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城市之魂
城市博物馆，是收藏、保护、研究和展示城市文化遗产的重要机构，是构筑城市地方特色和社会变迁史的重要组成。1924年成立的“成都市立通俗教育馆”及所属博物馆，为成都这座文化名城在近代史上新添了光辉一页。本文以第一手史料和罕为人见的珍贵老照片，真实再现了这段尘封的历史，对完整了解成都近代城市史，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01
1924年卢作孚创办成都市立通俗教育馆
“公园”，是指政府修建并经营、供公众休息游玩的公共区域。公园的公众性、平民性、娱乐性、教化性的特征，对城市近代化进程产生重大影响。
成都少城公园（即如今成都人民公园），1911年由清末成都将军玉昆创建。少城公园不仅是四川最早建立的公园，也是中国第三个中国人自建的公园，蕴藏了近代成都极为深厚的历史。
1916年，少城公园由警察厅管辖。1922年，公园改属市政公所管辖。1924年5月，川军20军军长杨森任四川督理（督理省长摄民政）。他雄心勃勃吼出“建设新四川”的响亮口号，推行“新政”：一、修建马路；二、开辟公共体育场；三、成立通俗教育馆；四、提倡“朝会”等措施。
1924年5月，川军20军军长杨森任四川督理
杨森委部将王缵绪兼任成都市政公所督办。王缵绪是员儒将，热爱文化，他对所属工作人员第一次讲话：
“市政为今日不可缓之事，但在战事甫毕后举办设施，既较平日为难，而经费又非常支绌，总望诸位多出人力，多节财力，使人众知道我们是实心任事，不避劳怨，不是口是心非，只图名利，庶几对得起地方，也不负我们初心。”[1]
少城公园迎来了它的“黄金发展期”。成立通俗教育馆，以普及提高人民大众知识，促进社会文化为宗旨。
1924年后的成都市政公所督办王缵绪
据1928年成都市市政公所编纂的《成都市市政年鉴》，该书《通俗教育馆全馆大事记》中叙述：
“（民国）十三年（郑按：即1924年）春三月，王督办缵绪纳教育科长卢思（郑按：即卢作孚）之建议， 创办通俗教育馆，即委卢君为筹备主任，并决定以原有之商品陈列馆为经营之地点，因地布置，期于极短期间筹备完成。
卢作孚（1893－1952年），重庆市合川人。杨森驻军泸州时“三顾茅庐”，礼聘卢作孚当永宁道尹公署教育科长。1924年，杨森急电卢作孚去成都，创办成都市立通俗教育馆并任馆长。[2]
02
走近成都市立通俗教育馆
在此之前，少城公园凌乱不堪。纪念碑后面，江湖武师卖打药、耍猴戏者不少，市民叫此地为“扯谎坝”……卢作孚就任后，雷厉风行地对公园进行改造。
构建的通俗教育馆包括6大部分：一是博物馆（分自然、历史、农业、工业、教育、卫生、武器、金石8个陈列馆）；二是图书馆（分成人、儿童两个）；三是公共运动场（有足球、蓝球、排球、网球、田径等）；四是音乐演奏厅（包括中、西音乐及京剧、川剧演唱的组织）；五是动物园；六是游艺场。
“金河贯园中，河北有荷池……造小船数只以供游驶，溯金河而上，可游到新西门。修金河及其支流小桥各一座，金河桥栏采网桥形式。”[3]
设置通俗教育馆时充分考虑到绿色和自然，不使其成为干枯的建筑，卢作孚说：“所有这些设备都穿插在一些花园中。花园各依地段异其布置，或为草坪，或为花坛，或为池塘，或为山丘，或为溪流……”[4]
20世纪30年代的卢作孚
03
筹备时期办理一切的大概情形
1928年完成的《通俗教育馆全馆大事记》如今不容易看到，其中详述了筹办经过，现我费力抄录以再现真实历史细节：
“于是就馆外之废场改为公共体育场，就入馆正中之四式房屋一向，及环境于此房屋以南之房屋四向，共有陈列室八间，改为博物馆。
而就所围旷地之正中筑一花坛，就入馆东偏之房屋改为体育室，环池塘设椅杌。并筑路增树，植荷池中，以供游憩。
改池东房屋为讲演室及游艺室，改池西房屋为事务所。事务所北部之房屋租作电影室。
改动物园外南北两偏之房屋为饮食店。动物园原有地点太狭，乃就公园所有菜圃扩充二十七丈余之地面改建房屋，并于其东端辟后门以利游人出入。不适用之房屋，或拆或移，以住工役，或储藏器物。此最初布置之大概情形也。
计划定后，即着手各项工程。其最要者，为改修博物馆之各处房屋，添制并培修陈列器具。更商请杨督理森捐款二千七百余元，新建一儿童图书室。翻修馆内原有道路，并应游览之需，择要添筑各处道路桥梁，添置竹树， 以补风景。
馆外地面，则全辟为运动场。保路死事纪念碑以东，划跑道圈，筑跑道，以其内为足球场。纪念碑西南辟为队球场一，篮球场一，网球场二。纪念碑西辟器械场一，北辟儿童运动场一。儿童运动场西辟成草坪一，并于其中央筑花坛以供游赏。
馆之内部，则分为博物、图书、体育、音乐、讲演、出版、游艺、事务八部。博物部除选择商品陈列馆原有之陈列品外，仍多方征集农工业品及教育成绩品、史地美术品等分别陈列。
图书部则分为成人图书馆及儿童图书室两处，添购各种书籍，改良各种设备，以供阅览。体育部则除布置运动场外，关于各种运动上所需之器具亦完全设备，供人运用。音乐部则陆续购置中西乐器，开办音乐补习班，在开馆前两月即开始授课。
此外更招考服务生，明定三年训练之时间，然后升为职员，初次录取十余名，资格在高小毕业以上，年龄在十四以上、十八以下。”[5]
04
“通俗教育馆”创始人卢作孚的璀璨人生
卢作孚把“通俗教育馆”办得红红火火。
1924年8月8日，举行开馆仪式。
1925年前后的少城公园是什么样的情景？请看当时官方记载：“金河蜿蜒、楼台倒影，茂林参天、桃柳护岸，群山起伏、渔艇待渡。每当春夏之际，游人云集，竞赏芳华，流连美景……”[6]
1925年杨森发动统一四川大战，败得个落花流水……杨森出逃成都前夕密访卢作孚，两人黯然而别。
卢作孚失去依靠，后来离蓉而去创办实业，成为中外闻名的民生公司“船王”。毛泽东曾称赞他是中国四个不能忘记的实业家之一。[7]
1926年成都通俗教育馆大门.《天津商报画刊》
05
了解“通俗教育馆博物馆”的组织结构
《通俗教育馆全馆大事记》记载：
成都市立通俗教育馆分为八部：
一、事务部。二、博物部。三、图书部。四、讲演部。五、出版部。六、体育部。七、音乐部。八、游艺部。
博物部下有博物馆和动物馆（即动物园）设主任一人；另设服务生、馆丁、园丁若干人，担任清洁及器物整理、看守等事宜。
博物馆分为：
1、工业馆。2、农业馆。3、模型馆。4、教育馆。5、美术馆。6、史地馆。7、金石馆。8、武器馆。9、卫生馆。
每室设助理一人，负责陈列保管每室物品，并导引游人（即导游）。
博物部陈列各品向以下各处征集：
1、向工厂、商店、农场及各界人士征集。2、 向各级学校征集。3、向各种展览会征集。4、向省外及国外征集。
博物部陈列各品具体用以下方法征集：
1、通函征集。2、请省署通令征集。3、请托人征集。4、特派专员征。5、以现金购买。
博物馆通常于午前8点钟开门，至午后8点钟始闭，任人入内游览。游人多寡，因季候及时间而异，以全月统计而论，最多在8万人以上。全年之中，游全馆者，达七十余万人。以大多数入博物馆计，则每年中市民曾入博物馆者，至少亦达四十万人，“其影响不可谓不巨也”。
当时的地方政府很快认识到通俗敎育馆（博物馆）的社会公益性。我收藏的《成都市市政府十七年十月份政务纪要》明文规定：
“通俗敎育馆免售门票。本市立通俗教育馆，原系推广社会敎育机关，前曾发售门票，凡未着军服及学服者，入馆均须购票，每票取制钱五十文，本府现以此种手续，不免有碍宣传，待令该馆于举办双十节国庆日起，停售门票，听市民入内游览，以宏社会数育，并布吿市民知照。”[8]
至今一些公立博物馆仍有高额卖票收费现象，以上这则史料堪称珍贵。
成都市市政府十七年十月份政务纪要《通俗教育馆免售门票》
通俗敎育馆有严格安保和卫生措施，成都市政府定有《驻馆巡杳服务细则》 ：
一、特派市警卫队常驻馆以资镇慑。
二、驻馆卫兵之职责：（1）保护建筑物及陈列品勿任游人损污；（2）保护动物园动物勿任游人抛掷石头，保护花草竹树勿任游人践踏或攀折；（3）禁人非地涕唾便溺，禁人隨地傾倒茶水抛掷饍食紙包等；（4）維持秩序禁止遊人喧哗、匆任遊人塞于紧要路口或移坐凳于路上；（5）留意防止發生糾葛之事，立往劝解双方；（6）防止盜賊事項；（7）消防事項。[9]
1925年成都市立通俗教育馆卢作孚等全体工作人员合影
06
博物馆的辉煌时刻
《通俗教育馆全馆大事记》详述：
“1924年8月8日，举行开馆仪式。以后凡遇纪庆日，如元旦、春节、夏节、秋节、国庆等日期，均特请名人讲演，并表演新剧、武术、游艺、电影等，招待来宾，以助游人兴趣。平时每月之中，亦定期举行讲演及各种展览会，如音乐会、美术展览会等，以启迪市民智识，而涵养其性灵。”[10]
1924年开办通俗教育馆时，把成都市区内寺庙或衙署内之古物，蒐集在博物馆内陈列。陈列馆大楼一楼一底，陈列品相当丰富。如：出土的古陶、铁、铜器皿；明代所铸之江渎太子及其二妃的三座大铜像；一幢大钟、两幢小钟（原在文庙西街江渎庙内）。还有刀枪戈戟，有据说是关云长用过的一柄大刀，有清代将军穿过的甲胄，有明清铁大炮等绣迹斑驳的各种旧兵器……甚至还有赵尔丰被斩首后之照片，照片上赵尔丰的人头平放在地上，白色八字胡分外显眼，人头侧边站着行刑的刽子手，头扎青布套头身著短挂脚打绑腿手执马刀。
除此之外，陈列品还包括汉画砖、宋代乾道年间古石碑、“大西皇帝”张献忠的“七杀碑”，太平天国石达开的“翼王之印”。据任过该馆馆长的范英士说，石达开当年兵败大渡河被获到成都，遗物“翼王之印”为一方乌金印。20世纪30年代，在成都飞扬跋扈的军阀石肇武，硬说石达开是他祖宗，把这方印强索去了……
另外，博物馆还有何绍基、郑板桥、八大山人等真迹；也有张大千、徐悲鸿、张善孖等人的近作。博物馆前的场地上，有四个丈余高的生铁铸像，有一支卧式的铁水牛。还有石鼓石磬；有一根一二丈长中段空心的梆，以卵石或木杖击之铮然发声……
1925年少城公园内博物馆情景
博物馆内，展有古碑、石刻、石塑等
博物馆内，展有钱币、青铜器、戈矛、古瓷器等
博物馆陈列明代所铸江渎太子大铜像
07
1950年少城公园博物馆结束
1941年，日本飞机多次轰炸成都，博物馆中弹被毁。此后生铁铸像的脑壳，不知何时也被盗走当成废铁贱卖了。[11]
少城公园博物馆的展览，随时事而“常展常新”。例如，1937年12月抗战爆发后不久，博物部将剿赤陈列馆改为抗战陈列室；1939年，随着日军对成都空袭，博物部又增设防空展览馆，陈列飞机模型和常识挂图，以普及防空常识减少伤亡……除常设展览外，博物部还配合重大节庆、活动举办临时展览、流动展览、联合展览。
博物馆除原有各馆陈列品外，还曾经办理各种展览会，征集各收藏家所藏珍品胪列数日，以供众览。如中西风景片展览会、古物展览会，中外古籍名著展览会、古泉（即古钱币）展览会、照片展览会、中西名画展览会[12]……1946年11月，举办“故宫博物院在蓉书画展览会”，这是我国历代艺术瑰宝在成都唯一的一次展览。[13]
少城公园成为四川科学、文化、艺术和游览的中心。前来公园观赏者一度每天万人以上。[14]
学者余文倩说，少城公园博物馆的展览，“影响力不可小觑，对提高市民素质，更新传统观念，提倡健康生活，改良社会风气发挥了巨大作用。”[15]
1932年2月，教育部颁布《民众教育馆暂行规程》，规定：原“通俗教育馆，一律更名为“民众教育馆”，并管辖其所在地之公园。担任过馆长职务的，除卢作孚首任外，继为曾孝谷、林恕(君默)、熊耀寰、程鸣岐、范英士、吴巽生、王运明、周树人(广安人)、余镇南、谢鸿炎。
邓穆卿为最末一任，1945年1月到职，1949年12月离职。[16]
1950年后，少城公园博物馆东西均移交当时的“川西博物馆”(现四川省博物馆)保存。[17]
20世纪50年代在旧址新建的陈列馆大楼，至今尤存。
1924年至1949年少城公园博物馆的往事，却已成为渐行渐远的历史烟云……
想看看这座富有传奇色彩的博物馆到底长什么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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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教育馆旧址
民众教育馆旧址
参考文献（滑动观看）
[1]. 1924年3月10日，成都市政督办王缵绪在全体公所人员会议上发表演讲。
[2]. 1932年2月，教育部颁布《民众教育馆暂行规程》，规定各省市原“通俗教育馆”，一律更名为“民众教育馆”，并管辖其所在地之公园。
[3]. 张守广，项锦熙主编：《卢作孚全集》第1卷,人民日报出版社,2016年,第52页。
[4]. 卢作孚：《建设中国的困难及其必循的道路》，凌耀伦、熊甫编：《卢作孚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334页
[5]. 成都市市政公所编纂《成都市市政年鉴》，1928年第1期，第374－375页。
[6]. ［民国］杨吉甫等编：《成都市市政年鉴》，民国十七年（1928年）铅印本，第535页。
[7]. 《重庆百科全书》编纂委员会编：《重庆百科全书》 ，重庆出版社，1999年，第612页。
[8]. 《成都市市政府十七年十月份政务纪要 通俗教育馆免售门票》，《成都市市政公报》1928年第1期。
[9]. 《成都市立通俗敎育館駐館巡查隊服務細則》，《成都市市政公报》，1930 年第17期 ，263-264页。
[10]. 成都市市政公所编纂《成都市市政年鉴》，1928年第1期，第376页。
[11]. 詹仲翔：《少城公园散记》，《少城文史资料》（内部资料），第1辑,1988年,第106页。
[12]. 成都市市政公所编纂《成都市市政年鉴》，1928年第1期，第401－408页。
[13]. 邓穆卿：《少城公园散记—成都市民众教育馆纪实》，《少城文史资料》（内部资料）第5辑，1992年，第27页。
[14]. 凌耀伦、熊甫编：《卢作孚文集》增订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509页。
[15]. 《城市记忆的变奏 中国博物馆协会城市博物馆专业委员会论文集 2013-2014》，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30页。
[16]. 邓穆卿：《少城公园散记—成都市民众教育馆纪实》，《少城文史资料》（内部资料）第5辑，1992年，第25页。
[17]. 邓穆卿：《少城公园散记—成都市民众教育馆纪实》，《少城文史资料》（内部资料）第5辑，1992年，第25页。
文丨郑光路
编审 | 赵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