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一辈子能在豆瓣上看到这样的帖子。是张辰营销出来的文艺男神吗?天津现场帖子的回答大多数抱着“黑人问号”的心态。小学生放暑假了吗?”“张震营销过吗?”当然,还有溥仪楼主。张晨吐在电影里经常是面瘫露脸的样子。
说面瘫着实有些过分,但张震确实不是爆发咆哮型选手,他敏感而内敛。
这或许是小四留给他的特质。
这大概是很多人心中张震最帅的一组图了
如果从不到4岁就被父亲抱去参演[三角习题]算起,张震出道已有近40年。
入行近40年来,张震参与拍摄了40余部影视作品,但是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一个角色或许非[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小四莫属。小四是他首次饰演男主角,也帮他在15岁第一次获得了金马奖提名。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是张震主演评分最高的电影
张震说:“这部电影对我的个性影响很大,里面我演的那个人物小四,跟我很像很像,长大以后才明白,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这么像,却一直跳不出来。”
▼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改编自发生在台湾的真实事件。
1961年6月15日晚10时10分许,台北牯岭街七底巷发生一起情杀案。建中(全称台北市立建国高级中学)16岁退学生茅武因感情纠纷刺死了其女友刘敏。彼时,距离刘敏15岁生日还不到50天。
这一“国民党迁台后首起少年犯罪案件”很快引爆台湾。
今天,从我们能找到的报道中,茅武的形象就像是台北地检处起诉书中描述的那样,活脱脱一个“不良少年”——留级,建立帮派,打架退学。
受害者刘敏则面貌模糊。除了留级,我们只能借由《联合报》的报道得知,她颇受男生欢迎,与茅武发生了超友谊关系,还疑似劈腿马姓同学,进而引发一场血案(报道称援引自起诉书)。
当年刊载杀人案件的报纸
不过,在庭审中,茅武亲自推翻了这种说法。
他声称二人只是普通朋友,刘敏更像是他跟马同学决斗未果中的无辜牺牲品。
受害者的失声令整个「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真相显得扑朔迷离。
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刘敏永远无法迎来自己15岁的生日了,而茅武在服刑10年后还有重返社会的机会。如果他还健在,应该有73岁了。
真实案件细节的缺乏,对电影改编未必是阻力,创作者反而拥有更多的发挥空间。
时长236分钟37秒(导演剪辑版)的影片[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很容易因为片名被误读为血浆凶杀电影或是犯罪心理学影片。对本片来说,少年杀人是引子,也是必然的结局,却绝非唯一的主题。
片中的温情时刻
1987年7月15日,台湾当局宣布解除38年又56天的戒严令。杨德昌本人说,他正是从那时起开始筹划拍摄这部[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与当年的杀人案当事人一样,杨德昌也是建中的学生。不过案发时,他尚不满14岁。
据[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四位编剧之一的鸿鸿(阎鸿亚)回忆,影片的剧本创作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光。杨导查阅了很多60年代的资料,还寻访了童年伙伴。最终,在开拍的数周之前,杨导独自完成终稿。
除了剧本耗时,选角也颇有难度,尤其是主角,一直悬而未定。
直到偶然撞见朋友张国柱的儿子张震,杨德昌认定这个少年就是自己心目中的最佳人选。
杨德昌与张震在片场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一开头,便交待了时间:1960年9月。
张父(张国柱饰)正在争取争复查儿子的联考试卷,他不相信一贯成绩优异的孩子会考试失利,国文只得了五十几分。
父亲调卷查询的要求自然不了了之,儿子小四(张震饰,原型茅武)只能根据成绩就读建中的夜间班。
张家是“外省人”,一家七口挤在眷村的小房子里。父亲来台湾做了小公务员,还得托自己瞧不上的老同学办事;母亲继续当教师,却因为丢了证件总为专任聘书担忧,她时常念着从前在上海的日子。
眷村在台湾通常是指1949年起至1960年代,于国共内战失利的国民政府,为了安排被迫自中国大陆各省迁徙至台湾的国民党军及其眷属所兴建的房舍。
小四与哥哥住在像是衣柜改的上下铺,更像箱子
小四在学校也不好过。虽然有着青春期男孩子的调皮,也会翘课去片场偷看拍戏,可他毕竟与夜间部拉帮结派打架斗殴的太保不同。小四这个好学生与周遭格格不入。
在片场偷看女演员换衣服被发现后逃走的小四儿顺走了一个手电筒,这是片中重要道具
在一次作弊事件后,受害者小四因为辩解被学校记过。父亲来校后非但没有恳求老师,反倒是据理力争,跟主任大吵一架。
回家路上耿直父亲还鼓励被记大过的儿子
夏天的校园生活看起来枯燥异常,却也因为女孩儿小明(杨静怡饰,原型刘敏)的靠近平添了些色彩,能挂脸上那种。
两人偶然一起逃课就险些遭遇帮派围殴
与小明的亲近令小四无端卷入两大帮派斗争。小公园老大哈尼是她男友,而217(片中称“两幺拐”)的成员跟她也有情感纠葛。
那是彻底改变小四人生的一晚,哈尼的死亡导致了帮派血战,小四目睹了一切。他的父亲被带走调查。
孩子们以为是小四学校的老师找父亲告状,只有母亲从中嗅到不寻常的气息
适逢台湾白色恐怖时期(《丑陋的中国人》作者柏杨就在此期间因为“大力水手案”入狱),张父被要求交待与大陆老师的交往情况。随后范围扩大,就连49年以前只有一面之缘的老同事也需详细写进材料。
时隔多年,张父对很多人印象模糊,但审讯员甚至比他更了解
回家后,父亲变了。
当小四再次面临学校的处分,他不复此前的意气风发,却唯唯诺诺地窝在椅子里,仿佛被砸断了脊梁。
父亲前后两次赴校的状态对比极其强烈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跟杨德昌的生活有很多共同点。
他跟小四一样都是外省人,住在眷村,上建中,体会过“白色恐怖”。
片中不受本土人欢迎的外来孩子们组织帮派抱团取暖,然而两大帮派成员之间的差异也十分明显。
217总穿着木鞋,时不时蹦出大陆各地方言,成员居住在一起滥用暴力;小公园则身着校服,操着一口台湾国语,家中经济状况也好不少。
小四一向穿运动鞋,片尾却换上了木鞋
不过相比前者,后者更为分裂。
这种分裂不只是争权夺利兄弟阋墙,他们一边受着日本殖民遗留的影响(住日本屋,耍日本刀),一边为美国流行文化吸引(听摇滚,唱猫王)。
小猫王也对武士刀羡慕不已
本片英文名“ A Brighter Summer Day”正是出自猫王的歌曲“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这个名字既讽刺又心酸。
电影时常陷入黑暗,或是只有点点微光。而帮派血战也大都在黑暗中进行,小四的手电筒就成了照亮事实的关键。
我们只能跟随小四的手电筒看到台球厅的情形
这时,他最终舍弃光源,就显得意义非凡。
小四将顺来的手电筒放回了片场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更是没有一个人迎来了明亮的夏天。
小四先是见证了理想主义者哈尼的消逝,又亲历了榜样灯塔般父亲的坍塌。一心想要守护的小明也转向公子哥儿小马,最悲愤的是,小马并不以为然。
马司令的儿子显然跟住在眷村的小四不是一个阶级,在小马眼里,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小四的守护只是一厢情愿,他未必了解小明。
跟着多病的寡母赴台,居无定所,小明可以讨好很多人,只要为了生存。
当小四深情告白,承诺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哈尼时,小明给予了无情的嘲讽。
虽然难听,却是实话
他忘了,如哈尼这样厌倦了暴力的,浪漫的英雄主义者,在生活中唯有消亡的命运。
跟小四应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哈尼平和地谈着《战争与和平》
他更没料想到,即便对父亲失望,他还是会继续模仿他。
父亲在抽打替小四背锅的老二。饰演老二是演员张翰正是张震现实生活中的亲哥哥,也的确没少为他扛事儿
“没出息,不要脸。”
这咒骂和鞭笞是倾泻对这世界的怨气,也打在自己身上——这是对于自身无能的愤怒。
父子二人的信念不经意间被碾碎成粉。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
什么命运,什么努力,它干不过极权,斗不赢资本。
▼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一大特色就是鲜见特写。它采用了远距离拍摄,并充斥着大量的“画中画”,用平和的语调恰如其分地将戏剧冲突推向极致。
作为杨德昌第4部长片,也是他事业的第一座高峰,[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遭遇了票房惨败,可以用血本无归形容。片子剪成两个多小时公映,台湾票房1800多万,投资有3000多万(据本片监制詹宏志说法)。
票房失利,奖项得意。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在当年的金马奖获11项提名,最终夺得最佳影片与最佳原创剧本。
同年入围的还有李安的[推手],王家卫的[阿飞正传]与关锦鹏的[阮玲玉],简直“死亡之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能斩获最佳影片实属不易。
可惜的是,直到2016年,公映25年后,[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导演剪辑版的修复蓝光版DVD才正式发行。
如此冷遇令人无奈。
或许有人对近4小时的片长心生畏惧,但[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不闷更不拖沓,再做删减反觉得跳跃;还有人可能担心无法理解影片的历史背景,“外省人”的疏离与窘迫现在更常见,至于“白色恐怖”杨德昌的描述无需亲历者也能对此了解一二。
1991年公映版对历史线的删减,绝对会令人对杨德昌最看重的大时代背景遭到忽视,进而使影片为人误读。
影片中只简单展现了审讯手段,却令人不难继续联想
在烂番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拥有100%的新鲜度,不少主流媒体都给予好评,而大多评价也添加于本片正式发行修复版DVD之后。
在烂番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评价数量仅次于杨德昌遗作[一一]
Indie Wire 为本片背书:杨树立了一种暂时的体验,一个完全沉浸式的世界,很少有艺术家能够企及。如果你喜欢电影,你就会喜欢这部影片。这是一个承诺。
《纽约客》说:杨的方法给他的回忆带来了一种忧郁的柔情。他长时间拍摄复杂的舞台动作,带着悔恨和沉思。
较早关注本片的Time Out则评论道:节奏可能令人不快,但要坚持下去——积累的大量细节给意想不到的最终场景带来了巨大的震撼力。
那么,于国内影迷而言,27年前的牯岭街少年今天看着陌生吗?
帮派,群架,历史,着实陌生;迷惘,分裂,破碎,大致相同。
片中“easy girl”小翠面对小四劝解她“从良”后的回答
今年创造戛纳场刊分数记录的[燃烧]就与[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有着诸多相似之处。
年轻人对自身定位的模糊,理想主义破灭后的死磕......边缘人总比我们想象得更常见。
但这二者都不是单纯的疼痛青春文艺片,虽然他们没少被这样误读。在后者里,灰飞烟灭的不只是一群少男少女的青春。
豆瓣有不少类似差评被顶得很高
在审查结束后小四父母相拥哭泣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可堪称作一部史诗大作。
杨德昌把所有议题都摊在桌面上,却没有过度评判,只等我们自己抉择。
片中所有人的选择,孰是孰非,也许从来就没有定论。
如果我们硬要刨除本片的历史时代背景——它关注了一个经常被忽略的时代——[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依然不失为一部杰作。其主线延伸出的各种次要情节,均有可以大肆探讨值得咀嚼的余地。
正如杨德昌所说:“就算有人要我用同样的人物拍一部300集的电视连续剧,我也完全有东西可拍。”
▼
回忆起[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拍摄过程,张震坦言,杨导在片场非常凶,说是阴影也不为过。
即使自己选了很多非职业小演员,但杨德昌对他门丝毫没有体现出过多耐心
“一发火基本上片场的人都逃光了。我记得片场有两层楼,导演的房间在二楼。我如果没事根本不愿上楼,情愿待在一楼。”他也是从那时起留下了怕导演的毛病。
不过这并不妨碍二人日后再度携手合作[麻将]。
[麻将]入围1996年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小四经常面无表情,但不是面瘫,只是很少强烈表达情绪。间或有几场爆发的激烈戏份,我们也很难看到他的脸,更多还是只闻其声。
正是这种“不演之演”才令小四看起来更亲切,更像是我们身边的一个年轻男孩儿。
“如果不是因为[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我肯定不会成为一个演员,也许现在我会开出租车吧......”
可以说,[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一部分成功源于张震与小四的相互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