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端》烂尾了吗?
这道辩题,在Sir的朋友圈杠个没完。
其实类似讨论在高口碑国剧间反复出现过,双方各有道理,结果大多是越辩越无奈。
似乎国剧也被困在某种“循环”。
有可能打破吗?
还真有——他和她。
一个开车,一个端锅,《开端》的凶手“CP”。
剧情或许有疲软的趋势,“司锅姨”组合的表现却始终在线。
甚至,越临近结局,高光越集中。
尤其是她——恶人陶映红。
怎么说?
镜头意识强,眼神锁定你不放。
一颦一笑,瘆到你心里。
你有多久没在国产荧幕见到这样让人生理性害怕的大恶人?
于国剧,这就是我们期待中丰富的中年女性角色。
于演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Sir不想轻易说翻红。
至少,该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更久一点。
重新认识——“锅姨”刘丹。
01
狠阿姨
谋划五年,自制炸弹。
最后带着一车人包括丈夫同归于尽……
悬疑剧反派尺度不断内卷的今天,为什么偏偏刘丹演活了?
两个动作就够。
第一个,盯。
是眼神将“锅姨”这一偏执又疯狂的形象烙印在观众的脑海里。
反复排查后,主角李诗情终于注意到陶映红。
上前试探。
这一轮,从对视第一秒就注定败北。
空洞?
不对,比空洞更可怕的——眼神里没有内容,意味着无限的“内容”。
你看李诗情的变化:
原本机警的小姑娘,开始不断躲避眼神接触。
明明自己主动出击,却从头到尾只敢盯着手机屏幕;
明明只是身处在“循环”里,却像小白兔般惊慌失措。
刘丹眼神里是什么?
是空,是冷,是麻木。
异于常人的镇静如黑洞般吞噬着一切。
就算是拔出刀子见血,对她来说也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这也是为什么被她盯着会发毛。
与其说她在演“凶狠”,不如说,她在演“绝望”。
因此,她的“凶狠”也是脆弱的。
当炸弹脱离掌控时,计划滑轨,情绪失控,“锅姨”被制服在地上时才开始卸下伪装。
想报复社会的心有多强烈,五官就有多用力。
此后,刘丹切换状态——笑。
公交车上,李诗情向王兴德质问,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
陶映红惨然一笑。
审讯室里,同样的问题抛向自己,生理反应依然是笑。
注意看,两种笑并不一样。
前者,眼神先变化,嘴角再上扬,是情不自禁地笑,然后果断引爆炸弹。
后者,更像是应激反应般机械式的笑,然后立刻收住,哀叹一句“不理解”。
笑,是她自毁的信号。
但能看出来——当事件越接近“真相”,她越排斥“笑”。
所以,与其说她在演一个被巨大痛苦包裹的疯癫的人,不如说,她在演一个在绝望中依然竭力保存一丝希望的,可怜的人。
02
姨圈遗珠
“锅姨”之前,大部分观众对这张脸的印象——嗯,眼熟。
撇开《开端》,去年大火的三部国产剧都有她。
《爱很美味》中的朱总,《乔家的儿女》中的小茉妈,《星辰大海》里的简爱妈。
她还是陈正道最爱的演员之一。
《摩天大楼》里的保洁阿姨叶美丽,《盛夏未来》里操心早恋的班主任。
你一年起码就见她三四次。
效果呢?
搜索名字,多年前因车祸去世的同名演员(香妃娘娘),都比她的曝光度更高。
△ 刘丹出演的日剧《流浪王妃·最后的皇弟》
刘丹其实一直是“别人家的演员”。
虽非出身文艺之家,但初二的刘丹就曾被李文歧导演相中,拉去片场跑龙套。
七八场戏,全部一条过。
“天生的演员”,这是导演当时对她说的话。
刘丹顺着这个期望,一路考进北京电影学院,进入北影1990级本科表演班,和黄磊、姜武是同学。
毕业后,加入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即现在的中国国家话剧院。
出演过《晚安,妈妈》、《烟草花》、《婚姻情境》等有影响力的话剧,被业内称为“话剧女王”。
有着“一条过”的实力,却不满足于此。
她的野心,是盯着那些难以“一条过”的角色。
基本不是主角,但一个赛一个地复杂有深度,包圆那些万种风情的女性角色。
1999年《刑警本色》。
经典警匪剧,如今看来卡司亮眼,王志文、李幼斌、段奕宏、李晨......而刘丹在剧中饰演李幼斌的情人。
谈不上蛇蝎,但足够“危险”。
出场从监狱大门亮相。
坐牢的原因,没有说,周围人只夸她一句“能干”。
懂得利用外貌优势,又有长远眼光。
帮老板做成事,拿着当时视作巨款的20万,眼也不眨地给老板投回去,做起高管。
“疯”女人也不是第一次演。
狗血家庭剧《悠悠寸草心》中,扮演一个患有精神疾病媳妇。
身体单薄,却没人怀疑她双手禁锢你的力度。
喜怒无常,一双眼睛在无知与杀机中来回转变。
《林海雪原》中的蝴蝶迷,一个占山为王的女匪。
那种妩媚和霸气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身上充满了灵气和东北女孩独有的豪爽气质。
Sir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刁亦男《夜车》。
电影中,她饰演法庭上的普通民警吴红燕。
丈夫早逝,自己独居十年未婚,平时沉默寡言,生活了无生趣。
法庭上出示证物,法庭外枪决犯人,她都面无表情,习以为常。
在萧条的北方小镇中极度压抑自己,神情充满忧郁。
就像电影中一匹被鞭打倒地的白马,压抑、冰冷、忧伤、动人心弦。
你看,同样是抹口红,却和女匪是截然的两个人。
因为这个角色,刘丹获得阿根廷第十届布宜诺斯艾利斯电影节的最佳女演员奖。
她还被日本导演太田省吾挑中,主演后来著名的“无言剧三部曲”中的第一部,《水之驿站》。
以此为契机,她有机会接触日本文化,她也是第一个在日本主演传统能剧的中国人。
纵观刘丹的演艺生涯,仿佛一个优等生答卷。
放得下身段,可塑性极强,狗血剧、文艺片;话剧、戏剧,不在话下。
结果?
和大多数“宝藏”中年演员一样,观众只记得“xx的妈”。
“像我们这个年龄的演员,有很多父亲母亲的角色找过来,你看剧本,就发现这些角色功能性太强了。真正开拍后,因为篇幅有限,这些角色依然不会有太大的可能性,即便尽力去演了,也没办法把它展现得更生动。”
不同于一般喊口号式的抱怨:
她的抱怨的不是“父亲母亲”,而是“功能性太强”。
如果没办法改变环境,那就想办法过自己这关。
同样是重男轻女的长辈,一哭一收,姑妈的亲情和算计都让你感到亲切讨厌。
03
“笨”演员
到今天,刘丹形容自己,是个“笨”演员。
第一次接触《开端》的剧本,不知道“无限流”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流量无限使用。
跟不上8G上网的步伐,也不知道网上的流行概念。
“笨”,还“笨”在演技上。
细数很多名场面,陶映红用刀刺向李诗情,在高速路上双手捂住耳朵,监狱审讯的表情变化,都被网友看作是好演员才能做出的设计。
一举一动,出乎常规又合乎情理。
但,什么是设计?
段奕宏在《烈日灼心》中的一幕,要表现人物爬了十几层楼,但实际上可能演员只用爬两三层来演。
三个动作:扶门,腿软,擤鼻涕。
那种连爬十几层楼的口干舌燥和紧迫感瞬间溢出屏幕。
在表演前有针对性地规划、调整动作,这叫设计。
刘丹反倒没有想这么多。
拍摄动刀子那场戏,直言自己状态“没着没落的”。
前面的戏份基本都是坐在公交上,做一个心事重重的乘客。
突然要有爆发的戏份,不知道怎么演,也没杀过人。
怎么办?
交给情绪。
现场开始时,进入角色,跟着状态走,一气呵成。
包括前面那些冰冷的眼神戏。
表现出紧张就可以了,没有花太多心思去描更细节的东西。
一个要和大家同归于尽的人,反而不用太考虑去隐藏她的状态。
“我拿着刀,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我今天为了达到目的,我会不择手段,包括伤害自己、伤害别人,反正最后是要死的。”
不是靠本能。
而是她早已把演戏这件事,磨炼成她生活里的“本能”。
国家话剧院工作,上班就坐公交,挤地铁,一号线、七号线、十号线、五号线......
不拍戏的时候,在家照顾花草,看看书,做家务。
演员的身份以外,她就把自己当做一名普通人,投入日常生活,是构成百态中的一员。
也正是因为这种“笨”,使得她能够迅速抓住某种本质。
比如《开端》。
“无限流”不是重点,“循环”才是。
在别人看来,这或许是高概念的噱头,在刘丹看来,“循环”就是生活本身。
其实我们日常生活里每天都在不停地‘循环’——在自己习惯的程序里,只是我们没有跳出去看这个事情。这种重复变多了后,有可能会从量变变成质变,我觉得这个变化非常有意思。
并非多高深的哲理,一切来自观察。
每日上下班来回的几趟地铁,划定好的、分毫不差的时刻表,车厢里永远不会少站着的、坐着的人……
因此,她也“本能”地避开那些不真实的设计。
原始设定里陶映红的戏服是一件蓝色的花衬衣,突出神经质。
刘丹说“不”。
原因来自两重身份——她是一位母亲,也曾是一名化学老师。
所以刘丹穿上一身灰色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丝袜配小皮鞋,俨然一个正经的老师形象。
真实,是刘丹唯一会的“设计”。
高速路上捂耳朵的那场戏,也是即兴。
王兴德和陶映红奔走几天,一无所获,两个接近绝望的人走在女儿去世的高速路上。
现场杂音很大,有水声、风声、车驶过的呼啸声。
拍了三条,每条不一样。
其中一条,刘丹听不见黄觉的声音,而在当下接收到的信息,就是“我听不见”。
索性就下意识随着听不清楚,借着陶映红的心理把耳朵捂上。
和陷入麻木的陶映红形成对比的,是无奈的王兴德。
黄觉没有因为现场杂音很大而特意大声说台词,他在人物状态里碎碎念,小心翼翼地说:
“我们接萌萌回家吧,萌萌一定想回家了。”
情绪上涌到一定程度 ,刘丹摸着桥两边的栏杆,下意识就想翻过去,因为孩子就是在这死的。
设计一直延续至大结局。
最后一次循环,夫妻俩走向极端,也走出困境。
演技全程在线,但Sir最难忘这一幕。
陶映红将女儿的死归结到丈夫不接电话,悲痛到极致,她抬起一双手,想要狠狠打下去,第一下用力到颤抖,却停在了半空。
没打,比打了更绝望。
所以如果你问Sir,《开端》烂尾了吗?
Sir想说。
全员下车,套路式的大团圆,确实无法满足所有人期待。
但它至少让国剧观众看见另一个“循环”。
这里除了刘丹,还有警官刘奕君,公交车上一个个可能叫不出名字的绿叶。
在表演的修炼场里。
日复一日,永不“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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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超有钱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