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夏天,郭宝昌人生中最光辉的时刻。
看着手中文件上的“备选龙套演员名单”,他激动的有点颤抖,他知道这种阵容不算空前,至少也是绝后了。
名单如下:
张艺谋、陈凯歌、姜文、何群、田壮壮、李雪健、宁静、于荣光、张丰毅…
第五代导演几乎一网打尽,剩下的随便拉出来一个都能单独撑起一部剧,而他们这一次全都跑起了龙套,出场时间最长的都没超过10分钟。
用吃瓜群众的一句话来说,这剧不火,天理不容。
果不其然,一年以后,由央视独家投资拍摄的豪门巨作《大宅门》首播,并以17.74点的收视率夺得年度收视冠军。
这部剧将大宅门里面的恩恩怨怨,几度兴衰,淋漓尽致的展现在观众面前,被称为当代《红楼梦》。
这盛况,是四年之前的郭宝昌绝不会想到的情景,那时候的他,还在覥着脸四处借钱还债呢!
时间回到1956年,郭宝昌16岁,还在上初中。
他开始了自己第一部小说的创作,取名《大浪淘沙》(后改名大宅门),讲述的是一个豪门家族的起起落落,恩怨情仇,其原型就是北京同仁堂的乐家,也就是他的养母家。
一次偶然的机会,小说的手稿被养母郭榕看到了。因被情节吸引,养母饶有兴趣的看了起来,翻了十几页以后发现不对劲——小说里竟然有一个以她为原型的人物——一个抱狗丫头。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悲惨身世,盛怒之下的郭榕把手稿丢进了火盆。并把郭宝昌臭骂了一顿,还告诫他以后不要再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被骂以后的郭宝昌一头雾水,他不理解为什么母亲会对一个虚拟的小说大发雷霆,但他不敢多问,直到几年以后,他多方调查才知道了母亲和自己的悲惨身世。
被母亲警告以后,郭宝昌不敢再在家写小说了,只能偷偷的在学校写。他凭着自己异于常人的记忆开始了第二稿的创作,不幸的是手稿被同学看到,流传了出去。
很快这部与当时社会风气不符的小说,再一次被上缴烧毁,而郭宝昌也因此被打成了反动派,发配到农场进行“思想改造”。
他没有像预想的那样进行“改造”,而是利用空余时间第三次开始创作那本小说。这一次他很谨慎,小心翼翼的保存手稿,他怕再出现任何差错,。
可坏运气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
没过多久“清洗运动”开始了,手稿被红卫兵发现,不用多说,罪加一等,手稿被毁。
这一次他终于消停了,老老实实的接受批斗,再也没提小说的事。
可心里的种子一旦种下,除了开花结果,就只能任由它枯萎腐烂。
郭宝昌不愿看着它枯萎,再一次固执地拿起了手中的笔,这也是他离成功最近的一次。总共100回的故事,一直写到了90多回,眼看着就要完稿了,一次意外,心血第四次毁于一旦。
事情很简单,他老婆跟他吵架了。老婆认为,他之所以多年受尽侮辱,数次被罚,就是因为这本小说惹的祸。之前他们为此也吵过无数次架,这是最后一次——女人从郭宝昌手里抢过手稿,一把火烧了。
没得说,离婚。
时间快进到1995年,彼时的郭宝昌已经55岁了,他知道再不拼一把,这辈子就不可能看到自己的作品问世了。当时的他,有了更大的野心——他要把小说拍成电视剧。
郭宝昌推掉了所有的杂事,专心待在自己的老宅子里创作剧本。每天几个饼一壶水,除了睡觉以外,都在一笔一划的写字,一共花了8个月的时间,终于把剧本写出来了。
从16岁开始写第一稿,到他55岁这一年,整整花了39年的时间,写了5稿,才把完整的剧本写出来。
人们总说十年磨一剑,那近40年的时间足够可以打磨任何一柄惊天动地的名剑,这从几年后电视剧的火爆情景便可知晓。
也许有人会奇怪,为何郭宝昌这么执着于这部作品,肯用近40年的时间去写剧本。这就不得不提一下郭宝昌的身世了。
郭宝昌原名李保常,出生在北京一个贫困家庭,2岁时父亲冻死街头,母亲生活困难,就把他卖了换钱。几次辗转之后他进入了京城乐家,被当时乐家四老爷的二太太(郭榕)买来当了养子,进门后随母姓郭。
在养母的教育下,十几岁开始学习抽烟喝酒,当宅门里的爷,这让他从小变得泼皮淘气,却也透着一股坦诚,在众多少爷小姐里面,深得养父乐镜宇的喜爱,所以常常被叫到房间里给他讲故事听,还亲自给他改了两个字叫郭宝昌,自此这个名字伴随了他一生。
而他花费半生精力写的小说,里面很多故事就是当年养父一点一点给他讲的。
如:白家七少爷因为生性顽劣,被母亲赶出家门,并设定条件,不混出个名堂,绝不让儿子再进家门。
白少爷从北京被赶到了济南以后,便琢磨起当地的阿胶生意。但苦于身上没钱,便心生一计,他去了趟厕所,包了一段自己新出的粪便,用绵帛、锦盒包装得严严实实,高端大气。
拿着锦盒去找当地最大的当铺,借着白家少爷的名头,忽悠老板盒子里是白家的传家宝,愣是糊弄了2000两银子,当作自己的起始资金,顺利拿下了济南的阿胶生意,并很快做成了垄断局面。
这一段就是养父乐镜宇年轻时干过的壮举。
还有剧中白少爷的妹妹白玉婷,疯狂迷恋唱戏的万筱菊,最后还跟照片结了婚。这也是真事改编的。
历史原型为乐镜宇的妹妹,排行十二,被郭宝昌称为十二姑,这个乐小姐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听戏,她迷的是当时大名鼎鼎的梅兰芳,只要开戏必定捧场,且一定坐第一排,看戏时捧着自己的首饰匣子,听到精彩处就开始打赏——往台上扔钱。
但由于乐家家规所致——家族之人绝不可能与戏子结婚,再加上当时梅兰芳已经成家,乐小姐苦恋无门,最后实属无奈,就跟意中人的照片结了婚。(这事当年上了报纸,轰动了整个北京城)
后面老乐家分家以后,乐小姐无儿无女,由于她身份尊贵,也分得了无数家产,出于各种目的,上门提亲、追求之人如过江之鲫,可乐小姐终生未嫁,坚持跟照片过了一辈子。
当年,郭宝昌听到养父讲到这个故事时,就被乐小姐坚贞不渝的信念打动了,回去以后便写进了自己的小说里。
说白了,郭宝昌呕心沥血之作,就是他自己的家族史(也因此,养母到死都没原谅他),所以他才会在这件事情上面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热情和精力。
剧本搞定以后,就有投资商找到了郭宝昌。但也许上天注定了一个人在逆境里待得太久,就不太容易出来。开机后不久,郭宝昌又一次陷入了困境。
96年,《大宅门》正式开机,男主演陈宝国,女主演柳格格(郭的妻子),开始很顺利。
但也只顺利了十几天,拍到第四集时,投资方提出换演员,郭宝昌不同意。
不同意?没问题!
投资方联合起来直接把郭宝昌赶出了剧组,重新找了一位导演过来接着拍。郭宝昌傻眼了,此时主演陈宝国挺身而出。
他找到了导演组,义正言辞地说道:“我是冲着郭导的名声和剧本才来演这部戏的,既然现在不是郭导拍,那我不演了。”
说完还把之前付给他的9万块钱片酬一并放在了桌上,“对不起,做爷们,得仗义,再见了您嘞!”
这回轮到刚上任的导演傻眼了,他回去跟投资方一合计,‘主演都走了,这部剧八成要黄啊!’三十六计走为上——直接撤资了。
剩下的一堆烂摊子全都甩给了郭宝昌(演员都是他请过来的,虽然职位被撤,但大家心里还是只认他,出了事自然也只找他),他接过手上的烂摊子,该道歉道歉,该赔钱赔钱,全都处理完毕以后,他欠下了300万的巨款。
花费了半生心血没想到换来的是这个结果,那一刻郭宝昌想到了死。
但他不甘心,“这部作品拍不出来,我死不瞑目。”郭宝昌仰天长啸。
之后的4年时间,他一边努力挣钱还债,一边四处拉投资。(谈到了80多家投资商,结果全是一帮骗吃骗喝的王八蛋)生活困难,举步维艰,过得那叫一个惨。
直到,央视的制片人找到他,事情才出现了转机。
一顿饭以后,合作谈妥了——郭宝昌当导演,所有拍摄费用由央视全部承担。
傍上了全国最有钱的投资方,郭宝昌终于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在第二次《大宅门》的开机发布会上,他扬言要把影视圈“一网打尽”。
确切的说,他做到了。这部剧从各个方面都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制作水平。
从硬件上,这部剧首次使用世界上刚研制出来的高清晰度电视摄像设备拍摄,是国内第一部高清晰度电视剧。
从服装道具上,演员使用的道具排场不输当年的《红楼梦》,随便一双鞋,都是导演安排人从内联升(始建于1853年,最早是专供官员所用)买回来的。
从演员配置上,随便拉出来一个龙套都是当年已经名誉天下的老戏骨甚至大导演。
“郭导,张艺谋打电话过来,说他有三天时间,可以来跑个龙套。”
“行,让他演李莲英。”
“郭导,陈凯歌刚从国外回来,他说也想客串一把。”
“行,让他演另一个太监。(连名字都没有)”
“郭导,姜文来了。”
“他?演个贪官吧!(同样没名字)”
“郭导,那宁静呢?”
“她长得这么漂亮,就演个妓女好了。”
…
郭宝昌很是过了一把指点江山、调兵遣将的瘾。
甚至其中有一场戏出现了郭宝昌、张艺谋、姜文同时为演员,田壮壮为执行导演,侯勇为机器拍摄,何群当现场美工的顶级豪华阵容。
借用围观群众的一句话,这场戏,空前绝后。
虽然演员都是圈里响当当的人物,但没有人在片场耍大牌,因为他们都被郭宝昌感动了。
由于多年的高强度工作,郭宝昌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他患有很严重的糖尿病。
开机后不久,他就病倒了,眼看着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担心自己活不长了,躺在病床上拉着医生的手苦苦哀求,“没拍完《大宅门》之前,我不能死,您想想办法让我活下去。”
前去探病的演员无一不被郭宝昌的职业精神所打动。
几天后,郭宝昌带着满满一箱子的胰岛素重回剧组,之后的日子里,他每天需要打4支胰岛素才能正常工作,就这样,硬撑到了全剧杀青,才重新回到医院接受治疗。
导演带头,其他演员也都玩命了。
陈宝国是男一号,整部剧基本就是围绕着他展开叙事的,所以每天他都有戏要拍,最多的时候一天要拍近100个镜头,常常拍完戏卸完妆以后就是深夜了。
由于刚下戏,陈宝国的精神还比较亢奋,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只好吃安眠药助睡。从最开始的一次一片,到后面的一次多片,因为身体对药物产生了依赖,还差点闹出了人命。
一次陈宝国与导演约好了谈事情,郭宝昌左等右等不来,便自己去叫他。到房门口敲门没动静,打电话屋里响可没人接,郭宝昌预感大事不好,便破门而入,果然,陈宝国由于吃了太多的安眠药昏迷了。
第一时间把他送到医院,才算捡了条命回来。
女一号斯琴高娃为符合角色形象一个月甩了18斤肉;张艺谋陈凯歌短短出境几分钟就全理了光头;滴酒不沾的田壮壮为了找感觉喝得酩酊大醉;蒋雯丽想追求最真实的“烫发”效果,直接毁了自己的一头秀发。
正是有了导演和演员对工作的严谨态度和执着精神,才让这部剧获得9.3分的豆瓣评分,被观众称为除《大明王朝1566》以外,最好看的历史巨作。
如今,19年过去了,这部剧依旧是不可逾越的经典,在拍摄技术越来越发达,演员也越来越多的当代,为什么很难再出现这种让人拍案叫绝的电视剧。
柴叔想大概有两方面的原因:
第一,曾经的演员是一个职业,对他们而言,拍戏就是自己最重要的工作。
而现在的演员很多只是个头衔,只要能用这个头衔捞钱就可以了,至于演技什么的,爱谁谁。
第二个,在这个快消费时代,很少会再有导演用几年的时间去打磨一个剧本了。
通常情况下3月份有一个创意,4月份剧本就出来了,打几个电话,找一些曝光度超高的明星,几个月的时间拍摄,各种特效+抠图,国庆档电影就上映了。
导演的随心所欲,剧本的粗制滥造,再加上一帮干嚎半个小时都挤不出来一滴眼泪的明星,这样拍出来的作品怎么可能让观众心甘情愿的叫好。
说到底,现在缺的不是演员和剧本,而是好演员和好剧本。
古语有云:“功不唐捐,玉汝于成。”
你所做的一切,上天都是知道的,而你付出的每一分努力,最终都会获得优厚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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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小龙】
【编辑| 语非年】
【排版 | 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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