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
崔瑞芳花费了一生的时间来陪伴王蒙却还是不够,她仅仅比他大了一岁,却在双鬓斑白之际,依旧担心这个“少年”的安危。
王蒙做过地下党,文化部部长,在伊犁当过人民公社的大队长,颠簸地在新疆农村过了16年。
在外人看来,王蒙的人生经历早已丰富到帮他轻而易举度过任何难关。
可崔瑞芳并不这么想,她唤他是“一塌糊涂的呆子”,自己不在身边,王蒙定是什么都做不好。
这种想法随着年岁的增长无限放大,他去国外讲学,她跟着;他外出旅行,她跟着;就连去马路对个买点牛肉,她还跟着。
王蒙和崔瑞芳
终是她比他想的靠前。
看着眼前老顽童一般,熠熠生辉的王蒙,崔瑞芳深知,生活的磨砺打不败他,被指“右派”的冤屈打不败他,但自己却可以打败他。
只要自己先他离开,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男人的世界,即可瞬间崩坍。
她料想的没错,2012年3月23日,崔瑞芳罹患结肠癌永远的走了,王蒙的世界也跟着“塌了”。
王蒙和崔瑞芳
1950年的春天,他们遇见了彼此,从那以后,每一个春天都异常明媚,而2012年的春天,乍暖还寒,于王蒙而言,寒到刺骨。
她自春天而来,又随春天而去,两人相爱的能量幻化成生命的能量,注入到王蒙的麾下。
从此,王蒙的文字有了灵魂,他心中的浪漫,因她而生,为她而死。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那一年,生在北平的王蒙,眼中的北海公园格外的好看,只因在与崔瑞芳相遇时,内心生出了“桃花”。
王蒙和崔瑞芳年轻照
17岁的崔瑞芳,是王蒙姐姐王洒的小学同学。
16岁的王蒙情窦初开,面对眼前这个梳着两条黑辫子的美丽女孩,王蒙内心的悸动无人知晓。
可缘分犹如藤蔓一般顺势而生。几个月以后,上天把崔瑞芳生生的“拉”到了王蒙的身边。
还在读高中的她,被临时通知调往东四十一条39号的四合院里,协助“三反五反”运动做文书工作。
这正是王蒙从事文学创作的地方。王蒙虽仅有16岁,却已参与过中共领导的城市地下工作。
1950年时,王蒙已经是一位党员,从事青年团区委工作,年轻有为,前景看好。
一个院里出出进进,两个人也逐渐熟络了起来。
偶尔走个对头碰,也会互相寒暄几句,王蒙初生的好感,也渐渐转化成了爱意,再由爱意转化成了行动。
王蒙和崔瑞芳年轻照
王蒙会故意注意崔瑞芳去食堂打饭的时间点,到点了,即便是来了灵感,王蒙也会将稿子先放下。
手忙脚乱地把饭盒翻出来,跟在崔瑞芳身后去打饭。
一来二去崔瑞芳也懂得了王蒙的心思,面对这个有些执着的小“跟屁虫”,崔瑞芳只当他是弟弟。
不过,这样泾渭分明的关系没有持续太久。
王蒙见崔瑞芳迟迟没有回应,便开始一封接着一封写情书,信中大多是自己对崔瑞芳的爱慕之情,内容含蓄却又深情。
那时王蒙的著作还未诞生,给崔瑞芳的信件倒是将其家中的木篮装满了。
崔瑞芳一面思量着要不要回信,一面内心的情感也在发生着变化,普通女子拒绝不了的浪漫,崔瑞芳也是一样。
不然,崔瑞芳也不会在半夜十一点答应王蒙的散步邀请。
王蒙
夜间充斥着寒意,黑暗吞噬了安全感。
走在王蒙身边的崔瑞芳内心却很踏实,一个爱慕自己且有着谦谦君子风度的男子走在自己身边,怕是不必思虑过多。
那个夜晚,二人没有一点越矩的举动。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气氛温馨又和谐,路灯把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长,长的像是两个人未来要一起走的路。
对于这一段回忆,王蒙曾在自传中写道“千万盏灯在为我们而照耀,我幸福得如同王子。”
王蒙
那个年代,经历爱情是比黄金还要奢侈的事情。
崔瑞芳的出现,让他浸染着革命热忱的笔下,又多了些文学的浪漫。
感情升温的同时,王蒙的早期作品《青春万岁》《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宣告问世。
他笔下的女中学生郑波、王蔷云,活泼真诚,投身于革命事业,自由勇敢。
他笔下的赵慧文、林震,区别于传统女性,打破世俗的枷锁,听音乐、赏油画,品味高雅。
王蒙对于感情的表达是礼貌谨慎的,他的作品中,同样充满了对于女性的尊重和共情。
这样的心态,促成了他与崔瑞芳从初恋走向白头。
王蒙和崔瑞芳结婚照
1957年1月28日,北京小绒线胡同里一户人家热闹非凡。
当初故意保持着距离的那对年轻男女,这一日竟坐在了一个炕头上。
男子身着藏蓝色海军呢中山服,女子身着绿色镶花边大棉袄,在漏风的小屋内,做了两大碗炸酱面,就算成了婚。
那一夜,王蒙的嘴咧到了后槽牙,不仅是新婚带来的快乐,他还在为不需要再参与到家庭纠纷感到快乐。
不必再反复考虑要加入绰号“王二巴哈”的哲学家父亲阵营,还是加入母亲以及姥姥、二姨的阵营,不必再看到家庭内部的唇枪舌战。
王蒙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家庭”。
在王蒙的自传中,那是一段不够快乐的过往,幸好,崔瑞芳成为了他的救赎。
王蒙父亲王锦第与孩子们
这年王蒙23岁。
他曾将这份幸运与朋友炫耀“可以从事自己喜欢的写作,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这是我最成功的两件事。我这一生没什么遗憾。”
二人的感情甚好,用崔瑞芳的话来说就是“携手一甲子不曾分开”。
即便是结婚后不久,王蒙因为被扣上了“右倾”的帽子,被“发配到”新疆。
崔瑞芳也未曾犹豫,带上了两个幼儿,与丈夫一同奔赴乌鲁木齐,不离不弃,这一待,就是16年。
看似崔瑞芳离不开王蒙,追随着王蒙的步伐,实际上,王蒙早已将整颗心交付给了崔瑞芳,那种信任与依赖,是年轻人很难读懂的。
1962年母亲与姐弟四人
1963年,他们卖掉了北京的家具。
带着没积攒多少的钱,来到了乌鲁木齐,王蒙在杂志社做编辑。后在伊犁巴彦岱红旗人民公社第二大队任副大队长。
乌鲁木齐和北京的气候特点差异很大。刚到乌鲁木齐时,王蒙和崔瑞芳感觉到了不适应,早晚时温度很低,一家人只能抱团取暖。
渐渐地,王蒙一家找到了在这里生活的节奏,从熬日子变成了过日子。
自得其乐的王蒙,甚至爱上了在市郊的红雁池水库游泳。
有时甚至是一跃而下,便一猛子扎到了水中。王蒙也渐渐与当地维吾尔族人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王蒙与维吾尔族人民
在1979年,王蒙得到了平反,一家人回到了他们熟悉的故乡。
16年间,王蒙在新疆积累了大量的写作素材,收获颇丰。
崔瑞芳却是从结婚之日起,就发现了这个工作上的“能人”,生活上的诸多问题。
王蒙是个高产的作家,有着“著作等身”的美誉,关键就在于王蒙时间管理的方式。
王蒙是个急性子,对待问题喜欢单刀直入。
在崔瑞芳的著作《我的先生王蒙》中,提到过王蒙一个有趣的称呼“催人泪下”,意思是不停的催促别人,直到别人难以忍受。
刚刚做好的早餐,王蒙会催着崔瑞芳赶紧吃掉,就连取快递、缴电费这样的小事,王蒙也会催促不已。
这要不是崔瑞芳的宽容大量,有哪个身边人能忍受得了这种脾气。
王蒙和崔瑞芳
这样的性格特点倒是让王蒙的事业和爱好发展得不错。
不仅稿子写得保质保量,就连去游泳馆游泳,都是入场换衣便下水,游完立刻上岸回家,同个游泳馆的人,怕是连热身还没做好。
凭借着这样的高效率,王蒙游泳、爬山、打球、开会、赴约,样样安排的妥妥当当,可却烦坏了被他催的人。
在崔瑞芳的著作中,还提到了王蒙“轴”的性格,说他教条不懂得变通。
遇到下雨天,即便外面下着雨,只要天气预报说没雨,王蒙就不会带伞。
冬天开空调开成了冷风,王蒙自己觉得没开错,开的就是热风无疑。
王蒙夫妇与友人
面对王蒙的“特别”,崔瑞芳倒是习惯了。
他不合时宜的行为,她也从不计较着,就这样老夫老妻过了50多年。
到了该考虑自己身体问题的时候,崔瑞芳却焦虑起了王蒙的“未来”。
“自己要是先去世了,留这个老迷糊该怎么办?”
即便在王蒙口中,崔瑞芳的离去过于突然,人老了又怎么会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变化,不过是不想对方担心罢了。
2012年3月23日,一间重症病房的病榻前。
一位已过耄耋之年的老人,用满是皱纹的手,轻抚着爱妻的脸庞,哭泣的声音透过病房门,贯穿整个楼道。
这对苦命的鸳鸯,便是王蒙与崔瑞芳。
2012年3月23日崔瑞芳去世
王蒙丢到了往日的冷静与沉着,丢掉了“催人泪下”的急躁。
坐在病床前冷冰冰的地面上,很久很久,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毫无活力,毫无生机。
她曾给予他一个温暖的家,一份无微不至的照料,给了他停靠的踏实感,让他不再孤单,却在最后一并抽离,只留难以忍受的落寞。
王蒙写诗泪别妻子,首句是“此身此世此心中,瑞草芳菲煦煦风”。此等深情,令人动容。
“爱了,永远爱着,无可替代。过日子了,一直过下去,有你有我……”崔瑞芳也曾这样写道。
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崔瑞芳以为的“无可替代”,却并非王蒙所能承受的。
王蒙和单三娅
有人说,王蒙续弦的妻子单三娅和崔瑞芳很像。
崔瑞芳的离去,让王蒙重新变回独身一人。他失去的不止“一个人”,崔瑞芳是他的挚爱,是他的初恋,是他的依靠和归宿。
正如王蒙所说:
“我必须承认,瑞芳给了我太多的温暖与支撑,我习惯了,我只会我也必须爱一个女人,守着一个女人,永远通连着一个这样的人。”
“我完全没有可能独自生活下去。”
这个80岁老人,面对他个人世界的“轰塌”,向小他20岁的《光明日报》的资深女记者单三娅女士“求救”。
在这个于他们二人对的时间里,再一次陷入爱河。
王蒙
崔瑞芳和王蒙在相爱之后,用了7年时间走入婚姻,王蒙与单三娅只用了半个月。
在面对窦文涛的采访,王蒙表示,自己对单三娅一见钟情,有一种被秒杀的感觉,当即就决定想要结婚。
那个曾经被他当作救赎的崔瑞芳离开了,单三娅成为了王蒙接下来的生命中的救赎。
“我永远纪念着过往的60年、65年、80年,我期待着仍然奋斗着未来……我要说的是生活万岁,青春万岁,爱情万岁。”
本来心已经渐渐枯萎的王蒙,重拾了生命的意义。或许就是崔瑞芳把这个角色做得太好,以至于王蒙的生命中,这个位置不能缺席。
王蒙
王蒙从未忘记发妻,在记者探访王蒙的家中时,墙壁上挂着两位妻子的照片,面对过去的种种,王蒙也会认真回答,不带半分敷衍。
过去十足珍贵,未来却依旧可期,王蒙将自己活成了“高龄少男”。
被称为活了“整个近代中国文化史”的王蒙,除了写作以外,在赶潮流方面也很在行。
会用手机,会上网,还夸人民网办得很有特色,很好。
他还沿袭着年轻时候的爱好,在北戴河游泳,练得一身好肌肉,完全可以媲美年轻人。
他唱俄文歌,声音洪亮,熟练回复别人给他发的e-mail,王蒙的人生,好像按下了F5的刷新键。
王蒙上节目
对于自己所坚持的“男女平等”的主张,曾经的王蒙受时代的限制,用作品隐晦的发声。
如今的王蒙参加《锵锵三人行》《圆桌派》这类新颖的谈话节目,谈论女权问题,可以直接在节目上,为大龄剩女发声。
在《朗读者》的舞台上,王蒙依旧大方的朗读《明日我将衰老》中,送给崔瑞芳和三个孩子的段落。
“我仍然是一条笨鱼,一块木片,一只傻游的鳖。我还活着,我还游着,想着,冻着,活着就是生命的慢涨。”
王蒙始终是崔瑞芳眼中那个“笨笨”的存在,仿佛他自身从未有所改变。
对于崔瑞芳,对于单三娅,王蒙十分坦诚,坦诚的表达爱,坦诚的表达自我。
王蒙
作为王蒙人生的看客,闭上眼,王蒙与崔瑞芳伉俪情深的画面幕幕动人,睁开眼,王蒙始终“明天才会衰老”的激情人生还在继续。
或许,真正的爱情从不是靠牺牲过去,或者消耗未来所表达的。真诚和肯定才是面对爱人最好的态度。
与其在失去爱人的时光里自怨自艾,不如让自己活成让爱人“不担心”的样子,告诉在天堂的她,自己一切都好。
与其隐瞒过往,让现任妻子耿耿于怀自己的过去,不如大方展示自己的过去。
一个对过去那么长情而又认真的人,又怎会亵渎对现任的感情。
王蒙在北戴河里畅游
王蒙说,我不追星,但是我追海。我不是粉丝,而是海带。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他说,“我现在给自己定的运动目标是每天走7000步,每周游两次泳。
85岁的王蒙,精力旺盛,笔耕不辍,对待爱情,爱得坦荡,对待人生,活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