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崆峒书生
导语
奇案，原本是指那些案情曲折、线索隐蔽、审理难度大的离奇案件，往往伴随着情变、仇杀等流血事件，对案发者特别是穷苦百姓来说是非常痛苦的。
然古往今来，一些经典奇案却走出了府衙和法院，走入街头巷尾，被编成各类戏曲、话本、小说，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些案件经过老百姓之口变得幻真幻假，再加上《包公案》《狄公案》《海公案》等文人作品的催化，让流传的奇案仿佛形成一种文化。
为了便于表述，书生且称之为奇案文化。
细细品味，其实奇案文化的流传，并不是老百姓喜欢分享“痛苦”，而是想借助这类案件来表达自己的一些诉求，这些诉求是一种渴望得到公平的愿望，更是一种在生活中得不到满足后的留白与幻想。
以奇案为底本改编的秦腔：《铡美案》
秦腔中有一部奇案改编的戏曲，叫《铡美案》，这部戏在陕西、甘肃等地传播度很广。
秦腔版《铡美案》剧照
《铡美案》故事情节围绕负心薄情的陈世美展开，在考中状元后，他隐瞒了娶妻生子的真相，连高堂父母都抛弃了，随后娶了当朝公主，过上了锦衣玉食的驸马生活。当前妻秦香莲拖着一双儿女前来相认时，陈世美不仅不认还派韩琪前去追杀，成为剧中最让人愤恨的情节。最后，包拯顶着当朝公主和国太等多重压力，铁面无私开审，以斩了陈世美为故事画上圆满句号。
该案情节很“奇”。案件涉及人员广，从普通民妇到当朝公主，从当朝驸马到开封包公；案件情节中间又有韩琪追杀、国太阻拦等曲折情节，最终以名气响当当的包青天来终结，堪称奇案的样本。
那么，《铡美案》这种亦真亦假的奇案戏剧，流传在百姓之间，到底表达了他们哪些诉求？
秦香莲进京追寻陈世美，是老百姓对家庭生活的最真实向往
《铡美案》一开篇，就介绍了陈世美的家庭情况，虽为农民家庭，却是上有父母高堂，下有儿女成双，妻子秦香莲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俨然一个操持家务小能手；而陈世美则一心用功读书，虽然不做家务，但他寄托着这个家庭的希望——考功名。
一句话，这是个很和谐的小康家庭。
陈世美读书剧照
中国男耕女织的传统模式由来已久，这是千百年以来最经典、最实惠的家庭发展方法，也是历来老百姓最向往的和平生活方式。
元·萨都剌的诗歌《过居庸关》：“男耕女织天下平，千古万古无战争。”
然而，自从考功名的路子走入寻常百姓家以后，寒门出贵子便成了普通百姓打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唯一途径，举家省吃俭用供给一个读书人，“男耕女织”变为“男读女作（劳作）”，这是社会时代发展中产生的家庭发展新方法，那个很经典的对联——“耕织传家久，经书济世长”，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此时，没有人谴责陈世美不做家务不劳动，秦香莲也很情愿这样供给陈世美读书。
但陈世美考中状元以后，抛弃高堂和妻子，另娶公主做了驸马，就打破了家庭生活最初的美好。
这不仅仅是背信弃义、负心薄情这种道德层面的问题，更多的打破寻常老百姓的家庭生活模式，让老百姓感觉到了家庭生活缺失后的不适和无法继续。
和贵族生活不同，寻常百姓的生活是单一的，秦香莲常年累月的殷勤劳作是百姓生活的真实写照，摆在她面前的生活出路就两种：
- 一种是丈夫陈世美有幸高中，秦香莲从民妇变成了官太太，从此也许会告别农家劳作生活，脱离寻常百姓阶层，步入官吏家庭。
- 另一种是丈夫陈世美没有高中，秦香莲会一直苦供丈夫读书，哪怕到老也不中，她也会这么供，如果这一代中不了，下一代人依然会继续这种生活。因为不中，才是老百姓最真实的生活。
可问题就在于陈世美高中了，却抱着公主做了驸马，而放弃了秦香莲母子，这个选择在之前的生活选项里没有，虽然秦香莲是一介民妇，能力有限，但生活已经把她逼上绝境，她只能去京城追寻陈世美。
秦香莲进京寻夫秦腔剧照
秦香莲的这种追寻，并非单一为了荣华富贵而做官太太，也不是《铡美案》中所陈述的“连年灾荒”与“公婆离世”后的无可依靠。在书生看来，她就是为了追回当初完整的家庭生活，连年灾荒和公婆离世属于不可抵抗因素和自然规律，丈夫陈世美也可以不中状元，但他不能脱离这个家庭，因为他是家庭生活中不可隔离的一部分，人为的离开这个家庭，就打破了老百姓对家庭生活的最初向往，这才是打倒秦香莲在老家克服困难，继续生活下去的核心因素。
所以，秦香莲进京寻陈世美虽然是剧情，但感同身受的老百姓打心里支持她。
韩琪杀庙，是老百姓对丑恶官府形象的最直接抨击
秦香莲进京寻夫一节，在《铡美案》中演的异常悲苦曲折，演出了一个民妇带着子女的不易历程，内心背着公婆离世和丈夫抛弃的双重悲伤，在加上韩琪杀庙的桥段，让秦香莲的悲怆命运扣人心弦，催人泪下。
南怀瑾说：天下最大的学问就是同情弱者，帮助弱者。
在老百姓的心目中，秦香莲是和自己命运相连的弱者，从心理是支持的、同情的，这种同情和支持，让老百姓对秦香莲的同情有多少，对陈世美的憎恨就有多少。
其中，老百姓对陈世美最大的恨，就是通过韩琪杀庙体现出来的。
“韩琪杀庙”秦腔剧照
- 首先，陈世美贵为当朝驸马，对秦香莲的追寻从内心是不接受的。要撵走秦香莲，他的办法有很多，给钱打发、蓄意加罪名、遣人远送等，都是行之有效的办法，但在这段编排中，戏剧却赤裸裸的派韩琪前去追杀！这种手法狠毒到让人不能接受的，可越是让人不能接受，却越能激发大众对陈世美的憎恨，这种看似是艺术手法的处理，其实更多表达的是老百姓对这种负心行为的憎恨。
- 其次，韩琪杀庙不但没有成功，反而被秦香莲“策反”了。韩琪本是陈世美的人，他的任务是在“三官庙”追杀秦香莲母女三人，这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事，但他却被秦香莲“策反”了。打动他的这股力量，正是老百姓对秦香莲的同情。同时，通过韩琪的自刎，戏剧用更强烈的感情色彩反讽陈世美的无情。
- 第三，是对陈世美为代表的官府形象的有力抨击。陈世美为什么会变心变坏？既有自己意志的不坚定，又有皇家荣华富贵的“腐蚀”，进而引申为整个官府形象的丑恶嘴脸和对老百姓的无情欺压，这里的官府形象包含很多人，小到不让秦香莲进驸马府的守卫，中到翻脸不认人的驸马状元郎陈世美，最后到当朝公主与国太，他们当权而不仁，甚至还要把秦香莲母子赶尽杀绝，都表达了老百姓对给自己带来不公的官府形象的不满。
在《铡美案》中，韩琪杀庙成了整部戏剧秦香莲悲剧的最高点。情节发展到这一步，秦香莲走投无路了：往前走是步步紧逼的皇家官员，往后退是颗粒无收与丈夫抛弃的凄苦农民生活，她想自尽，可怜悯两个孩子，想活着可没有生路可选，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秦香莲哭泣秦腔剧照
如果把秦香莲放在真实的古代世界中，她的下场或许更苦不堪言，也许是老百姓尝够了这种凄苦不堪的生活，才通过艺术的手法塑造出一位充满侠义精神的“超级英雄”，来为自己伸冤鸣不平。
这位“超级英雄”，就是大家熟悉的开封府包青天，包拯。
包青天斩陈世美，是老百姓对无能为力的现实的最美好幻想
包拯包青天的知名度很高，百姓对他的期望也很高。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包拯铁面无私、无所不能，就连“配备”也比别的官员要高，就像歌曲“老鼠爱上猫”中唱的那样：“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江湖豪杰来相助，王朝和马汉在身边，钻天鼠身轻如燕 彻地鼠是条好汉......”
如此豪华的配备阵容，表面是赞颂包拯的铁面无私，潜意识却是在歌颂他的一种侠义精神。包拯作为一介官员，到底哪来的侠义精神？
其实，这种侠义精神并非包拯自身具备，而是老百姓通过自己的“幻想”加上去的。当国法不为民，当官员不为公，能为老百姓撑腰和做主的，或许只有那些义气当头的侠客，可侠客终究是缥缈的，老百姓真正渴望的，是一个有侠义精神的父母官。
包拯秦腔剧照
正是这样的渴求挽救了秦香莲。经过路人指点，秦香莲才来到开封府找包拯告状。
包拯果真能力通天到顺手就斩了陈世美吗？没有，按照情节发展，包拯在斩陈世美之前，还做了两次“迂回”式的尝试：
- 第一次，包拯把驸马陈世美骗到府中，试图通过游说，让陈世美认秦香莲，结果遭到了陈世美拒绝，还被要挟会杀了秦香莲。
- 第二次，包拯怒审陈世美，却遭到了公主和国太的抵触，双重压力之下，包拯拿出纹银三百两试图打动秦香莲，结果被秦香莲恶语骂回。
最终，包拯搬出狗头铡，以不做官为代价铡了陈世美，为整部戏剧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然而，秦香莲的悲剧果真在铡了陈世美之后就结束了吗？
一定不是。铡了陈世美，不过是老百姓替秦香莲面对走投无路的现实、面对无计可施的生活，而留给自己的幻想和安慰而已，因为就算铡了陈世美，秦香莲的生活依然凄苦，而且还会因为得罪了公主和国太而愈加悲苦。
如此说来，戏曲《铡美案》看似秦香莲赢了，在狗头铡按下的那一刻，也许全场会掌声雷动，老百姓拍手称快。其实，当幕布拉下来的那一刻，秦香莲更悲催的悲剧生活，或许才刚刚开始。
结语
《铡美案》是一部以奇案为底色改编的戏剧，戏剧只是流传方式，最让人们回味的莫过于这曲折离奇的案情经历。
无论《包公案》《狄公案》，还是《海公案》《彭公案》，每一件离奇案件中都传递着让老百姓追捧的侠义精神，也都涌现出让老百姓最为渴望的公正廉洁的父母官。
其实，老百姓渴望的并不多，不过是有冤能伸，有苦能言，当官府不再欺压，当王法秉持公正，他们能有一方山水以安居乐业，子孙延绵，如此就好。
也许，这才是奇案文化中，老百姓体现诉求的根本内涵。
写在后面的话
关于陈世美的戏曲，虽然全国不同剧种有很多演绎版本，但陈世美的角色和史料记载不符几乎是全民皆知的事。为此，书生翻阅了手上和网上的一些史料，依然不能为找到一套具有说服力的讲述陈世美历史真相的资料，继续写推论文字不过是拾人牙慧，形不成章法，为此，链接一篇个人认为写的比较客观的陈世美历史真相的文章，以供大家参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