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家的孩子,父母作为新女高中生送他去警察学校,是想让他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摆脱贫困。
这和今天普通人家的父母望子成龙并没有什么区别。从警校毕业后,这位年轻人先被分到伪满州国哈尔滨警察厅下属的埠头警署。由于他工作认真表现出色,很快就被上调到警察厅的特务科。
到特务科报到时,顶头上司对他进行了面试。
问: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答:我父亲是种地的农民。
问:那你为什么没有种地,子承父业不是很好么?
答:我觉得,我能做比种地更重要的事。
问:在我看来,种地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事情。
答:那就是因为太重要了,我现在才疏学浅,只能做一些相对不重要的事情。
问:比如呢?
答:比如来当警察。
上司一看他回答得滴水不漏,便转换话题,掏出烟来,继续问:
会吸烟么?
不会。
是现在不吸,还是一直都不吸?
一直都不吸。
我们这可是个五毒俱全的地方,来了以后什么都得学会。
请长官放心,只要是工作需要我都能学会。
不抽烟是为了身体健康?
是因为家里穷,买不起。父母勒紧裤腰带让我上学,就是希望我将来能有出息。
一个看似不起眼儿的小事,通过坦诚直率的回答,表现出一个贫寒出身的年轻人,要报答父母养育之恩干出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
接下来,面试进入了实质性环节:
为什么当警察 ?
我想为满州新政出一份力,为皇帝陛下效忠。
别在我这唱高调,说真话。
我不想让家里人受欺负。
当警察不能让你飞黄腾达,却能让你粉身碎骨,这些你想过么?
想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早就想明白了。
你很聪明,但做这行光有聪明还不行,还要有勇气和信仰,你的信仰是什么?
这个我以前没想过,我回去想想明天回答您。
经过思考总结出来的信仰不是真正的信仰,真正的信仰是源自于对社会的认识。
年轻人终于答不上来了。
上司并没有刁难他,而是再一次转换话题:
如果让你自己选择,这些科室大队,你想去哪儿?
长官,我没有选择的权力,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要是我让你选择呢?
如果让我选择,您要是不嬚弃的话,我想跟着您干。
坦诚直爽,懂得感恩,聪明伶俐,会说话处事。一个讨人喜欢的人物形象,通过简单几句对话便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观众面前。
这个接受面试的年轻人,就是谍战剧《悬崖》里的任长春。面试他的上司,是特别行动队队长周乙,也是我党打入敌人内部的卧底。
周乙对任长春的人品很是欣赏,看出他与其他特务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比如上路设卡检查过往行人,他坚持文明执法,从不对老百姓吆五喝六。这当然与他的出身有直接关系。但又有多少人刚撂下讨饭棍子就打花子,忘掉了自己的昨天,这样的人我们见得还少吗!
尤其在刑场上被上级指派不得不杀人时,过后他表现得极为沮丧。通过和周乙的一番对话,也再次证明了他忠厚本分,心地善良的本性。
我以前只杀过鸡,长这么大第一次杀人。
没有谁天生就喜欢杀人。回到家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我肯定会做噩梦的。
人什么都会适应,包括噩梦。
我现在才理解报到那天你对我说的话,也许种地才是这世上最好的工作。我父母要是知道我在杀人,他们说不上会怎么想。
周乙也很是为任长春惋惜。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为了脱离贫困,阴差阳错走上了反共反人民的道路,手中沾上了革命志士的鲜血。但周乙对这些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在各方面尽量照顾他。
周乙策划了一次既救出我地下党员小董,又成功把药品送上山,还能趁机挖出隐藏在抗联队伍内部奸细的计划。但需要有一个人冒充投诚的特务来配合。可惜这个任务落在了任长春的头上,面临他的将是九死一生。
在特务头子高彬眼里,为了让抗联战士感染瘟疫,任长春的生死已经不重要了。这从高彬和周乙的谈话中已经明白无误地表现出来。
高:
你说,抗联会上我们的当吗?
周:
一定会的。我只是担心任警官的演技。
高:
演技好坏并不重要,其实演砸了也无所谓。你应该想开一点,任警官在日本人眼里就像一块纸包着的蛋糕,日本人只对蛋糕感兴趣,至于包蛋糕这张纸,随手可以把它扔掉。
高彬可以这样说,但周乙却觉得有些对不住任长春。周乙过后对任长春说:
如果你觉得心里没底,我可以和高科长说一声,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任长春说:队长,我可不是临阵脱逃,我就是觉得自己没什么经验,怕完成不了任务。
要的就是你这种没什么经验,看上去青涩一些单纯一些的人。你要是老油条,也就不会投奔抗联了。
只是家里父母年纪大了,弟弟还小,我这一去不知多长时间,怕家里有负担。
这样吧,我让队里先支一笔钱给家里送去,
不用不用,我无功不受䘵。
这是两回事,不能让执行任务的人有后顾之忧。
当任长春从山上逃回来后,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愧疚之心和对周乙的感激之情。
这段时间我良心一直挺不安的。我来特务科才多长时间,就已经杀了四个人,还有两个是完全无辜的人。
你心里是这么想的,说明你内心是有善意的人。
就怕我这种善意会越来越少。你说我爸妈要知道我干的这些事,一定会伤心死的。
你要学会忘记,学会找理由原谅自己。
周队长,其实我挺感谢你的。
谢我什么?
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我在山上的时候,只有您派人去我家看我父母,还给他们拿钱。
这是应该的,你为满州国连命都豁出去了,你的父母受到一点照顾,无论从道义上还是规矩上,都是我这个当队长应该做的。
所以我才说,你心里有让人温暖的东西。
任长春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把同学从日本邮送给他的礼物,公孙六,正经的日本武士刀送给了周乙:
他乐颠颠地亲自开车把去佳木斯待产的顾秋妍送上火车。
还把老家炮手打的鹿茸送给周乙,明确说是送给嫂子顾秋妍产后大补的补品。
周队长,这是老家的炮手打的鹿茸,您留着给嫂子吃吧。
你就不用跟我客气了,产后的女人也不能吃这东西。
现在不能吃,将来能吃啊。我一点心意,您收下吧。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
嫂子咋样啦?
快生了。
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们喝满月酒啊!
到了这个阶段,任长春把周乙当做了最亲近最值得信赖的人。周乙也把任长春当作可以策反为我所用的对象。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残酷的斗争现实无情地撕碎了他们各自美好的梦想,
《悬崖》之所以成为经典,与深藏其中的悬妙有直接关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尔虞我诈暗藏锋芒。特务头子高彬与周乙和任长春的一段谈话,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高:
任警官,谈谈你对老邱的看法。
任:
恕我直言,我不喜欢这个人。他满嘴谎话,而且我怀疑他有可能被抗联策反了,所以不值得
信任。
高:
有证据么?
任:
没有证据。我只觉得只要他在,事情就变得很蹊跷。而且他已经回警察厅了,为什么行动还那么诡秘,不至于吧,除非他怕咱们。
高:
看见没有,在我们这里,诚实确确实实是很稀缺的品德呀!
说完这句话,高彬故作高深地哈哈一笑,又转向周乙:
周队长,谈谈你对老邱的看法。
周:
我倒觉得老邱没什么问题。
高:
拿什么来证明呢?
周:
直觉。
高:
对呀,直觉很重要。一个好的特工,一定要有神通和直觉,不然结果会很惨。任警官,你有神通吗?
任:
报告长官,我没有。
高:
好,跟着周队长好好学吧,你会很优秀的。
然而,高彬话锋一转,把话又绕回来了:
任警官,老邱的事情先不要妄下评论,过去的事情要守口如瓶。学不会闭嘴的人,可能今后连张嘴的机会都没有了。
任:
是,我明白了。
高:
年轻人能大胆提出自己的想法,这本身就难能可贵。但是,什么情况都要考虑到,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今天早晨你想到的事情,可能到了晚上你会觉得很愚蠢。或者是到了明天早晨,你突然发现昨天早上想到的事情很英明伟大。今天,他可能是你的朋友,明天,他可能,而且非常可能是你的敌人!对吧,哈哈哈......
高彬这番话,表面是在教诲任警官,又何尝不是在说给周乙听呢。事实证明,结果还真让高彬说中了。最终,任警官真就死在了周乙手里。
我地下交通站负责人孙悦剑被捕,在警察厅只有任长春认识孙悦剑。万般无奈之下,唯一的办法只有除掉任长春。
当周乙把这个计划交给顾秋妍执行时,面对以往与任长春的关系,顾秋妍犹豫了。
周:
我也不想杀他,可如果让他看见孙悦剑,我们就都完蛋了。生死关头,犹豫不得。
顾:
你说过,他和别人不一样。要不然你现在抓紧时间把他争取过来。
周:
我现在要那么想就太愚蠢了。我可能有百分五十的把握,但我不能去试。这些年,他一直拿我当兄长,对我没有戒心,也就不会防备你。我知道这样做对一个母亲来说很困难,可现在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为了促使顾秋妍下定决心,周乙亮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张平鈞和他女友六年前就牺牲了,我一直瞒着你,是怕你精神压力过大。枪杀他们的,就是任警官。
张平鈞是顾秋妍丈夫的亲弟弟,当年就是因为顾秋妍的失误,才导致他们被捕。
事已至此,顾秋妍终于下定了除掉任长春的决心。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周乙中午把任长春约出来吃饭。蒙在鼓里的任长春还在倾吐衷肠:
任:
周科长(当时周乙已升任科长),咱俩认识六年了,这是您第一次要求我给你办私事,我很感动,也很荣幸。我跟您说句心里话吧,我觉得警察厅上上下下就是个坏人扎堆的地方,所以除了您,我谁都不信。因为您跟他们不一样,您有道义,有良知。
周:
我们都是身陷其中,不能自拔。这本身就是个人鬼混杂的地方,好自为之吧。
任:
周科长,我最近老做不好的梦。我妈信佛,信得很虔诚。可是我天天在这里造业杀生,我想我妈生我根本不是为了让我来这世上杀人害命的。
周:
这都是命。
任:
所以我不相信日本人,也不相信大清王朝还尿裤子登基的天子,不相信国民党,也不相信共产党。
周:
其实我对自己的前途也很迷茫。
任:
周科长,我能在您手下给您当助手,全是托您的福。在我的周围啊,只有您是恪尽职守没有害人之心的。
此情此景,周乙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说一声:谢谢。下午开车小心点。
饭后,任长春开车接上了顾秋妍:
嫂子,咱往哪开呀?
往江边开,去大屯那边。
大屯,那可不近啊!
是啊,给你添麻烦了。
嫂子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这么点小事您别放心上。
听周乙说,你是阿城人。
是啊,我是正经乡下孩子。屯子里长大的。
屯子是东北方言,是指村庄的意思。
你能读到警察学校,挺不容易的。
车子下了公路,开上了大雪覆盖崎岖不平的山林小路。任长春不由自主地停下车。
嫂子,这连个车辙都没有,别把咱俩陷在雪里啊。
不会的,不会的。
嫂子,我走大屯可从来没走过这条路啊,这条路夏天都不通车。
冬天都冻上了,马车什么的都从这过去。
趁说话的功夫,顾秋妍掏出枪,悄悄推弹上膛。
嫂子,一会儿要是给咱俩陷到雪里了,你可得下去帮我推车呀。
行啊,其实我也会开车。
那行,那我去推。
说话间,顾秋妍在后排座,举起枪对着任长春的后脑扣动了扳机。
就这样,任长春死了。死在刚刚还亲口说着最信任的人手里,死在一口一个叫着嫂子的枪口下。
在我以往文章的评论区里有朋友曾问过:既然任长春如此优秀,为什么平时不策反他。除掉任长春的情节是否有些生硬。
其实,剧中的几个细节完全可以解答这个疑问。
其一,周乙和任长春有一次谈话:
任:
周队长,你说高科长为什么总是不信任我呀,我也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了。
周:
这很正常。信任是阶段性的,今天信任你,明天信任他。今天你是我的亲信,明天有可能就是我的仇人。
任:
周队长,您说这共产党人,他们是不是也这样啊?
周:
你不是在他们那儿待过么?
任:
我那是以敌人的心态和他们相处啊!
周:
那你还想以朋友的心态呀?
任:
那不能,咱们和他们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听到任长春说出这样的话,周乙看着他,表情非常复杂,既有失望和惋惜,更有绝望和悲凉。
其二、任长春的一次反常举动。
在除掉任长春之前,周乙请任长春吃饭之后,任回到办公室看报纸。突然,他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两次遇到孙悦剑的情景。一次是孙悦剑带着沉重的箱子,却说没有钥匙打不开,后来被周乙接走。
另一次是遇到孙悦剑提着空箱子被警察查到,也是他看见给放走的。想到这里他分明领悟到了什么,果断拿起电话打给高彬,多亏电话那端没人接,否则就坏大事了。
其三,在后来枪杀共产党人的刑场上,任长春这个当年杀人手哆嗦一团的人,如今面对杀人现场,已经是轻松自如谈笑风生了。
以上情形就充分说明,任长春不仅没有倾向共产党的心理基础,而且已经在血雨腥风中演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在这种前提下,一旦发现周乙的蛛丝马迹,他会毫无不犹豫地与周乙分道扬镳——周乙没有策反他是正确的。
另外,关于私人恩怨方面,周乙曾对我地下党的上级老魏说过:
在这场厮杀中,没有个人的仇恨,只有信仰的力量。在民族大义面前,私人恩怨只能敀在第二位,一切行动必须要服从大局。
结束语:
纵观任长春悲剧的一生,说明一个很重要的常识:
出身很重要,善良是美德。但一定要建立在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之上。没有这个基础,就好比建立在沙滩上的高楼大厦,看上去虽然美丽壮观,但是在风浪的不断剥蚀下,迟早会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