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的神话心理学大师约瑟夫·坎贝尔聚焦于全世界各种神话传说中的英雄历险故事,并对此类普遍存在的故事进行了如下描述,“一位英雄从日常的世界勇敢地进入超自然的神奇区域,在那里遇到了传奇般的力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英雄带着这种力量从神秘的历险之旅中归来,赐福于他的人民。”
倘若我们用这样的英雄神话视角解构-重构杜阳林的新作《长风破浪渡沧海》,我们会发现,这个故事和神话中的英雄故事不谋而合。
源自人类童年时期的神话故事,总是在每一个人的生命中与之不期而遇。或者说,我们都是自己生命的英雄,可能在自己人生历险的过程中迷失,无法进入到超自然的神奇区域,获取传奇般的力量;也可能获得了传奇般的力量,却在神秘的历险之旅中迷失,找不到归去的路途。那如何能摆脱这些邪恶力量的束缚,找到自己生命的归途,完成自我的英雄叙事?杜阳林用新作《长风破浪渡沧海》给出了自己的思考与答案。
英雄启蒙
在天之父与大地之母
神话中的人类英雄,总是从出生起就被赋予了非凡的力量,那么没有神秘力量庇佑的人类儿童,又是从哪里获得生存的勇气?那就是来自父母的保护与养育。
根植于我们内心深处的原型——大父神和大母神与现实中的父母结合,引领我们内心成长,获得面对现实的内心力量。杜阳林在《父亲的打杵子》中说,“父亲留下的打杵子,它不再只是一件遗物,一个摆设,它成为我的“支点”,我的“仰仗”,我凭借父亲遗留给儿子的勇气,一步一步向前,不管身上压着多种的担子,始终没有畏怯过,退缩过,放弃过。”
父亲的早逝,让杜阳林过早尝到人生的苦难,挑起生活的重担。但恰恰是这些重担,砍削出“他越来越坚强不屈的心志”。父亲虽然只是他记忆中一个模糊的影像,却留下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生命支撑:打杵子。它成为杜阳林精神力量的基石,让他在面临每一次挑战时勇往无前。
如果说父亲是他力量的源泉,精神动力,留给了他一份受用一生的勇气遗产,那么母亲就是他墨汁般童年生活中永恒的光亮,让他树立行为底线、懂得宽厚善良。他说,母亲没有读一天书,大字不识得一个,但她却以自己朴素的人生哲学,教会了我许多做人的道理,直至今日,仍在影响这我,指引着我。
在母亲的教导下,他坚守着承诺,“永不放弃当一个好人,一个对自己良心负责、遵守誓言与原则、永不行差踏错半步的人。”母亲是杜阳林人生中最温暖的一抹亮色,在每一个危急的时刻,都是母亲将他从噩运的深渊拽了出来:被烘笼子烫伤,是母亲拿淡盐水一次又一次为他擦洗伤口,清除脓液;医院宣判死刑,是母亲不放弃救治的希望,找到赤脚医生,舍了家里的一口猪,治好了他。他说,无论何时,走再黑的路,翻再高的的山,过再险的滩,他都不会害怕。
英雄试炼
困顿童年的黑暗
在神话中,拥有非凡能力的孩子不得不面对长期的默默无闻。坎贝尔说,这是一段极度危险、失意或饱受耻辱的时期。他被向内扔进自己的内心深处,或被向外抛入未知领域。无论何种情况,他所接触的都是未曾接触的黑暗……神话认为面对这种经历并在其中存活下来需要具有非凡的能力。
事实上,人类小孩的成长也是如此,要成为自己生命的英雄,首先得接受命运的试炼。对于杜阳林来说,命运的试炼就是贫穷与他人的不公。失去了父亲这个主要劳动力,家里也失去了一份口粮,杜阳林不得不承担其生活的重担。
最开始,他只是帮家里干农活,后来,他得为了自己的学费想办法挣钱,于是他开始走乡窜户卖米花棒,两分到四分的差价,需要失学在家的四姐背着家里所剩无几的粮食到县城去换回米花棒,再由他一大早挑着,由他们家所在的定水镇,一路走过去,卖到南部县的老鸦乡,甚至阆中县的玉龙乡。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虽然卖米花棒是个赚钱少的生意,却锻炼了他的坚韧,让他懂得了对生活对家庭对亲人的责任。
生活的贫穷还不是最可怕,有着勤劳的双手双脚,总是能填饱肚子。最可怕的反而是因着贫穷所受的屈辱:邻家冤枉他偷钱,明明自家找到了丢失的钱,也不愿意澄清他的罪名,把钱还给他们家;自家的梨子被别人家的小孩摘了,上门去说理,反而被那家人痛打了一顿......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家要遭受这么多苦难?为什么他们要被欺负、羞辱、伤害、作践?为什么人和人之间不能公平有爱、互帮互助、和谐相处?”
墨汁般浓黑的贫穷,是杜阳林整个童年生活的底色,是什么让他没有被苦难扭曲心性,被愤怒吞噬理智?因
为这些苦难,让他过早悟出了当年乡间生活的现实真相:“穷困扭曲了人格,让人们戴上有色眼镜来看人,你若稍稍家庭富裕,或者家长强势,便能得到平等对待和尊敬看重;你若一贫如洗,家长又善良可欺,只配被伤害被侮辱被欺负。”
随着年岁与阅历的增长,他回望家乡之时,渐渐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它的贫瘠不是错,它的穷困不是错,但是在这贫困之上,竟被恶意深深侵蚀,恶意令人们丧失了客观、公正、理智,蚕食了人们应有的道德感和正义心,只以拳头大小或者勇莽定高下,这到底是不是一种错呢?”
透过问题的深入,他看到了贫穷人共同的命运苦难,“理解贫穷带给乡亲们的束缚,比贫穷更为糟糕的是无知。当他们放弃了对知识的学习和吸纳,其实已放弃了对更好人生的求索,他们只能在有限的资源里争来抢去,甚至以打击伤害更弱小者来获得心灵的暂时满足,当我理解了他们曾经的残忍嚣张,竟同时理解了他们的可悲可怜。”
最终,他对故乡的人事释然了,他说,“最终决定人性格走向的,不是环境因素,而是他内心的力量。哪怕身处无间地狱,只要他还保有一颗善心,一种坚韧向上的力量,也有再见光明的一缕希望,也会保持着那一份纯粹的洁白,走过歪歪扭扭的命运,走过曲曲折折的歧路,走向能真正抚慰身心的阳光。”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渡的生命沧海。这海,有滔天巨浪,有骤雨狂风,生命的小舟既要确保不偏离人生的航向,又要避免被卷入沧海的深渊。我们都需要“长风”,杜阳林以自己人生经历中的苦难、死亡、选择、责任为长风,鼓动生命的船帆,跨越生命中的巨浪,卸去生命的重压。危险必然环绕力量,正如黑影必然环绕光亮。那些曾经的苦难,也成为他内心坚实不可摧的力量。
自此,杜阳林完成了他的英雄性格塑造,他将带着自己所具有的力量,造福社会。
英雄归来
贯彻始终的初心
生命的苦难,让杜阳林的精神宝藏里,充盈的是正义、公平、良知;是善良、真诚、热爱;是以一种直面危险毫不胆怯的姿态,勇敢投身媒体事业,投身于为了社会公义和正道而战的征途,即使后来转战商海,投身教育行业,他都始终保持着自己最初的本色与初衷:“做一个正直的人,能推动社会变得更加和谐美好的人。”花季少女被继母泼硫酸毁容,他发文讨伐继母,同时发动社会力量募捐,凑钱为姑娘做植皮手术。他听闻“狗笼男孩”的线索,跟踪报道,并在其中施以援手……在他眼中,不管对方是囚犯还是盗匪,是大字不识的农民抑或是精神不健全者,都是人。只要是人,就应该享有人应该有的平等和尊严。他会走近他们,看望他们,帮助他们,从不戴有色眼睛,从不在内心将他们提前划为另类。他以为,自己所写的“每篇文章,每个文字,都应肩负着正直与良知,折射并推动社会能更好地进步。”
他认为,媒体的深入报道,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观众的“想要了解更多”的心理,更为重要的是要推动社会的广泛关注和积极变革。他说,他对待新闻的初心态度,“我不愿被世界上的喧嚣声音所左右,轻易受影响而改变自己。无论何时,我都会以清醒而理智的态度,去看待和分析生命中遇到的人和事,力求公正、公立、公平,给出自己的答案。”
甚至是那个给了他很多痛苦的故乡,他也放下了心结,依旧用一颗千疮百孔赤诚不改的心,深爱着故乡,为故乡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故乡修路,让村民家中实现了“水电气”三通,不遗余力为故乡改善生存环境,提升生活质量。他相信,当越来越多像他一样的人,为故乡略尽绵薄之力时,又何愁故乡不会彻底打退贫穷这个恶魔,何愁故乡不会掀开文明进步的新篇章呢?
在经历了启蒙——试炼——归来这样一种仪式性的三阶段后,杜阳林完成了一种向上的循环,画出了一个首尾相贯的圆。他说,他人生的底色,一定是有激昂的调子,向上的旋律,不管是三十多年前的黑儿,还是三十多年后的我。
这样生生不息,向上循环的的力量,让他成为自己生命的英雄,一次又一次地通过艰难的障碍,并带着试炼所获得的神奇力量,造福社会。
透过书写《长风破浪渡沧海》,杜阳林解答了“我为什么是今天的我”这个人生最大的困惑,并在写作中,完成了自我的英雄叙事:一个失怙的孩子,在平凡日常的生活中,跨越一个又一个的人生苦难,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并带着这种力量归来,宽恕并赐福他的乡民。
《长风破浪渡沧海》,不是一个简单的成长回顾,而是一个隐喻,生命中的每一个人,都将触及人类终极关怀的基本主题:苦难、死亡、选择、责任,自由等等问题。如何在面对全人类的这些共同苦难时,摆脱个人情结的束缚,成为主宰自己的英雄,杜阳林用自己的人生经历交出了一份答卷。而每一个阅读故事的人,也需要扪心自问,那条成为主宰自己英雄的道路,你找到了吗?当你归来,你想要造福世界的是什么呢?
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文艺所 施霞
编辑 陈艳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