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武侠宗师张彻拍摄了电影《独臂刀》,成为武侠电影史上的经典。
影片的编剧是倪匡,故事灵感来自于倪匡好友金庸的武侠小说《神雕侠侣》。
经过倪匡的魔改和张彻的阳刚暴力美学的加入,电影票房火爆,是张彻第一部票房过百万的作品,而片中王羽饰演的独臂刀客的形象,更是成为香港武侠史上的标志性人物。
《独臂刀》之后,张彻又拍了《独臂刀王》、《新独臂刀》等作品,部部反响颇佳。
正是因为《独臂刀》在香港电影史上的特殊地位,导致后来诸多导演热衷于翻拍或是致敬张彻电影中的独臂情结,其中更催生出了不少知名度颇高的翻版作品。
比如:1994年,李仁港执导的《94独臂刀之情》,影片邀请了老版主演姜大卫出演,想要延续港产武侠经典,但剧情矫揉造作,反响着实一般。
2008年,大导演陈可辛将《独臂刀》的故事翻拍成了电影《武侠》,影片由甄子丹主演,并邀请原版男主角王羽出演大反派,片名更是直接了当地想要致敬香港武侠电影,但也是剧本过于狗血抓马,本质上是一部武侠文艺片。
而纵观影史,真正将《独臂刀》翻拍出高度的导演,唯“老怪”徐克一人尔。
1995年,徐克也翻拍了一版《独臂刀》,影片上映之后无论是口碑还是票房都不理想,尤其是票房惨淡到只有寥寥330万港币,尚不及徐克此前《黄飞鸿》、《笑傲江湖》巅峰时期的零头。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部当年被认为是失败之作的电影却逐渐被正名,豆瓣一路涨到8.1分,好于94%的武侠片,被很多武侠迷公认为:香港武侠最后的巅峰!
本期「被遗忘的国产类型片」,让我们来重温这部26年前的经典武侠片——
《刀》
The Blade
毫无疑问,导演徐克是香港九零年代武侠电影新浪潮的最大功臣。
九十年代,徐克的武侠电影部部卖座,甚至催生了港台电影圈纷纷跟风拍摄武侠片。然而1995年的《刀》却成为徐克职业生涯的分水岭——
拍完此片后,徐克6年没有再拍武侠。
进入新世纪后,徐克虽然拍出了《蜀山传》、《龙门飞甲》、《狄仁杰》系列等电影,但更多时候是倾向于技术探索,而野心勃勃的《七剑》则反响平平,更不要说《七剑》的写实武侠风格其实就来自于十年前的《刀》。
也因此,很多人将这部《刀》视为:徐克最后一部正牌武侠片。
影片由徐克自编自导,剧本的整个故事架构都依托于张彻版《独臂刀》,很多人物关系都如出一辙,但风格上更为压抑残酷。在此片中徐克颠覆过去的浪漫武侠风格,转而追求写实。
在本片中,徐克所刻画的江湖不再浪漫华丽,而是极度写实残酷。
电影没有过往徐氏武侠中的儿女情长、快意恩仇,有的只是无休无止的生猛暴力与厮杀血斗。片中的主角也不是英武帅气的风流侠士,而是衣衫褴褛上演盘肠大战的肌肉硬汉,至于片中的反派更是宛如野兽一样,兽性取代了人性,所有人的欲望都写在了脸上。
可以说,徐克重新定义了江湖——
那是一个前所未有,最血腥、最令人颤栗的世界。
而那些人手里的刀,成为力量的象征,是生存的保障。
电影的主演是赵文卓,武术冠军出身的他,在九十年代初期被发掘进入电影圈,并与徐克建立了深度合作,两人携手推出了多部经典之作,《青蛇》中饰演的高僧法海一角颠覆了民间传说中的形象,其中法海捉妖的那段「大威天龙」的结印法咒,时隔多年仍能爆红网络让无数网友上头。
美食喜剧《金玉满堂》里,赵文卓不秀武功反而练厨艺,却依旧帅气,
而到了写实武侠片《刀》中,赵文卓又演活了背负血海深仇的断臂刀客。
故事发生在一个荒蛮苍凉的西部边缘小镇上,官服和律法在这里仿佛不存在,土匪强盗横行,每天都在这里上演杀戮与暴力,弱肉强食仿佛成为这里所有生命的生存法则。
电影借女主角向灵的旁白,切入故事:
「江湖,我都不知道江湖是什么。
我只知道从小跟老爸搬过很多地方,学过很多口音,也听过很多道理,
比如什么是交易,比如什么是正义。」
向灵的父亲向且正经营着一家刀厂,名曰「炼锋号」,是刀厂的掌门人。
在这个乱世当中,这家刀厂似乎成了唯一能够远离杀戮的避难所。这一方面是因为向且正有一身武功,另一方面则因为他一直严格要求门下的弟子,不要多管闲事,更不能惹事生非。
向且正经常告诉女儿说:
「所谓正义,只不过是种同情,对和错不是那么分的。
今天你看这事不对,你去出头,明天你才知道,错的那个可能是你自己,
到时候后悔已经太迟了,没人会可怜你。」
涉世未深的向灵不明白父亲的话的含义,直到她内心的小江湖也开始掀起波澜。
向灵内心的江湖,是两个人:
一个叫定安(赵文卓 饰),一个叫铁头(陈豪 饰),是刀厂最杰出的弟子。
定安稳重本分,他从小被师父抚养长大,一直听从师父的教诲一直安分守己,为人善良又低调,深得向且正的器重。与性格温和的定安截然不同,师兄铁头则性烈如火,为人耿直、慷慨侠义,因而在师兄弟当中颇有威望。
两人都与师父的女儿向灵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原本关系十分要好。可突然有一天,师父宣布将定安选为炼锋号的继承人,再加上小师妹向灵与定安的暧昧情愫,让师兄弟之间产生了嫌隙。
某日,定安和铁头奉师命去集市送货,结果撞见一伙土匪在集市上强抢民女。
有位路过的僧人见此情景,于是愤而出手。僧人功夫高强,三拳两脚便打退了土匪。
可没想到,土匪毕竟人多势众,他们竟然埋伏在僧人离开的路上,用捕兽夹作为机关困住僧人,然后一拥而上偷袭,最终僧人惨死当场。
定安和铁头目睹了僧人惨死,尤其是铁头大受触动,发狂一般想要找土匪寻仇。
于是,铁头回到刀厂,煽动其他弟子一起,想要联手除掉这伙无恶不作的土匪。
定安见状想要阻拦,可铁头却一意孤行,定安于是告诉了师父,最终导致铁头和其他弟子被重罚。
之后,定安意外从师妹向灵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他的生父黎不悔原是刀厂上一代掌门人,也是一代大侠。
可在铲除江湖恶势力的交战中,最终被一个全身纹身的马匪给杀死了,只留下一柄断刀。
之后,黎不悔将襁褓中的独子定安交由师弟向且正抚养长大,并希望他能远离江湖仇杀恩怨。而向且正选中定安作为刀厂接班人,也是因为其父亲黎不悔的缘故。
得知真相的定安情绪失控,于是他从祠堂里拿走父亲的断刀,不顾师妹的劝阻便毅然决然地带着刀离开了刀厂,打算只身踏入江湖寻找杀父仇人。
师妹向灵想要阻止,结果却落入到土匪团伙手中,危急时刻,定安赶回营救。
但定安本身只是一名刀厂的铸刀师,功夫平平,更何况土匪人多势众。陷入苦战的定安最终被土匪包围,被砍去一条右臂,跌入深谷悬崖中,至于师妹则被随后赶到的炼锋号弟子所救。
当然,正如武侠小说中的常规套路,男主角跌落悬崖不仅不会死,还有有奇遇学神功。
当定安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被山下的一名小乞丐所救,从此被收留在一座破败的茅屋当中。断手后的定安自思报仇已无望,于是埋下父亲的断刀,打算就此隐居,跟着小乞丐一起在街市上讨生活。
不料就在此时,他意外在打杂的酒馆里,遇到一个浑身绣满纹身的大盗,他叫飞龙(熊欣欣 饰),是江湖上无人不知的强盗,因为出刀极快而且据说“会飞”,因此死在他手下的高手不计其数。
定安终于见到了杀父仇人,他想报仇,可眼下却连一把菜刀都买不起,更别说一把能够用来报仇的好刀了。而且他也知道,以自己如今的断臂,报仇只是白白送死。
屋漏偏逢连夜雨,定安和小乞丐所在村子,遇到了一伙前来烧杀掳掠的马贼。马贼不仅烧了小乞丐住的破茅屋,还将定安打伤后,吊在树上各种凌辱折磨。
绝境中的定安却顽强求生,他意外在小乞丐被烧毁的房子中,发现了一本被烧得只剩下一半的刀谱。想来小乞丐的父亲曾经也是一名行走江湖的大侠,最终被人害死他乡,只留下这本刀谱藏在家中。
得到半部刀谱的定安,再次被激起报仇的希望。于是他挖出父亲留下的断刀,开始苦练刀谱上残存的几式刀法,然而因为刀谱残缺再加上定安只有左手,因而刀法一直没有突破。
独臂,断刀,半部刀谱,似乎定安生命中的所有一切都注定是残缺的。
定安始终无法练成刀谱上的刀法,心灰意冷之际,没想到意外想通了刀法秘诀——既然自己无法右手用刀,只有将左手刀练到极致。
想通了此理,定安开始了艰苦训练,最终居然真的创出了一套凌厉无比的断臂刀法。
定安刀法小有所成之后,便又遇到马贼的三当家前来洗劫村庄。
但此时的定安已经今非昔比,新仇旧恨之下,定安凭借着一把断刀和鬼神莫测的神秘刀法,居然将马贼的三当家毙命于刀下,挽救了全村人的性命。
定安深知马贼人多势众,自己杀了马贼三当家,为了保护全村人的性命,只能带着小乞丐一起逃亡。两人逃走的路上,恰好遇到了在一家客栈烧杀抢掠的马贼二当家。
定安毕竟身有残疾,加上使用的断刀,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定安的刀法先天比人弱上三分,为了弥补缺陷,定安将断刀连上锁链套在手臂上,使断臂刀法变成可以远程攻击的招法。
靠着改良的独臂刀,定安再次大展神威,当场诛杀了马贼二当家。
与此同时,马贼的头目计划抢劫炼锋号刀厂,于是他找到了无恶不作的飞龙出手,并让手下人马乔装成难民,诱骗向且正打开刀厂大门,继而在刀厂内展开大肆屠杀。
飞龙见到刀厂的掌门竟是昔年手下败将,于是便大开杀戒,向且正被飞龙打成重伤,弟子铁头只好背着重伤的师父一起逃出刀厂,却没想到,还是被飞龙堵在了巷子里。
危急关头,定安出现,与杀父仇人飞龙展开终极对决。
飞龙的刀法凶狠霸道,狠辣异常,但他低估了定安。定安的独臂刀法原本就犀利难测,再加上定安曾经受过断臂之辱以及杀父之仇的激发,让定安几乎是以不要命的刀法强攻飞龙。
即便强如飞龙这种高手,也没见过如此不要命的独臂刀法,居然陷入苦战。
偏偏定安一边出手,还不停发动嘲讽技能,不停讥讽飞龙:
年纪大了,连刀法也慢了!
打得难分难解的飞龙因此而破防,想用刀柄藏着的机关偷袭,没想到被定安所破。
胜负往往在瞬息之间,谁比谁强,就要看谁的刀更加决绝。
定安终于将飞龙给杀死,杀父大仇终于得报。
然而报完仇的定安却转身离开,他要去往属于自己的江湖……
作为推动九十年代港台武侠热的元老,徐克在这部《刀》中有意打破当时市面上流行的武侠片套路和风格,因而影片带着很强烈的实验性,在当时而言可谓极为大胆。
电影一方面继承了张彻原版中的阳刚暴力美学和男性荷尔蒙情结,但同时也有徐克个人风格化的发挥和演绎。比如:电影整体的美术和布景都带着一种西部片的风格,凸显一种苍凉荒蛮的感觉,借此来强化电影中江湖杀戮的肃杀之气。
再如,张彻电影中的女性通常沦为花瓶陪衬,而徐克则擅长刻画女性角色。因而《刀》中虽然以定安和铁头两位男性主角为故事核心,但却是借助师妹向灵的视角来展开故事讲述,其中还加入了一位周嘉玲扮演的妓女的形象,借此展现两个主角内心世界的转变。
向灵本是对江湖一无所知的女孩,却因定安与铁头两个甘愿为她付出的男人,而认定他们就是“江湖”,由此引出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看似点到即止,内在含义却深刻,毕竟在热火朝天、狂躁不安的男性江湖里,能有一位女角愿为爱情等至白头,已是徐克对武侠人物的另一番塑造。
而周嘉玲饰演的妓女,戏份不多却极为出彩。她是风尘女子,出场妖艳魅惑,是初涉江湖的定安与铁头两人内心情欲的象征。定安隐忍克制,而铁头则暴烈外放,两人对妓女的感情其实也隐喻了彼此不同的人生抉择。
铁头美其名曰是见妓女被欺负想要保护她,但却是强行将她绑回到自己屋里,和其他男人一样将其霸占为禁脔。与其说这是一种感情,不如说兽欲居多。
徐克告诉了我们一个新的江湖,真正因为一个个血肉之躯而成的江湖。所以这个江湖有别于我们平常的认知,残酷得让人难以接受——真正的江湖没有仁义豪情,只有血腥和汗臭,人命如蝼蚁般卑贱,要更快的刀才能生存。
此外影片在视听风格上也较为大胆,尤其是在光影风格与后期剪辑上。电影多次使用侧光对人物进行特写,明暗对比下强调角色内心的欲望挣扎。
再加上快速凌厉的剪辑,让人窒息,动作打戏也追求一种拳拳到肉、断肢横飞的血脉喷张感,不断用特写和剪辑来凸显战斗的残酷感,从而形成一种粗犷原始的对决。
所以《刀》是一种很冒险的创新,冒险注定会有代价,因而电影在当时票房反响不佳。但如今来看,这应该是徐克最为cult的武侠电影,如果《黄飞鸿》系列是徐克正宗武侠的代表,那么《刀》绝对可以算是徐克写实江湖的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