直故意冷我,真坏。
他还念着我就好。
可我突然又希望,他忘了我。
我轻轻偏头,看见萧词在笑,笑得有些说不出的绝望。
最后失去神智时,我看见他掐碎了手中握着的两枚珠子中的一枚,那是什么?
十五、
我是天庭武神颐宁,神鬼大战那日,我不幸员命。但我大约是个很了不起的神,又活了过来,活到一位周国公主身上,巧的是,这公主也叫颐宁,只是多了个姓——宋。
而很不巧的是,我摸约在大战中伤了脑子,记忆也混乱不堪,每每我想回忆,就头痛欲裂。
好吧,就算从神变成人,好歹我也偷了几十年生命,我便也就不再想那些前尘往事了。
刚刚睡醒,绣鞋还半踩着,便又听见了大殿的打骂声。我连忙小跑进去,一把抓住贤妃的手腕,,「母妃!」
贤妃看见我,那漂亮却狰狞的表情收了收。
我懒得与她说话,将宋珏扶起来带到我寝殿去。
先时也说了,我是天庭武神,活在这位公主身上,那时虽小,不能言,却是听得见,又看得着。
这位公主的母妃——贤妃,身怀六甲的时候,太医就说了,这孩子养不活,偏偏要争宠,生养之日,玩了一手狸猫换太子,这宋珏便是狸猫。
可这贤妃,空有皮囊,便是诞下「皇子」,也未能承宠,尽数怪在宋珏身上,属实可笑。
我嘛,毕竟是个神仙,做神仙的,也要同西天那帮老秃驴一样讲究普度众生的,自然得时时护着这可怜小孩。
我将宋珏扶到榻上,拿了些金疮药来,轻声哄着,「阿珏,将衣服褪下吧。」
宋珏那玉似的脸染上一些红晕,看着有些勾人,真是绝好相貌,许也是什么大家孩子,若没被换#来,当过得舒坦。想到这些,我心里不由地有惜。
他慢悠悠地解下袍子,利落而有美感,倒不像他表现得那么害羞,甚至有些引人欣赏的意思。
我将药轻轻涂在他那瘦削精致的背上,蝴蝶骨、腰窝、脊背均有青紫,果真不是自己的孩子,下手真狠。
宋珏溢出了一丝轻哼,带有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和勾人,听得我心尖一颤,「弄疼你了?」我手上动作不由得更轻些。
宋珏轻轻回我,「不曾,谢谢姐姐。」
上了药,他便将衣服又重新整好,那狭长清澈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我,「姐姐,我能不能留在你殿中。」
我身子一僵,这小孩不会是要和我睡觉吧?这多不合适,我虽不是贪恋美色之人,可明明晓得这么个大美人不是我弟弟,我这,这,未必顶得住。
我勉强笑了笑,「这,不大合适吧?」
宋珏微微敛下眸子,下颌也微微收起,看起来隐忍而破碎,委屈而生动,「姐姐是不是也……」
「行!」我连忙打断他。
算了,省得他住前殿整日被贤妃找麻烦。
我夜里头睡得昏昏沉沉,总觉得闷得慌,这一下子醒来,发现自己整个人被宋珏搂在怀里,我这不听话的手还放在了不可描述的地方,吓得我连忙挪开,偷偷瞥了一眼。
还好,他睡得挺香。
我意图悄悄拿开宋珏放在我腰窝处的手,谁知刚拿起来,就听见他的梦呓,有些哑,有些诱人,「姐姐别不要我。」
这,属实罪过,宋珏在梦里都惦记着我这个姐姐,而我呢,小脸通红,心跳加速,好像在偷情。
我轻轻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不过宋珏连日来住在我殿中,我便发现一件怪事,他明明冠盖京华,色绝桃李,却好像存在感极低。
若不是走到人面前,旁人永远记不得他。
譬如此刻。
我扔了筷子,眯着眼看着端来膳食的宫女,「要本宫说几遍?是都不把本宫的弟弟放在眼里了?」
那宫女抖得跟个筛子似的,我忍不住别开脸让她滚,看着心烦。
宋珏坐在一旁,微微低着头,没什么情绪,看着温顺贤良,惹得心里一软,这么乖的孩子。
将碗推过去,又捡起筷子在一旁净盆里洗了洗,递给他,「吃我的吧。」
宋珏抬头看我,眼睛晶亮晶亮的,「那姐姐呢?」
我垂下了眼帘,微微遮住他投来的惑人的光,「我不饿。」
谁晓得宋珏牵过我的手,轻轻拉了拉,有些撒娇的意思,「姐姐同我一起吃吧。」
我觉得不太合适,微微张了张囗,还没等我拒绝,宋珏那委屈的小模样又来了。
「好。」我只得哑着声同意。
还挺会拿捏我的。
果然见他笑得夺走满室天光,晃眼得要命。
只是他总喂我,我真的有些不好意思。
认清没人在意宋珏这个事实,我只得自己开始在小厨房给他做菜。
正半困着炖汤,宋珏从我后头出声,「辛苦姐姐了,我可以帮忙吗?」
这气息入我耳,引得我一阵战栗,我忍不住回头,发现他竟站得快贴着我了,那漂亮极了的小脸就这么放大在我眼前。
我脚下步子一乱,就要向后栽去,宋珏长手一伸,就将我揽入怀中,「姐姐慢些。」
真会倒打一耙。
我推开他转身,没敢直视,「别捣乱就行!」
十六、
皇帝寿宴,我和宋珏安安静静地坐在下首。
也不知皇帝是哪根筋搭错了,竟惹我谈话,「宁儿啊,朕寻思着,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什么中意的人?」
上了岁数的人大概都爱做媒。
中意的人?
听得这么问,我脑子里一晃而过的竟然是宋珏的身影,只是我好像从没看他穿过那身白袍。
有些羞恼,我真是色上心头了,假弟弟也是弟弟叩阿!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还未尝有心仪之人。」我笑着回皇帝。
「朕看,谁晓得皇帝却来了劲儿,笑着环顾众人,这魏国公世子上官宁越倒是很不错啊。」
我下意识看过去,那世子的确面若美玉,此刻还俊脸微红,不大谦虚地说「不敢」。视线相撞,我冲他微微一笑,偏头看向皇帝,「儿臣还想再陪父皇些时候呢。」
皇帝开怀大笑,「好好好,往后再说。」
我轻轻拨弄着盘子里的葡萄,这皇帝,根本不在意我,此刻偏偏搭线魏国公,是想着嫁女儿稳固皇权吧,把我当个蠢的,呵。
看着这玉盘里映出的美人脸,长得漂亮,也就这么个用处了。
宋珏声音响起,有些凉凉的,「姐姐在想什么?」
我摇了摇头,不太想说话。
晚间回去,刚关上门,就被宋珏掐住腰,我惊呵一声。
宋珏薄唇贴我极近,「姐姐是觉着那魏国公世子貌美吗?」
我咽了口口水,推了推,没推动,「你先把我放开。」
哪晓得这人掐得更紧,「他有我好看吗?」
「你在说什么?你是我弟弟!」我忍不住瞪大眼睛,「我是不是姐姐的弟弟,姐姐不知道吗?」宋珏的唇已经贴了上来,只是没更近一步,就等着我说话似的。
感情他都是装的?
我狠狠咬了他一口,谁晓得见我这反应,宋珏倒是轻笑一声,顺势探入。
我被他吻得意乱情迷,况且我好像,本就不太想拒绝。
「混账东西。」和着绵软的声音,倒我半推开他,像在撒娇。
果不其然这人吻了吻我的额头,轻声地笑道「姐姐不喜欢?」
我懒得说。
我坐在榻上抱着腿看着面前眼角眉梢竟是笑意的宋珏,「那你知道你是谁吗?」
宋珏倚在一边,反问我,「姐姐不晓得自己是谁吗?」
我心里一咯噔,我是天庭武神,但我死了呀。
我没说话,宋珏却看出了我的心思,轻轻凑近我,蛊惑我,「我有办法带姐姐回去。」
我抬头看他那深深的眸子,「什么办法?」
他薄唇轻启,这两字就被他轻慢地吐出来,「双修。」
可以啊,小孩尺度还挺大。
感觉脸上很烫,我忍不住偏开脸,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总觉得被人忽悠了,「早些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我他也是天上的。
宋珏伸出修长的手扳正我的脸,有些凉凉的,偏要我与他直视,「起先姐姐没长大,不宜双修。」还不待我老脸再红一次,他又略带伤感地道:「也想知道,姐姐能不能全身心地认真地喜欢我一次。」
我竟忍不住想安慰他,「喜欢的。」声音很轻,还是入了他的耳朵。
宋珏弯腰吻我,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却偏偏挠人心房,「我知道。」
十七、
「为什么不双修啊?」我纳闷地看着躺在我身侧的宋珏,总归在周国没什么归属感,许是神仙当惯了,我还是比较想回去的。
我会承认我凯觎宋珏美色?
「君子不无媒苟合。」宋珏闭上眼睛没看我,睡得很端正。
怎么听着怪耳熟的?你想娶我,大可以直接一点。
「有没有媒这事,是我能控制的吗?」我忍不住讽刺他。
谁晓得这话也不知触碰到宋珏那根筋了,惹得他一把将我搂进怀里,那声音还有些抖,「姐姐何时嫁我?」
「太,太快了吧?可以等一等,况且我们现在身份也不便。」我结巴了一下。
宋珏抚着我的头发,「好,等皇帝死了,宫变内乱,我就带姐姐离开。」
他还挺懂行的。
我坐在离宫的马车里才后知后觉,宋珏怎么答应得那么爽快。我忍不住看他,「你是不是早晓得那皇帝命不久诶?」
宋珏修长的眉挑了挑,「怎会?在下界,是不能乱用神力的。」
我信你的邪,看看面相也看出来了。
我忍不住撇撇嘴。
宋珏难得声音阴了阴,「姐姐不会后悔了吧?」
我连抱带哄,连亲带宠,「怎么会呢!」
去了江南,宋珏就开始挑日子,他在外头忙着准备婚礼,事事亲力亲为,我在里头绣着嫁衣,只是总有些熟悉的感觉,忍不住轻轻一笑,怎会。
宋珏自是不愿我们的婚礼没人祝福,把这水乡街坊邻居都请了来,很是热闹。
只是洞房花烛夜,倒是寂静温柔。
满室红光,他轻轻挑开我的盖头。
我抬眼望他,一身红,眉眼又带笑,平添几分艳丽。
合欢酒入腹中,红罗裙尽散去。
满室旖旎。
「慢些,慢些!混账东西!」我哑着声哭。
「姐姐别这么叫。」宋珏动作更狠,把我的哭吞了去,害我只能哼哼唧唧。
双修真累。
日上三竿,我才悠悠转醒,宋珏衣衫半敞,支着头朝我笑。
我心里一麻,「起来吧,都午时了。」
我是真害怕。
宋珏轻轻地笑出了声,怪荡漾的。
对镜梳妆,宋珏接过我手中的螺子黛,半笑着为我描眉,极尽温柔。
我心里倒是软得化成一团水。
我被他牵着出门,看见门口有一把极漂亮的黑金骨伞,「这是什么?」
没等来宋珏回话,我偏头看他,他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似乎在忍耐什么,「有人送的贺礼,姐姐收下吧。」
我瞧他不太情愿啊,拉了拉他的手,「你若不喜欢,便丢掉好了。」
宋珏一顿,静静看我,很温柔,「姐姐留着吧。」
好。
我从轮回镜中出来,才晓得自己不是运气好平白捞得几十年性命。
我不是运气好能撞上宋珏,这一都是他的努力。
只是毕竟重活一回,我属实记不太清从前,是以我总归有些失落,摸着面前这把黑金骨伞的伞面,总觉得十分熟悉,经常端详。
但是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宋珏介意这把伞。
是以今日他处理政务回来又见我摸着伞,脸色终于黑了下来,「他就这么重要吗?姐姐就非要想起他?」
我手一抖,伞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没有我走过去拉他,被他轻轻避开,哽了哽,想任何人,我只是想知道,我和你的曾经,我不想你一个人背负。」
宋珏低头看我,眸色很深,「是吗?」
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如果我忘了一个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我一定会日日夜夜记挂于心,但是我没有。
所以,宋珏到底在吃什么飞醋呀?
宋珏见我笑,半气恨地将我搂进怀里,「慢慢想,别摸伞了。」
我轻轻抬头啄了啄宋珏的下巴,看这人眼角眉梢尽
是笑意,我突然间觉得,往后余生,皆是如此,过去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没什么重要的,每天,都是明天,我和宋珏的明天。
【宋珏番外】
宋珏觉得自己快死了。
其实死了也没什么,总归活着也没意思。
他烧得昏昏沉沉,却看见了一个红衣女子,美艳绝伦,那多情的眸子里沉满了死寂,忍不住出声喊她,「姐姐是带我走的吗?」
谁晓得这女子眼睛里突然进发出了耀眼的光,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他就是她的全部,突然觉得,好像活着也有些意思。
她叫颐宁,是只鬼,但是只很漂亮的鬼,甚至有点可爱的小脾气。
如果她别总是摸他就好了。
男女有别,就算是只鬼,她难道不知道吗?
真的是,好吧,终归也只能摸他一人。
颐宁对宋珏真的太好了,什么东西都往他面前捧,每天睁眼唯一一件事,似乎就是讨他开心。
从没人在意过他,他只是一个红颜早逝的美人的孩子罢了。
颐宁,却好像把他当成了全部。
宋珏再一次接过颐宁在皇帝那拿来的荔枝时,心里颤了颤,就一直对他这么好吧,永远陪着他。
宋珣来找宋珏麻烦时,宋珏原想把他打发了的,一个蠢货而已。
可想着颐宁好像要回来了。
他想要颐宁为他出头,他喜欢颐宁为她生气,维护他的样子。
便忍忍吧。
看到颐宁那么生气,还是为了他,免不了起了杂念。
「姐姐,对我再好些吧,只对我好」宋珏这么想着,却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她聊着。
宋珏没想过要登基,但有了颐宁,他就必须要谋划。
有了牵挂,他便不愿受制于人。
他想给颐宁最好的,给颐宁全部。
只是他拿选秀之事试探她,她竟然让他随便选。
宋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慢慢啃咬着,不快,甚至很钝,但是慢悠悠地磨人,真得太疼了。
好在他气得去了刘美人处装模作样,颐宁还知道来。
还好她来了。
她若不来呢?
便把她困在身边。
不过如今将她困在床榻里,倒是更有一番滋味。
宋珏才知道颐宁离不开,既心疼颐宁困在这里千年,又有些庆幸。
还好,他能遇见她。
但终归不忍,想试试带她出去看看。
谁知道刚出宫门,这人就立马撒开他的手跑了。
把他当什么了?
就算阳气耗尽,就算是死,也得在一起。
招惹了,哪有跑的道理。
还好,他的姐姐也没想跑。
宋珏细细地吻着颐宁,情动不已之时,她却叫了别人的名字。
心如刀绞,原来是这般。
萧词,是谁?
宋珏找了一溜儿史官查。
前面的几千年乱得很,朝代更迭如家常便饭,但宋珏花了大工夫,还是查出来了。
史书上寥寥几笔,「姜国帝姬颐宁,甚慕吾主。」
后头的他也不想再看,史书公笔都加一个「甚」的感情。
几千年了都忘不掉的人,国仇家恨都被她放在一边的人。
宋珏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嫉妒,却就被嫉妒烧得肝胆俱裂。
一个死人,他怎么争?呵。
所以当宋珏摸不到颐宁,她没心没肺地说出「等你看不到我,我再走」这样的话时,他虽难耐,却也料到。
这人早就把一片真心给了别人,他只不过恰好是那个唯一能给她派遣寂寞的玩意儿,有什么好奢求的?
嘴上说不奢求,心里还是怨,还是妒,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颐宁还是走了,因为他看不到她了。
为什么?
既然不能一直陪他,一直对他好,为什么要招惹他。
他明明,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她一个而已,也不可以吗?
叛军火烧皇宫,宋珏也历劫回了天上。
一到天庭,他就明白,那不过是他的一场情劫而已,没什么好在意的。
可坐在殿中批折子会想起她,用膳也会想起她,夜深梦中更是与她抵死缠绵。
找她吧。
认输吧。
她喜欢谁都可以,心里有谁都可以,只要让他留在她身边就好。
宋珏要去找颐宁。
却听说颐宁今日领了封号——清词。
情之所系,唯萧词尔?
嫉妒把他烧得疯癫,他看着镜中眼尾通红的人影,顿了顿,他宋珏从来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去了忘川,强取忘川水,使得忘川边伏尸百万。
至于水?他没喝。
他只是想骗了所有人,顺便或许就能将自己也骗过去,可他终究舍不得真的忘了她。
桃林里她喝得烂醉,他终归没忍住。
没忍住满腔欢喜,没忍住想要占有,没忍住欲望,没忍住妒意。
抵死缠绵,一夜荒唐,桃花为证。
醒来时他拿剑指她,也不知是迁怒自己,还是想骗过谁,她却匆匆逃跑,一个眼神也没留给他。如果不是满身抓痕,他还真以为,这只是自己的美梦一场。
上弦大婚,宋珏领了差事,宣毓跟去,他本就有些不耐,没想到颐宁也来了。
这么想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呵。
忍不住刺她,她没反驳,被刺到的又成了他,还鲜血淋漓。
一路上耐着性子搭理着宣毓,何尝不是存了两分试探?他所有的余光都给了她,她什么也没有,没有生气,没有嫉妒,没有醋意。
到头来,郁郁的又是他。
远远就见萧词。
真的很讨厌他。
萧词同颐宁寒暄,态度暧昧不清。
原来还是郎情妾意呢。
呵。
只是不晓得宣毓跟颐宁说了什么,她竟然哭了。
她问他是不是没有机会了。
她不是喜欢萧词吗?
又来骗他。
也不知怎么,他没回她,他就是想看看她这副样子,破碎,让人想蹂躏。
还没看够,她便道了歉走了。
果然是骗他。
他要对不起有什么用?
冥界果然想起幺蛾子。
宋珏偷偷捏了个诀,分走三分残魂去天庭上报整兵。
可惜,还没跟颐宁待大会儿,萧词那个烦人的东西就来把她带走了。
她竟然毫不犹豫。
果然,她喜欢的是萧词吧。
毕竟都几千年了。
在十重地狱待了好些日子,宋珏脑子里却一团乱,神色越来越差。
他怕,他怕她爱而不得的人在和别人翻云覆雨,他妒那不人不鬼的萧词可以得到她的全部心神。
可谁晓得颐宁被萧词拖了进来压在一边。
萧词吻她了。
真是,很,好,呢。
原来他嫉妒的人,也在嫉妒他呀。
宋珏看着颐宁跪在那里哭,心里竟然起了几分诡异的快感。
他喜欢她这样,喜欢她心疼他的样子,喜欢她为了他要疯不疯的样子。
可惜,他抽走了自己的三分神魂,既没有表情,也不能神色有异引起怀疑。
萧词那个不知死活的还想娶她。
可惜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冷着神色装正常。
萧词倒是守诺,放了宋珏。
宋珏自然要马不停蹄地赶去送他一份贺礼。
天庭他早已整兵完毕,重新收回神魂,杀往冥界。
也不知沾了多少血,又受了多少伤。
他看到了什么?
他的姐姐要死了?
宋珏一把推开一样快死了的萧词,死死搂着颐宁,又轻轻扶住,「姐姐你又不要我。」
可惜,这人已经不再说话了。
他不会让颐宁死的。
颐宁死了,他该怎么活?
忍着疼,他生剔了一条肋骨来修复她破损的身体,又长跪父神座下,求得轮回镜,散去半身修为送她入镜重塑神魂。
这次他要陪她长大。
他不会来得比萧词晚,晚到他只敢嫉妒,不敢相争。
【萧词番外】
萧词第一次见到颐宁的时候,恰恰是他最恨颐氏皇族的时候。
他的父亲、母亲远赴边疆,颐毅却因着忌惮,偷偷暗下杀手。
父母惨死,他成了孤儿,但是他不信那些所谓的意外。查了一年多,他终于晓得,他该恨的人是那座上天子――颐毅。
萧词入宫参宴,酒过三巡便躲着出去散心,却见无人的池中有人在挣扎。
他连忙跳下去将人捞起来,等按了水,又渡了气,姑娘咳嗽着醒来,他才注意到姑娘的相貌。
艳丽多情成这样,连落水后还如斯我见犹怜,整个姜国只颐宁一人了。这就是颐毅最宠爱的公主,唯一的公主。
萧词有些后悔将人捞起来了,如果颐宁死了,颐毅想来也能懂些他的痛苦吧。
萧词沉着眸子冷冷瞥了一眼颐宁。她却很不见外地拉住萧词的手,晃晃悠悠地爬起来,笑得像她身后那弯月亮似的,「萧词?我见过你,今日可真是多谢了。」
萧词轻轻拉开她,收了神色,微微勾唇,「殿下言重了,应该的。」
颐宁抖了抖身子,摇了摇头,「不行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只能以身相许了。」她这般说着,还是在笑,显得有些俏皮,说完后摆摆手就走了,也不管萧词是什么反应了。
萧词倒是第一次被女孩调戏,难得地红了耳尖。
收了这一肚子不自在,嘲讽一笑,以身相许?呵。
但颐宁还真不是说着玩的。
也不晓得她哪儿来的好本事,全姜国都说颐宁公主爱慕萧词。
萧词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别人打趣,被别人艳羡,又被别人调侃。
颐宁从来没找过他,却已经深入了他的全部生活。
月余,颐宁终于再一次出现在萧词身前。
她一袭红衣懒洋洋地立在那儿,有些柔若无骨的意思,「萧词,全姜国都说我喜欢你,你听到了没?」
萧词看着她,明明心中拒绝,却又忍不住地颤,他都不知道怎么了,勉强忍住悸动,「不曾。」
颐宁凤眉倒竖,略一挑眉,「还听不见?那我说,我喜欢你,你听不听得见?」
萧词应该拒绝的,他也的确拒绝了,敛下眸子,有些冷「不曾」
他以为凭颐宁的骄傲,应该扭头就走的。
但是颐宁的骄傲不是离开,而是留下。
况且,在感情里,这些莫须有的骄傲,颐宁是没有的,没有规定她喜欢别人,别人就一定要接受,她是明白的,「那我只能努力努力,让你听到咯。」
这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只是从那日开始,颐宁便就出现在他身边,无时无刻。
天热时,她送自己亲手雕的冰玉扇,入手生凉;天冷时,她送自己亲手做的狐绒披风。
那些时不时从宫里来的各种贡品、小玩意儿、小吃时就更不必说,好像颐宁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把所有她觉得好的东西尽数奉上。
萧词没有拒绝,他拒绝不了。
颐宁不是月亮,是太阳。
靠得太近,会伤;离得太远,会冷。
譬如这日,颐宁带着人直直进了萧词的书房,招招手差人将盘子放下,「我不会做饭,但是李家小姐告诉我说抓住一个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这些我做了好些日子了,我又不想给别人吃,我自己看着应该还不错,尝尝吗?」
萧词拿着笔的手顿住,看着面前的人,她漂亮的脸上尽是笑意,但是他却看见了那笑意背后的忐忑,和生怕被拒绝的小心不安。「好。」他竟不忍拒绝。
颐宁支着下巴趴在一边,眼睛晶亮地看着她,等他评价。
萧词忍不住一笑,「很好吃。」
颐宁一下子爬起来,「那便日日做给你吃。」
不像个承诺,又像个承诺。她说完就走,又快又急,像是怕被拒绝,又像是害羞。
萧词看着这人匆匆离去的背影,那勾起的嘴角就没落下过。
颐宁果然日日都来,萧词府上的厨子已经歇了好久,萧词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好久。
父债子偿。
颐毅欠他的,就由颐宁来还吧。
她只要永远留在他身边就好。
「那你现在听得见我喜欢你吗?」颐宁坐在一旁陪萧词一起用膳。
「听得见。」萧词面前忍住泛上心头的甜和一丝丝羞恼,没看她。
果然听见这人的笑,只是这人属实大胆,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将那轻柔的吻落在他面颊旁,「我是真开心,我明日就求父皇赐婚,我得早早地做你的萧夫人,省得旁人凯觎你!」
萧词听了这些,忍不住偏头看她,目光柔柔,「好。」
颐宁没想到,萧词那么好,颐毅却不看好。
她跪在明昭殿外,从天明跪到天暮,颐毅终于同意了。
萧词成了颐宁的准驸马。
一切似乎都那么好。
如果颐毅是诚心同意的话。
颐毅本不想赶尽杀绝,毕竟对萧家,他还是有愧的,但是他的宁儿却非要嫁给萧词。
这满城风声他不是没听见,只当颐宁图一乐罢了,没想到,为了个小子,颐宁竟然跪了一天。
仇人之间,怎么能成婚?
免得宁儿来日伤心,便只能今日让她伤心了,至少今日伤心,宁儿还有后路。
颐毅开始下手,捏造萧家谋反的罪行。
萧词还沉浸在和颐宁定亲的喜悦中,等他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萧家反了」。
这颐毅真的是,自作聪明。
可萧词不知道,他被逼着造反的时候,颐宁夹在两边有多无助,有多难过。
颐宁不知道,如果他不反,他只能死。
颐宁不知道,他原本为了她已经放下了血海深仇,只想她陪他一辈子。
所以,当萧词的叛军杀进皇宫的时候,颐宁上了城楼。
在颐宁眼里,或许萧词未曾爱过她吧。
她什么也没有了。
萧词急急地来了颐宁的宫殿,什么也没有。
当属下请他去城楼的时候,他其实如同行尸走肉,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可真的抱着颐宁冰冷的身体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人不会再睁开眼睛看着他笑了。
怎么可以!
萧词疯了。
他疯到把颐宁藏在皇宫地下的冰室,他疯到日日夜夜除了处理政务就是待在那里,他疯到甚至去亲吻颐宁落满冰霜的眼睫。
他疯到相信鬼神,请回了东瀛巫师。
巫师说,人死得太久了,未必能成功,或许还会有不堪设想的后果。
有什么后果比如今严重?
果然,颐宁有了一丝生机,可也只是一丝,还困在这死透了的身体里,永远醒不来。
哀莫大于心死,萧词其实也没能活多少年,况且当年作法,本就也需要他付出生机。
可萧词没想到,自己变成了鬼。
也许是他生前怨念太多,遗憾太多了吧,所以才不能死干净。
可既然他可以变成鬼,颐宁为什么不可以?
萧词有了希望,所以,当冥界朝他投来橄榄枝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在冥界,萧词遍历古籍,又去各个犄角旮旯拜访那些避世老鬼,终于找到了法子。
鬼,有魂有魄,自愿分魄而出,便能助死人成鬼。
但是魂魄分离后,鬼也就死了。
萧词不愿死,他要活着,和他的殿下永远在一起。
萧词杀了上古神兽白泽,取它头骨做伞,再以三千厉鬼的怨念做锦,造了一柄黑色绣金纹的骨伞。
厉鬼的怨念做锦,造了一柄黑色绣金纹的骨伞。
凡入天光之所,皆须执伞,以压生魂,苟延残喘。
没人知道萧词成日打伞是为什么,因为没人想到萧词能那么疯。
抽离魂魄,比世上任何一种苦痛还要难捱,况尸魂魄若是散了,就真的没有了。
可是萧词是幸运的,他的殿下回来了。
可是萧词又是不幸的,他的殿下犹如婴孩。
到底不是天生的鬼,诸多残缺。
没关系,忘了也没关系,他会将她好好养大的。
可是,萧词带不走颐宁。
萧词在皇宫查了许久,才发现,罪魁祸首竟然是他。
昔年,东瀛巫师告诫过他,会有不堪设想的后果。
他以为,不会有比这更糟的事,原来是有的。
颐宁一丝生机被锁在身体中,如今无论颐宁的尸体
去了哪儿,颐宁都离不开当初生机受困的一方三尺天地。
他带不走颐宁,他的殿下被困在这里了。
萧词原想陪着他的殿下的,可毕竟入了冥界,又享了诸多待遇,冥界诸事相招,他不得不回。
可等到萧词再来皇宫时,就看见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他的殿下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撞那宫门。
他飞快过去,拦住那人,将她搂入怀里,只听见她小兽一样的低呜,「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萧词的手抖了一抖,颐宁便挣扎而出,又开始强撞宫门。
萧词拦,她咬他。
萧词守,她瞪他。
颐宁支支吾吾说了一句,「我,我,恨你!让我出去!」
萧词明白了,他的殿下早已不记得她了。他对她而言,只是那个困她在皇宫的罪魁祸首,只是那个拦住她不让她努力出去的混蛋。
萧词说不上是难受还是什么,晃晃悠悠地离开了,他根本受不了颐宁那样的眼神,颐宁从来不会这样看他。
千年,千年来,萧词都没再出现在颐宁眼前,特别是他后来发现颐宁有了神志,有了几许记忆,又不甚在意的模样的时候。
他不想面对那个心里没有他的颐宁,恨也好,爱也好,他于颐宁,竟然什么都没留下。
不过他终归放她不下,留了一道他的灵体隐在颐宁身边,只要她有危险,他便能感受到。
直到天庭三太子宋珏,下凡历劫,来的还是这处皇宫。萧词顿时有法子了。
杀了宋珏,将宋珏的神魂给颐宁吃掉,颐宁就能挣脱这份枷锁了。
可他撑伞去找她时,她竟真的不记得他了。
勉勉强强想起他了,又一副厌恶、不耐烦的模样。
愤怒、不甘和伤心逼得他威压外泄,压跪了颐宁,他又忍不住凶他,她却不甚在意。
真可悲。
带出去又怎么样?
萧词离开了,逃也似的离开了。
只要不来,他总能骗自己,颐宁心里有他。
等他再听到颐宁的消息时,她已经成了武神,还和宋珏有了情愫。
不甘、愤怒、嫉妒,将他烧得理智全无。
他看着被他精心布置成千年前姜国皇宫模样的四点鬼王宫,竟觉得满目讽刺,忍不住全砸了去。
砸完,又后悔。
为什么,为什么要爱上别人?
颐宁来冥界时,萧词去迎。
总归她与宋珏如今也成了往事。
此番她来冥界,又怎么回得去?
冥界各个野心昭昭,他不一样,他只想要颐宁。
是以他自然费尽心思将她从十重地狱捞出来,养在身边,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如果不是他忍不住心中的满腔喜欢,雕了个簪子给她,想讨她开心的话,一切都还能骗住他。
她说她很喜欢宋珏,要谢谢他成全。
谁他妈要成全她?凭什么?凭什么招惹了他又忘掉,为什么给了他的喜欢又给了别人?
他不忍心动她,却忍不住满腔愤怒和嫉妒,带着她去了十重地狱,让她好好看着宋珏是怎么受苦的,让她好好看看宋珏的阶下囚模样。
可是颐宁在他身后发疯的时候,他却觉得,受刑的是他自己。
宋珏忘情,他既心疼她难过,又怨恨嫉妒,宋珏凭什么这么对她的殿下,凭什么可以牵住她的全部心魂!
他以宋珏为条件,轻而易举地让颐宁答应嫁给他,他既开心,又不甘。
他甚至看不起他自己。
何必呢?
可偏偏没办法。
直到,他发现他的殿下在布同杀阵的时候,他才知道,颐宁就算是死,也不愿意嫁给他。
这样啊。
就这样吧。
一起去死好了。
萧词忙着布往生阵的时候,宋珏带着天庭的人打过来了。
萧词没管,其他鬼王都意见纷纷地上了战场。
萧词只想娶颐宁,就算她宁死不愿,他也想让她做一回萧夫人。
况且,同杀阵起,则往生阵便起。
他以几乎所有修为,凝成两粒珠子做阵眼。
颐宁问他是不是有病的时候,他没回她。
他的确有病,才会不阻止她布阵,反而在外头套了一个往生阵,燃烧阵内两人的全部轮回,只为和她有唯一一次来世。
可是宋珏来了。
他看着宋珏抱着她哭,他看着她尽力要抚摸宋珏却无能为力的样子。
他突然不忍心让他的殿下只有来世短短几十载了。
她可以活得很久,活得很幸福。因为他知道,这世上不只他一个人,爱她如生命,宋珏一定会救她。
无边的绝望淹没了他。
如果他放弃,来世,那唯一一世,他未必能找到颐宁。
可他还是放弃了。
他捏碎了颐宁的那颗珠子。
只愿苍天怜他。
可苍天终归没怜他,他兜兜转转,找到颐宁的时候,她与那人正在洞房花烛。
他看着映在窗上的红烛,心里空荡荡的。
原来悲痛到了极致的时候,是什么也没有。
天色欲晓,他丢下了那柄黑金骨伞。
算作贺礼吧!愿他的殿下,此生再无磨难。
【完】
作者/十两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