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继续解读87版红楼梦,由于想要极尽详细的图文并茂,所以会分出很多章节来,毕竟87版红楼梦36集,每集的内容要解说的东西都很多。
87版红楼梦第一集“林黛玉别父进京都”,这八个字都取自红楼梦里的回目,如果我们仔细留意就会发现,在87版红楼梦前29集里面,每集的标题全部是八个字,全部取自红楼梦的回目,而后7集是七个字,因为后7集是根据红学家探佚得出来的。故而在片头的题目上加以区别,这也是87版红楼梦剧组对原著小说的敬畏,对曹雪芹著作权的敬畏,另外这些标题的字幕是李纯博先生写的,他当时年龄很小才二十来岁。包括剧中出现的诗词等硬字幕,全部出自李纯博之手。在红楼梦剧组的顾问里,不乏书法大家,为什么要选择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呢,这是因为87版红楼梦是一部青春戏,他们要呈现的是少男少女的萌动青春,年轻人写的书法秀外慧中,透着一种青春阳光的气息,而老年人的书法往往龙飞凤舞,老气横秋,而且以行草为主,无法表现出青春之美,表现出钗黛等人含苞待放的灵秀之美。
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分别,二人从幻境入尘世,所以烟雾朦胧,干冰师再次告诉观众,这是一场梦而已。其实87版红楼梦的第一集不是林黛玉别府进京都,而是甄家的小荣枯,当初的名字叫做“序集”,可惜由于上面的领导不懂,他认为宝黛是主角,第一集里主角竟然没有出场,所以序集里的大部分内容都被删除,代替的是林黛玉火速进京。现在第一集和第二集里穿插甄家的小荣枯,其实已经删减很多了。周岭老师曾在一篇文章中无不遗憾地指出:
序集》的后期制作很快完成,大家都很开心。却没想到,在送审和征求各方面意见的时候,被无情否决了。理由很荒唐,说《红楼梦》的主角是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这《序集》是怎么回事儿?整整一集了,宝黛钗还没有露面,这怎么行?"皮儿"太厚了,删掉!
所以很多时候剧组遇到的问题,让我们今天观众都无法理解,那比曹雪芹开篇的四句诗,还有“辛酸荒唐”。
跛足道人是王辉扮演的,关于他的资料不是很多,但是在87版红楼梦里,他的戏份比癞头和尚要多一些。初秋时节,荒郊野外, 无名白骨,荒冢累累。跛足道人念“好了歌”的第一阙词,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跛足道人幻境入世,但是他本人却念着出世的词,故而红楼梦不仅仅带人入世,也让人出世,另外时间之所以选择初秋,那是因为序集里贾雨村和甄士隐对月吟诗,是在中秋节。从情节和时令上,要合情合理。
甄士隐来到十里街,十里街谐音“势力街”,这是曹雪芹惯用的谐音手法。十里街的戏份是在苏州甪直拍的,当时刚过完春节,天气比较寒冷。
这个提鸭子的小厮叫霍启,他名字的谐音是“祸起”,所以香菱一生的霉运,都是从这个小厮开始。所以给小厮起名字,一定要慎重,叫什么富贵啊,狗儿啊都好,别叫什么霍启,美来(霉来),最后弄得家破人亡。霍启的扮演者是王进忠,跟甄士隐的扮演者王忠信老师差了一个字。
霍启回到家,注意看,甄士隐家上面的匾额是“甄宅”而不是甄府,现在的古装电视剧,随便一个大小官员都敢在自己家门口挂着“某府”,其实这是不对的。“府”是很严格的称谓,《宋史·舆服志》记载:只有宰相及亲王的房子称为府,其他官员的房子称为宅,普通老百姓的房子称为家。在清朝公爵以上的人家,才能称为“府”,所以红楼梦里,荣宁二府,可以称为府外,再有就是王爷一级别的,北静王府,忠顺王府,像史湘云,薛宝钗,王熙凤的家,是没有资格称“府”的,王熙凤总是吹嘘他们王家如何如何,可是再怎么吹嘘,她也没有把王家说成我们王府如何如何,因为她老王家的级别不够。
小说里写,葫芦庙旁住着一家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费就是废物的意思,他名字的出处,《礼·中庸》:君子之道费而隐。意思是遭值乱世,道德违费,则隐而不仕,是真废物。
87版甄士隐的扮演者是王忠信老师,另外他在87版红楼梦里还扮演了大明宫内相戴权,可惜这段戏份被删了,你说气人不气人,至于为什么被删,肯定是买官卖官的事,让某些人不舒服,以为映射他呢。王忠信老师除了扮演87版红楼梦里面的甄士隐,还演了86版里面的太上老君,94版三国演义里的华佗,也演过山东版水浒传里的吴用,可以说他是唯一演遍四大名著的男演员。王忠信老师在红楼梦里面的戏份很少,但是拍完戏以后,王扶林导演留他在剧组里负责男演员的身训。
在红楼梦里甄士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小说里写他“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品。”其实他是个败家子,他就是中年的贾宝玉。也不懂经济仕途,就是啃老本,吃着老爹老娘留下来的祖产,所以甄家会一败涂地。
甄士隐年已半百,膝下无儿,只有一女,乳名英莲,年方三岁。英莲名字的谐音是“应怜”又因为姓甄,所以是“真应怜”。红楼梦里英莲可以说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代表,癞头和尚说英莲是“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脂砚斋说,这八个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臣孝子,屈死多少仁人志士,屈死多少词客骚人,今又被作者将一把眼泪洒于闺阁之中,见得裙钗尚遭逢此数,况天下之男子乎!
英莲的扮演者史可,当年才5岁,她是导演助理潘欣欣从北海幼儿园选出来的。由于年龄小,来到剧组感到什么都是新鲜好玩,当然不懂什么是表演,关键是王扶林导演给她讲戏,她也不听。导演很着急,这样也没办法拍。
最后潘欣欣想了个主意,她从上海幼儿园找了一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不但有灵气,关键是很听导演的话,这么一来小时可有了危机感,她立刻乖乖听导演的话,入戏也很快,表现出了英莲的撒娇可爱。只是那位上海小女孩被送回去了,这让潘欣欣满怀愧疚,因为利用了人家。
小说里写甄士隐的老婆,嫡妻封氏,情性贤淑,深明礼义。封氏的扮演者是陈祖荣,陈祖荣和刘晓庆的好友,后来陈祖荣和刘晓庆一起出演了北影版红楼梦,她在里面扮演尤氏。
甄士隐家的花园是在苏州网狮园的,我们现在想象,不过是几个镜头而已,但是剧组找场地去拍摄,还是会费很多精力,这也就是为什么87版红楼梦或者86版西游记,他们的外景特别好看,因为都是真景,不像现在动不动绿布抠图,糊弄观众。
宝禅寺,就是由当地的保圣寺临时换了个名字。可以说甄士隐家门的这一条古街,剧组的民俗指导邓云乡生功不可没,他邀约了一批民俗专家赶到甪直,只用了不到10天的时间,就在小镇上布置出了一条古代的民俗街市。
甄士隐走到街上,大家都会跟他打招呼,包括庙里的小沙弥,当然了这个小沙弥的戏份还多一些,后面还会介绍。在这条街上,场景道具的布置的艺术水平之高,我们一般的观众是绝对看不出来的。二百多年前的姑苏小街,该是什么样的模样。邓云乡老师找到苏州老友诗画家王西野帮忙。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沿街叫卖赤豆糖粥、馄饨等的“骆驼担”,这种古老的竹制小贩担子在苏州街头已消失多年,他是带有江南地方色彩的吃食担子。为了拍红楼梦,这些在镜头里不起眼的的物件,费尽许多力气找到,只为了复原姑苏小镇的古街道。
虎丘泥人绝对是文化遗产,在红楼梦67回里,文本上写“又有虎丘山上泥捏的薛蟠的小像,与薛蟠毫无相差,宝钗见了,不禁笑了起来。周岭老师讲过虎丘山的泥人像,那些老师傅的手艺精湛,他们可不像现在街上的素描画家,还要对比着人物画画。这些老师傅捏泥人像的时候,是把泥人藏在袖子里,眼睛根本不看,等捏好后,跟真人一模一样,这才是高超的手艺。红楼梦剧组去苏州甪直拍摄,也得到了苏州博物馆领导大力支持,我们现在看屏幕上的泥人,是馆藏清代前期的虎丘泥人,是真正的文物。并由馆中的一位会捏泥人的老先生充当临时演员。
由于语言的不同,我看了很多遍红楼梦,但是一直不知道他们唱的什么。我也不知道这种街头表演属于什么形式,有点像相声,当然了肯定不是二人传。
甄士隐抱着女儿向和尚的铁钵里扔钱,可以清楚地看到和尚的铁钵是铜钱,没有银子,因为当时的老百姓,出门花钱用的都是铜板,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银元宝,这绝非是夸张之语。当然和尚行乞,是不应该要钱的,可是这个和尚明显就是爱财之人,当大家往里面扔铜钱的时候,他还装作四大皆空。
当甄士隐拿出一小块银子放在和尚的衣角时,周围的人都惊呼了一下,因为甄士隐打赏的钱很多了。所以和尚听到人群的惊呼,也偷偷地眯了一眼,当然看到是银子时,按耐不住惊喜的神色,估计心里想,总算遇见个冤大头了,这个镜头特别有讽刺之意。
其实和尚坐在高台上,87版电视剧里还删减了一些镜头,非常可惜,想想都觉得生气。
甄士隐抱着女儿英莲在十里街前,看过会的热闹,英莲被一片花鸟店里悬挂的各雷鸟雀所吸引,非常遗憾的是这个镜头,87版红楼梦里面也没有,当然是被删减了,而且当初删减,是没有保留底片的,因为交卷有限,要重复使用。
甄士隐抱着女儿在人群中穿行,霍启在后面紧紧跟着,当来到一片顾绣庄的时候,英莲专心致志地看女工在刺绣。而刺绣的临时女演员,是苏州刺绣研究所中年轻的女刺绣专家。摆摊的绣品则是康熙乾隆年间的绣品,都是实打实的文物。可惜,这个镜头也被删除了。气人不?
甄士隐带着女儿来到年画摊前,这些年画是珍藏的乾隆年间的木板桃花坞年画,也是文画。所以我们现在想想看,87版红楼梦的格调高不高,人家用的道具是文物,现在的剧组,基本上没这个条件了,有时候有钱,人家也不让你用。
我不知道这属不属于穿帮,但是我觉得应该是路人入境了,因为那时候的人头发肯定没这么短,而且他的衣服一看就是现代人。当英莲从他身边过的时候,他还露出好奇的表情。
跛足道人从甄士隐身旁过,念着好了歌,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当然这是点醒甄士隐,不过甄士隐现在根本不能悟。
葫芦庙门前有座古老的石井,而且还有井亭,所以让小沙弥打水,古老的禅院意境瞬间露出。之所以要给小沙弥镜头,是因为要用他引出一个人。
此时正是贾雨村寄居葫芦庙,潦倒之日。小说里这样写他,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者。他名字的出处是《孟子·尽心》:君子所以教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贾化即假话,时飞即是非,贾雨村即假语存。曹雪芹在红楼梦里把谐音梗玩得出神入化。另外说贾雨村是胡州人氏,自然是“胡诌”的意思。贾雨村本是诗书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可见他的悲催,生于末世。本来想进京求取功名,但是自前年来到这里,盘缠用尽,便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字作文为生,已然是过午不食的生活。不过甄士隐经常与他交接。注意看贾雨村写的对联,是书中非常有名的一幅对子: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脂批说,表过黛玉则紧接上宝钗,也有人根据这幅对联认为薛宝钗最后嫁给了贾雨村,因为雨村的表字叫做“时飞”,但是我觉得这是胡扯的,拨人眼球而已。
贾雨村的扮演者是刘宗佑老师,同时他也是剧组里的表演指导老师,当初他就指导过宝黛的表演,指出欧阳奋强和陈晓旭的表演没有交流没有感情,当然主要原因是欧阳奋强刚进剧组培训班,除了有压力外,还是很拘束放不开的。87版红楼梦演员的声音,大多数都采用了配音,像宝黛钗凤都不是自己的声音,不过贾雨村的配音是刘宗佑老师自己配的。
镜头给了小沙弥一个正面形象,因为他后来还有很重要的戏份,他跟贾雨村的命运可以说是相爱相杀的,小沙弥的扮演者是洪丹强。
贾雨村出来给人家送斗方,结果遇见了甄士隐,他看见英莲眉间有胭脂记,然后拍马屁说是福相。如果没有贾雨村这句话,可能英莲还真是个有福,可惜让他这个是非人一夸,不倒霉才怪的。
随后甄士隐邀请贾雨村去他家里没事闲扯淡,贾雨村天天闲得狠,只要有人喊,他当然是无不从命。小说里也这样写了,87版红楼梦也这样拍了,但是,但是,最后还是给删减了,气人不?
霍启带着英莲回来,封氏问霍启:“老爷陪什么人在书房?”霍启指着隔壁说:“就是住在隔壁葫芦庙里的穷书生贾雨村”,到底是人穷被低看,霍启先生,你说贾雨村是书生就行了,非得在前面加一个“穷”字,虽然说的是实话,可还属于狗眼看人低,这个镜头也删了。还好当初剧组事先留下这些珍贵的图片。
甄士隐携着雨村的手来到书房中,甄士隐打开雨村的字幅认真品味,点头称赞:“好一笔漂亮的行书!”其实古代文人,但凡是个秀才,书法都可以,否则的话,去参加科举考试,字写的不好,很容易被主考官给扔进垃圾堆里。毛笔字写的不好,想考功名,中进士,非常难。这也是删减的镜头。
文人之间要想关系好,必须相互恭维,所谓三个臭皮匠,臭味都一样。甄士隐夸奖贾雨村字写得好,贾雨村随手拿起案头的一本书,封面题为陶渊明集,立即恭维甄士隐:“素闻老先生淹通经史,尤好陶诗,晚生早就想过来请教了。”那么甄士隐喜欢陶渊明的诗,是非常合乎他的性格的。我们仔细看甄士隐家书房中堂的对联: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这是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由此可见剧组的用心。
两个人正聊着天,霍启进来禀报“严老爷来拜”,这个严的谐音是“炎”,这属于曹雪芹的伏笔,因为葫芦庙着火,甄家也被烧成瓦砾,这都是拜“炎老爷”所赐。
小说里写,士隐慌得忙起身谢罪道:“恕诳驾之罪!略坐,弟即来陪。”雨村忙起身亦让道:“老先生请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说着,士隐已出前厅去了。甄士隐背后还有一幅字,应该是“苔痕上阶绿”,记得这是刘禹锡“陋室铭”里的句子,也是表现甄士隐的高洁的节操。但是陋室铭有表达出室主人安贫乐道的情趣,然而甄士隐乐道可以,他却安不了贫,这点和贾宝玉一样。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
甄士隐去前厅后,贾雨村胡乱翻弄书籍解闷,忽然听得窗外有人喊道:“娇杏”,娇杏娇声地答应:“哎,就来!”雨村扭头往窗外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抱着英莲在那里撷花。
那甄家丫鬟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虽无十分姿色,却有动人之处。雨村不觉看得呆了。那丫鬟撷了花,刚想走时,猛抬头见窗内有人。
娇杏掐完花刚要走,猛抬头瞥见了窗内的雨村。雨村虽然敝巾旧服,一副清贫相,但生得腰圆背后,面阔口方,剑眉星眼,直鼻权腮,风神潇洒,气概不凡,不觉地把娇杏的目光吸引住。
娇杏发觉雨村也在看自己,连忙转身回避。 心下乃想:“这人生的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说的什么贾雨村了,每有意帮助周济,只是没甚机会。我家并无这样贫穷亲友,想定是此人无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娇杏的扮演者是张丽玲,张丽玲长得非常漂亮,可以说是出水芙蓉,容颜秀美。但是她只出演红楼梦的序集,而且序集还被删了大半,太可惜了。
娇杏如此想来,不免又回头两次。雨村见她回了头,便自谓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便狂喜不尽,自谓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豪,风尘中之知己也。脂砚斋嘲讽贾雨村“今古穷酸,色心最重。”又说“今古穷酸,皆会替妇女心中取悦自己。”贾雨村和娇杏的镜头不应该删减的,娇杏谐音“侥幸”,她的命运和自己家的小姐英莲恰好形成鲜明的对比,贾雨村之所以会娶娇杏做老婆,就是因为娇杏回头看了他两次,让他在落魄当中,得到感情的慰藉。而红楼梦说娇杏“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对比英莲,更能体现出红楼梦里面的命运无常,造化弄人,美中不足,好事多磨的主题。
这一节就介绍到这里,我们一下节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