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20年前退了婚,脱下了罩袍,我不想再接受这种屈辱,也不再想被迫嫁给任何人。”
“我必须烧掉24年中获得的一切”
8月15日早上,正要去喀布尔大学上课的阿富汗女孩哈桑,看见一群女生从宿舍里跑了出来,“我问她们发生了什么?其中一个同学告诉我,警察正在宿舍疏散学生,因为塔利班已经抵达首都喀布尔,他们会殴打没穿罩袍的女性。”
女孩们都想回家,但她们不能乘坐公共交通工具,那些司机不让女孩上车,因为他们不想承担运送女人的责任。对于住在宿舍里的女生们来说,情况更加糟糕——她们来自喀布尔郊区,被疏散后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与此同时,学校附近,站在周围的男人们开始嘲笑女性。“去穿上你的罩袍,”其中一个人喊道。“这是你能在街上独自行走的最后一天,”另一个则说。
随着政府办公室关闭,哈桑的姐姐跑了好几英里穿越城镇才回到家,“四年来,我为人民和社区服务,关上电脑时,我感到非常痛苦。”她在政府部门工作,“我泪流满面地离开了办公桌,与同事们道别。我知道这是我工作的最后一天。”
哈桑此前获得了阿富汗最好的两所大学的学位。“我夜以继日的学习,才成为今天的自己。但如今,我和姐姐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藏好身份证和学历证书——这曾是我们人生中最引以为傲的事情。”
哈桑认为自己和其他女性一样,成为了这场漫长战争的受害者。“我不能再大声笑,不能再听我最喜欢的歌,不能再在我最喜欢的咖啡馆和朋友见面,不能再穿我最喜欢的黄色连衣裙、涂粉色口红。”
哈桑喜欢做美甲。但在8月15日塔利班到了喀布尔后,哈桑在回家的路上,瞥了一眼曾经去过的美容院——原本橱窗外挂着的女性模特的广告,一夜之间被粉刷得面目全非。
喀布尔街头过去的女性广告,现在已经被涂掉。图片:CFP
“我周围都是女性恐惧的面孔,以及讨厌女性、不愿意让女性接受教育,拥有工作和自由的男性。那些取笑我们的人,他们没有站在我们一边,而是与塔利班站在一起,赋予他们更多权力。”哈桑说。
父母去世很早,哈桑靠编织地毯赚取学费,“我面临很大经济压力,但依然对未来有很多计划。不过现在,这些计划全部停止了。”
哈桑和姐姐现在只能执行另一个计划,那就是烧掉所有学历证书和获奖证书,“我必须烧掉24年中所获得的一切,因为留着它们有很高风险。”哈桑说,“这些东西即便留着,也用不上了。我们在阿富汗没办法工作。”
哈桑和姐姐听母亲讲过,上世纪90年代塔利班统治下,女性是如何被对待的,但让她们姐妹俩没想到的是,“我们会再次被剥夺所有基本权利,回到20年前。在为我们的权利和自由奋斗了 20 年之后,我们需要穿回罩袍并隐藏我们的身份。”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塔利班逐渐控制更多地区,不少人预计塔利班进入首都还需要些时间,便离开家园,带着妻子和女儿来到喀布尔——他们本以为这里会更安全,但到了之后只能住在露天的地上或者公园里。
哈桑听到这些故事时总会流泪,“有男人在战争中失去了儿子,没有钱支付去喀布尔的出租车费,就把儿媳妇卖了。我总是会想,一个女人的价值就只值一趟路费吗?”
这些故事逐渐逼近,直到塔利班抵达喀布尔,哈桑觉得,自己也将要陷入如奴隶般的境地了。
此前,哈桑还兼职担任一家英语教育中心担任教师,“我不忍心去想,这些漂亮的女孩们以后没法上学,呆在家里,连ABC都不知道。”只要一想,她就止不住地流泪。
“我拿AK47当玩具,10岁才开始上学”
现在住在英国西米德兰兹郡阿富汗人雷扎伊认为,美军撤离阿富汗、塔利班攻占喀布尔后,阿富汗女性权利将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尤其是那些公开倡导女性权利的人。
上一次塔利班政权治下,女孩子们被禁止接受教育。雷扎伊记得,她10岁生日后,才第一次走进学校。同学们在帐篷里上课,夏天总是太热,冬天却太冷——这还是2001年美国军队进入阿富汗后,在海外的阿富汗人寄钱回来建造的。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雷扎伊说。“从那时起,阿富汗的女孩们开始有了希望。”
2006年,喀布尔的一所学校内,女孩们在读书。图片:CFP
雷扎伊认为,由于没有从小接受教育,她失去了很多东西。和其他国家孩子的童年不同,哈桑小时候,家里的玩具是AK47步枪和闪着亮光的铜子弹。
其他记忆则是,雷扎伊的父母常常会去参加葬礼。上世纪70年代后期开始,阿富汗基本上一直处于战争状态,起初是反共游击队与苏联支持的阿富汗共产党政府之间的内部冲突,然后美军加入其中,并在2001年推翻了塔利班政府。
雷扎伊记得,当时持续性的冲突对阿富汗女性生活造成了毁灭性影响。“很多男人在战争期间经历的一切,让他们有了心理健康问题,而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之一就是实施家庭暴力——如果男人生气了,他可能会因为一些小事殴打女人。
雷扎伊透露,当时她在阿富汗的家里,前门被塔利班涂上了鲜艳的油漆,“这表示这处房屋属于政府工作人员或民权活动家。塔利班会循着标记再次回到这里,找到这些敏感人员。现在,阿富汗变得更糟,塔利班比以前更有权力,也更残忍。”
雷扎伊还列出了70位阿富汗知名女性的名单,她说这些女性现在因之前曾公开谈论女性权利而处于危险之中。
“我再不想被迫嫁给任何人”
当塔利班宣布要重新接管阿富汗的消息传来时,阿美内意识到,她的噩梦又回来了。
阿美内仍能清楚记得20年前的事:刚过完12岁的生日,她就被迫与留着胡子、已成年的堂兄订了婚,并搬进了她叔叔的房子。
她的叔叔是一名常年与塔利班做生意的商人。在塔利班掌权时期,他们要求严格执行教法,女性被禁止外出,如需外出必须从头到脚裹上罩袍并由男性亲戚陪同。阿美内自然也被禁止去上学。
2001年塔利班被推翻后,阿美内突然获得了一种难以想象的自由。她逃离了叔叔的家,脱掉了罩袍,并在母亲的支持下,去民事法庭取消了婚约。
那之后,阿美内进学校念书,毕业后在商业机构工作,同时也为推动人权事业工作,直到不久前,阿美内依旧保持着单身,并积极投身于社会活动。
现在,阿美内与其他阿富汗女性同样担心的是,她们过去20年享有的公民自由将被迅速瓦解,生活重新陷入黑暗。
目前,阿富汗的识字率为43%,高于2011年的31.4%,但仍是世界上识字率最低的国家之一;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性别差距仍然很大,男性识字率为55%,女性为30%。
8月15日占领喀布尔后,塔利班坚称,他们不会重新施行与上世纪90年代同样严厉的原教旨政策。但阿富汗的女性活动人士认为,她们很快就会看到自己的政治、教育和社会权利大幅倒退。
当地时间2021年8月16日,阿富汗喀布尔,塔利班官兵进入喀布尔后在街道巡逻。图片:CFP
阿美内也这样认为。现在她觉得家中已经非常危险,“我和我姐妹还有母亲一起,带上了所有的证件,离开家去朋友家躲着,我们担心,第一个出现在家门口的人就是我的叔叔。”
“我在20年前退了婚,脱下了罩袍,我不想再接受这种屈辱,也不再想被迫嫁给任何人。”阿美内泪流满面地说。(文中女性均非真实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