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羽生和他的《七剑下天山》
《七剑下天山》是一部把一群天山侠客们拉进到帝王情感故事里的武侠小说。它吸引你读下去的兴趣点是:在真实历史背景下,小说里侠客们的“朋友圈”里,居然还透露着他们与朝廷之间扯不断理还乱的血缘关系和情感纠缠。没有冲突就没有悲剧,刀光剑影下的正义与邪恶,爱慕与离别,康熙的阴毒都是如何形成的呢,请看正文分解。
“康熙皇帝并没有安歇,他在隔室走来走去,绕室彷徨。一时冷笑,一时摇头,一时叹息,猛然间一拳打在墙壁上,碰得他几乎就叫起痛来。”——梁羽生《七剑下天山》
上面这一小段引用的是小说里虚构的场景,梁羽生刻意展现了康熙个人的情感冲突。康熙的神情、动作的转变预示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可怕之事。康熙在《七剑下天山》的小说中虽然出现的次数不多,但他却是构成江湖侠客们故事脉络的要素。每一个江湖儿女的身后,都与康熙的江山社稷、亲朋好友、心腹官员,以及满汉情绪有冲突。在真实历史背景下涌动着暗流,冲突的激烈程度也暗示着悲剧不断开始上演。
如果《七剑下天山》一开头就讲康熙为了巩固地位,骨肉相残,排除异己,肆意杀戮,手上沾满鲜血,读者一定认为他就是个十足的坏人。假如这样写会被读者认为歪曲历史,抹黑了康熙。
康熙的性格以及地位决定了他的做事风格。世人观测康熙的角度有很多,但也不能随意和简单地给康熙下定义。
所以梁羽生侧重塑造了“正邪”两帮人的朋友圈,在《七剑下天山》的侠客眼中,康熙手下作恶多端,要反对他们。在这个斗争的过程中,梁羽生刻意一步步刻画康熙身边人,开国功臣,良将,霸道的亲王,温柔的福晋,善良的词作家。就这些身边人梁羽生也足足用了几十页纸铺垫康熙与顺治的故事。
康熙在《七剑下天山》中是反派,并不是梁羽生给康熙下的定义,而是读者通过梁羽生塑造的侠客人物成长的视角观测到的,是明清江湖侠客内心的写照。
就如我们看曹雪芹《红楼梦》中刘姥姥眼中的大观园和贾宝玉、贾母等贵族眼中的是不同的。这些人物视角是在一定的社会环境中,由他的出身、性格、身份等成长因素决定的。
你是钟情侠客们的视角还是有自己的看法呢?读完《七剑下天山》后,请告诉我你的看法。
梁羽生的新武侠
在一次采访中,记者向梁羽生提问新武侠小说中历史的真实性,问及《七剑下天山》里涉及的康熙“邪恶”的一面,是否是梁羽生眼中真实的历史。
梁羽生说:“外国文学理论说,文学是更高的真实。历史真实和文艺是两回事,历史是已经发生的事情,艺术真实是可能发生的事情,就等同于照相和图画的分别,但是这两个真实是互相联系的。”
“历史”、“爱情”与“侠义”成为了梁羽生游历江湖的三个基本功。梁羽生开创的新武侠世界中的历史指的是在真实历史背景之下,武侠小说不拘于历史,扩展了更大的想象空间,作品有着作者独特个人的历史观,把大家感兴趣的历史桥段通过细致刻画的人物性格、情感、血缘关系的再现出来。读者被触碰心灵的感动和接受侠文化的熏陶都源于这三个点的融合。
相对于旧武侠,新武侠增创了侠客的家国情怀、爱情纠缠、心理冲突;从刻画人物性格的基础上,也对人物内心进行了充分的描述。
喜欢帝王故事的读者在梁羽生的新武侠世界里,能看到了“历史”与“爱情”共同作用的结论。即从新的角度观察一个拥有圣贤心学,六经要旨,无不融会贯通的康熙,不为人知的一面。而这些通过对人物性格细致地刻画而落地的情节,也可以很快地抓住了读者的兴趣点。这就是新武侠带给我们的魅力。
梁羽生借用一段大家都熟知的历史故事,把同时代的人们的对侠文化的认知需求灌注进去,与读者产生了广泛的共鸣,成就《七剑下天山》几十年高销量的成功。
在我看来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不拘于传统记叙历史的死板形式,在精练、幽美的文字里能创新刻画人物细节特性,又能把冲突演绎更加激烈,从而使得读者深厚吸引和感动。这些才能的发挥主要源于他的两项修为所指引,一是梁羽生诗词闲话和侠义柔情的书生气质,另外一个是他作品源于现实而高于现实的文学魅力。
1.梁羽生个人的浪漫主义情怀
梁羽生原名陈文统,在香港《新京报》发布武侠小说连载的时候使用笔名梁羽生。关于笔名由来,有不少猜测和解释,一般传言是梁羽生取意于自己崇拜的武侠小说家白羽。梁羽生却说另有深意,他在生前嘱咐过孙立川先生在他百年之后讲出原委。
梁老于2009年1月22日仙逝,圈内又流传另一种解释:梁朝是文人辈出的年代,梁羽生最喜爱魏晋,故取姓“梁”。“羽”取自“羽客”,即是道士的自谦的讲法;“生”取自“生公”,即南北朝时期梁朝的一位高僧。“梁羽生”三个字指的是梁朝隐士、修行者。
一位崇尚古典文化的修行者,是如何成长为浪漫主义武侠小说家的呢?
1924年,梁羽生手握金钥匙出生在地主家庭,儿时不愁吃穿,到了18岁,他父亲还不愿意儿子参军受苦,设法将他岁数小报两岁,谎称1926年出生。
梁羽生虽然出生富贵,祖辈们却从不会放松对他的教育,承接教育工作的是梁羽生文武双全的外祖父刘乃琳。刘乃琳祖上是广西提督,他是蒙山县的名士,还读过军校,一身正气,在梁羽生眼中外祖父不仅是老师,还是正义伟岸的侠客。
在外祖父的说教中,对梁羽生古典文学的传授较多。他5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外祖父下围棋、作对联、吟诗作赋,受到很好的启蒙教育。外祖父时常给梁羽生讲历史故事,寓教于乐。梁羽生少年时期喜欢历史、诗词的兴趣远大于武侠相关,他还曾励志成为一名词人或学者。
梁羽生家的屋外有一广阔的院子,外看是青砖瓦房,还有设定为哨楼的更楼三座。进屋后院后又有一园,需要踮起脚来遥望院子的远处风景,那草地的边际仿佛延至后山。院子里还有龙眼、沙梨。这里不仅是梁羽生儿时的玩乐之地,也是他放松心情,陶冶情操的精神修行场所,蒙山县的浅水,小桥、凉亭、瀑布培育了他水一样纯真、柔情,爽朗的性格。
梁羽生学习诗词的时候特别崇拜纳兰容若,他喜欢纳兰容若追求个性的解放和精神的自由,并追崇他浪漫主义情怀。梁羽生说在纳兰的词中或写远方的怀念,或写幽冥的哀悼,或以景入情,或因愁寄意,都是各有不同,存有新鲜的联想空间。梁羽生觉得自己懂纳兰容若的愁,那是在封建压力下的精神苦闷。
梁羽生喜欢纳兰那种清高绝俗的性格,明明身在贵族,却要反叛讽刺贵族生活,那种“叛逆”的反抗精神,也成就了他的在词坛上的奇迹。
梁羽生6岁开始上小学,学习算术、社会、音乐、体育和形象艺术等课程。他还有一个特别爱好,就是喜欢吃肉,经常揣着3、4个鸡腿就上学去了。
他的父亲认为要离家近,而且学校还得好。结果是,为了让梁羽生学好,距离也就慢慢妥协了。梁羽生离家门越来越远了。刚开始只需要远足住宿,后来需要去另外的城市,再就是跨省,到了海边。这一路,梁羽生的见识也宽广了很多。一直到了高中毕业,梁羽生才回家自修,这个时候他遇到了来家里避难的史学家简又文,并行大礼拜其为师。
在简又文的推荐下,梁羽生报考了岭南大学国际经济系。在刚进入岭南大学,梁羽生就参加了中文系的艺文社,拥有广泛的兴趣和幽默健谈的他很快遇到名师指点,
岭南才女冼玉清成为了梁羽生的忘年交,冼玉清向国学大师陈寅恪教授推荐了梁羽生。然而对其影响至深的是陈寅恪的学生金应熙老师。他与金应熙的关系最大不同是丝毫没有师生界限,毫无架子,相互解读史书,填词,甚至倾诉恋爱问题,亦师亦兄亦友。
民国初期,广州岭南大学远离市尘,长林古木,这里建筑是红墙绿瓦美式砖楼,走廊有中式的木结构。岭南大学校长钟荣光破例专拨“九家村”一宅让冼玉清独自居住。冼玉清曾为岭南大学的教学和学术环境而抒情:“采此隐逸花,悠然豁我怀。”
在此等学习环境中梁羽生吸收着古韵文化,畅想着诗词的未来。梁羽生在岭南大学受到老师们的包容和关爱,他把这份温情化作创作和阅读的动力,不仅当上岭南周报的编辑,还在金应熙的影响下爱上了武侠小说。
他与金应熙一起下棋,在金的影响下迷上武侠。梁羽生父亲是孔孟之徒,从小让他念《古文观止》,唐诗宋词。不希望梁羽生读“无益、荒唐”的武侠小说。也许就是这种被限制的欠缺,需要长大以后去补偿。梁羽生在大学开始疯狂地阅读近代武侠小说,他喜欢还珠楼主《蜀山剑侠传》和白羽的作品。
那个时候梁羽生会被武侠小说里极具动感的笔触、精彩的佳联而感动,为此经常与金应熙聊至深夜。异乡的温情传授也渐渐地影响梁羽生生命的轨迹,侠文化在梁羽生的大学生活中埋下了希望的种子,等待着萌发。
1949年,是大变革的一年。梁羽生这个有志青年自然怀抱着强烈爱国之心,他也要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力所能及的事。
这一年梁羽生前往香港寻求工作机会。初试的一份工作是英文翻译,当他西装革履坐在面试官面前的时候,对面有一个方脸大耳的同龄人,他是1948年由上海《大公报》调来香港的翻译员金庸。当时金庸看到梁羽生答卷的时候,感慨这人不但翻译水平好,中文水平更胜自己一筹。
刚到香港的梁羽生因工作忙得不亦乐乎。因为单身,余下的时间他都在集体宿舍打发,在一起住的金庸年龄较小,被大家称作小查。这个宿舍楼高四层,四楼连接天台,活动空间较大,每到节假日,梁羽生就会买来肉与金庸喝点小酒,顺便再杀几盘棋。
两人关系虽然不算亲密,但也算是同道中人,金庸吸收西方手法较多,也经常分享自己的见解;梁羽生则讲解自己对诗词、古典文化的认知。梁羽生回忆这段生活经常会说到懒散两字,因为他认为靠着写作打发时间,除了工作,就只是养养花,下下棋,读读书,聊聊天。
为此他也反思感慨道:“青春岁月都在刀光剑影中虚度了。是该埋怨朋友还是埋怨自己呢?话说回来,我疏懒成性,天资亦薄。不写武侠小说,其他方面也未必能成就,还是该埋怨自己的。”
1950年,梁羽生父亲遭到了小人的诬告被拘押,而后被冤杀。这也造成梁羽生武侠小说增加了不少为父报仇的情节。
1954年1月19日,《新晚报》预告了武侠小说的增刊内容,将要连载梁羽生的《龙虎斗京华》。
梁羽生是一名接受了古典诗词熏陶的学者,他的理想从小就希望成为一名词人,他为人谦虚、厚道,不喜欢客套,他的语言真实、坦荡,是一个侠骨柔肠的人。
编辑罗孚正是看中梁羽生的性格,自然有很多机会留着给他。1954年发生的港澳武术界的白鹤派与太极派斗争,成为梁羽生创造武侠小说的契机。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被临时分配的写作工作成为未来三十年新武侠小说的开端。
新武侠小说的创作一发不可收拾,梁羽生于1956年首次在《大公报》上开始连载《七剑下天山》,日日夜夜的写作使得他决不能不能忘记是小说里创作的人物形象,大侠杨云骢,为父报仇的易云珠,天山神芒凌未风。
曾经有读者写信告诉梁羽生,他的武侠小说对自己的影响:“长期以来,(你的作品)都大力地帮助了我抗拒那隐秘的烦忧、焦灼,和填补那由于所在地域所造成的内心的空虚。……你的大作发扬了热爱祖国,伸张正义的最有益的传统……”
这一年,金庸与陈凡、梁羽生一起写作“三剑楼随笔”专栏。后来金庸离开《大公报》自己开始写作,一直到1966年,两个人的作品风靡一时,成就斐然。
《新京报》罗孚为了扩大影响力,让梁羽生代笔并化名佟硕之写了《金庸梁羽生合论》,其中谈到金庸小说人物描写和创作太西化,而后金庸也写文进行反驳,余下就是梁羽生和金庸在文章上的唇枪舌战,各自批评了对方的佳作。其中梁羽生锋利地指出:黄蓉作为宋人不能唱元曲的常识问题。
金庸称:“‘梁金’不能相提并论。羽生兄是一位文艺工作者,而我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我只求把故事讲得生动热闹,羽生兄却以小说来灌输一种思想。”
后来为了平定风波,梁羽生在《著书半为稻粱谋》,说到:“我只求我的武侠小说是杯白开水,没有养料,能给读者解渴也就于愿足矣。”
这里看似梁羽生自谦的话语,其实是对这件事最好的解释。为读者解渴,正是因为读者也在讨论金庸和梁羽生谁更厉害。所以这件事在他们两个人看来是被人推上台面“吵一架”,给读者解渴的。他们相互揭短,也是在磨炼各自锐气。而文字之中也能看出两个人都在深读对方的小说,是相互欣赏彼此作品的。而在这件事以后,两个人也在新武侠创作上及时反省思考,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在梁羽生去世后,金庸撰写过挽联:“同行同事同年大先辈,亦狂亦侠亦文好朋友。自愧不如者:同年弟金庸挽联。”从这些都可以看出金庸是打心底认可梁羽生。
梁羽生举止言谈热情、风趣,爽朗的笑声让人联想到了他小说中鲜明的侠士:正义凛然,满腹经纶,潇洒不羁,心怀治国安邦的抱负。他把自己的正念、自由探索的精神和浪漫主义情怀注入到了小说里,引领着新武侠文化的兴起,与金庸等人创造更广阔武侠世界。
2.梁羽生武侠小说的文学性特点
当我翻开梁羽生60年前写的《七剑下天山》,仍旧可以感受到它十足的魅力,因为在小说里,我好像能从一些侠士的身上看到自己追求梦想的影子。
梁羽生《七剑下天山》是一部群像小说,里面人物的朋友圈特别重要。这里,我简单地把一些绝妙的人物内心和环境描写分享给大家,先睹为快。
小说的开头是一首词《调寄八声甘州》。当我平静地读完它,马上会感受到一丝悲凉,仿佛看到梁大师拿起了话筒“唱”出人生苦短,人性复杂,侠士难做的悲歌。这首填词无不充满着悲愁困苦之感,显得作者心境孤寂、忧郁,以及小说人物的境遇坎坷。
“笑江湖浪迹十年游,空负少年头。对铜驼巷陌,吟情渺渺,心事悠悠!酒冷诗残梦断,南国正清秋。把剑凄然望,无处招归舟。
明日天涯路远,问谁留楚佩,弄影中洲?数英雄儿女,俯仰古今愁。难消受灯昏罗帐,怅昙花一现恨难休!飘零惯,金戈铁马,拼葬荒丘!”——《调寄八声甘州》
此词本是以景抒情的思念之调,就像歌手张宇沙哑浑厚的嗓音发泄《雨一直下》一样。小说主人公出现在我们脑海里的形象是:一位漂泊江湖的侠客,怀着愁思和仕途失意的悲慨,在荒无人烟的塞外游走。
读完,感觉自己的孤独灵魂也被拉进去了。
转念一想,在当今社会压力下的我们,十年转瞬即逝,岁月已经接近中年。每当下班走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和巷口,就想着要拎一壶酒,把手里的工作丢在角落,彻底发泄一番。
喝醉后,看着那些零散的烟蒂和酒瓶,才意识到颓废改变不了人生,想想自己的亲人,又捡起了包,拍一拍灰尘,继续前行。
人生所经历的思念和忧愁大多数都和亲情有关系。梁羽生笔下的高手杨云骢也是一样。在词牌之下的正文里,小说立刻向我们介绍第一位出场的侠士杨云骢,他的故事首先要从情感的纠葛开始谈,他来到了杭州纳兰秀吉的总兵府,这里笑语喧喧,喜气洋洋。自己却气不打一处来。
总兵小姐纳兰明慧是他的老相好,还生下一个女儿。再看身份,江湖人士和开国功臣家的大小姐,并不是门当户对。而且老丈人还给大小姐找了一个御前红人当女婿,旗人中数一数二的好汉多铎。纳兰秀吉认为攀上这门亲家,算是锦上添花,喜上加喜。
为了丰富康熙和侠客们的人物形象,梁羽生在清朝的亲王里找到一个开国功臣多铎,给他“安排”在了小他几百年的康熙身边,还特意设定多铎帮助康熙平定了准葛尔和大小金川被重用。在真实历史上,多铎确实也是一位性情霸道的亲王,曾经抢夺人妻,令朝野愤慨。同时他功勋卓著,武功高强,争强好胜,也容易和江湖人士闹出戏份。
另一边,女儿前夫来捣乱,老岳父不但不承认杨云骢与自家女儿的关系,还要杀杨云骢。对于老杨来讲,无论武功多么强悍,眼下最好的办法只有潜入小姐闺房带走女儿,远走他乡。
“跳进来的是一个英俊少年,在烛光摇曳之中,可隐隐看见他的眼角眉梢含着一股幽愤之气。他看见纳兰小姐面前摊着的,正是他手写的词笺,词笺上有点点斑斑泪渍。他苦笑一声道:“妹妹,你大喜啊!””——《七剑下天山》
小说细腻到极致的表情描述,透露出老杨的无奈和不舍,他多么希望能和妻子、女儿一起远走高飞,可眼下情况却是:
纳兰小姐星眸微启,两颗滴溜溜的眼珠,如秋水如寒星,横扫了他一眼,道:“难道你也不能体会我的苦心,就这样的怨我?”
那少年袖子一拂,跨前一步,急声说道:“难道我们不能出走,南下百越,北上天山,四海之大,岂无我们安身立命之处。”
可对于老杨来讲又逃向哪里?留下又再和谁在对抗,清朝已经建立,家国仇恨、侠义情怀的愁思拧在一起,他的内心真是要迷茫了好一阵子。
小说第一队人物线在第一页就展开了官民的矛盾以及满汉的情绪对抗。人物的细节刻画无不让我们身临其境,感受到老杨的悲愁,纳兰小姐的无奈,总兵大人的霸权与多铎的居高临下,藐视一切。
接下来第二队人物,是一对少年男女,虽只有两人,却是下文中复杂人物关系的核心点。躲避追踪伏在坟后的杨云骢,在暗中看到这两个年轻人,他们使出一手好剑法,尤其是那个少男,剑招虽然缓慢,却是颇得“无极剑法”的神髓。老杨发现这一男一女被人追,解围后又各自埋怨,女的甚至打了男的一巴掌,噼啪一声,清脆可听。
少年面色苍白,似乎受尽了委屈,却说不出话来。老杨抱着女儿想起自己的遭遇,听到夜晚胡胡的风声,远处正是钱塘江的夜潮。
“见天连水水连天,烟波浩淼,一望无涯,少年抱着孩子,踽踽独行,听得潮音过耳,百感交集,如醉如痴。”——《七剑下天山》
此情此景像在老杨耳边响起的悲情与壮歌,从耳朵深入骨髓,也预示老杨的不幸。
接下来侠士第三队、第四队人物依次出场。最终演绎成《七剑下天山》的七个持剑侠客的奋斗史。这里有名士傅青山;明末才子冒辟疆的女儿冒浣莲;天地会总舵主韩志邦;鲁王余部浙南“女匪首”刘郁芳;老杨女儿易兰珠和她娘纳兰明慧;以及一些皇家人员。
“黑夜中冒浣莲只见那披着面罩的少女,两只眼睛露在外面,顾盼之间,光采照人,就如黑漆漆的天空嵌着两颗星星,又如白水银中包着黑水银”
描写冒浣莲出场的文字灵动可人,但也让人觉得隐秘,可怕。
这头小鹿,孤零零的在这里饮水,一定是失了母亲的离群小鹿,真是可怜。他胡思乱想,慢慢地走过去,自言自语地说道:“小鹿,小鹿,我也是个没有朋友的人,你不嫌弃,我和你做个朋友吧。”
这是一段韩志邦的内心写照,文字一下子把我从传奇色彩的世界拉入到现实之中,这个“老实人”的经历虽然给人以亲切感,但又因为孤寂感缺少坚定生存的意志而替其担心。在江湖之中,侠客越是感性,越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梁羽生在《七剑下天山》细致的人物描写,使得我开始放慢了阅读的速度思考故事里文学性的价值。
3.武侠文学的现实意义
《七剑下天山》的影视剧改编被指“毁原著”,有人问梁羽生为啥放手去让导演们改编。梁羽生则说:“可以改,只要有创意就行。影视和文学有相通,也有不通。可以从不同的角度阐述,我不去打断他们。”
小说可以照顾人物的内心活动以及重要事件发生之前的环境铺垫,有着核心的指导思想,从小说中可以逐渐观察到一个侠士在民族危急存亡的时刻,把一切儿女私情、国仇家恨都应统统抛开,坚持内心正义执念去奋斗的历程。而影视却只能表现一个面或者一段故事。
新武侠小说带来的文学魅力还有哪些呢?
“我自己写小说,却不希望武侠小说一直流行下去。”——梁羽生《三剑楼随笔》
梁羽生说的这话取自一部讽刺武侠的小说《唐·吉诃德》。这个小说讲的是:一个西班牙老绅士唐吉坷德,他是一个武侠迷。决定外出历险,做一名行侠仗义的骑士。他把现实中的自己装扮成理想的骑士一样,但在现实经历中,他做了很多可笑的事,最终被其他骑士打败后,放弃了游历,回家后抑郁病倒,死之前才醒悟是自己太过着迷导致这一切。
理想和现实之间是矛盾的,这一点正是梁羽生坚守武侠正邪分明,尽量以文学表现真实的主要目的。他用自己写作手法和技巧突出人物的文学性特点,构建一个具有现实意义的武侠世界,让很多读者惊叹:“我们确实感受到了多角度去观察历史和人生的趣味性。”
新武侠兴起以来,金庸、古龙、梁羽生、温瑞安四大宗师的地位逐渐被武侠迷广泛接受。
著名数学家华罗庚先生就是梁羽生的粉丝,他告诉梁羽生:“武侠是成年人的童话”,成年人都爱看的武侠小说,少年就更不用说了。
比如《七剑下天山》就借用了《牛虻》、《双城记》的剧情,强调个人意志,叙事侧重时间、地域的转换,利用了倒叙、回忆等方式吸引读者。这也是新武侠创意的一部分。
文学源于现实,而高于现实。
新武侠的文学创作展现了一个历史事件的诸多视角,把古代的文明和智慧集中于人物的表现上,把阶级、民族的冲突表现得更加生动,描述了更广泛的人性。
武侠的正邪分明并不是作者主观决定。人性本就复杂,武侠文学所构建的人物是由历史事件主人公和其情感纠缠的线条所决定的。当我们读到康熙要做“坏事”,就认定他是反派的时候,其实就是以当今社会规则去分析一个圆形人物,很有趣的是,我们又想打破了好的全好、坏的全坏的判断。试图找到书本和电视剧上康熙本性不坏的证据,读书的时候也在问自己:康熙他是因为江山社稷和血脉传承的责任而逼不得去做的“坏事”。
在这种思考的过程中,我们逐渐也就形成了内心正邪、好坏、爱恨的对比心理。这使得我们在脑海中不那么轻易去判断一个人的性格和行为,而是对比来看,最终武侠文学的现实意义就出现了。
武侠文学中的侠文化
武侠并不完全是一个虚构的小说,梁羽生以后的作者们所开创的新武侠时代里也能看到一种以现实元素为背景的写作行为,即非虚构文学。非虚构文学在西方媒体高速发展过程中一路高歌猛进,它是一种在真实事件记录背景下,以个人视角进行完全独立的文学创作行为。
新武侠融入这种写作手法,就能更突出地表现人物的魅力:让读者仿佛更相信小说里古代侠士表情和语言,体会到他们的爱国情怀。当人们开始喜欢这种人物和行为的时候:侠文化就形成了。
被赋予侠的人物,在小说中有血有肉,活得潇洒、真实。也使得我们也开始辨证分析小说里官员、帝王、名士的另一面。
侠士在历史上真实存在,关于“武侠”的记载,最早就在司马迁的《史记》中传记,《刺客列传》里的荆轲、聂政,《游侠列传》里的朱家,郭解。武侠小说的兴起也代表着人们希望有替他们打抱不平的侠客出现,这是一种心理反应。
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在描写鸿门宴的时候,把刘邦、项羽以及众人的对话、表情、动作都描写得极其细致和传神。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史书《史记》的作者,司马迁为什么要对没有亲身经历的历史场景进行文学性描述呢?
司马迁出身史书世家,二十岁就开始游历四方,他喜好考察当地风俗,采集史迹和人物传说。在继承了父亲的太史令的职位后,他饱览朝廷藏书,本可以做一个整理史料的公务员,却因为其正直、善良的内心帮人说话,触怒了帝王,被处以宫刑。一怒之下,司马迁决定做隐士,广泛地扩展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在真实历史的基础上融入了想象、虚构和情感,塑造了鲜明的人物形象,使得文字的传播更深远,使得人们更相信这种贴近生活本质的“真实”。
“孔明比周瑜实际、年轻,可是《三国演义》里为什么孔明留着胡子,周瑜没有呢?是为了显示周瑜的年少气盛。”——梁羽生
如以上所述,文学的真实是一种忠于人心的真实。
我相信如果你通过我的分析再去阅读《七剑下天山》,定会喜欢上梁羽生的文风,我觉得他的武侠小说像是一坛酱香酒,外表无色,饮一口幽雅细腻、柔绵醇厚,空杯留香。小抿一口,微醉解忧愁;几杯下肚,醉江湖,逍遥游;再畅饮片刻,即入梦挑灯看剑。
最后我想送给你梁羽生离开家乡追逐梦想填的《木兰花慢》,鼓励坚持远足追逐梦想的人。
谢西江万顷,泻珠海,送归船。尽洗涤风沙,冲残尘迹,愁郁都捐。离乱贯闻鼙鼓,听潮声,犹似警频传。八载沧桑历劫,浪花淘尽华年。
波心月影荡江圆,照澈旧山川。问洪杨故迹,至今遗几,不付秋烟?百年难得逢知己,进荒山治学发幽潜。吩咐轻舟且慢,待君遥望金田。
坚持梦想的人,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