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永美
中午站在明亮的阳光下,到处明亮地发光,睁不开眼睛。
我眯缝着双眼,目送张老师瘦小的身影,走过街边,走上天桥,到达对面的公交车站,踏上南下的归程。蓝色的身影,渐渐走远,越来越小,从后面只望见张老师胀鼓鼓的黑色背包,背包里是他这次出行的日常生活用品,还有一扎沉甸甸的约30万字的长篇历史小说《民国往事》纸质稿。我在县城生活时,和张老师共过事。他年近七十岁,身体瘦弱,高度近视。声音洪亮,这也是他几十年教书生涯的职业习性。退休后,张老师发挥余热,独立完成过当地一部街道志书的编纂,还参与过有关部门志、行业志的编纂。张老师国学功底深厚,诗词歌赋传记散文都有涉入,而且,成绩斐然。
《民国往事》长篇历史小说是他近年一大力作,是他从事一地历史文化挖掘整理后的创作成果。《民国往事》的内容简介如作者所说:小说描写了大巴山背二哥的家庭遭遇和传奇经历。歌颂了善良、同情心和正义感。除了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外,力求世态、语言、风俗民情的地方化,具有鲜明的乡土特色。小说文字亦力求朴质和规范。小说曾在“起点”网站发表过一小部分。读者评价称:“故事动人,人物鲜明,地方风俗描写入木三分,有的情节叫人落泪。整个小说文笔好,格调高雅。
张老师曾发过大纲和目录以及一部分内容给我。但我都被俗事所缠,没有细读。地域文化浓厚是这部小说的亮点之一。我虽然还没有来得及细看这部小说,但从读者评价里我就已知道。从事地方志工作的人,最感兴趣的就是地域文化。地域是土壤,什么样的土壤就会长出什么样的禾苗,结出什么样的果实。一方水土孕育一地文化,任何文化最终都是自然地理和社会历史的产物。
两年前,我们一行到一个古盐镇探访。我算回故乡。张老师是古镇人,我给张老师打电话,能不能找个当地的导游。他自告奋勇前来当起导游。这一行,他详详细细,讲解当地古时掘盐、制盐的历史,古镇的隶属建制,当地的奇异民俗“隔河对骂”等。领着我们踏访著名的天然景点“仙女洞”。我们惊叹于他对盐文化和当地风俗研究之深。果然,后来了解到他在编写下川东一带的盐业志。
他所编撰的《温汤井盐业志》,被重庆市历史文化遗产研究院,纳入下川东(今重庆市)盐业历史的丛书,集结出版。这是他的第一个能正式出版的书稿。中国盐业历史博物馆的陈龙岗馆长为这个书稿写了序言。序言说“温汤井盐场历史不止于对川东井盐业经济与技术发展的研讨价值,更具有社会文化层面的重要价值与地位。是其他有关盐业历史著述中较少见的”。
重庆开州温泉镇(即古称的温汤井)是张老师的故乡。他在书的《后记》中说:“在编写此书稿前,给予我的支持和帮助的人,今天全都作古。我谨将此《开县温汤井盐业志》举作祭颂。亦更望此《志》能为了解和研究温泉镇历史和温汤井盐历史的人们提供有价值的帮助,同时让更多的人认识了解家乡悠久和丰富的历史,推动家乡的社会经济发展,则吾心甚慰焉”。
昨天中午接到张老师抵渝的电话,我匆匆赶到约定地点。明亮的太阳下,我站在天桥上,目的是让张老师容易找到。站在高处看观音桥,这个很熟悉的地方让我种陌生之感,站在桥上和站在桥下看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致。
张老师两年前曾在市里编写留守儿童乡土教材时,住在北滨路的工商大学。我估计张老师除工商大学大门500米之内,他辨不清方位。观音桥,山城如雷贯耳的繁华之地,他恐怕只知道名字罢了。
如啤酒瓶底厚的眼镜片,铜色镜框,闪烁着古朴的光泽。他的身上有着典型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学语文老教师的性格和风范,认真负责又极其准确地剖析事物的真相。严谨自律,有种知识分子的清高和自尊。喜欢着四个兜的中山装,生活平静恬淡,又因文学的熏陶,多了种殉道者的气质。爱好文学的人,远比人们想象的还要纯粹。正因为这种纯粹,给生活呈现了一份率性。
文学,影响过我的生活。我职场的三进三出,始终没有逃脱这一行业,只是时间的不同、地点的不同、从事的领域不同而已。我终究是个懒散的人,知道自己成不了大气候,也没有把这一行业当做终身的守候,没有张老师这一代人的执着和笃信。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许多青年人都有个文学梦,热爱文学的人多如蚂蚁。这条路漫长而遥远,路面很窄,走着走着,有些蚂蚁被挤了下来。有些蚂蚁被生活所迫,拐弯走了其他的道路,坚持要到达终点的人寥寥无几。文学,既是门艺术,又是门学科,缺少那份天分,即使再努力也只不过是精神可嘉。
站在高处,是容易被看见的。当听到有人叫我时,转身,张老师就站在我的面前。脸上有着明显的倦容,但精神矍铄。
这次张老师回渝,是将长篇历史小说《民国往事》参加市作协一年一度的作品评选。办完所有的程序,我们去拜见一位老编辑。老编辑从事几十年的文学编辑工作,是难得的资深的文学编辑。熟悉,亲切,随和。都是从事了多年的文学创作,谈论很多,最后落到张老师的作品上。老编辑分析了文学的现状,肯定了张老师的写作精神和作品的价值,并指出了严肃文学发表和出版的四条路径。一是本地参评,跟作协副主任的意见一致。整个重庆有1700余名市作协会员,基层作协会员达6000余人。这么庞大文学的队伍每年参评的作品不下200部,高手中自有高手。二是给大型的文学刊物投稿,如《十月》、《收获》等等,三是找书商。四是找出版社或自费出书。就张老师面前的经济状况而言,自费出书还是有点困难。
近30万字的《民国往事》小说,不说分量,就构架上,电脑操作不是很熟悉的张老师,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来,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时间!习惯于用手写稿的那一代人,笨拙地操纵现代书写工具,打字的速度远跟不上泉涌的文思。张老师是个勤学好进的人,很高兴地说这部小说让他打字速度大大提高。
当下文学领域里,文学的形态呈多元化,出现类型文学,严肃文学与网络文学之分。所谓的严肃文学,网络小说就其文学性和艺术性,无法相比。两者之间,有时就隔一堵墙,翻过这堵墙,你看到的是网络文学怎样的一片大好河山。众多的小说网站,众多的网络文学江湖的武林高手。题材上,历史的、穿越的、玄幻的、惊悚的、言情的风起云涌。靠写作网络小说进入富豪榜的本地作家不在少数。
尽管有人说:网络文学是一条没有航标的河流。尽管没有航标,也许河流里泥石俱下,但终归是河流。河流,总是要流向远方。
严肃文学浇灌出的作家们,以一种殉道者的情怀和信念,坚守着严肃文学这块阵地。
张老师为了节省费用,不想在这边呆太多时间,第二天到我办公室坐坐就买了回程的火车票。他等待作品下半年的参评,拜托着我到时帮忙要做的事情,随即回广东了。
正是阳光灿烂的正午,太阳光照着广场上发亮的绿树和如茵的草坪。我站在窗前,这么明媚的春光里,我心里却有些沉重。
张老师此时在南去的列车上,打盹或者没有打盹,怀里一定抱着他沉重的背包,背包里有他呕心沥血约30万字的长篇历史小说《民国往事》。
排练结束,近六点。走出排练厅,有风吹来,冷飕飕的。走在街边人行道,走过天桥,步履如同平常下班回家一样平稳,但谁能知晓,这个下午,我的情绪经历过怎样的跌宕起伏,掀起过怎样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