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东南飞》这一长篇叙事诗向世人展示了焦仲卿和刘兰芝夫妻俩双双赴死的爱情悲剧。后人对《孔雀东南飞》,一般是从文学价值和焦刘二人婚姻悲剧产生的缘由进行解读。以婚姻悲剧来说,成因一般落在原生家庭和焦母的恋子情节上。
焦母强行拆散恩爱夫妻,逼得焦刘二人自杀殉情,让焦母成为文学形象中恶婆婆的经典形象。
这些解读有一定的现实意义。但是重读《孔雀东南飞》,我们会发现贯穿焦刘两人爱情悲剧,还有另外一条主线——那就是金钱。
《孔雀东南飞》发生的大致时间在东汉末年建安时期,距今1800多年。千年时光飞逝,但世间男女情爱面对金钱的裹挟,其内核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比如,在房价高企的今天,多少人的爱情败给了一套安身之所?
当然焦仲卿和刘兰芝的爱情,没有这么物质。不过,夫妻俩的婚姻命运,摆脱不了被金钱暗中摆弄和操作的影响。
一、焦刘两家的家世差异
从诗中读者大概可以推测中焦仲卿的家族曾经有过荣耀。
焦母面对儿子焦仲卿的哀求,怒其不争,曾经说:“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大家子”是一个关键词,说明焦家父祖辈都有做官的人,职位还不低。
刘兰芝的娘家是富裕之家,但社会等级不如焦家。刘兰芝从小受到严格的女性教育。诗中说刘兰芝“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说明刘家成功把刘兰芝培养为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而且知书达理的女子。这样的培养过程,没有钱是支撑不起来的。
但刘家的门楣显然没有焦家高。在诗中焦刘两家的男性家长没有出现。焦家的最高长辈是焦母,刘家最高长辈是刘母。焦母在家中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这和汉朝注重“孝道”的风气有关。所以她能成功逼迫儿媳刘兰芝离开焦家。
刘兰芝的母亲虽然是家里的长辈,但当家做主的人是刘兰芝的兄长。刘母一开始心疼女儿无辜被弃,顾虑女儿的心思,回绝了县令家的求亲。后面面对太守家提亲,刘兄认为此事划算,刘母便转变了态度,帮着刘兄劝说兰芝出嫁。
为什么两位母亲面对儿子有着不同的决策力?
抛开性情因素,不同等级的家庭对于孝道看重程度不同。焦家是官宦之家,如果在孝道上出了问题,就等同于自己斩断家族前途。因为儒家把孝道放在比天还高的位置,不孝的人就是一无是处。
刘家不是礼教家庭,其家庭作风比较务实。刘兄掌管家中经济,而且“性行暴如雷”,不会过多顾虑母亲和妹妹的心思。所以刘家讲究的是反而是“夫死从子”。
按照这样的推测,既然焦刘两家门第不对等,为什么刘兰芝还能嫁给焦仲卿呢?
这可能和焦家家道中落有很大的关系。
二、焦家家道中落
焦家过去是大家族,这一点从焦母随时高高在上的架势能够感受到。
但是从诗中的描述,焦家今时今日的情形,大不如前。
过去兄弟排行,以伯、仲、叔、季为序,从焦仲卿的名字就能看出他头上还有一个大哥。焦仲卿还有一位年幼的妹妹。整个故事中,焦父和焦家大哥都没有出现,而焦母逼迫刘兰芝离去的原因在于要为儿子谋求在她看来一门更好的婚事,焦母似乎把家族的未来都放在二儿子身上,足以推测焦父和焦家大哥都过世,光耀门楣的事情都落在焦仲卿身上。
焦父和焦家大哥过世,直接导致焦家家道急速下滑。一位寡母带着年幼的一儿一女,艰难谋生,必会焦虑异常。焦母在丈夫去世后,拉扯儿子和女儿长大,帮儿子娶了媳妇,稳定家业,肯定经历过一段异常坎坷的生活。
这段经历让焦母的心肠变得坚硬,面对儿子儿媳被迫分离的凄惨情形,不以为意。
家道中落,无人可依,还要拉扯一儿一女,焦母内心的焦躁日积月累。长期经济困顿的人,一般会特别在意钱的问题。
刘兰芝在焦家当儿媳的时候,焦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刘兰芝说:“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
这说明刘兰芝起早贪黑地织布去换钱,三天就织了五匹布料,已是刘兰芝个人能力的极限了,焦母还嫌弃她动作太慢。除了当婆母故作挑剔的心态,可能是焦家的经济状况颇为艰难。
那么当初焦母会同意求娶刘兰芝呢?
三、优秀的女儿家总有人抢着要
我们先来说说刘兰芝回到娘家后,发生了什么?
焦母瞧不起刘兰芝,但她被休回家后,上门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求亲的人中门第一个比一个高,拒绝了县令家的公子,又来了太守家的郎君。
前有读者分析,这说明刘家的门第并不低,不存在焦刘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问题。
那我们先来举一个例子。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这部宅斗小说号称《小红楼》,说明有它成功的地方。比如,明兰的大姐华兰议亲时,父亲盛纮只是六品通判,而前来求亲的人家居然是京城伯爵府袁家。
华兰是高嫁,所以娘家给她准备丰厚的嫁妆,希望让她在婆家有些底气。
仔细分析华兰为什么能够高嫁到袁家?我们会发现,袁家会认为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袁家只有一个爵位在支撑门庭,家底大不如从前。
袁家迎娶华兰的儿子排行老二,继承爵位的可能性很低。袁家主母在京城里的名声还不太好。
同一个圈子的人家,舍得把嫡女嫁到这样的人家吗?庶女呢,袁家肯定看不上。
所以,袁家的算盘是找门楣比他们低的官宦人家的嫡女,而且是要那种培养得很优秀的嫡女。这样娶回来的媳妇不会太差,而且女儿高嫁,女方提供的嫁妆会更丰厚。在《知否》中,华兰到了袁家,婆母有段时间故意让她当家,华兰不得已甚至要用自己的嫁妆贴补亏空。
袁家打的就是这种高性价比的算盘。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孔雀东南飞》中。
前来求娶刘兰芝的县令之子,排行第三,太守之子,排行第五,是不是和袁家的情形类似?
这些情况说明,以当时社会对新妇的衡量标准来看,刘兰芝是完美的人选。但她在妇女四德上出色的表现,足以抵消她家世上的不足。
四、被金钱击垮的婚姻
当初焦母应该是看得上刘兰芝的。
这么好的儿媳妇,谁家娶到手,不会先笑几年?
刘兰芝的确出色,和丈夫焦仲卿感情深厚,对待年幼的小姑子很友善,但是现实很快就让这些好处黯淡无光了。
焦仲卿目前的职位仅是庐江府小吏,俸禄不高,平时应该住在府衙。汉代官员上五休一,平时和刘兰芝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所以刘兰芝在开头才会说:“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
焦仲卿和刘兰芝实际上就是“周末夫妻”的古代翻版。
刘兰芝日常的家务负担很重,煮饭、织布、料理卫生、伺候婆母和小姑,还要抽出时间缝补全家的衣服鞋袜。“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真不是什么气话。
女性对家务活的贡献在家人眼中很难变成实打实的经济利益,尤其这个家人还是婆婆的时候。
生活上长期捉襟见肘,肯定让焦母开始另谋出路。当她看到儿子有另外结亲的可能,而且这门亲事会带给儿子带来更多经济或者前途上的帮助时,她心动了。
刘兰芝在辞别焦母时,说:
“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
“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则从引申出一个问题——彩礼。
“受母钱帛多”是不是说焦家当初为了求娶刘兰芝,给出的彩礼很丰厚,但焦母认为这笔投资很失败,刘兰芝没有给儿子带来什么好处,所以她一定要儿子休妻另娶?
古代出嫁女,回娘家必须有娘家成年男性来接,才符合礼仪。刘兰芝独自回家时,刘母大为吃惊,“不图子自归”。弄清原委后,“阿母大悲摧。”
刘母的吃惊和意外恰恰说明刘母对女儿的期待和自信。后来刘兄对妹妹拒绝太守家的婚事很不满,认为两桩婚姻“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刘兰芝必须嫁给太守家,才能挣回面子。
这除了刘兄赌气这挣面子的心态,还在于他经济上的考量。
妹妹回家,吃住行都是一笔开支。负担未出嫁的妹妹,当哥哥的无话可说。但是有这一笔划算的婚姻,为什么要拒绝呢?
焦刘两家大家长都在盘算经济账时,忘却了感情这个重要变量。
再无机会复合的刘兰芝选择结束生命。焦仲卿不忘承诺,自挂东南枝,追随而去。
焦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同意让夫妻俩合葬。
焦母晚年的生活不会太好,一个孤苦妇女拉扯一个尚未成年的幼女,日子必然更加艰辛。她还背负逼死儿子儿媳的恶名,余生负重前行。
“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直到今天,都有警示意义。高质量的婚姻,不能不谈钱;但美好的婚姻,绝对不能只谈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